0%
(中)

(中)

傅桂英的辦公室已經變得不整齊了。桌上堆著書和文件,抽屜里的東西也翻出來,還有兩個收舊報紙的在稱秤。傅桂英的頭髮有些散亂,臉上汗漬漬的,還有一道子黑,眼圈有點發青,肯定是沒睡好覺。鄭德海進來后,傅桂英趕緊把沙發上的東西挪開,讓鄭德海坐下。傅桂英還算鎮靜,笑笑說:「弄利索了,想去看您。」鄭德海忙說:「你忙啥,不是還沒下文嗎。」傅桂英說:「先收拾出來,文到了就騰出來。」鄭德海心裏酸溜溜的,說:「這事……」他瞅瞅那倆收舊報紙的,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看樣子是兩口子,正在那翻出被剪出窟窿的舊報紙,說:「這不行,這都剪破了,這不行……」傅桂英說:「不行就算啦。」那女的說:「你把這些破的挑出來吧。」那男的說:「破的賣廢紙,好的舊報紙價。」傅桂英說:「我不是自己賣錢,賣了也給公家。」男的笑道:「給公家?乾脆都當廢紙賣得啦。」傅桂英說:「那可不行,那你們太佔便宜了。」男的說:「也占不多少,這就省事啦。」傅桂英說:「不行,不行。」女的說:「不行你就挑出來。」拉著架子就讓傅桂英挑,傅桂英還真要動手。鄭德海看不過去了,站起來擺擺手,對二人說:「出去,出去,不賣啦。」那二人瞅瞅鄭德海,男的眨眨眼說。「人家賣,你幹啥不讓呢……」他看出鄭德海是個頭,但又捨不得這筆生意。鄭德海一下子火了,指著門外叫:「出去!」他嗓門大,辦公室的人跑過來,把那二人叫走了,鄭德海對門外喊:「收報紙的,不許進辦公室!」
很奇怪,縣委副書記苗滿田和宣傳部任部長都在鄭德海家裡坐著。鄭德海一見面不由地問苗滿田老娘的事,還有任部長腦震蕩怎麼樣了。苗滿田說剛剛從鄉下回來,喪事一切從簡了,要是弄複雜了折騰不起,光磕頭也得把人磕出腦震蕩來。苗滿田四十八,是前年從宜傳部長升成副書記的,分工主管政法。任部長個小,個小也四十了,但鄭德海這一茬人習慣叫他小任兒,小任從一個鄉鎮黨委書記當上宣傳部長,自然是得益於苗滿田的大力保薦,小任腦子好,文章也漂亮,工作也有辦法。種種因素,就把他倆拴在了一起,相比之下,小任反倒和主管文教的書記顯得不那麼近乎。在縣委領導排隊上,青遠的情況一直是主管文教的書記要比主管政法的靠前,苗滿田本來也是奔著主管文教去的,不承想也跟縣委書記那個位子一樣,地區派來個主管文教的,把苗滿田給擠后一位,苗滿田嘴裏不說,工作也是照樣干,但心裏對這事總是有點兒不樂意。鄭德海是常委常務副縣長,是緊排在書記縣長后的,可他有年齡的關係,估計這輩子享受正縣級待遇沒問題,要想正兒八經的坐到縣長這位子上有點困難,這不光大夥清楚,鄭德海自己也清楚,所以,他也不往那想了,人大政協是他的下一站。可他在副縣長之後由誰接替上,他的話還是佔有很大分量的。鄭德海跟苗滿田二人寒暄了幾句后,他就琢磨出這二位是為何而來的。他不想把這些麻煩事都斂到自己身上,便搶先說張大炮的事,說苗滿田你得抓抓這事,又說小任到年末了,別看縣裡日子緊,這一年的工作成績還得宣傳,把大家的勁頭鼓起來。這二位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都連連點頭應下來。鄭德海又問吃https://read•99csw•com了沒有,乾脆在一塊兒喝幾盅吧,徐淑敏在一旁說大夫可不讓你喝酒啊,苗滿田就笑道:「嫂子怕我們喝你家的酒啊!」小任說:「喝不得,我腦袋還疼呢。」鄭德海一看這二位是非要把話說清不可,就對徐淑敏說:「我們說點事,你去一邊忙吧。」徐淑敏沉下臉說:「好傢夥,啥事還背著人說。」卻也就離開了這屋。苗滿四立即給小任使了個眼色,小任看來早有準備,說;「老領導,我倆早就想找您彙報一下思想,青遠的事。您可得拿大主意呀。」鄭德海裝糊塗,說:「你們一個書記一個部長,我眼瞅二線的人啦,往後還得請你們關照呢。」苗滿田見此情景,只好開口道:「鄭縣長您也別打岔了,咱縣這點事,瞞誰也瞞不了您。不是我要爭這個位子,我是要給咱青遠爭這個面子。您德高望重,傅縣長走了,要是由您接,我舉雙手贊成,要是還由派來的幹部佔下,我就向上反映了!」苗滿田很有些激動了,平時的白臉都變紅了。小任說:「幹部的積極性是得保護呀。老縣長,我們都很為您抱不平,按理說您早該當一把了,咱們縣也不至於東一頭西一頭撞這些年了。」鄭德海聽著這些話,心裏矛盾重重啊。幹部如何安排,是領導和組織上的事,要是早些年是私下不敢議論半句的原則問題。現在背後議論他人升遷,好像是個極正常話題了,誰也不當回事,而且已經發展到公開要官要職務的地步了。鄭德海並不贊成苗滿田小任二人的這個舉動,不過對他倆說的事,他心裏多少也有點同感——這些年青遠沒少吃這個虧,新來的書記都想儘快干出點名堂來,熟悉個仨月倆月的,就開始制訂發展經濟的戰略思想了,這個思想還沒落實,人調走了,又得為新來的再琢磨新思想了。鄭德海何嘗不想搞一個穩紮穩打、重點和一般相結合的長期發展綱要,可前幾任書記都認為步伐太小膽子太小魄力太小,米書記剛來沒倆月就讓各鄉鎮制訂超常規發展的近期翻番規劃。鄭德海當時就說不行,米書記挺不高興,但縣長血氣方剛地把規劃就做了,結果全縣上下都在規劃表格里翻跟斗,上面一檢查全露餡了,米書記也就卷了刃了。
鄭德海和老陸彼此相互瞅瞅,倆人都沒出聲也沒動,幸好這辦公室的門沒玻璃,門縫也挺嚴,後來就聽辦公室的同志說領導不在,好說歹說才把人們哄走了。走了以後鄭德海跟老陸說:「看看是哪個廠子的,實在不行你那兒借點,得讓大夥把年過了。」老陸這回點點頭沒說什麼,臨走時問:「地區老促會的領導來了,你見見吧。」老促會全稱是老區經濟建設促進會,是地區退下來的老同志組織起來的,青遠抗日時是根據地,老同志關心這兒,幫著跑項目出主意。不過他們在位時都沒弄得好,現在說話都不算數了又想弄好,難免有點叫人不相信,但畢竟是一番好意,起碼讓人家有點事幹了,鄭德海無論如何不能慢待了人家。鄭德海說:「好好接待,再窮也得有酒錢,別顯得咱青遠小氣了。」老陸嗯了一聲就走了。
小四騎車子過來,叫;「我媽讓你回家,有事。」鄭德海問:「啥事?」小四說不知道就要走。小四在外單過,鄭德海好些天沒見過他了,就問:「你這陣子忙啥呢?」小四也不下車,用一隻read•99csw•com腳踩著馬路牙子,說:「咱一個從公安隊伍清出來的人,還能幹啥。混口飯吃唄。」鄭德海知道小四對自己有意見,便說:「四兒啊,這事可是你自己走的,你要不是喝酒打架,人家能把你開出來嗎?」小四說:「喝酒鬧事?喝酒鬧事的多啦,也沒都開出來呀。」鄭德海問:「你說是誰?」小四笑了:「好啦,說那些沒勁,出來更好,更自在。」鄭德海說:「這回你可要好好乾。」小四問:「在哪干?」鄭德海說:「外貿呀,你不是調外貿去了嗎?那可是我親自找的外貿局長。」小四說:「我早不在那了。」鄭德海吃了一驚:「你去哪了?」小四掏出張名片:「我跟我的哥們開了個鏢局,往後您要是有什麼貴重物品給領導送禮,我公司負責全程安全。」說完用車走了,把發愣的鄭德海扔在那裡。鄭德海著也沒看那名片,狠狠地撕碎撇了,氣乎乎地他就往家走,他要向徐淑敏問個究竟,因為小四聽他媽的,徐淑敏肯定知道這事,真可惡,她那張漏勺嘴竟然把這事包得這麼嚴。
剩下他倆了,傅桂英說:「老鄭,你這是何若呢,犯不上。」鄭德海抽著煙說;「你也是,這事讓辦公室辦。」傅桂英說:「嗐,都挺忙的。」鄭德海沉了一會,問:「聯繫好啦?」傅桂英苦笑道:「湊合事吧,有口粥喝就行啦。」鄭德海有些於心不忍,試探著說。「小傅,你這事就不想再使把勁?」傅桂英嘆口氣;「算啦,我認啦,這五十萬,就追了大半個中國,追不起啦。」鄭德海說;「其實吧,這些年咱們交『學費』的事可不少呀。」傅桂英對這個話題顯然感興趣,她說:「那年上大理石廠,下馬時賠了三十萬吧,下小鐵礦時,又扔了十多萬吧,我算了,我當副縣長那幾年,縣裡起碼白搭了百十來萬。」鄭德海心裏吃驚,看來老實人到急了的時候也不老實,也琢磨人家的短處給自己解心寬了。傅桂英又說。「我可不是找老賬,我就是這麼說說。我這事誰都不怨,都怨我沒經驗,叫人家一說就給說蒙了,唉……」鄭德海說:「唉,咱們都太心實了。」傅桂英說:「也是太想快點把咱這窮縣帽子摘下來。」鄭德海說:「嗯,著急啦,受風了。」倆人不由地都笑了。鄭德海這時真想小徐說的話說出來,可又怕萬一小徐不認漲了,事情反倒又複雜了。到嘴邊的話,結果又讓他咽下去,後來就說:「家裡有什麼事,我幫你辦。」傅桂英說:「還真有事,到地區我去計生委,我愛人去中學,都沒房子,眼下只能住辦公室,我母親年紀大又有病,先不能去。煤氣啥的,她弄不了。」鄭德海忙說。「沒問題,沒問題,這些事你只管放心。只要我在這。」這后一句話說完了,鄭德海也後悔了。他說的是實話。他的本意是我也有沒職沒權的時候。可這話很容易讓人理解為我還想在這牢牢地把握住點什麼。果然,傅桂英說:「老鄭,咱倆合作的這一段很好,您受盡了,我沒經驗。我已經和組織上說了,我走以後,縣長的位子得由您接著。」鄭德海心神不安,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傅桂英突然很慢地說:「您甭說了,我現在都看明白了,有的人,成天不干事,凈琢磨人。老苗不就是想擠走我嗎!我走了也不能把位子給他!」鄭德海不由地朝門瞅了一下,門外好九-九-藏-書像有人。傅桂英也意識到了,也就不說了。鄭德海上前拉開門,只見任部長笑呵呵站在門外,說:「正想找二位縣太爺說說精神文明表彰會的錢呢,招待所說欠賬太多,不肯接待會了。」鄭德海真想問他幾句,可看人家神色毫無慌忙之處,也不好問,一問反倒叫人家認為你們在屋裡說見不得人的話。但鄭德海畢竟沒好氣,說:「沒錢呀。」任部長也不惱,說:「兩手都要硬,好歹也得給點,要不就軟了。」鄭德海笑道:「本來也沒硬起來,這窮縣。」倆人軟呀硬啊說了一陣子,便又都覺出話粗了些,倒像是兩個拉大潮的浪蕩人。幸好傅桂英這時心事沉沉,根本也注意不到旁人話中還有些什麼粗話。鄭德海和任部長離開傅桂英的辦公室,走了一陣鄭德海倒快憋不住了,說:「任部長你屬啥的?」任回答道:「屬馬的。」鄭德海樂了,說:「我還以為你屬貓的呢,走道好輕呀。」倆人就分了手。好一陣任部長反應過來,氣呼呼地找上來,問鄭德海道:「鄭縣長,您的話我不明白,十二個屬相里有屬貓的嗎?」鄭德海撓撓腦袋:「對啦,沒有,沒有。」任部長沉著臉又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憑什麼說我走道跟貓一樣?」鄭德海忙說:「開個玩笑嗎!你還當真。」任部長說:「找你們談工作,可不是要偷聽你們談話。你們要怕人聽,就換個地方嘛。」鄭德海也上火了,說:「小任你別沒完沒了,我們談話有什麼怕人聽的?」任部長說:「那我哪知道,我又沒在屋裡。」他把屋裡倆字說得很有點別的味兒,就氣得鄭德海喊道:「你,你說我倆在屋裡幹啥?我倆干哈?」伸手抄起個茶杯叭地摔在地上,把小任嚇了一跳,辦公室的同志都過來趕緊打圓場。辦公室的主任還是老侯,前一陣前列腺做手術住院,剛能上班,他原先最能調解領導之間的矛盾,後來自己說累傷了,不願意管了。但到這時刻也還得出馬,他把小任給勸到自己辦公室,又讓手下的人快點掃走碎茶杯,然後老侯又勸鄭德海:「您這可犯不上,他那麼年輕。」說了一陣,回到自己辦公室又勸任部長:「你這可犯不上,他都那麼大歲數了。」好歹地把小任勸得熄了火,回去了。鄭德海也貓在自己辦公室內看文件了。這工夫張大炮來了。這老傢伙幹啥都趕點,推開門就問鄭德海:「你一個勁找我干雞|巴啥!」鄭德海扔下文件,心想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就說:「幹啥,我抓了你這個老動亂分子!」但隨後也就笑了,他不能和自己的親家再干架了,如果一個班上打兩場架,人家就會說你是屬狗的,逮誰咬誰。張大炮反倒來勁了,瞪著大眼珠子說:「老鄭你別笑,今天我是跟你談正事。上街,是逗著玩,只要是共產黨天下,就是窮得賣褲子賣襖,也不幹那個……」鄭德海聽著心裏踏實,臉上笑道:「至於的嗎?不是又買彩電又鋪瓷磚?有那一天我有褲子襖,咱倆個頭差不多。」這話挺赴趟,他又知道搬新房后張大炮置辦點什麼,就把大炮噎了一下。張大炮還行,卡了一下殼又緩過來,說:「你別找我小腳!我買彩電搪瓷磚也是瘦驢拉犟屎。我是為老幹部說話,醫療費!住院費!好傢夥,醫院可勁地要,夾一下表八毛,打一針一塊,我操的,回頭聽大夫放個屁,也得收一個什麼OK錢吧。」鄭德海沒說啥,老侯進來了,他才九九藏書住了院,很有同感,說:「反正咱爹娘給的這點零件,都得讓人家刮幾遍。就說那個看骨頭松不松的電氣吧,一次二百,後來才聽說老年人差不多都有點骨質疏鬆。」鄭德海不由地說:「我住這幾天,沒覺出花多少錢呢……」張大炮嘿嘿一笑道:「你?你不是還掛著這個常務嗎?有一天你下來再試試,讓你躺在病床上不敢鬆開屁|眼子!」鄭德海說:「嘿嘿,別說得那麼麻縈!你見了誰的屁|眼子。」張大炮說:「人一緊張肛|門就收縮。」鄭德海問老侯:「你住院時收縮嗎?」老侯道:「我前面疼,後邊顧不上了……」說得三個人都笑了。這時門外就有人說:「什麼事這麼高興,還顧不上了?」屋裡人聽話音都愣了:縣委書記米建章西服筆挺地進來了。
傅縣長傅桂英回來了。回來就坐在辦公室關上門愣了一陣。這屋裡的東西擺放得十分整齊,只是有些塵土,特別是玻璃板上有薄薄的一層,但下面壓著的照片仍然很清楚。那些照片幾乎清一色的全是她任副縣長及縣長以來的,有開會的合影,有與省、地領導的合影,還有一張與中央領導同志的合影。傅桂英的臉型是滿族老祖宗留下來的,是長瓜臉,說得形象一點就是慈禧太后那種臉型,清代皇族大多是那樣。那種臉型本應是很俏的,當然得有合適的鼻子眼睛配著,傅桂英的牌面一般吧,於是在照相時若挺嚴肅地閉著嘴,用出來臉就顯得長,老鄉講話就是驢臉半掛的。傅桂英原先就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後來聽人說你一笑就好看,她試試果然不一樣,臉蛋上的肉往上使勁,耷拉的眼角也就揚上去了。這些照片有多一半是她笑著照的。而且那時她也笑得起來,女縣長鳳毛麟角,儘管自己是在眾多因素下坐到這位子上的,其中就含少數民族這一點,儘管當上縣長時也難為過一段時間,但後來她就體會到還是當一把手(在縣政府她是一把手)好。一把手可以支配自己,當副手得跟著正手轉。干一番事業需要當一把手自不必說,一把手的其他方面所得到的照顧,也比旁人強。傅桂英新搬進三室一廳的樓房,煤氣有人給灌,冬天有暖氣,夏天能淋浴。這都是傅桂英所說的組織照顧範疇之內的。旁的事比如收點啥用,傅桂英是堅決反對的,但開會發個兜子本筆,有的還有不粘鍋西服領帶啥的,有一陣還發賀金,就是印得挺漂亮的存錢摺子,錢雖不多,傅桂英不大敢收,至於家裡的大米啦,油出,臘月里的牛羊肉啦,更不用說了。傅桂英後來就想豁出把子力氣把工作做得出色些,也不辜負了大家的厚望,可沒承想一個大項目沒搞成,還讓人騙了那些錢,上上下下輿論就逼得她沒法幹了,她也就只好走縣裡領導幹部幾十年裡不斷在走的路——三十六計,走為上,去地區也就是市裡尋她一個安身之處吧。但出去跑了這幾天,心裏也就明白了那句老話:落配的鳳凰不如雞呀!甭說少數民族、你是外國人都不行了。
鄭德海來看傅桂英。他是猶豫了一天多才來看傅桂英。這當中有這麼一個過景:鄭德海不放心,又找小徐局長想問張大炮的事是否落到實處,小徐局長來了,鄭德海忽地就想起小徐在醫院說的那個案子的事。因為他知道這個案子結果好壞關係到傅桂英的去留。而管政法的苗滿田對此又十分敏感,說多說少弄不好會把自己裝進去,所以在醫院時他沒九-九-藏-書讓小徐往下說。現在,他又想聽個所以然,因為苗滿田是躍躍欲試去坐縣長的位子了,而鄭德海又不可能立即上人大政協的,如果是那樣鄭德海就得給苗滿田拉二年套。拉套沒關係,都是工作,問題是給傅桂英拉套就好比騾馬駕轅,拉梢子的好左右,騾馬勁頭差點只要不坐坡,前後還能拉到一塊去。苗滿田是有老主意的,不可能由鄭德海做主多了,倆叫驢拴一個槽頭,沒有不亂踢咕的。鄭德海現在問小徐了,小徐反倒不往下細說了,含含糊糊就說沒大希望了,鄭德海一下就明白了:小徐跟苗滿田彙報了,苗准說了什麼。鄭德海心裏便有點來氣,又不便發火,只說苗書記回來了,張大炮的事由他落實去吧。回過頭來他想該去看看傅桂英,雖然人家說要走,大家也都知道了,畢竟沒下文,還是政府的一把手。
鄭德海深知在職位問題上不能涉入過深。在這些事上,要想根本不介入,對鄭德海來說也不大可能,一是人家要找你二來鄭德海也不能當傻小二,稀里糊塗地蒙在鼓裡轉。可是凡事要想著弄不得了咋個退步,若是讓人家當了大旗去打,得了好處是旁人的,弄出漏子卻成了自己的,那就是傻小二他爹傻老冒了。想到這鄭德海靜下心氣,說:「二位說的這個事嘛,當然也是明擺的。可這個事情,只能是米書記拿大主意,還得上級定。當然上級會聽意見的。至於我嘛,老啦,快過口的人啦,無論是位子上和意見上都是無足輕重了。」這話就來了個四平八穩,顯出老道來。任部長說,「鄭縣長您可不能往後退呀,您一退咱青遠就沒人說話了。」苗滿田沒跟著說,坐在一邊抽著煙琢磨啥。鄭德海看不好退身,便叫徐淑敏做飯,苗滿田站起身說不用啦,改日準備了茅台再來。鄭德海說你還叫不短我,就要去拿茅台,苗說不行,現在茅台都是假的,回去我弄瓶真的來。然後,倆人就告辭了。鄭德海轉回來見廚房裡沒啥動響,便問:「老徐,住院這些天口饞,弄點下酒的菜。」徐淑敏說:「下酒菜有的是。大夫不是不讓喝酒嗎!」鄭德海說:「操,都聽大夫的,就甭活了。」喝了幾盅酒,一高興把小四的事也忘了。
老陸走了以後,鄭德海覺得辦公室怪冷的,摸摸暖氣冰涼。趕緊叫來後勤的,一問弄清是有煤但鍋爐出了毛病沒錢修,鄭德海說就說我說的,欠著。又說兩天之內還不見熱氣,你這個後勤負責人就回家獃著去吧,訓得那位火燎眉毛似的回去張羅了。鄭德海這時才想起張大炮,他就去大院外的門球場找,到那一看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後來聽說體育場開公判大會,張大炮他們都去幫著維持秩序去了,鄭德海心裏多少安穩了一些。這時他就看著河兩岸的大煙囪,冒煙的和不冒煙的差不多對半了,他知道不冒煙的廠子多數都是遇到難事或停產或整頓呢,而冒煙的廠子有幾個是才搞了股份制改革,正有股子衝勁呢。要是都這麼搞下去,前景也是看得出來的。鄭德海又看看大街,街上倒真是一片繁榮,花花綠綠的衣服把個冬日里的青遠縣城打扮得怪俏怪鬧,電影院的喇叭聲、錄像廳的武打聲和商店的叫賣聲與不那麼透亮的空氣攪在一起,讓人心裏感到有點躁躁的,有人曾說青遠得先抓好環境保護,鄭德海說那當然好,要是光種大棒子空氣準保好,誰他媽的怕喘氣挨嗆,你就到大山溝子里去,那空氣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