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影子
剛剛這自願的乞丐匆忙地走開，查拉斯圖拉又孤獨了。這時他聽到後面一種新的呼聲：「站住！查拉斯圖拉，等一會！那是我，真的，哦，查拉斯圖拉喲，那是我，你的影子呀！」但查拉斯圖拉沒有站住；因為在山上的擁護和嘈雜，使他忽然變得激怒了。「我的孤寂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他說。
為什麼你自稱為我的影子？你並不使我喜歡。」
我是一個漫遊者，曾跟隨著你的足踵行之；總是在走路，但沒有鵠的，也沒有歸著：所以我雖然不是猶太人，也不是永久，但已無異於永久溫游的猶太人。
怎麼？我必須永久在走路么？必須被一切大風吹卷，無定，四方飄零么？哦，大地呀，你對於我未免長得太圓了！
查拉斯圖拉心裏如是說，且向前奔跑。但影子緊迫著他。所以那時有著三個奔跑者，一個跟一個，——即最先，自願的九*九*藏*書乞丐，其次，查拉斯圖拉，第三，他的影子。但他們跑了不久，查拉斯圖拉漸漸覺到了他的愚蠢，他即刻消去了激怒和憎恨。
哦，查拉斯圖拉喲，我追隨著你遊歷得很久；雖然我從你隱匿了我自己，我仍然是你的最良的影子：你所在的地方，也有我。
還有一陣好風么？只有知道向著何處航行的人，才知道好風，知道於他有益的順風。
唷，我的一切善，一切羞恥，一切對於善的信仰，都到何處去了！唷，從前我所有的欺詐的天真，善人之天真與善人之高貴的虛偽都到何處去了！
許多事情對我啟示！現在我不理會了。我所愛的已不存在，——我如何還愛我自己？
查拉斯圖拉當恐懼於他的影子么？我想，它究竟比我有著更長的腿。」
或者惡鬼的自身也就是一張皮。
「你自由的精神和漫遊者喲，你九九藏書的危險頗不小！你有很壞的白天：注意更壞的夜晚不要再來罷！
你失去了你的鵠的了。唉，你怎能擺脫而忘卻了那種損失？因此——你也失去了你的進路！
我願獨自一人奔跑，使我的周圍又變得光明。因此我必須走得很遠而且快樂。但在晚間，在那裡和我跳舞罷！」——
我曾經落在一切平面上，如同倦怠的沙土，我熟睡在一切鏡子和玻璃窗上：從我拿去一切，沒有一物給我；我漸漸淡薄。我差不多成為一種幻影。
提防著吧，恐怕最後，一種褊狹的信仰，一種無情的，酷烈的盅惑俘獲了你！因為一切褊狹而固定的，現在正誘惑你，試探你呢。
「什麼！」他說，「最突然的事不是總發生在我們老隱士和聖人們之間么？
『何處是我的家？』我詢問而尋覓，已經尋覓，而沒有覓到，哦，永樂的去處，哦永久的無處，哦永ｈttpｓ://ｒｅad•９９csw•ｃｏm久的——徒然啊！」
「真的，那太多了；這山上的蜂群；我的王國已不是在這世界；我需要新的群山。
「你是誰呢？」查拉斯圖拉熱烈地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如我之所愛而生活，否則即完全不生活』！我如是意欲；甚至於最神聖者也如是意欲，但是，唉，我如何還有著我所愛的？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我和你都不有學會信仰了，言語和價值和偉大的名號。當魔鬼丟掉了他的皮，他的名號不也剝落了么？因為那也是皮。
那邊是到我的洞府的路。現在我就要快離開你。如像一個影子已經附在我身上了。
查拉斯圖拉如是說，心與眼充滿了歡喜，靜靜地站著，並急遽地轉身——看哪，以此他差不多將他的影子摔倒在地上，他的影子如此緊隨著他的腳踵，他是如此的軟弱啊。查拉斯圖拉嚴肅地觀察了這htｔｐｓ://ｒｅaｄ•９9ｃｓｗ.ｃom影子，他好像被一種突然出現的，這麼細瘦，黧黑，空廓，凋敝的這跟隨者的樣子所震驚了。
影子如是說了，查拉斯圖拉為他的話而繃著臉。「你是他的影子！」最後他懇切地說。
你可憐的漫遊者和感傷者，你怠倦的蝴蝶喲！今晚你想有一個休息的處所和一個家么？假使願意，那麼到我的洞府里去！
這尋覓著我的家；哦，查拉斯圖拉喲，你知道么這種尋覓覓著了我；它吞滅了我。
真的，我常常緊跟著真理之腳踵！真理之腳踵踢著我的頭。有時候我想著我說謊，但是看哪！只在這時候我擊中了——真理。
留下給我的是什麼呢？一種倦怠而焦躁的心；一種不安定的意志；飄忽的翅膀；一種破折的脊骨。
我的影子叫我么？我的影子算什麼呢！讓它追趕我！我願意——逃離了它！」
我和你粉碎我的心所敬重的；我推倒了一切的界石和偶像；read.99csw.com我追逐了最危險的願望——真的，我橫跨過一切的罪惡。
「原諒罷，」影子回答，「那正是我；假使我不能使你喜歡——那末，哦，查拉斯圖拉喲！我讚美你和你的優良的賞味。
對於你這樣無所歸著的人們，好像監牢才是幸福。你看過被俘獲的罪人怎樣睡眠了么？他們安靜地睡，他們享受他們的新的安全。
『無物是真實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如是對我自己說。我投擲身心沒入最冰冷的水裡。唷，因此要如此我常常如何地裸立在那裡，如同赤色的蟹。
我和你漫遊于最遙遠，最冷酷的世界，如同自願憧憬于冬天的屋頂和雪上的幽靈。我和你深入一切的禁地，一切最壞和最遠的地方：假使我有著所謂的道德，那就是我不懼怕任何的禁制。
真的，我的愚蠢曾經在群山中長大了！現在我聽見六支老傻子的腿緊相追趕！
我還有鵠的么？還有我的帆所推向的港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