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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難說是不是,」艾莫說。他聽著。
「我們得走了,」一個上士說。另一個一聲不響。他們急於走開。他們倆不願對我看。
「沒有。」
我打開救護車的後門。
中午時分,我們的車子陷在一條泥濘的道路上,再也開不動了。那地方據我們猜想,離開烏迪內約莫有十公里。上午雨停了,我們三次聽見飛機飛近來,看著飛機越過頭上,飛到左邊遙遠的地方,我們聽見轟炸公路的聲響。我們在好些縱橫交叉的小路上摸索了好久,走了許多冤枉路,但是經過屢次打倒車找到新路,居然越走越逼近烏迪內了。這時艾莫的車子,從一條絕路上打倒車時,車身陷入路邊的軟泥,車輪越打轉,就陷入泥土越深,到末了前輪入士,分速器箱碰到了地上。補救的辦法是把車輪前邊的泥土挖掉,砍些樹枝塞進去,以便車輪上的鏈條不致打滑,然後把車子推上路。我們都下到路面上,圍在車子四周。那兩位上士也望望車子,仔細看看車輪。隨即一聲不響,拔腳就走。我追了上去。
「還是把軍裝丟掉吧,」我說。「巴托那兩位處|女怎麼辦?」「她們可以坐在車子的後部,」皮安尼說。「依我看,我們也是走不遠的。」
「你們都是社會主義者嗎?」
「你倒是向那上士開了槍,中尉,」皮安尼說。我們走得很快。「是我打死他的,」博內羅說。「這https://read.99csw.com次戰爭里我還沒殺過人,我一輩子就想殺個上士。」
「我們首先看到的大概會是騎兵,」皮安尼說。
道路在前頭向左轉彎,那兒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個蘋果園,外面圍著一堵石牆。路一上山,他們就停止說話了。我們一齊往前大步趕,努力爭取時間。
「你看怎麼辦,中尉?」博內羅問。
「基督啊,但願我們有自行車,」博內羅說。
「你是趁人家不動彈時打死他的,」皮安尼說。「你殺他的時候,人家可並不是在飛快地跑。」
皮安尼和博內羅跳下他們的車子,走回來。艾莫也下了車。女郎們坐在四十碼外路邊的一堵石牆上。
「我們得走了,」其中一個說。
「不是,中尉。我們是社會主義者。我們是伊摩拉①人。」「你沒到過那地方嗎?」
「你們真是無政府主義者嗎?」我問。
「我們拿他的軍裝上衣和披肩來墊一墊,」我說。博內羅去拿了來。我砍樹枝,艾莫和皮安尼挖掉車輪前和車輪間的泥土。我把披肩割成兩半,鋪在車輪底下,然後又墊些枝條在下面,讓車輪不致打滑。我們準備好了,艾莫爬上車去開車。車輪轉了又轉,我們推了又推。結果一點效力都沒有。「他媽的,」我說。「巴托,你車子上還有什麼東西要拿沒有?」艾莫拿了乾酪、兩瓶酒和他的披肩,跟九_九_藏_書博內羅一起上車。博內羅坐在駕駛盤後面,在檢查上士軍裝的一隻只口袋。
「那座城不錯吧?」
我們走上那條往後通到原來的公路的小道,我指給兩個女孩子看。「到那邊去吧,」我說。「會碰到人的。」她們望著我。我掏出皮夾子,給她們每人一張十里拉的鈔票。「到那邊去吧,」我指著說。「朋友!親戚!」她們聽不懂,只是緊緊地捏著鈔票,開始往路的另一頭走去。她們回過頭來看看,彷彿怕我要把錢要回來似的。我看著她們由那條小道走去,把大圍巾裹得緊緊的,恐懼地扭過頭來望望我們。三位司機縱聲大笑。「如果我也朝那方向走,你給我多少錢,中尉?」博內羅問。「要是敵人追上來的話,她們還是混在人群里好一點,」我說。「你給我兩百里拉,我就向奧地利一直走回去,」博內羅說。「人家會把你的錢奪去的,」皮安尼說。
「龜兒子,」他說。他望望那上士。「你看見我打死他的吧,中尉?」「我們得趕快砍樹枝,」我說。「那一個我完全沒有打中嗎?」「大概沒有吧,」艾莫說。「他已經跑得太遠,手槍打不到。」「王八蛋,」皮安尼說。我們大家都在砍枝條和樹枝。車裡所有的東西都搬了出來。博內羅在車輪前挖泥土。我們一準備好,艾莫就開動車子。車輪直打轉,枝條和泥土四下濺散。博內九九藏書羅和我拚命推車,推到關節都快要折斷了。車子還是不動。
「我會說,祝福我,神父,我殺了一個上士。」他們都笑起來。「他是個無政府主義者,」皮安尼說。「他不上教堂的。」「皮安尼也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博內羅說。
「我命令你們回來砍樹枝,」我說。一個上士轉過身來對我說:「我們得走了。過一會兒你們就要給人家截斷後路。你沒資格命令我們。你不是我們的長官。」
「他們不見得有騎兵隊吧。」
「他們得先修一條路才能夠把車子拖出來,」他說。
「大概是吧,」我說。
「來,」我說。「去砍些樹枝。」
「沒關係。這是件我終生不會忘記的快事。我殺了一個狗上士。」「將來懺悔時怎麼說呢?」艾莫問。
「我們只好試一試,」我說。「旁的辦法都不能叫它動彈。」皮安尼和
博內羅的車子只能夠沿著窄路直直地往前開。我們用繩子綁好這兩部車子,叫它們拖。車輪只是往旁邊動,緊靠在車轍上。「沒有用,」我喊道。「停手吧。」
「把車子朝前朝後開開,巴托,」我說。
「在這兒,自行車可真了不起,」艾莫說。「這東西太好了。」「基督啊,但願我們有自行車,」博尼羅說。「我路走不來。」
「拿根繩子來拖拖看吧,」我說。
「好極了。你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座城市。」
「我命令你們去砍樹九-九-藏-書枝,」我說。他們掉轉身就上路。
「那不見得有用處,中尉。你沒法筆直地拖。」
「來吧,」我說。「進去。」兩位女郎爬了進去,坐在一個角落裡。我們方才開槍的事,她們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回頭望望來路。上士躺在那兒,只穿著一件骯髒的長袖內衣。我上了皮安尼的車子,我們又出發了。我們要越過一塊農田。到了大路穿進農田的地方,我下車在前頭走。我們要是能穿過這塊田地,田地的那一邊就有一條路。我們走不過去,田裡的泥土太軟太泥濘了,不能開車。最後車子完全困住了,車輪深深陷入爛泥中,一直陷到輪殼,我們只好丟下車子,步行往烏迪內進發。
他先開倒車,又開順車。車輪只是越陷越深。分速器又碰到地面了,車輪又在挖開的窟窿里直打轉。我直起身來。
「我們再挖一挖,再用枝條試它一次,」我說。我朝路的另一頭望去。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他們領到這兒來的。太陽差不多從雲後邊出來了,上士的屍體躺在樹籬邊。
「你們怎麼會成為社會主義者的?」
「那是槍聲嗎?」我問。我好像聽見遠方有射擊聲。
「站住,」我說。他們管自在泥濘的路上走去。路的兩邊栽有樹木作為籬笆。「我命令你們站住,」我喊道。他們反而走得更快了。我打開手槍套,拔出槍來對準那個說話最多的就開槍。第一槍沒打中,他們read.99csw.com拔腳就跑。我連開三槍,一個中槍倒下。還有一個鑽過樹籬,看不見了。他越過田野時,我隔著籬笆向他開槍。想不到只是答的一聲空響,我趕快再裝上一夾子彈。我發現第二個上士已經跑得太遠,手槍打不到了。他在田野上跑得遠遠地,低著頭。我開始在空彈夾里裝上子彈。博內羅走上前來。「我去結果他吧,」他說。我把手槍遞給他,他走去找那撲倒在路上的上士。博內羅彎下身,把槍口對著那人的腦袋,扳了扳機。槍沒打響。「你得先往上扳,」我說。他往上一扳,連開了兩次。他抓住上士的兩條腿,把他拖到路旁籬笆邊。他走回來,把手槍還給我。
① 義大利語,意為「姐妹」。
「說不定戰爭停止了,」艾莫說。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趕路。太陽想衝出雲層來。路旁邊有桑樹。從桑樹間我望得見我們那兩部大篷車陷在田野里。皮安尼也掉頭去觀看。
「基督可以證明,那才是個好地方哪,中尉。戰後你來好了,我給你看一些好東西。」
「求求基督,但願沒有,」博內羅說。「千萬別讓天殺的騎兵把我一槍刺死。」
「從前有人騎的。」
「人人都是。」
「我們都是社會主義者。人人都是社會主義者。我們一向就是社會主義者。」「你來吧,中尉。我們也使你成為社會主義者。」
「在美國有人騎自行車嗎?」艾莫問。
「趕快去砍些樹枝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