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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好。你呢?」
「你剛才在大聲說話,」皮安尼說。「我做了個夢,在講英語,」我說。
② 另一個港口,就在布林迪西的西面。
① 布林迪西是義大利東南端的海港城市,這就是說等於完全自大陸上撤退,只剩下天邊海角的一個小小立腳地。
「中尉是美國人,」博內羅說。「任何人來搭車子都行。」上士中的一個笑了。還有一個問博內羅,我是不是來自北美洲或南美洲的義大利人。
「照你想,打這條路走到另外一邊去,會不會通到什麼地方?」「當然會的。」
二位上士走了進來。
巴托洛梅奧拿出他的背包,切下兩片乾酪。「拿著,別哭啦,」他說。
雨稀疏下來,我們又走動了。天亮前我們又停頓了一次。天亮時我們的車子正在一個小崗上,我望見前面撤退的道路伸得老遠老遠,一切景物都是靜止的,只有步兵在慢慢移動前進。我們又走動了,但是在白天的亮光中看去,車子可走得太慢,倘若想開到烏迪內的話,我們只好放棄大道,改抄小路,越過鄉野而走。
「吃早飯好不好,中尉?」博內羅問。「我們大可以吃點什麼。花不了多少時間。」
我自然是在這兒。我不會走開的。這在你我之間不算一回事。你太可愛太甜蜜了。你夜裡不會走開,對吧?我當然不會走開的。我總是在這兒。你什麼時候要我來我就來。「——」
「我這兩個處|女家屬怎麼辦?」艾莫說。女孩子們睡著了。「她們派不上什麼用場,」我說。「你該找一兩個推得動車子的。」「她們可以坐到車子的後邊去,」艾莫說。「車子里有空地方。」「你要留她們,就隨你的便好啦,」我說。「另找個背脊寬的漢子來推車吧。」
「想不到竟嚇了她,」艾莫說。「我並沒有存心嚇她。」
我們離城的時候,除了大街上幾隊開拔的部隊和大炮以外,雨中的城鎮顯得空虛荒涼,一片黑暗。小街上也駛著許多卡車和馬車,都在向大街集合。我們繞過硝皮廠開上大街時,部隊、卡車、馬拉的車子和大炮已經匯合成為一個寬闊的、慢慢移動的行列。我們在雨中緩慢而穩定地往前走,車子的散熱器蓋幾乎碰到了前面一部卡車的后擋板——那九*九*藏*書卡車裝滿著東西,堆得高高,上邊覆蓋著一塊已經打濕了的帆布。後來卡車停了。整個行列停頓了。等一等,又走了一會,又停了。我跳下車,跑到前面去看看,在卡車和馬車間穿行,從淋濕的馬頸下鑽過去。阻塞交通的地方還在前頭。我拐下大路,從一塊踏板上跨過水溝,在水溝另一邊的田野上走。我在田野上抄前走時,看得見大路上樹木間的那個行列,在雨中停頓在那兒。我這樣走了約莫一英里。行列沒有動,雖則這些停滯的車輛的另一邊的軍隊已在走動了。我踅回去找救護車。這個阻塞的行列可能極長,說不定一直延伸到烏迪內。皮安尼正伏在駕駛盤上睡覺。我爬上去,坐在他旁邊,也入睡了。幾個鐘頭后,我聽見前面那部卡車嘎嘎地推上排擋。我叫醒了皮安尼,我們開車了,走了沒幾碼,又停下來,過了一會兒又走了。雨還在落著。夜裡,隊伍又停住了。我下車跑回去看文莫和博內羅。博內羅的車子座位上搭載著兩名工兵隊的上士。我上車時,上士們連忙坐正示敬。「他們奉命留下來修一條橋,」博內羅說。「他們找不到原來的部隊,我就讓他們搭搭車。」
「不認得,」我說。他們倆彼此對看了一下。
「好。只是很餓。」
我始終熟睡著,她說。你睡著了在講話。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你當真在那兒嗎?
「吃點乾酪吧,上士們,」博內羅說。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念頭。「處|女?」他問身邊的那個姑娘。她用勁點點頭。「也是處|女?」他指指她的妹妹。兩個女郎都點點頭,那姐姐又用土語說了一些話。「那就好,」巴托洛梅奧說。「那就好。」
「這些人怎麼辦?」博內羅問。他旁邊還坐著那兩名上士。他們倆雖則沒有刮臉,在這大清早看起來還是很富有軍人氣概。
「你的腿怎麼樣,中尉?」
「什麼?」上士問。
「請求中尉先生允准。」
「你跟她們談談,中尉,」他說。「我聽不懂她們的話。喂!」他伸手放在女郎的大腿上,友好地擰了一下。那女郎趕快裹緊大圍巾,推開他的手。「喂!」他說。「快告訴中尉你的名字,還有你在這裏做什麼。」女郎狠狠地盯著我read•99csw.com。還有一個則低著頭望著地下。那個瞪眼盯我的女郎用某種土語講了幾句,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她長得肥胖,皮膚黑黑的,看上去約莫十六歲。「索雷拉①?」我問,指著旁邊那姑娘。她點點頭,笑了一笑。
上士們很有禮貌,但是看樣子不相信。我離開他們往後面去找艾莫。艾莫車子座位上有兩個女郎,他正背靠在一個角落裡抽煙。「巴托,巴托,」我說。他大笑起來。
「他們倆可以幫忙推推車,」我說。我回去找艾莫,告訴他我們將要越過鄉野抄近路。
皮安尼把一隻大酒瓮的木塞子拔|出|來,酒瓮外用柳條筐包著。他把酒瓮一側,倒滿了一銅鍋的酒。
「我們就走,」我說。我又喝了一杯紅葡萄酒。吃了乾酪和蘋果后,覺得酒的味道很好。
皮安尼說。「他們又走動了。」
博內羅在一張笨重的廚房桌上切一大塊白色的乾酪。
「你認得路嗎?」其中的一個問我。
那姐姐搖搖頭,還是哭,妹妹可接過乾酪吃起來。過了一會兒,妹妹把另一片乾酪給她姐姐,兩人都吃起來。姐姐還是啜泣了一下子。「她等一會兒就會好的,」艾莫說。
「在地窖里。皮安尼還找到了酒和蘋果。」
「沒有多少東西吃,」皮安尼說。「人家都帶走了。」
「這頓早餐可不賴。」
夜間,許多從附近鄉間小徑上來的農民加入了這撤退大行列,於是行列間有了滿載著傢具雜物的馬車;有些鏡子從床墊間撅出著,車子上綁著雞啊鴨啊。我們前邊,有一部車上裝著一架縫紉機,在雨中走著。他們搶救下了最寶貴的東西。車子上有的坐有女人,擠做一團避雨,有的跟在車邊走著,盡量挨近車子。我們的這個行列中現在也有了狗,它們躲在馬車底下行走。道路泥濘,路邊的水溝滿漲著水,路旁樹木後邊的田野,望去似乎太潮濕,沒法開車穿過。我下了車沿著大路往前走,找一個望得見前邊的地方,看看有沒有側路旁道,以便越過田野前進。我原知道小道很多,不過總要找一條可以通到目的地的。這些小道我記不得了,因為過去趕這裏過,總是坐著車,順著公路疾馳而過,看到的小道彷彿條條都是差不多的。現在我知read•99csw.com道,倘若要越過這阻塞的行列,非找一條小道不可。沒人知道奧軍到了什麼地方,戰況怎麼樣,但是我看得准只要雨一停,飛機就會前來掃射這個行列,大家就要完蛋。到了那時,只要幾個司機丟下卡車跑了,或是幾匹馬給炸死了,公路上的交通便會完全阻塞。
「吃是要緊的。」
「倘若這條路走不通,我們還可以轉回來,」我說。
「他不是義大利人。他是北美洲的英吉利人。」
「好,」我說。我站在車子的踏板上朝前望,可望見皮安尼的車子正開上那條小路,順著它開去,車子在路邊界樹的禿枝間透露出來。博內羅跟著轉了彎,接著皮安尼在小路上直朝前開,我們就跟著前邊兩部救護車在有樹籬的窄路上走動。這條路通到一家農舍。我們發現皮安尼和博內羅已在農家的院子里停了車。房子又矮又長,屋前有座棚子,支起葡萄藤垂在門上。院子里有口井,皮安尼正在打水裝進他的散熱器。開慢車開得這麼長久,弄得散熱器里的水都開了。農舍里沒有人。我回頭一望,這農舍原來是蓋在平原上一塊稍微凸起的高地上,我們望得見鄉野、小路、樹籬、農田和大路邊的那一排樹,撤退的隊伍就在這大路上。那兩名上士在屋子裡東張西望。女郎們已經醒來,正在望著院落、井和農舍前的那兩部大救護車,三名司機正聚在井邊。上士中的一個手裡拿著一座時鐘走出屋來。「放回去,」我說。他看看我,走回屋子裡,出來時手裡沒拿時鐘。「你的同伴呢?」我問。
我撇下她們跟艾莫坐在一起,艾莫這時靠在一個角落裡。我回到皮安尼的車子上。車馬的隊伍全不動彈,但是老是有部隊從旁邊開過。雨還是很大,我就想起,車馬行列的一次次停滯,可能是因為有的車子的線路給打濕了。更可能是因為馬匹或者人睡著了。不過,有時在城市裡,大家都清醒的時候,也還是有交通阻塞的事情。糟的是馬匹和機動車混雜在一起,彼此之間沒有一點兒幫助。農夫的馬車更增加了交通的困難。巴托車上有兩個好姑娘。兩個處|女處在退兵的行伍中,那可太危險了。真正的處|女啊。大概是很虔誠信教的。要是沒有戰爭的話,我九-九-藏-書們大概都在床上睡覺吧。我的頭在床上安息。床與床板。睡得像床板那樣平直。凱瑟琳現在正睡在床上,擁衾而睡。她睡時靠在哪一側呢?也許她還沒有睡熟吧。也許她正躺著想念我呢。刮啊,刮啊,西風。嗯,風現在果真颳了,刮來的不只是小雨,還是大雨哩。整個夜裡下雨。你知道落雨的時候落下來的是什麼。你看它。基督啊,願我的愛人又在我的懷抱中,我又在我的床上。我的愛人凱瑟琳。我甜蜜的愛人凱瑟琳當做雨落下來吧。把她刮回來給我。好,我們已在風中了。人人都給卷在風中了,小雨沒法子叫風安靜下來。「晚安,凱瑟琳,」我大聲說道。「我希望你睡得好。親愛的,倘若你極不舒服的話,你就翻身靠在另外一側睡吧,」我說。「我給你倒點冷水來。過一會兒天就亮了,那時就不至於太難受了。他②叫你這麼不好受,我很難過。設法睡去吧,親愛的。」
「我們走的那條小道上總該有什麼地方可以吃東西的吧,我們可以停下來吃一點。」
「她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來搭我的車子?」艾莫問。「我一招手,她們立刻上車來了。」他轉對女郎說話。「不要愁,」他說。「沒有××的危險,」他講的是粗話。「沒有地方××。」我看得出她只聽得懂那粗話。她非常恐懼地望著他。
「我們最好還是動身吧,」第一個上士說。
「我們走吧,」我說。「皮安尼和我領頭。」那兩位工兵上士已坐在博內羅的身邊。女郎們則在吃乾酪和蘋果。艾莫在抽煙。我們沿著那條狹窄的小道出發了。我回頭望望那兩部跟著來的救護車和那幢農舍。屋子是上好的石屋,矮矮的,很牢固,井邊的鐵欄也極好。我們前面的道路又狹窄又泥濘,兩邊儘是高高的樹籬。在後邊,其餘的車子緊緊地跟隨著我們。
「是的。但是時間更加寶貴。」
「上廁所去了。」說著,他在救護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唯恐我們丟下他。
「我允准,」我說。
「好人,」他指指自己。「好人,」他指指我。「不要發愁。」女郎狠狠地望著他。這一對姐妹真像兩隻野鳥。
「來吧,」艾莫對女郎們說。他伸出手去扶她們下車。可是那姐姐搖搖頭。她們不願隨read•99csw•com便進入沒有人的空屋子。她們目送著我們進去。「她們真難對付,」艾莫說。我們一同走進農舍。屋子又大又暗,給人一種被遺棄了的感覺。博內羅和皮安尼在廚房裡。
「依我看,這兩個龜兒子已經吃過了,」皮安尼說。上士們望望他。他們恨我們這一伙人。
現在雨不像剛才那麼大了,我想,說不定天就要放晴。我沿著大路的邊沿往前走,找到一條通北面的小路,正在兩塊農田之間,路的兩邊栽有樹籬,作為界線。我想這條小路可以走,便趕緊跑回去。我叫皮安尼轉彎走那條小路,然後又跑去通知博內羅和艾莫。
「恐怕是太大,」他說。「拿行軍水壺來裝吧。」他把水壺裝滿了酒,有些酒溢出來,灑在院落的鋪石上。隨後他捧起酒瓮,把它擺在大門裡邊。
「我剛才昏昏沉沉的,」我說。我看看手錶。早晨三點鐘。我伸手到車座后把那瓶巴勃拉酒找出來。
「把乾酪帶著走,」我說著走出去。博內羅出來時捧著那一大瓮酒。「太大啦,」我說。他愛惜地直瞧著那瓮酒。
「我們該走啦,」上士中的一個說,他吃乾酪,喝了一杯酒。「我們要走的。甭發愁,」博內羅說。
「行軍專靠肚皮飽,」我說。
「找義大利狙擊兵吧,」艾莫笑著說。「他們的背脊最寬。有人量過的。你好嗎,中尉?」
「味道還香,」他說。「找幾隻大口杯來,巴托。」
姐妹倆好像愉快一點了。
「乾酪在哪兒找到的?」
她把圍巾裹得更緊一點。「車子全病了,」艾莫說。「沒有××的危險。沒有地方××。」他每次說起那粗話,她身子就更僵一些。隨後她僵硬地坐著,眼睛盯著他,開始哭起來了。我看見她嘴唇的抽|動,接著眼淚從她那豐|滿的面頰上滾下來了。她的妹妹還是低著頭,抓住她的手,兩人緊緊偎在一起。那個本來惡狠狠的姐姐開始啜泣了。
「好。我們就吃吧。」皮安尼和博內羅走進屋子裡去。
「好的,」我說,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膝蓋。我覺得我的手碰她時,她身子發僵。她的妹妹始終不敢抬起頭來。她看上去也許小一歲。艾莫把手放在那姐姐的大腿上,她又推開它。他對著她直笑。
「這樣奧國佬用不到打破門就找得到酒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