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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進窯里的時候,奶奶已經扔下大煙槍,正在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衣裳,衣服大襟還敞著,便已提了她的二十響:「慌啥哩,人在哪呢?」
我們在奔跑中完成了這段對話,在對話中來到了山峁上,奶奶趴在樑上朝下面窺探,見我們來了就對大掌柜說:「狗日的人多著呢,你領上人撒腿子,叫李大個子過來幫我頂上一陣子。」
「狗日的咋就上來了?沒聽說狗日的要來嘛。」大掌柜邊跑邊嘟嘟囔囔地說。我也不知道他是對我說話還是自言自語,就主動向他報告:「驢倌倌打死了。」
「山峁下面,保安團把驢倌倌打死了。」
「保安團來了……」
大掌柜用不著九九藏書我叫已經從二娘的窯里鑽了出來,二娘披頭散髮地跟在他的身後,跟奶奶一樣趿拉著鞋敞著衣襟,不同的是她沒有槍,也沒有往前面跑,一隻手扶著窯門驚詫地張望著,紅艷艷的嘴張得像個正在翻過來清洗的大腸頭:「狗娃兒,咋哩?」
「擋去了嘛。」
「她到哪去了?」
「你奶奶怎說哩?」
我一路叫喊著朝奶奶的窯洞狂奔,彷彿是在證實我的消息,山下面乒乒乓乓響起了槍聲,槍聲在山谷間回蕩,聽起來好像在鐵桶裡頭放鞭炮。
奶奶吩咐完便朝外面衝去,一隻飽滿的奶|子從敞開的衣襟里蹦出來彈動著,好像她的懷裡揣了一個娃娃read.99csw•com,而那個娃娃正在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
「狗日的,咋人不知狗不咬地就上來了。把你的槍拿上,快叫大掌柜。」
大掌柜說:「把狗日的干一下再撒腿子也不遲。」
我拿了我的槍,那是一支打不響的獨橛子,掰開槍把可以從屁|眼往裡塞一粒子彈。我的這支因為連槍把子都掰不開,所以我從來就沒打過一槍。我從窯里跑出來的時候,奶奶掉下來的一隻鞋把我絆了個趔趄,手裡那支殘廢的獨橛子磕到了上馬石,槍把子居然磕開了。我撿起槍,猶豫了片刻,不知道應該就地給它的屁|眼兒里塞上一顆子彈,試試它能不能打響,還是繼續跑去完九_九_藏_書成奶奶的命令。奶奶的命令是絕對要執行的,不然她就會用那有力的手指頭狠狠地擰我的屁股蛋和大腿根,而對我悲慘的叫疼聲充耳不聞。我選擇了後者,我怕奶奶的手指頭,她擰人太疼了,我寧可挨槍子也不願意讓她擰我,我不怕死我怕疼,我聽大掌柜說過,槍子打在身上並不疼,打在腦袋上更不疼。我卻從來沒有弄明白,大掌柜的經驗是從何處得來的,因為,他的腦袋上並沒有挨過槍子兒。我隨手撿起奶奶慌亂中丟掉的鞋,鞋髒兮兮的,還有一股腳臭味兒,我把它掖到了后腰上。
眼前的情景把我嚇蒙了,我想,肯定是驢倌倌的槍管炸了,把他的腦殼子炸開了,九九藏書或者他的槍走火,自己把自己給斃了。我想下去看看,又想跑回去叫人,可是我的腿軟得像二娘擀的麵條,撐不起身子。我麻木了一樣趴在崖畔上獃獃望著坡下面驢倌倌那沒了腦袋的身子。驢倌倌趴在那裡,姿勢很彆扭,一隻胳膊伸展到腦袋上指著正前方,另一隻胳膊卻壓在腹下,活像手裡拿了什麼東西怕人看見。一條腿伸得筆直,一條腿裂到了肚子旁邊,像只剩下一條腿的蛤蟆。我晃晃腦袋,揉揉眼睛,希望眼前發生的事情只是幻覺,或者只是我無數個噩夢中的一個。當我把手從揉得酸痛的眼睛上拿下來,再次向驢倌倌躺卧的地方看去的時候,險些就驚叫出來,兩個穿著黑灰色九九藏書軍服的人正把驢倌倌的身子麻包一樣翻來覆去地搜查著,他們肩上步槍的刺刀把陽光像芒刺一樣射到了我的眼睛里,我不得不把眼睛從那讓人心悸的芒刺上轉開。一轉眼我才發現,枯黃的茅草叢裡不知什麼時候到處都散布著黑灰色的軍衣,彷彿大地長了疥瘡,槍刺的寒光和槍械的碰擊聲同時刺|激著我的眼睛和耳朵。
我沒搭理她,她從來沒有擰過我,甚至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重話,我卻不喜歡她,有意無意地疏遠她,因為奶奶不喜歡她,所以我也不喜歡她。但是,我仍然注意了一下,她的奶|子沒有從衣襟里蹦出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衣襟敞開著奶|子卻不蹦出來。
「她說讓我叫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