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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士兵的伙食不夠吃,這很不好。肚子吃不飽,心思就不同,這一點你注意到了沒有?」
「把車子開出去,叫機工檢查一下,」我說。「換一下潤滑油,檢查一下分速器。裝滿汽油,然後去睡一會兒。」
「明天我們到烏迪內。大家喝香檳。那些逃避兵役的王八蛋就呆在那兒。醒來吧,皮安尼!我們明天在烏迪內喝香檳!」
別墅里空無一人。雷那蒂已經跟著醫院撤退了。少校也坐上了小汽車,率領醫院人員走了。少校在窗子上留下一張字條,叫我把堆在門廊上的物資裝上車,開車到波達諾涅去。機工們早已走光了。我回到汽車間。我到了那兒,其餘那兩部車子剛開來了,司機們下了車。天又在下雨了。「我是多麼——多麼困,從普拉伐到這兒來一共睡著了三次,」皮安尼說。「現在我們怎麼辦,中尉?」
「高地上的平原,」吉諾說,「但其實並沒有平原。」
「我哪兒睡都行,」皮安尼說。
我們出發前在廚房裡吃東西。艾莫搞了一大盆實心面,拌著洋蔥和切碎的罐頭肉。我們圍桌而坐,喝了兩瓶人家留在地窖里的葡萄酒。外邊天黑了,還在下雨。皮安尼坐在桌旁,還是昏昏欲睡。
我們到了別墅的門外。
「不許說了,」我說。「你們喝了一點酒就胡說八道。」外邊下著雨。
「我會叫醒你的。把燈滅了吧,巴托。」
天亮時還在刮狂風,雪倒停了。掉在濕地上的雪已融化,而現在又下起雨來了。天剛亮,敵人又發動一次進攻,但是沒有得逞。那天我們整天等待敵人來攻,一直等到太陽下山。在南面,那條有樹林的長山嶺底下,奧軍的大炮集中在那裡,又開始炮轟了。我們也等待他們的炮轟,但是並沒有來。
「少校房間里牆上有個掛鐘。」
「這我還沒想出法子來,」我說,兩人都笑起來。「但是,」我說,「在從前,奧軍總是在維羅那周圍那塊四方平原上遭到打擊的。人家讓他們下到平原,然後迎頭痛擊。」
「天啊,能睡一睡多好啊,」博內羅說。「我已沒法睜開眼睛駕車了。」
「不太困。等水一滾我就走。火會自己熄滅的。」「你還是睡一下吧,」我說。「我們可以吃乾酪和罐頭牛肉。」「這個要好一點,」他說。「吃點熱的東西對那兩個無政府主義者有好處。你去睡吧,中尉。」
「俄國人可搞成過,叫拿破崙跌入陷阱。」
① 耶穌在被捕的那晚,曾同門徒彼得等在客西馬尼園禱告。就捕時彼得拔刀抵抗,為耶穌所斥責。詳見《聖經·馬太福音》第26 章。
「是的,」我同意道,「倘若是你自己的國土,幹起來可不能那麼科學化。」
第二天夜裡,撤退開始了。我們聽說德軍和奧軍突破了北面的陣地,現在正沿著山谷直衝下來,向西維特爾和烏迪內挺進。撤退倒很有秩序,士兵們身上淋濕,心裏慍悻。夜裡,我們開著車子在擁擠的路上慢慢地走,越過了冒雨撤離前線的部隊、大炮、馬兒拖著的車子、騾子和卡車。並不比進兵時更混亂一點。
「你乘誰的車子,中尉?」博內羅問。
「我想還是做一點實心面吧,」他說。「大家醒來時會肚子餓的。」「你難道不困嗎,巴托洛梅奧?」
夜裡起了風,到清早三時,正當大雨傾盆直瀉的當兒,敵軍發炮轟擊,克羅地業部隊穿越山上的草場和一片片的樹林,衝到前線來。他們冒著雨在黑暗中混打一陣,由第二九*九*藏*書線一批驚慌的士兵發動反攻,才把敵人趕了回去。在雨中開了許多炮,放了許多火箭,全線都響起了機槍聲和步槍聲。他們沒有再來攻,前線比較沉寂了,在一陣陣風雨中,我們聽得見北面遠遠地有猛烈的炮轟聲。
「你愛不愛培恩西柴高原?」我問。
「是該走的時間啦,」我說,站起身來。
「去睡吧,」我說。
「我們是直屬軍團的,」我說。「但是在這兒,我受你的指揮。自然,你什麼時候叫我走我就走。但是命令是退還是守,總得弄個清楚。」「命令是留守這地方。你把傷員從這兒運到後送站。」
「我醒啦,」皮安尼說。他把實心面和肉盛在他的盤子里。「能找到番茄醬嗎,巴托?」
「千萬不可以,中尉,」艾莫說。「根本沒事。你去收拾你自己的東西吧。」
「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我說。「我去把他們留下來的東西搬出來吧。車子一弄好,你們就開到前邊來。」
我們回到他住的地方,一幢房子的地窖。我說,我原以為一道山頂較平坦而有一定深度的山脈,比一系列的小山防守起來要容易而穩當。上山進攻並不比在平地上打困難,我說。「那就要看是哪種山了,」他說。「你瞧瞧聖迦伯烈山。」「不錯,」我說,「但是難就難在山頂是平坦的。人家攻上山頂是相當容易的。」
「你吃炮了沒有,中尉?」艾莫問。
那天夜裡,我們幫助那些野戰醫院撤退——野戰醫院就設在高原上那些毀壞最少的村莊里——把傷員運到河床邊的普拉伐;第二天一整天,又是冒著雨協助撤退普拉伐的醫院和後送站。那天雨下個不停,培恩西柴的部隊冒著十月里的秋雨,撤出了高原,渡過了河,經過了那年春天開始打勝仗的地方。第二天中午,我們到了哥里察。雨停了,城裡幾乎全空了。我們車子開上街時,碰見那個專門招待士兵的窯子正在把姐兒們裝進一部卡車。姐兒一共有七個,都戴著帽子,披著外衣,手裡提著小提包。其中有兩個在哭。有一個對我們笑笑,還伸出舌頭來上下播弄。她長著厚嘴唇和黑眼睛。我停住車,跑過去找那管姐兒的說話。軍官窯子的姐兒們當天一早就走了,她說。她們上哪兒去了?到科內利阿諾去了,她說。卡車開動了。那個厚嘴唇的姐兒又對著我們伸出舌頭來。管姐兒的揮揮手。那兩個姐兒仍舊在哭。其餘的則饒有興趣地望著車外的城鎮。我回到了車上。「我們應當跟她們一同走,」
「我是個愛國者,」吉諾說。「可是要我愛布林迪西或是塔蘭多②卻不可能。」
「飽了。把酒瓶給我,巴托洛梅奧。」
「是的,但是人家國大地方寬。要是你想在義大利這樣對付拿破崙,那你只好退到布林迪西①去。」「那地方糟透了,」吉諾說。「你到過那兒嗎?」
「倘若那批龜兒子真的讓他們突破的話,我們就成為瓮中之鱉了,」他說。「進攻的是德國部隊,」一位軍醫說。一提起德國人,大家談虎變色。我們不想跟德國人打交道。
「是的,」吉諾說。「但是那些人是法國人,你在別人的國土上打仗,軍事問題就可以乾淨利落地予以解決。」
「他們這消息是從哪兒聽來的?」
「不,我們先睡三小時。」
「這兒有兩張床,」我打開門說。
「他們管她叫女修道院院長,」博內羅說。「姐兒們是新來的,但是人人都認得那管姐兒https://read.99csw.com的。她們大概是剛要撤退前才運到的。」
「我也說她們會好好樂一陣子的。我倒希望可以免費搞她們一下。那妓院的價錢本來就太貴。政府敲詐我們。」
「少校房間里有一張床。」
「那地方不大像樣,」艾莫說。
「是的,」我說,「但是聖迦伯烈山是特別的,因為與其說它是山,不如說它是座要塞。奧軍在那兒做防禦工事已經多年了。」我的意思是,從戰術上來講,凡是某種運動性的戰爭,以一系列時山當作一條戰線是無法守住的,因為那太容易受敵人的包抄了。你該有可能機動的餘地,而一座山是不太能機動的。況且,從山上向下射擊,總是會射過頭的。倘若左右翼被包抄了,最高峰上的精兵也就完了。我不相信在山上打仗能解決什麼問題。關於這一點,我曾經想了又想,我說。你搶去一座山,我奪來一座山,但是要認真打仗的話,大家還得先下山來。
「一共有十五師德軍,」軍醫說。「他們已經突破過來,我們就要給切斷了。」
「有時候我們還把傷員從後送站運到野戰醫院,」我說。「告訴我,我沒見識過撤退——要是果真撤退,這些傷員怎麼撤退法呢?」
我們聽說敵人進攻南邊已失敗了。那天夜裡他們不再進攻,但是我們又聽說,他們在北邊突破了我們的陣地。夜裡有人傳話來叫大家準備撤退。這消息是急救站那個上尉告訴我的。他的消息是從旅部聽來的。過了一會兒,他接到電話,說方才的消息是小廣播。旅部奉令堅守培恩西柴這條戰線,不顧任何變化。我問起關於突破的消息,他說他在旅部聽說,奧軍突破了第二十七軍團陣地,直逼卡波雷多。北邊整天有大惡戰。
「從師部。」
「這是叛逆啊,中尉,」博內羅說。「這豈不是叛逆嗎?」
「是,中尉長官。」
「脫掉你的靴子,」博內羅說。「那是老甲魚的床鋪啊。」「我管它什麼老甲魚。」皮安尼躺在床上,一雙泥污的靴子直伸著,他的頭靠在胳膊上。我走到廚房去。艾莫在爐子里生了火,爐上放了一壺水。
「我們現在喝它。明天也許得喝雨水啦,」艾莫說。
「醫院設備。」
「對啦,他們盡量拿充足的食物供應在前線的部隊,但是後援人員的伙食可就很缺乏了。弄得後援人員只好把奧軍種下的馬鈴薯和樹林里的栗子吃個精光。應當給他們好一點的食物。我們都是飯量大的人。我相信食物本來是一定夠的。
「我覺得撤退比進兵好,」博內羅說。「撤退時我們有巴勃拉酒喝。」
他們把車子開到別墅前邊來,我們就把堆積在門廊上的醫院設備裝上車子。裝完以後,三部車子排成一行,停在車路上的樹底下躲雨。我們走進別墅去。
「好吧。」
雷那蒂進來時我醒過來,但是他不講話,我就又睡著了。第二天天亮前,我就穿上衣服走了。我走時他並沒有醒。
「要是碰上有些硬漢爬上車去逼她們硬搞起來,我倒想看看熱鬧。」「你看有人會這麼做嗎?」
「我給每部車子預備了一瓶酒,」艾莫說。
「那是老甲魚的房間,」皮安尼說。
「波達諾涅的情況我不了解,」我說。「我不過曾經路過那兒罷了。」
「沒問題。」
我看看表。九點半。
「沒法把傷員全部運走。能運多少就運多少,其餘的只好撂下。」「那麼車子裝什麼呢?」
② 馬扎爾人為匈牙read.99csw.com利的主要民族。克羅埃西亞人是當時奧匈帝國境內的一種斯拉夫族人。克羅埃西亞現歸南斯拉夫。
「到廚房去生個火,把衣服烘烘乾,」我說。
「恐怕是要大吃苦頭的吧。」
「他們說要退到過塔利亞門托河。醫院和防區要設在波達諾涅。」「這鎮子比波達諾涅好。」
「我們不談敗仗吧。談敗仗已談得夠多了。今年夏天的戰鬥可不能算是徒勞的。」
「讓它們點著吧,」博內羅說。「這地方橫豎我們沒有用處了。」「我房間里有隻上鎖的小箱子,」我說。「你幫我拿下來好不好,皮安尼?」「我們給你搬去,」皮安尼說。「來吧,阿爾多。」他同博內羅一同走進門廊去。我聽得見他們上樓梯的聲響。
我沒到過培恩西柴高原,這時走過河對面我從前受傷的地方,走上從前奧軍所盤踞的山坡,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那邊現在新鋪有一條險峻的山路,還有許多軍用卡車。再過去路平坦下來,我望見霧中的樹林和峻岭。那些樹林一下子被佔領了,所以沒多大毀傷。再往前走,路沒有了山丘的掩護,所以路兩邊和頂上都搭有席子,作為遮蔽。路的盡頭是一個已經毀壞了的村子。村子過去一點的高處,就是前線。附近有許多大炮。村子里的房屋被破壞得很厲害,不過組織工作做得很好,到處有指路標。我們找到了吉諾,他給我們喝點咖啡,然後帶我去見了幾個人,看了那些救護站。吉諾說英國救護車在培恩西柴高原上還要過去一點的拉夫涅工作。他很佩服英國人。他說,炮轟有時還有,不過傷人不多。現在雨季一開始,病人要多起來。奧軍據說要發動進攻,可他不相信。我們據說也要發動進攻,但是新來的部隊並沒有調來,所以所謂進攻恐怕也是談談罷了。這裏吃的東西少,他很希望能回到哥里察去飽餐一頓。昨天晚飯我吃什麼?我告訴了他,他說太好了。給他印象最深的是甜點心。我只說是一客甜點心,沒有詳細說明,他以為是什麼考究的精品,想不到只是麵包布丁。
「她們會好好樂一陣子的。」
「我就去睡,」皮安尼說。「我已經坐著打盹打了一天啦。我的眼睛總是睜不開。」
傷員到救護站來了,有的由人用擔架抬來,有的自己走,有的由人家背著越過田野而來。他們全身濕透,都嚇得要命。我們把擔架上的傷員由急救站的地下室抬上來,裝滿了兩部救護車,當我伸手關上第二部車的車門時,我發覺打在臉上的雨已變成雪了。雪花在雨中又猛又快地落下來。
「我要睡在少校的床上,」博內羅說。「我要在老頭子躺的地方睡個覺。」
「明兒我們要睡國王的床羅,」博內羅說。他現在興高采烈。「明兒我們也許睡在——」皮安尼說。
他說對面敵軍陣地中現在有克羅埃西亞人,還有些馬扎爾人。我們的部隊還在進攻的陣地里。倘若奧軍來進攻的話,我們這邊既沒有電話,又沒有地方可以退守。高原上突出來的那一排低低的山丘,本來是防守的好陣地,但是我們並沒有組織利用這個天然險要。我對培恩西柴高原究竟有怎樣的看法?
「不,我回我樓上的老房間去。你可想喝杯酒,巴托洛梅奧?」「大家動身時再喝吧,中尉。現在喝下去可沒什麼好處。」「要是你三小時后先醒來,而我又沒來叫你,你就來叫醒我,行嗎?」「我可沒有表,中尉。」
①這裏所講的基督教是廣義的read.99csw•com,也包括天主教。波斯尼亞(現屬南斯拉夫)的居民是斯拉夫民族,多信奉回教,因為過去屬於土耳其帝國。
「你的車子怎麼樣,艾莫?」我問。
「好的,」我說。
那天整天暴風雨。風刮著雨,到處積水,到處泥濘。那些被毀的房屋上的灰泥又灰又濕。快近薄暮時,雨停了,我從第二急救站那兒,望見赤|裸而濕淋淋的秋天的原野,山峰頂上有雲,路上的席屏濕淋淋地滴著水。太陽在沉落前又露了一次面,映照著山脊後邊的光禿的樹林。山脊上的樹林里,奧軍有許多大炮,不過開炮的倒是沒有幾門。我看著前線附近一幢毀壞的農舍上空突然出現的一團團榴霰彈的煙,輕柔的煙團,中央出現黃白色的閃光。你看見了閃光,然後才聽見炮聲,看見那個煙團在風中變形而變得稀薄。村屋的瓦礫堆中有許多榴霰彈中的鐵彈,急救站那幢破屋子旁邊的路上也有,但是那天下午敵人並沒向急救站的附近打炮。我們裝了兩車傷員,在淋濕的席屏遮掩好的路上開著走,殘照的餘輝從條條席子的空隙中射進來。我們還沒走到山後那段露天的路上,太陽下去了。我們在沒遮掩的路上朝前駛,正當車子轉個彎,由敞開的郊野駛進搭有席子的方形甬道時,雨又下了。
「我從來不知道那間房裡放的是什麼,」博內羅說。
我一聲不響。我每逢聽到神聖、光榮、犧牲等字眼和徒勞這一說法,總覺得局促不安。這些字眼我們早已聽過,有時還是站在雨中聽,站在聽覺達
「你根本沒有睡嗎?」「我不需要多睡。我稍微眼睛閉一閉。」
「我想這種炮彈並不十分有效,」吉諾說。「但是把我可嚇壞了。那聲響就好像在對著你衝來似的。先是砰的一聲,隨即是尖銳的嘯聲和爆炸。如果一聽就叫人嚇得半死,那麼即使沒有受傷,又有什麼用呢?」①
不到的地方聽,只聽到一些大聲喊出來的字眼;況且,我們也讀過這些字眼,從人們貼在層層舊公告上的新公告上讀到過。但是到了現在,我觀察了好久,可沒看到什麼神聖的事,而那些所謂光榮的事,並沒有什麼光榮,而所謂犧牲,那就像芝加哥的屠場,只不過這裏屠宰好的肉不是裝進罐頭,而是掩埋掉罷了。有許多字眼我現在再也聽不進去,到末了,只有地名還保持著尊嚴。還有某些數字和某些日期也是如此,只有這一些和地名你講起來才有意義。抽象的名詞,像光榮、榮譽、勇敢或神聖,倘若跟具體的名稱——例如村莊的名稱、路的號數、河名、部隊的番號和重大日期等等——放在一起,就簡直令人厭惡。吉諾是個愛國者,所以有時他講的話叫我們彼此之間產生隔閡,但是他人很不錯,我也了解他是個愛國者。他生下來就是愛國的。後來他同柏圖齊趕著原車回哥里察去了。
「你們倆就在那兒睡,」我說,「我會叫醒你們的。」
「我注意到了,」我說。「這樣不能打勝仗,卻能打敗仗。」
「我要跟王后睡覺,」博內羅說。他望望我,看我對這玩笑有什麼反應。
「以後我們就出發嗎?」
「中尉,要是你睡得太長久的話,我們就由奧國佬來叫醒吧,」博內羅說。
我本以為它還要平坦點,更像個高原。想不到這地方竟是這樣高低不平的。
「不。只要我知道我一睡去,旁邊有人叫醒我,那我車子還開得來的。」
「那你就去睡吧。」
於是我走出去,穿過飯廳和門廊,走上大https://read•99csw•com理石的樓梯,到了我以前和雷那蒂合住的房間。外邊在下雨。我走到窗邊,望出去。天在黑下來,我看見那三部車子成一排停在樹底下。樹木在雨中滴著水。因為天冷,樹枝上掛著水珠。我回到雷那蒂的床邊,躺下去,睡著了。
「我不會睡過頭的,」我說。「艾莫在哪兒?」
我可知道他要給調到哪裡去?我說我不知道,不過其他的救護車中有一些正在卡波雷多。他倒希望上那兒去。那是個很好的小鎮,他特別喜歡鎮后那座聳入雲霄的高山。吉諾是個好小伙,人人好像都喜歡他。他說戰鬥打得最慘的地方是在聖迦伯烈山,還有倫姆外圍的進攻,搞得太糟了。他說在我們前邊和上邊的特爾諾伐山脈,奧軍在樹林裡布置了好些大炮,夜裡常常狠狠地轟擊我們的道路。特別刺|激他神經的是敵人的海軍炮隊。這種炮,你只消看到它那種直射的彈道就認得出。先是啪的開炮聲,隨即就是炮彈的一陣子尖叫。他們往往是雙炮齊發,一門緊挨著一門,炸裂的彈片特別大。他拿了一片給我看,那是塊鋸齒形的邊緣較平整的鐵片,有一英尺多長。看起來就像巴比特合金①。
「在旅部,他們說這條戰線非守住不可。他們說,敵人的突破還不太厲害,我們要守住從馬焦萊峰一直橫穿山區的新陣地。」
「我們換換油,塗些機油,裝滿汽油,然後把車子開到前邊,把他們留下的破爛裝上。」
博內羅說。「這樣,旅行一定挺有意思。」「我們的旅行會是愉快的,」我說。
「當然啦。第二軍中,哪一個不認得這管姐兒的。」
「我開車,你睡一會兒。」
「一點也沒有啊,」艾莫說。
「叫我們撤退的就是師部來的命令嘛。」
「到過,但沒有呆過。」
「這裏的食物果真缺乏嗎?」
「跟你睡覺的是——」皮安尼昏昏欲睡地說。
「這倒是個好地方,」巴托洛梅奧·艾莫說。他把兩瓶酒和半塊乾酪裝在帆布背包里。「以後再也不會碰上這麼好的地方了。他們撤退到哪兒去呢,中尉?」
「衣服干不幹沒關係,」皮安尼說。「我只想睡覺。」
「我們要在烏迪內喝香檳,」博內羅說。他在杯子里斟滿了澄清的紅色巴勃拉酒。
① 巴比特合金是種以錫、銻、銅等煉成的合金。巴比特是發明人的姓氏。
「這土地是神聖的,」他說。「不過我希望它能多長一點馬鈴薯。你知道,我們來時,發現了一些奧國佬種下的馬鈴薯地。」
「到烏迪內以前,我們可能喝——水哩,」皮安尼說。
「乘艾莫的。第二部是你。第三部皮安尼。我們走大路去科蒙斯。」「我就怕我會睡著,」皮安尼說。
天黑下來了。村子後邊田野上的大炮開起來了,聽見炮彈從我們這邊往外開,心裏倒很舒服。
「他到廚房去了。」
「倘若有的國家拿山做國境線,那怎麼辦呢?」他問。
「我總是東西不夠吃,不過我雖是個飯量大的人,倒也沒有挨過餓。這裏的大灶伙食一般。前線部隊吃得相當好,但是支援人員就沒有那麼多東西吃。一定在什麼地方出了毛病。食物本該是充足的。」
「我正是這個意思,」我說。我們順著車道開到別墅前。
「一定是黃牛偷到旁的地方去販賣了。」
「給我一套工作服,我幫你加油。」
「好吧。我就坐你的車子。第二部是博內羅。第三部是艾莫。」「這樣安排最好了,」皮安尼說。「因為我太困了。」
「不見得十分容易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