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第一節 3

第三章

第一節 3

在我心目中,鳳凰寨是一幅巨大的三維圖像,一圈圈盤旋著的林木、道路、荒草,都被寨心那個黑咚咚的土場吸引過去了。天黑以後,在這個黑里透灰的大大旋渦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每一盞燈都非常的孤獨──偌大的寨子里根本就沒有幾戶人。等到紅線回家時,這些燈火大多熄滅了。薛嵩在燈下作憤怒狀,他說紅線回來晚了,要用家法來打紅線;所謂家法是一根光溜溜的竹板子,他要紅線把這根板子拿過來,遞到他手上,然後在地板上伏下,讓他打自己的屁股。這個要求頗有些古怪之處,假如我是紅線,就會覺得薛嵩的心理陰暗。所以紅線就大吵大鬧,說她今天還抓到了刺客,為什麼要挨打。薛嵩沉下臉來說:你不樂意就算了。紅線忽然笑了起來,說:誰說我不樂意?她把板子遞給薛嵩以後,說道:不準真打啊,就在地板上趴下了。薛嵩原是長安城裡一位富家子弟,經常用板子、鞭子、藤棍等等,敲打婢女、丫鬟們的手心、屁股或者脊背,這本是他生活中的一種樂趣。但是這些女人在挨打之前總是像殺豬一樣的嚎叫,從沒說過:「不準真打啊」,雖然薛嵩也沒有真打──薛嵩飽讀詩書,可不是野蠻人啊。女孩這樣說了之後,再敲打這個伏在竹地板上的、橄欖色的、緊湊九九藏書的臀部就不再有樂趣──不再是種文化享受。所以,薛嵩把那根竹板扔掉了。
而那個老娼婦在她身邊盤腿坐下,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後來,薛嵩家的方向起了一把衝天大火,把紙拉門都映得通紅。老娼婦跪了起來,激動地握緊了雙拳。隨著呼吸,鼻子里發出響亮的聲音,好像在吹洋鐵喇叭。後來,這個老娼婦掀開了一塊地板,從裏面拿出一把青銅匕首,那個東西做工精巧,把手上鐫了一條蛇。她把這東西握在手裡,手心感覺涼颼颼,心裏很激動,好像感覺到多年不見的性高潮。她常拿著這把匕首,在夜裡潛進隔壁的房子去殺小妓|女,但因為她在樹上睡覺,而那個老女人又爬不上去,所以總是殺不到。現在她緊握匕首,浮想連翩。而那個女孩則側過頭來,看她的樣子。那個老娼婦赤|裸著上身,乳|房好像兩個長把茄子。時間彷彿是停住了。
午夜時分,鳳凰寨里有兩個女孩受到罪該萬死的待遇,她們是紅線和小妓|女。實施者分別是薛嵩和老妓|女,單老妓|女是當真的,薛嵩卻不當真。我基本同意作者的意見:不把這件事當真,說明薛嵩是個好人。但不做這件事,或者在做這件事時,不說紅線罪該萬死,他就更是好人了。
午夜時分,那個老妓|女送走了刺客https://read.99csw.com們,就在門外用黃泥爐子燒水,沏茶,準備在他們凱旋而歸時用茶水招待。她還有件小事要麻煩他們,就是把那個小妓|女殺掉。這件事她現在自己就能幹,但是她覺得別人逮來的人,還是由別人來殺的好。水開了以後,她沏好了茶,放在漆盤裡,把它端到屋子裡。如前所述,那個女孩被捆倒在這間房子里,嘴裏塞了一隻臭襪子。那個老娼婦站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俯下身來,把茶水放在地板上,然後取下了女孩嘴上的臭襪子,摟住她的肩,把她扶了起來。那女孩在地板上跪著,好像一條美人魚,表情木訥,兩隻乳|房緊緊的並在一起,乳|頭附近起了很多小米粒一樣的疙瘩,這說明她既緊張,又害怕。老娼婦在漆碗里盛了一點茶水,遞到女孩嘴邊輕輕地說:喝點水。女孩沒有反應。那個老娼婦就把淺碗的邊插到她嘴唇之間,碰碰她的牙,又說:喝點水。這回帶了一點命令的口氣。那女孩俯下頭去,把碗里的水都喝乾,然後就哭了起來,她手裡還攥著一條麻紗手絹,本該在這種時候派用場。但因為被綁著,也用不上。於是她的胸部很快就被淚水完全打濕。過了一會兒,她朝老娼婦轉過頭來,這使那老女人有點緊張,攥緊了那隻臭襪子,隨時準備塞到對方read.99csw.com嘴裏去──她怕她會罵她,或者啐她一口。但是那女孩沒有這樣做。她只是問道:你要拿我怎麼辦?殺了我嗎?這老娼婦飽經滄桑,心像鐵一樣硬。她聳了一下肩說:我不得不這麼辦──很遺憾。那個女孩又哭了一會兒,就躺下去。說道:塞上吧。就張開嘴,讓老娼婦把襪子塞進去;她的乳|房朝兩邊渙散著,雞皮疙瘩也沒有了。現在她不再有疑問,也就不再有恐懼,躺在地下,含著臭襪子,準備死了。
現在可以說說薛嵩的竹樓內部是怎樣的。這座房子相當的寬敞,而且一覽無遺,沒有屏風,也沒有掛著的帘子,只有一片亮晶晶的金竹地板。還有兩三個蒲團。薛嵩就坐在其中一個的上面,想著久別了的故鄉,還想到有人來刺殺他的事,心情壞得很。此時紅線趴在他的腳下,等了好久不見動靜,就說:啟稟老爺,小奴家罪該萬死,請動家法。就在這時,薛嵩把手裡的竹板扔掉,說道:起來說話。紅線就爬起來,坐在竹地板上說,那我還是不是罪該萬死了?但薛嵩愁眉苦臉地說:你聽著,我覺得心驚肉跳,感覺很不好。紅線就鬆了一口氣說:噢,原來是這樣。那就沒有我的事了。於是她就地轉了一個身,頭枕著蒲團,開始打瞌睡,還睡意惺忪地說了一句:什麼時候想動家法就再叫我九-九-藏-書啊。這個女孩睡著以後有一點聲音,但還不能叫作鼾聲。
在薛嵩家的竹樓里,紅線在和薛嵩作|愛。她像一匹仰卧著的馬,也就是說,把四肢都舉了起來,擁住薛嵩,興高采烈,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把表情在臉上凝住,側耳到地板上去聽。薛嵩也凝神去聽,白天被人砍了一刀,傻子才會沒有警惕性,但除了耳朵里的血管跳動,什麼也沒有聽見。他知道紅線的耳朵比他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該小賤人口不讀聖賢書,所以口齒清楚。耳不聞聖人言,所以聽得甚遠。目不識丁,所以能看到三里路外的蚊子屁股。結論當然是:中華士人不能和蠻夷之人比耳聰目明,所以有時要求教於蠻夷之人。薛嵩說:有動靜嗎?紅線說:不要緊,還遠。但薛嵩還是不放心,開始變得軟塌塌的。紅線又說:啟稟老爺,天下太平;這都是老爺治理之功,小賤人佩服得緊!聽了這樣的讚譽,薛嵩精神抖擻,又變得很硬……
我又涉入了老妓|女的線索,現在只好按這個線索進行。夜裡,老妓|女迎來了所雇的刺客。那是一批精壯大漢,赤|裸著身體,有幾個臀部很美。她叫他們去把小妓|女抓來,馬上就抓到了。他們把小妓|女綁了起來,嘴裏塞上了臭襪子。她讓他們去殺薛嵩,他們就把刀擦亮。那間小小的房間里有好幾十把明晃晃九*九*藏*書的刀,好像又點亮了十幾支蠟燭。用這些人可以做她的事業。為此要殺掉那個小妓|女,而她就躺在她身邊,被綁得緊緊的,下巴上拖著半截襪子,像牛舌頭一樣。於是那個老娼婦想道,今天夜裡,一切都能如願以償。這是多麼美好啊!
午夜時分,紅線被薛嵩推醒,聽見他說:小賤人!醒醒,小賤人!她半睡半醒地答道:誰是小賤人?薛嵩說:你啊!你是小賤人。紅線就說:媽的,原來我是小賤人。你要幹什麼?薛嵩答道:老爺我要和你敦倫。紅線迷迷糊糊地說:媽的,什麼叫作敦倫?這時她已經完全醒了,就翻身爬起,說道:明白了。回老爺,小奴家真的罪該萬死──這回我說對了吧。由此可見,薛嵩常給紅線講的那些男尊女卑的大道理,她都理解到性的方面去了。我也不知怎麼理解更對,但薛嵩總覺得那個老娼婦說話更為得體。在這種時刻,那個老女人總是從容答道:老爺是天,奴是地。於是薛嵩就和她共享雲雨之歡,心裏想著陰陽調合的大道理,感覺甚是莊嚴肅穆。紅線在躺下之前,還去抓了一大把瓜子來。那種瓜子是用蛇膽和甘草炮製的,吃起來甜里透苦。她一邊磕,一邊說,既然干好事,就不妨多干一些:既「罪該萬死」,又磕瓜子。你要不要也吃一點?薛嵩被這種鬼話氣昏了頭,不知怎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