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2)

第五章(2)

在姐姐說「天哪」的時刻,姐夫楊春光正穿過南京火車站的檢票口,爬上了西行的火車。他的肩上挎著一個半新舊的牛仔包,包里除了裝著日常用品之外,還裝著一雙特別寬大的臭烘烘的球鞋以及兩盒避孕套。你們能夠理解楊春光帶著避孕套回家,但你們永遠也猜不透,他為什麼攜帶一雙半新舊的臭烘烘的比他的腳長出三公分的球鞋?
第二天,我向河岸的居民打聽有關牛青松的情況,向他們描繪牛青松的長頭髮和長鬍鬚。他們告訴我,牛青松已在北侖河岸徘徊了近半年時間,起先人們以為他是偷渡者,後來又覺得他像走私犯,再後來都說他像詩人。他好像在河岸邊尋找什麼,上下求索,但好像永遠沒有找到。我說他是不是在找一個人?一位賣銻桶的中年人告訴我,他好像是在尋找父親,有時他會站在櫃檯外邊跟我聊天,說一說天氣和物價。河對岸遍布地雷,一些https://read•99csw•com動物常常引爆它們,每一次爆炸火光就會映紅半個天空。他常常站在我的櫃檯邊,看對岸的火光聽那邊的爆炸聲,說他父親肯定還活著。他想找到父親,但沒有辦法進入越南。他相信他父親在越南的芒街,說南方之南,北水之濱,指的就是越南芒街。
牛青松終於破解了父親留在日記上的謎題,可惜還沒有見到父親,他便沉屍北侖河。我不知道他對父親的猜測對不對?更不知道他的死因。帶著這一大堆試題,我回到南寧。姐姐問我見沒見到牛青松?那些粽子他喜歡吃嗎?他為什麼沒跟你回來?我說沒有見到牛青松,牛青松失約了。姐姐說我的天哪,他怎麼能夠這樣?
18時,牛紅梅雙手提著裝滿豬肉和蔬菜的塑料袋走進來,她一路走一路笑,臀部不斷地向著前方挺進。她的臀部之所以不斷地向著前方挺進,是read.99csw.com因為楊春光不停地用手掌拍她的屁股,他每拍一下,牛紅梅就往前挺一下。儘管他們把這些動作做得極其隱蔽,儘管他們擺著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但還是沒有逃脫我的眼睛。他們的這些小動作一直持續到晚上,到共進晚餐的時候,我發現牛紅梅潔白的連衣裙上,印滿了楊春光的手印。楊春光的手印主要分佈在牛紅梅的臀部、大腿內側以及胸口。
楊春光失望地收回錢,說那你收拾一下餐桌,把這些碗洗一洗,我跟你姐要談一點正經事。他拍了拍牛紅梅的肩膀,牛紅梅離開餐桌。他拍拍牛紅梅的臀部,牛紅梅像一頭牲口,被楊春光趕進卧室。我知道他們不會有什麼正經事可談,把碗筷狠狠地摔在水池裡,然後擰開水籠頭。我聽到卧室里傳出嬉笑,覺得他們在欺騙我、剝削我。我對著卧室喊姐,牛青松他……卧室的門突然拉開了,牛紅梅踩著拖鞋跑出來九_九_藏_書,說牛青松怎麼了?我看見她連衣裙的扣子全部解開,背部露出白色的乳罩帶,胸部原先印滿楊春光手印的地方現在全濕了。她面帶焦急,不停地問我牛青松怎麼了?他是不是出事了?我用上牙咬住下嘴唇,感到嘴唇很痛。我說沒什麼,接著搖了一下頭,淚水悄悄地飛落。牛紅梅用雙手抓住我的肩膀不停地搖動,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哭,既然牛青松沒出什麼事,你幹嗎哭?我說我只是想哭。
楊春光光著膀子靠在門框上,不耐煩地看著我們,說別管他了,他的腦子有問題。牛紅梅在他的催逼下返回卧室,她光滑的頸脖被門板擋住。我回到水池邊洗碗,水花濺濕我的衣袖,油膩沾滿我的手指。我從沾滿油膩的手上,感受我們越來越好的生活。卧室那邊傳來奇怪的哼哼聲。我突然覺得我十二分地窩囊,他們在愉快地歌唱,我卻在為他們洗碗。我說姐,牛青松他死了!卧室里沒有九-九-藏-書任何反應。我拍射門板,繼續說牛青松死了,在如此悲痛的時刻,你們怎麼一點也不悲痛?
楊春光的推門聲嚇了我一個大跳,他把馬路上的熱氣、聲浪和車玻璃的反光,全部帶進客廳。他看著我五顏六色的手說,你在幹什麼?我想告訴他牛青松死了,但未等我開口,他接著又問,你姐姐呢?我想說姐姐上班去了。依然是不等我回答,他接著又問你姐姐幾點鐘下班?自行車的鑰匙呢?我現在就去接你姐姐。他所問的,其實他都知道,他只是為問而問,不需要別人回答。我看著他像一陣風在客廳里卷了一陣之後,拿著自行車的鑰匙跑了出去。他的腳步聲急促響亮,在他急促的腳步聲音,偶爾還夾雜幾個充滿南京氣味的響屁。他的響屁提醒我,他是一個低級趣味的姐夫,才不會關心牛青松的生死。從這一刻起,我發誓不把牛青松死亡的消息告訴任何人,牛青松永遠活在他們的臆想中。
楊春read•99csw•com光從上衣口袋掏出十元錢遞給我,說人民電影院有好看的電影,你自己去看吧。我說我不喜歡看電影。他又從口袋裡掏出十元錢,把兩張嶄新的人民幣疊在一起,遞到我的眼皮底下,說那你去請你的好朋友吃夜宵。我說我現在不餓。他又往他的手掌里添了一張錢,說隨便你幹什麼,現在你就出去把這三十元花掉。我說我什麼也不想干,就想呆在家裡。
還差十幾天,我就是藝術學院美術系的學生了。我從一大堆相冊里翻出幾張牛青松的相片,它們像秋天的樹葉陳舊不堪。我支起畫架,臨摹牛青松的頭像,他的微笑從相片轉移到我的畫紙上,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屍體停了十分鐘,便戀戀不捨地漂走了。我對著漂走的屍體說請原諒我不能安葬你,哥哥,請原諒一個年僅16歲,身上只有二百元錢、身處異鄉的少年,他沒有能力打撈你安葬你,只能讓你繼續流浪。我重複著這一句話,一直說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