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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五

屈原五

《文心雕龍.辨騷》則具體闡釋說:「故其敘情怨,則鬱伊而易感;述離居,則愴怏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候,則披文而見時。是以枚賈追風以入麗,馬揚沿坡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矣。」
1953年,屈原被聯合國定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小人結黨營私,那是非常危險的。我是害怕殃及我自身嗎?不,我是擔心國將不國,君王的車駕,因黨人引入歧途而傾覆!
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從歷史發展的長遠軌跡看,刀槍劣勢,文化優勢。刀槍要生鏽,文化要發光。也許正是文化的發光才使刀槍入庫生鏽。文化的柔性之力是朝著生活的多元,審美的多元。或者說,文化的本質性力量是由生活的多元來維繫的,它近乎本能地拒絕刀槍。南唐之滅北宋之亡都是典型的例子。
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
端午節是民間自然形成的,不是哪個帝王欽定的。這也表明,千百年來,「小民」的心愿和力量,能彙集成無人能夠阻擋的滾滾洪流。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羅。
北方主陽剛,南方主陰柔。
《楚辭》是南方文化的結晶。《詩經》則是北方文化的碩果:十五國風,不見「楚風」。換言之,《楚辭》是長江流域的產物,《詩經》是黃河流域的產物。二者到了漢代並稱「風騷」,宛如長江與黃河共同滋養了華夏兒女,催生綿延百代的華夏文明。
豈余之身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2008年3月3日改於眉山之忘言齋
屈原那個年代,思想是活躍的,情感是奔放的,藝術是自由的,世界是敞開的,神靈是親切的,自然是渾成的。
古代南方人傑的國家情結、民族情結勝於北方。項羽的衣錦還鄉、寧死不肯過江東,是屈原之後的另一大個案。屈原為何投江?因為他是楚人。楚國近千年的歷史培育了他的國家情結。這情結包含了意識、潛意識、集體潛意識。中原諸國長期戰亂,分分合合,國家意識淡薄,策士們朝秦暮楚是家常便飯。孔子孟子韓非子,都是以諸國為國的。《楚辭》學者馬茂元先生對此有專論。
山鬼為女性神靈,這是以她的口吻,描繪她美好的、對她也是一往情深的意中人。《離騷》中的「兮」字是在句尾,這首詩就放到中間了,形式由內容生出,讀起來很舒服。僅四句,男人女人,包括他倆的服飾、表情、身段、環境、情愫,全都出來了。他不用概括,而用渲染和烘托,對應《詩經》的比興手段。
春秋戰國,北方多攻伐,而南方是相對平靜的。南方生活的悠久和文化的豐富是同構的,柔性之力大而無形。
大解放就是大開拓。屈原的精神噴射力使有礙於這種噴射的詩歌形式自動解體。他一生三次流放,加起來可能有二十多年,踉蹌足跡踏遍荊楚,與神巫、與草木魚蟲鳥獸對話,詩境、句法都是「走」出來的。流放出詩人。顛沛寫華章。開拓者是這麼開拓的:精神的自由九_九_藏_書噴射謀求著自由的表達。形式就是內容。韓愈《送盤谷序》說:「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千年大國之亡,「亡于」屈原之鳴:是屈原以他的大悲之鳴見證了楚國之亡。他以楚聲表達了楚國,楚國在他的筆下獲得了重生。「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毀滅也是重建,向後人端出毀滅之物的價值。屈原表達了南方,卻覆蓋了北方,以遼亮的楚聲唱響中原,融會中原。這在文化上是開天闢地的。開拓者吸附後來者,但開拓者又是很難模仿的。宋玉對屈原亦步亦趨,已類似東施效顰。漢賦如東方朔的《七諫》,王褒的《九杯》,劉向的《九嘆》,王逸《九思》,模仿的痕迹很明顯。眾多的模仿,反而證明了天才詩人的不可模仿。屈原像一台矗立天地間的巨型攪拌機,雷鳴電閃皆為能源。漢賦之於楚辭,有如蛙聲之於雷鳴,有如螢火蟲的光亮之於電閃。辭賦並稱,是漢代文人的說法。而漢賦作家的功勞倒是對楚辭的廣泛傳播:屈原被漢隸無數次地書寫。
楚國滅亡了,楚聲卻響徹了華夏大地。
孔子的大視野,使他必須淡化他的魯國情結。而國家趨於一統,國家意識的淡薄對儒學之意識形態究竟是行不通的,誰來填補這個空缺呢?是屈原。這倒不是說,屈原主動填這個缺。是漢唐宋的文人儒者把屈原「鑲嵌」到歷史的空缺中的。這裏,又有孔子和屈原的互補空間。楚國放大為「中國」。
屈原殉國無爭議。
愛國的欣悅之情溢於言表。屈原年輕時的這首佳作,是愛祖國的詩篇中最樸素最動人的:因樸素而動人。她閃耀著愛國情愫的源頭性的光輝。愛得如此之深,奪走他的愛,等於奪走他的生命。沒有這樣的愛國之情則沒有《離騷》。祖國,楚王,荊楚大地的人神共存的生活世界,緊緊的交織著。屈原愛國在先愛君在後,愛國是前提、前因。這個「因果關係」是比較明確的。楚懷王死了,屈原並未去投江。郢都被毀的那一年他才自沉于汩羅。
屈原之後百余年有賈誼;
由此可見,屈原與孔子有明顯的互補空間。
楚辭和楚聲、楚樂、楚舞、楚俗密切相關,而能以楚聲誦楚辭者,據說唐代就絕跡了。
屈原的詩中,「靈修」、「美人」,常常指楚懷王。「數化」是屢次變化。
《詩經》是四言體,《楚辭》主要是五言、六言、七言體,形式自由奔放,音韻別緻優美,開漢唐詩歌之先河。
古代中國的「生活局面」,與農耕文明息息相關……
這是中國歷史的大課題,本文僅限於幾縷猜想。
《離騷》、《天問》、《九歌》、《九章》、《招魂》……這些篇章所喚起的閱讀體驗是很不同的。《九歌》原是楚國南部祭神的民歌,經屈原提煉成抒情詩,人神相戀曲。《湘君》、《湘夫人》、《山鬼》、《東君》、《雲中君》、《少司命》……全是極優美的篇章。
漢代「一統天下」,過上了安定日子的漢民族https://read•99csw.com卻受到匈奴的威脅。漢族與少數族的爭鬥與融合延續千百年。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生活與刀槍的嚴重對立。而現代政治智慧,則以刀槍護衛著生活。古代政治,這個智慧尚在成形的過程中。皇權既是推動力,又阻礙了它的成形。
屈原的作品影響了漢賦,更影響了唐詩宋詞,其自由奔放又如出色的現代詩。我想,這和民歌是大有關係的,《詩經》的精髓也在民歌。民歌、民謠、民俗,都是幾百年上千年緩慢生長出來的好東西,歷代文人加以提煉,於是佳作紛呈。而皇帝一旦出面干預,官方受命指手劃腳,生機勃勃的藝術就註定要頹敗,藝術家淪為封建統治者的工具。
也許他走了生命的極端,才使後來的繼承者堅定地站立在生命的苦難中。司馬遷、嵇康、杜甫、李煜、蘇軾、李清照、曹雪芹……都是大苦大難而笑傲人生。
本文掛一漏萬。
屈原不能被窮盡。讀屈原意味著無限的生髮。
《楚辭》的源頭性美感俯拾即是。
——當初說得好好的,後來卻又反悔。離鄉背井,對我來說不是一件艱難的事,我感到傷心的,是君王您反覆無常!
美政理想主義者和君王、權貴的「結構性矛盾」,發端于屈原。整個封建時代,屈原的這個發端意義重大。
屈原的愛祖國,同樣是「歷史性」的,感動中國兩千多年,並且在他個人,毫不勉強。《橘頌》雲:「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順便提一句:屈原的作品並不是「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結合」。沒有這樣的結合,因為屈原未曾分割。分割是現代人的發明。
他對美政的執拗追求,使他早有赴死之心。他是唯美的,生活,藝術,政治,容不得半點瑕疵。他一生激烈。卻能在激烈中逗留,以激烈為常態,並展開他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豐富性。進入他的生命體驗幾乎是不可能的:誰能擁有一雙屈原式的眼睛呢?他是巫,是鬼,是神,是草木魚蟲雨雪雷電,是天庭的漫步者,是江湖的巡視者,是宇宙的追問者……原始宗教的天地渾成之態,顯現於屈原的作品中。《楚辭》大致是個整體,進入這個「整體」殊難想象。這倒不是說,字句理解艱難。從東漢王逸、南宋朱熹到現當代的集注集評,使《楚辭》在字面上的把握變得相對容易。《楚辭》中含有宋玉、景差等人的追隨屈原之作。
漢初賈宜吊屈原,是由於政治上的不得意。司馬遷為屈原作傳贊,其內心衝動和賈宜相似。屈原作為失意臣子的形象在司馬遷的描述得以凸顯。凸顯意味著:屈原的「這個」形象易於把握。而易於把握是說:文人與君王的愛恨交織的關係,由屈原作了開端,後繼者綿綿不絕。是後繼者的無窮眺望使屈原成為屈原。
屈原的一些不經意的抒情句法,流布到今天的書面語和口語中,比如「目眇眇」https://read.99csw.com、「愁悄悄」、「翩冥冥」,令人聯想現在的「靜悄悄」、「雨綿綿」、「涼絲絲」。
「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離別,樂莫樂兮新相知…」這是司戀愛的處|女神少司命的形象。目成:少司命與神堂中的以巫者出現的屈原眉目傳情。
歷史長河泥沙俱下,易感和發牢騷都有變式,例如朱熹批評揚雄模仿楚辭的作品是「無所疾病,強為呻|吟」。無病呻|吟,有意拍馬,是漢賦的兩大通病。屈原的光輝在漢代減弱了。他在漢賦作者們的扭曲的眺望中躺進了漢隸書籍,到唐宋又一躍而起……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余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這是日神東君的形象。
人神渾然一體,是朝著人的神性、詩意,朝著生活的豐富、人性的豐富。神性並不壓抑人性,神權與君權的結合才壓抑人性。神性是模糊的,神權是確定的。
屈原的豐富性是由南方的生活所決定的。天地人神巫集於屈原一身,這在戰國時代的中原是不可想象的。中原戰亂頻仍,使「治亂」的思想成主流思想,孔子「不語亂力怪神」,有其深意在焉:他是致力於價值天空的收縮,為君權的暢行天下騰出空間。屈原則拓展「人神共存」的空間。春秋時代中原的神話也是非常發達的,屈原筆下多有涉及。屈原的視野是南北交匯人神共存。泛神,泛巫,使他筆之所觸,盡染神奇。
屈原的語言藝術、行為藝術,纏繞著後世中國文人。
郭沫若寫屈原,把兩個女人放到他身旁,塑造嬋娟的美麗,刻畫鄭袖的妖媚,雖出於虛構,卻讓我們能一窺屈原本相,並由此生髮出若干富於浪漫色彩的聯想。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
屈原在《離騷》中還寫道: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讀屈原的詩,不難發現,當時的文化已十分發達。南北文化呈交融趨勢,而詩人、哲人、策士,從不同的方向強化這種趨勢。七國爭雄,一會兒打起來了,一會兒又好起來了。從時間上看,和好總比打仗多。從戰國之初到秦滅六國,近兩百年。國與國之間,接觸是多方位的,這就包括從官方到民間的文化交流。即使為了研究敵人,也要弄清對方的文化,不然的話,那些成千上萬的策士辯士們,長年累月奔波穿梭,他們廣博的學問、他們知己知彼縱橫天下的能力從哪兒來呢?
中國三大傳統節日之一的端午節,由屈原而起。這麼大的國家,兩千多年來,單為屈子留下一個全民參与的節日,這不是偶然的。他投江后不久,往江中拋粽子的習俗就在荊楚大地上漸漸形成,老百姓的動機,單純而又感人:別讓魚群碰他的軀體。粽子拋給魚吃,他就安全了,一直沉睡在江底,或與汨羅江的波濤共存,匯入長江,滋潤兩岸遼闊的土地。每年的五月五日,粽子如雨點般落入江水中。後來,全中國相染成習,人們吃粽子https://read.99csw.com懷念他,划龍船懷念他……
他忠君,卻不是愚忠,他責備君王的句子比比皆是。
《離騷》的句式是參差不齊的,情緒起伏大,抒情與敘事交匯。《天問》則一變而為四言詩,因他連珠炮似的發問,急促而又連貫。《九歌》對人神相戀的禮讚以七言為主,活潑靈動。《招魂》、《懷沙》、《哀郢》等篇什不拘一格……游國恩先生指出:這是詩歌形體的大解放。
漢武帝時代的淮南王劉安,在《離騷傳敘》中說:「《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兼而有之也。」
爭霸倒促進文化交流,這個現象蠻有趣。
項羽是力量型的,屈原是文化型的。項羽一把火燒了阿房宮,屈原卻讓南方的生活意蘊審美氣象牢牢紮根于北方。
小人才反覆無常呢,「傷靈修之數化」,豈不是把楚懷王和小人等量齊觀?所以後來有人站在君王的立場批評他,比如班固說他「露才揚己」、「責數懷王」。顏之推更指責屈原「顯暴君過」。他們的言下之意是說,最高統治者即使有過錯,也不應受責備,更不能暴露給天下人看。
秦漢以降,中國歷代文人仰望著屈原。這幾千年不衰的仰望是有原因的,符合「充足理由律」。屈原是人的豐富性的開端闡釋者。王逸說:「屈原之詞,誠博遠矣!自終沒以來,名儒博達之士,著造詞賦,莫不擬則其儀錶,祖式其規範。」
詩人常以女子的面貌出現,可能是因為當時楚地的男子,其性別意識,和今天的男人有區別。詩人的性別轉移很容易。女巫、女神故事多。
屈原的詩,得益於《詩經》不少,還有楚國代代相傳的民歌。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思無邪的意思,就是男女互相思念,卻能純潔無邪。
這種解釋,惜墨如金的司馬遷曾引用。源頭性的東西,竟然也在好色與牢騷之間。
屈原生活中的男歡女愛,史籍里不見蹤影。
唐朝又迎來詩歌形體的大解放:李白的古體詩,杜甫的格律詩、五言長詩,異軍突起,雙峰對峙。這表明:頂級藝術充滿了意外,異軍方能突起。李白杜甫眺望屈原,得其神韻,卻在自己的生命體驗與審美觀照中卓然而成大宗師。所謂創造性的繼承,這繼承的軌跡卻是撲朔迷離,至今向我們保持著它的神秘性。李杜之後,追隨者模仿者,試圖超越者,又排隊了長隊……文學藝術的「累積效應」顯而易見。
「唯美」這一層,則由於楚地之原始宗教體驗的缺失,使屈原在文字中間的身影顯得游移和飄緲。游移縹緲本身也是美。
再百余年,有偉大的司馬遷……
《九歌》里的九首詩,都是要由男巫或女巫來唱的。楚國的巫文化尤其發達。
文人易感,文人發牢騷,源頭在屈原。易感是說:提升感受性,感受天地人神,由感受而生髮感知。感與知,是連在一塊兒的,知性(理性)並未扼殺感性。由於屈原目極天地間,立境奇高,他所畫定的感知區域籠罩著後世文人,由文人而波及讀書人,九*九*藏*書進而影響全民族。發牢騷則意味著:有深怨並棲身於這種深怨。深怨從何而來?從理想、操守、才華而來。此三者,使牢牢棲身於怨恨成為可能。人是迎著痛苦上才會有「棲身」,不然,痛苦就跑掉了,牢騷就消失了,原則就變成妥協了。這個心理模式直通儒家,在中國代代相襲影響深遠。優秀文人幾乎都是硬漢子,不向命運低頭,不拿原則做交易。他痛苦,怨恨,卻能紮根于痛苦怨恨,並在書寫中使之持存。屈原是最早、最經典的個例。深深的怨恨開出了五彩繽紛的詞語之花,而詞語之花就是生命之花。
《離騷》最後兩句:「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既然美好的政治不能與君王共謀,那好吧,我將跟隨彭咸而去,到江水中尋覓我的歸宿……
開端性的詩人,開端性地以生命寫詩。詩句噴發著生命衝動。
從屈原的作品看,他雖然生死繫於南方,卻對中原的歷史文化高度認同,沒有一點「小國寡民」的心態。而當時的楚國則被北方人稱為「南蠻」、「荊蠻」。南方文化傳播到北方,沅湘的屈子、淮水的莊子居功甚偉。老子的思想也是從南傳到北的。
沒有記載說,楚懷王、楚頃襄王,在屈原的詩中尋找過「犯上作亂」的罪證。
《詩經》是民歌民謠,清新而單純。《楚辭》是個人的藝術創造,意象繁複,意境雄渾,詩人內心的巨大衝突橫陳紙上。
這中間可能隱藏著華夏特殊的人文地理的奧秘。
何其芳說:「《詩經》中也有許多優秀動人的作品,然而,像屈原這樣用他的理想、遭遇、痛苦、熱情以至整個生命在他的作品里打上了異常鮮明的個性烙印的,卻還沒有。」
屈原流露到作品中的形象,環繞著鮮花香草。他的纏綿傾訴也透出某種柔媚。荊楚男子也許多如此。楚人亦強悍,而在楚國滅亡之後越發強悍不屈。項羽這樣的「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人物,產生於楚國的恥辱記憶:「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這個歷史現象頗具隱喻性。刀槍能攻佔國土,卻對文化無可奈何;強國的戰車馳騁千里,弱國的文化悄然反攻長驅直入;帝國傾覆朝代更迭,文化源遠流長。
理解屈原的自殺,這是一條有跡可尋的線索。
值得注意的,是屈原寫下這些句子的時候,正當壯年。換句話說,他早就準備赴死了,包括死亡的方式。荊楚多河流濕地,他和水是親近的,親昵的。紀念他的百姓深深懂得他,讓水中的魚蝦遠離他。
即使是屈原的牢騷之作,也不乏美女的身影、香草的氣味,更不用說《山鬼》、《湘君》、《湘夫人》這些作品了。語調輕快,畫面優美,情與貌躍然紙上。句式不拘一格,有長有短,那個著名的「兮」字或於句中,或於句尾,像個小精靈,像一條小蝌蚪,游來游去的,趣味橫生。舉《九歌.山鬼》開頭幾句為例:
二千三百多年來,屈原的身影既清晰又模糊,既固定又飄緲。屈原千姿百態。他活在漢語的彈性空間之中。他的作品是多維度的,具有多重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