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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第六章(1)

劉小奇拖著一截麻繩追趕牛紅梅。牛紅梅以為劉小奇只是開開玩笑,所以並不躲避。劉小奇手中的麻繩很快架到了牛紅梅的脖子上,牛紅梅感到脖子冰涼,一彎腰從繩索之下逃脫,跑到門外。劉小奇強行把她推上摩托車,拉到按摩中心,反鎖在一間小包廂里。
下半夜,門板上的那塊玻璃被音樂震破,它像解凍的冰塊發出嘎嘎聲。牛紅梅看見四五條裂紋由上而下,把玻璃劃開。牛紅梅打開門窗,想從窗口往下跳,但窗口已被鐵條封死。她覺得包廂像一座牢房,身體和思想被囚禁在裏面。音樂,那些讓她無比崇拜的音樂,現在像成堆的垃圾傾倒在她的耳朵里,她面對窗檯嘔吐起來。
劉小奇騎著摩托車外出採買時路經我家,看見我家的門窗全部敞開著,就把摩托車停在我家門前,提起摩托車後座上的一捆麻繩徑直走進去。室內的光線相當昏暗,牛紅梅披頭散髮正專心致志九九藏書地拖地板,她好像要利用這個下午把家裡徹底清洗一遍。清水在地板上滾動,當她看見劉小奇走進來時,說了一句「室內一片光明」。
包廂里的音樂突然變了節奏,變成了搖滾樂,儘管牛紅梅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受騙上當,但她的身體還是像蛇一樣擺動起來。她聽到自己擺動的身體拍打空氣的聲音,汗水一絲一縷從毛孔流出來。搖了一會兒,她感到很累,倒在沙發上。
睡意像兩隻不緊不慢的小蟲爬上她的眼皮,但音樂卻像棒子一樣敲打她的額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改變音樂的節奏和強弱,牛紅梅覺得棍子漫天飛舞,一會兒重一會兒輕,它們有時像狂轟濫炸的飛機,有時像深夜裡女人的哭泣或嚎叫,它們存心不讓她入睡。牛紅梅想非得答應劉小奇不可嗎?我不答應他,他又能把我怎樣?誰給他這個權力?你有你的權力,我有我的道德,我幹嗎要九*九*藏*書聽從你的安排?你是上帝嗎?不是。劉小奇你不是上帝。
令人作嘔的音樂聲再次響起,牛紅梅感到頭皮快裂開了,她想不就是按摩嗎?按摩是什麼?按摩是皮膚跟皮膚的接觸,它和不能睡覺相比,和眼前的痛苦相比,幾乎不算一回事。牛紅梅伸出細長的食指,在呼叫開關上狠狠地按了一下,一下兩下三四下,五下六下七八下,九下十下十一下,包廂的玻璃上貼著一張小姐的臉,它像一幅畫。牛紅梅說你告訴劉小奇,我答應。玻璃那邊的臉消失了。消失了大約半個小時,那張臉又貼到玻璃上。這次,牛紅梅注意到玻璃上的裂紋,裂紋把小組的臉切割成不規則的塊。小姐說劉經理不在,他走之前告訴我們,沒有他的同意不準打開包廂,不準停放音樂,連音樂的音量都不準調小。總台的服務員也沒找到這間包廂的鑰匙,可能是劉經理把鑰匙帶走了。沒有劉經理https://read.99csw.com,誰也無法打開這扇門,除非把門砸了。
擦乾淨嘴巴,她想我還是妥協吧。她剛想妥協,包廂的門便推開了,劉小奇堵在門口問,你終於想通啦?劉小奇的眼角掛滿眼屎,一邊說話一邊打哈欠。牛紅梅對他這種自作聰明的問話非常反感,說你怎麼知道我想通了?你又不是上帝,你看得見我在想什麼嗎?劉小奇發出一聲冷笑,轉身朝走廊揮手。音樂突然消失,兩位女服務員提著拖巴和鐵皮簸箕走進來,細心打掃窗台上的穢物。牛紅梅揮舞手臂,像驅趕蒼蠅,又像是驅趕躲在角落裡的音樂,直到服務員失手把鐵皮簸箕砸在地板上,她才停止揮手。終於,她聽到了鐵皮砸在地板上的聲音,高興地叫起來,彷彿回到真實的世界。她對劉小奇說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
這是牛紅梅在心理素質培訓中心學會的正話反說法,故意把昏暗的室內說得燈火通明。劉小奇說紅梅姐,read.99csw.com你想好了沒有?牛紅梅說什麼想好了沒有?劉小奇說你去不去我的按摩中心工作?牛紅梅說不去。劉小奇一揚手裡的麻繩,說今天你不想去也得去,我要把你綁到我的按摩中心。劉小奇手裡的麻繩和他的手拇指一樣粗,麻繩的一頭在他揮手的一瞬間滑落,像一根拐杖連接地板和他的手臂,地板上的一些水迅速跑到麻繩上。這一小捆粗糙的麻繩,使牛紅梅想起了碼頭、農村,想起了城市之外的廣闊天地。
從來沒有這麼認真想過問題的牛紅梅,突然產生了一種思考的快意,她堅決認為這就是思考,我一思考,劉小奇的目的就達不到。牛紅梅對著門板上那一小塊透明的玻璃咆哮,外面往來穿梭的人恍若隔世,他們好像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不到她的動作。門板上的玻璃快被她的吼聲震破了,包廂里的音樂像洪水猛獸淹沒了她的聲音。她想我要繼續思考,我思考的問題是誰剝奪了我睡覺的權力九*九*藏*書
包廂里有沙發有音響有電視機,劉小奇告訴牛紅梅什麼時候同意按摩了,什麼時候按鈴。劉小奇剛走出包廂,音樂隨即響起來,那都是牛紅梅特別喜歡的音樂,她坐在沙發上自個唱開了。唱了一首又一首,牛紅梅感到口渴,便按了一下呼叫鈴。劉小奇堆著笑臉走進來,問牛紅梅同意了?牛紅梅說我要喝水。劉小奇轉身退出包廂,隔著門板上的一塊玻璃搖頭。牛紅梅不停地按呼叫鈴,呼叫鈴一直呼叫著,卻沒有人進來。這時牛紅梅才知道劉小奇給她設了圈套,她緊閉嘴巴停止歌唱。
兩位服務員收拾完窗檯,往包廂外走去,她們一個人的手裡拿著拖巴,一個人手裡提著鐵皮簸箕。劉小奇雙手抱在胸前,手掌輕輕拍打手臂,說既然你不同意,那隻好再委屈你一下。劉小奇離開包廂,門再次被反鎖。牛紅梅面對劉小奇離去的背影罵了許多髒話,她的嘴巴是印刷機,它把那些髒字全部印到了劉小奇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