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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靈 噴嚏小姐的故事

惡靈 噴嚏小姐的故事

就像那包爆米花。還有修好的爐子。我們的衣服洗凈摺好。所有超乎尋常的事,所有的奇迹都只是一些特效。
她沒有握住他的手,噴嚏小姐說:「我們看到你死了……」
「在水底走了那麼長的路之後,」噴嚏小姐說,「我的鼻竇就再也沒法跟以前一樣了。」她用一邊一宿往一邊擦了下鼻子。
聽了這話,魏提爾先生只嘆了口氣,說道:「我們真愛有邪惡的敵人……」
海軍方面的人呢,他們說他們不準有詩集。要是有哪個看門狗看到在什麼新聞自由的文件上有《草葉集》(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詩集),那就問題大了。所以雪莉用她自己的錢替我買書,而我則以我定了卻不想要的貓王唱片回饋她。大多數夜裡,雪莉都會用目前的大事來教育我,比方說誰炸了哪個國家,誰又是每個女孩子都像干他的新男歌星。
那就是大家最後一天看到弗雷修小姐。
等到通往巷子的門一打開,我們就成名了。等到我們聽到開鎖的聲音,然後是鐵卷門拉起來,接著是噼啪噼啪,有人扳動開關的聲音,然後我們就準備好賣我們的故事了,我們那死亡集中營里才有的顴骨準備拍最好的特寫。
保安會修女抓緊了聖經說:「魔鬼……」
我,二十二歲了,還是處|女。到今天為止,看起來很確定我永遠會是一個處|女。
如果我們可以把我們所有的故事置諸腦後。不管我們是壞人或是受害者。
我們每一個人,只是一堆衣服、毛皮和頭髮。
靈視女伯爵望著魏提爾先生說:「撒旦。」她的話語像蛇在嘶叫。
這個燈泡。這盞鬼火。
我一脫掉球鞋,那個男人就用帶了乳膠手套的手把鞋子撿起來,峰進一個塑膠袋裡。
雪莉說,下次我和舒瑪契大夫說話的時候,我要和他談談育種計劃的事,看看我們是不是能生育出對一號基根病毒免疫的下一代。另外一個很可怕的可能狀況是,這個男孩和我有的是不同的病毒株,我們可能只會殺死對方。
那粒小藍色藥片,雪莉說只要兩粒就會過量致死。
對講機響了起來。先是一陣靜電的雜音,然後是一個女人用很大的聲音說:「好消息,女朋友。」從哪個網面的小擴音器里傳來。是雪莉,夜班警衛,他的聲音說道:「看來你這輩子還很有跟男人上床的機會……」
在這裏,你可以到電腦上列出你想要的東西的清單。只要預算許可,就可以給你。最大的問題是你要來的東西太多。書籍、唱片、電影的DVD。他們都可以送來給你,可是在你聽過之後,那些東西都有了毒。最大的難題是怎麼把那些東西燒成無毒的灰燼。
這是政府機構,屬於海軍經營,他們稱這裏叫「孤兒院」。這是聽雪莉說的。這裏之所以叫做「孤兒院」是因為——如果你在這裏的話——你的家人全都死了。很可能你所有的老師都死了,你所有的老朋友都死了,只要是認識你的人全都死了。是你殺了他們。
而我告訴她,那是我爹的好主意。
「又是我們的鬼在作怪。」凍瘡男爵夫人說。
聖無腸的雙頭連體嬰。
在新基根鎮,沒有一塊墓碑上還有你看得清楚的字跡。
這裏大部分人都是剛滿十七歲或十八歲的時候來的。主治醫師舒瑪契大夫說我們是在小時候受到感染,某種病毒或寄生體,在我們身體里潛伏了很多年,一旦到了某一個數量或是某個血清濃度,我們周遭的人就會開始死亡。
我們每個人都自以為自己是唯一在干這些事的人。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能把我們的世界弄得再暗一點。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們全都有同樣的計劃。我們是自己在煩悶無趣上門檻過低的受害者。是我們自己的受害者。也許是我們太飢餓,是某種形式的妄想,但這也就是我們所剩下的一切了。
我們之中還沒有一個人能站得起來,我們只能把頭閃避著望向別處。
有些故事,你說出來,就把那些故事用盡了,另外有些故事……魏提爾指了下我們的皮膚和骨頭。
她今年二十二歲,他十三歲——下個月滿十四歲。
一聲輕響讓我們都轉過頭去。金屬和金屬的碰擊聲使我們的頭全都轉動著朝同一個方向望去。朝向側翼,朝向再過去的通往巷子的門。
聖無腸轉身對著大自然說:「既然我們是浪漫支線情節的主角……給我來個腳部按摩如何?」
噴嚏小姐伸出手去握他的手。
魏提爾先生說:「你們看到很多人死掉。」
八卦偵探的那個吸了毒氣又遭捶擊的私家偵探。
殺手大廚說:「在那上面印上點你的指紋。等到他們撬開那扇門的時候,你會成為全美最恨的男人。」
否定督察把低垂在胸前的頭抬了起來。她打了個飽嗝,說道:「他說的是真的。」
其他的「居民」,有個女孩子有對綠色的眼睛,有個男的眼睛是棕色的。穿著防護衣的時候,你只能看到別人的眼睛。那個有棕色眼睛的男孩子,雪莉說他就是另外那個一號基根病毒的帶原者。
那是我高中畢業那年,我周圍的人開始一個個死掉。他們都和我父母十年前死的情形一模一樣。
「並不盡然,」魏提爾先生說。在克拉克太太的協助下,他們玩了詐死的把戲,讓他能看著事態的發展。他只是在一邊看著——那最後的攝影機——即使在克拉克太太用刀刺自己以博取同情——卻不幸做過了頭而死的時候,甚至在否定督察發現屍體而吃掉半條腿的時候。魏提爾先生都只在一邊看著。
光線亮到刺眼,強過任何一種燈泡。
第二天,我認識的學生里有一半要那種桔子口味的阿斯比林https://read•99csw.com藥片。我們沒上英文課,而是到圖書館去自習了一個鐘頭。班上有一半的同學說他們眼睛沒法看清楚書上的文字。我在一個書架後面讓一個叫雷蒙的男生親了我的嘴。只要他一直不停地說我漂亮,我就讓他把一隻手伸進我的裙子里。
這個男孩和我,我們兩人關在一個房間里,關在一起。兩個都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之身。錄影攝影機在鏡子後面,看著,醫院的人希望我們能產出一種政府可以有專利的療法。這些跟製藥公司挂鉤的人。不過,能有特效藥也不是件壞事。
「你消化吸收你的生命,化為故事,」他說:「就像這個戲院好像把人消化了一樣。」他用一支手指著地毯上的漬印。那些黑色的漬印黏黏的長了微菌,還像長出了手腳似的分叉。
「還割了我的鼻子,」大自然或者把頭向後昂起,讓大家看那道傷疤。遊民夫人的鑽戒在她手指上鬆動得使她只好握著拳頭才不會失落。
雪莉一直要我刮腿毛,訂一張日晒床,在固定式的腳踏車上踩個哪裡也到不了的一千里。雪莉告訴我,她的聲音由網面的擴音器里說:「你只有一次初夜。」
這種事永遠不會改變,他說。他帶到這裏來的另外那群人,也是同樣的結果。大家好愛他們所受的痛苦,沒辦法置之腦後。就和他們說的故事一樣。我們把自己困住了。
在哥倫比亞島上,他們所有的人都在醫院的草坪上,把一個飛盤丟來丟去,穿著他們胖大的藍色防護衣,看來猶如一群填充動物。從頭到腳,全是藍色。在一層又一層如橡皮似的尼龍和乳膠粒流著汗,跑著接飛盤,所有的時間中,全被框在某個海軍長槍的瞄準器里。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好玩,可是等到了要回到裏面去,再回到你房間里獨自生活的時候,你卻會想要哭。
那些藏寶圖,是三零年代的東西,當時正值經濟大蕭條時期。所謂的舒困計劃,政府僱人到處去清點每個郡里廢棄的墓園。當時很多這類小墓園都遭到剷除,或是湮埋而無人記得。那些古老拓荒者的墓地,都是百年前由地圖上消失的城鎮所留下唯一的遺迹。當年繁榮的小鎮瓦解消失。有的是因為森林大火而化為灰燼,有的是因為金礦已經挖空,鐵路支線停駛,所有這些變化所留下來的只有那些小小墓地,長滿雜草和歪倒的舊墓碑。我老頭的藏寶圖就是WPA(公共事業振興署之簡稱,一九三五至一九四三年間,羅斯福總統為改善美國經濟所設立)所印的地圖,上面有哪些墓地的位置,每處有多少墳墓,墓碑的狀況如何。
我和雪莉透過對講機說話的時候,按下了按鈕,問她那個新來的「居民」……他是不是有一頭捲曲的紅頭髮和一堆棕色的眼睛?
大部分我所知道的事都是從雪莉那裡聽來的,她是我的夜班警衛。雪莉說關在這裏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她說外面世界里的人得整天工作,每天工作,還得不到他們想要的一般。
但是那些你能消化的故事,你能說的故事——你可以控制那些過往的時刻。你可以加以修改,加以潤飾,加以主控,為了你自己的好處去加以使用。
我們所有的人,還在想記下最後的話語:誹謗伯爵把卡式錄音機倒轉,重放出那幾個字「墓碑……墓碑……」,然後是錄下的回聲,又引發了回聲,是回聲的回聲的回聲。
他告訴我說那些喜歡研究墓碑的人,為了要看清楚因為年代久遠和酸雨而損壞得模糊不清的碑文,會在墓碑面上塗滿刮胡膏。他們用一塊硬紙板刮掉多餘的部分,留下碑文中白色的刮胡膏。這樣就讓上面的字跡和日期容易看清和拍照。問題是,刮胡膏里含有硬脂酸。那些人留下來的會侵蝕石頭。另外一些搞墓碑的傢伙用粉筆去磨墓碑,把整面都塗滿,使得那些模糊地碑文因為顏色較深而凸現出來。這種粉筆灰是熟石膏或石膏,一磨之下,會讓粉筆灰進到墓碑上那些看不見的裂縫和縫隙之中。到下一次下雨的時候……石膏粉會吸飽水分,膨脹到原先的兩倍大。就像古埃及人用木楔去剖開石頭建造金字塔一樣,膨脹的粉筆灰會慢慢地讓墓碑的面完全剝落。
無神教士說:「我要放火燒掉每一間我見到的教室……」
雪莉說每個「居民」的房間里,都有同樣的這個牌子。每個房間里的燈泡都是全光譜的燈泡,能發出類似自然地陽光,能使人的皮膚生產維他命D,保持他們的高昂情緒。雪莉說每個房間的正式稱呼是「居民套房」,比方說,我這件就是「居民套房6B」在我所有的病歷和記錄上,我的正式身份就是「居民6B」。
「錯了,」魏提爾先生說:「是最狠的少年犯啦,老兄……」
我又問了一次我外婆的情形。
或者我們會生一個健康的孩子……而我們的病菌會要了他的命。
放映機的光亮得讓鬼火看起來有如熄滅了一般,暗得如同夏日的一支生日蠟燭。
否定督查說:「我要給柯拉·雷諾茲買一塊墓碑……」
魏提爾先生會這樣說。
八卦偵探說:「等我們到了外面之後,我要嗑藥磕上整整一個月……」
那是沒有影片的播放機的燈光,放映機的燈泡把強光投射在我們身上。一戰巨大的聚光燈。亮得像一座燈塔。這道陽光由近乎午夜時分的劇院后牆射了過來。
為解決這個問題,雪莉會讓你要一些雪莉想要的東西。雪莉喜歡以前的貓王啦、巴弟.荷利(美國搖滾明星)之類的狗屎東西。我會列在清單上,而某些東西送到的時候,雪莉https://read•99csw•com就把那些唱片拿走了。不羅嗦,不麻煩。也不會在我房間里堆積起有毒的廢物。
哥倫比亞島上的居民各自帶了不同的病毒。雪莉說,獨特的致命病毒株,或是致命的寄生體或細菌。所以才會把每個人都隔離開來,這樣才不會彼此殺死對方。
我們會說魏提爾先生和克拉克太太怎麼把我們騙到這裏來。她們把我們關在這裏當人質。他們強迫我們寫書、寫詩、寫電影劇本。要是我們不肯,他們就折磨我們。讓我們挨餓。
「聽聽你們自己說的話,」他說著,搖了搖頭。稀疏的頭髮隨之擺動。他說:「你們忙著把你們的故事講給彼此聽,你們永遠把過去變成故事來強調你們自己是對的。」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這裏。在這個可以看見普吉特海峽,有寬銀幕電視的房間里,又乾淨的、貼了灰色瓷磚的浴室。這個裝在床邊牆上的對講機。一些由我家裡我自己房間里拿來的衣服和唱片,都放在外麵包了塑膠的紙盒裡。相比有攝影機在監視我,因為我一在床上坐起身子,對講機就說:「早安。」
而性|愛,也不是件壞事。
保安會修女會稱之為我們的卸罪文化。
「說故事是我們消化自身經歷的方法,」魏提爾先生說:「我們就是這樣消化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經驗。」
那個男人把輪床腿的快到天花板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快到我躺在那裡也不得不閉起眼睛來,否則我會想吐。
不是通往巷子里的那扇門。整個舞台籠罩在如陽光般明亮的光線里。一方結結實實的陽光由頭上某個地方升起,光線強到我們得眯起眼睛來,將手掌曲起來加以遮擋。這新的一天陽光明亮得把我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到身後。我們的影子擠靠在我們身後電影銀幕上棕色的水清印一起。
你們知道哪個因為完全沒有任何免疫力而必鬚生活在一個大塑膠泡泡里的男孩子吧?呃,這個地方正好相反。住在這裏,在哥倫比亞島上的人,這些永久性的居民,身上都帶有能殺死整個世界的病菌。病菌,細菌,寄生蟲。
是那個老得發抖,才十幾歲的魏提爾先生。我們那個垂死的小流氓,我們滿臉老人斑的小魔鬼。
那個鎖孔里還卡著塑膠叉子的薄薄碎片,不可能把鑰匙插|進去。
我們總是做這種事,魏提爾先生說。就因為這同樣的理由,我們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還是會一直有戰爭、飢荒和瘟疫。因為我們太愛自己的痛苦,我們喜愛戲劇化。可是我們永遠、永遠也不會承認這一點。
我的老頭,他沒有念大學,可是他知道怎麼賺錢。他認識一些傢伙,會等到某一天你出門去度一個禮拜的假時,他們就會帶著工人到你家去砍掉一棵兩百年樹齡的黑胡桃木。他們就在你家前院里砍下樹來,截成一段段的。他們告訴鄰居碩士你雇他們來做這件事。等你回到家裡,你的樹已經砍掉,送到十幾個州以外的某個木材廠里去了。說不定那是后話已經做成了黑胡桃木傢具。
沒錯,有時候,雪莉真有好多有用的咨訊。
聖無腸的鉛筆在牆上畫下了好多的記號。那些記號是他唯一的傑作。房東或是房屋中介或是什麼人應該會來查看。也許會是電力公司的人會因為未付電費而來斷電。
最近幾天,雪莉要我去訂一套電熱捲髮棒。讓我自己變漂亮點,為了我未來的夫婿,那個新來的人。那個一號基根病毒帶原者。
我還在吞咽著那藥片舔你的味道。
魏提爾先生微俯下身來,把手伸向噴嚏小姐,他說:「而紅死病對所有的都一視同仁……」他搖著手指要她握住她的手,說道:「我們現在走吧?」
靈視女伯爵的古董店店員。
兩個壞人死了之後,留下我們挨餓。
在我房間里有一張裝了框的牌子,上面寫著:「忙碌等於快樂。」
這裏躺著很多人,這些人製作了一件錯事,他們不該在飛機上坐在某一個陌生人身邊,或是跟一個甚至不曾交談的人一起搭了一長段電梯上樓——然後他們沒有死掉。有太多方式讓你關在這裏過後半輩子。這裡是一個在普吉特海峽中間的笑道,屬於華盛頓州,叫哥倫比亞島的海軍醫院。
一天,兩天,三天,我這輩子就過去了。我甚至沒有從高中畢業。
這就是我們之所以能承受所有發生的狗屎事情的原因。
大部分和舒瑪契大夫濺滿的時候,我都沒跟這個醫生談什麼。照我看起來,我只有那麼點記憶,而我不想隨便用光。我大部分最好的回憶是如何由邪惡的太空怪物手裡拯救世界,或是架著快艇逃離性感的俄國間諜之手,但是這些並不是真正的回憶。那些都是電影,我忘了做那些事的女孩子是一個電影明星。
就在我吧毛豆拉上之前,推輪床的男人給我喔一粒藍色的藥片,說放在舌頭下化掉。
「慢慢來,」雪莉說:「別管孩子的事,別管死不死的問題。」她說重要的是能讓我破瓜。
雪莉說這個禮拜剛進來一個也是一號基根病毒的帶原者。這個新來的「居民」,他目前還沒有出現癥狀。更好的是,他又跟好大的老二。
我們圍著那盞燈坐著,還在這裏的那一圈人,坐在舞台上,從那裡看下去,只能見到演藝廳里每張座椅的金邊,每個樓座包廂前面彎曲的黃銅欄杆,以及橫在死寂的電燈夜空中如雲的蜘蛛網。
這些是你可以讓別人或笑或哭,或難過,或害怕的故事。能讓別人和你有同樣的感覺,來幫他們和你自己用盡過往的時刻,一直到那一刻死了,消耗掉了,消化了,吸收了為止。
read.99csw.com如果你需要有人愛你的話,」魏提爾先生告訴她說:「你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魏提爾先生從她割開的鼻子,看到誹謗伯爵紥著染血繃帶的雙手,再看到無神教士原先是耳朵地方所剩的疤痕。他把兩手拍在一起,只拍了一下,很響,放在胸前,說道:「呃,好消息是……你們三個月的時間到了。」他由褲子前面的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說道:「你們都可以走了。」
那乾的脆皮火雞讓他的肚子由裏面裂開來。他尖叫著死去。我們用紅絲絨裹住他的屍體,把他抬到了地下室里。
其他的事情——你不能消化的那些——會讓你中毒。你生命中最壞的部分,那些你不能說的部分,會由你身體裏面爛出來。最後讓你成為卡珊黛娜在地上的那塊濕濕的影子,沉進你自身黃色蛋白質的爛泥中。
在「孤兒院」里,你根本不知道時間。根據記錄,我現在是二十二歲。已經夠大得可以喝啤酒了,而我只吻過一個已經死了的男孩子。
「昨天晚上,」魏提爾先生把鑰匙在空中晃動著說:「你們那個友善的鬼魂已經把鎖孔清乾淨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鎖打得開。」
雪莉,她的聲音在夜晚由對講機里傳來。她會問我爹的事,問他是怎麼弄到把我關到這裏的。然後雪莉會放掉她那邊的按鈕,等我說話。
那個新來的人有根大老二。她在那雙面鏡里看到過。
那個男人要我躺在輪床上。他說躺下來,頭枕在那個白紙做的小枕頭上,然後我們就去看我的外婆。
一陣連響,然後黑暗爆裂開來。
八卦偵探一直偷偷地踮著腳走來走去,把燈泡打爛。電視女伯爵和否定督察也一樣。
到了最熱的八月天,雪莉說單是有冷氣,就讓她很慶幸自己在這裏工作了。
現在只剩下我們是一個人,圍坐在光圈裡。
我可以給他中高,讓他鎮定下來,幫助他適應在「孤兒院」的生活。
你身體里的濾過性病毒會累積到可以將一號基根病毒傳染出去的程度,別以為你可以請個律師打官司,或是有個專案社工,或是處理人民對政府陳情的官員。你最後就會住在哥倫比亞島上,你可以過得像是在一間連鎖旅館,像拉瑪達客棧或喜來登之類的飯店裡相當不錯的房間里,但下半輩子都住在裏面。同樣的房間,同樣的景觀,同樣的浴室,送來的餐點,看有線電視播的電影,一床咖啡色的床罩,兩個枕頭,一張咖啡色的躺椅。
所有這些關於硬脂酸和石膏還有埃及人的金字塔的事,證明我爹不是個白痴。
雪莉的聲音透過網面的擴音器,她說:「你老爹怎麼會把你弄得給關進這裏來的?」
如果我們能原諒我們對彼此所做的事……
雪莉,他算是在這裏最接近於一個密友的人。
我外婆死了。雷蒙死了。佛雷修小姐,我的英文老師死了。從那以後,已經過了四個耶誕節,可是那就像我一百年前看過的黑白電視節目重播。
每隔幾天,工作人員就讓這些血牛穿上防護衣。在衣服裏面,你能聞到的只有撲了粉的乳膠氣味。摘朵花或是躺在草地上,您呢個感受到的只有乳膠。在封住的帽兜里,你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呼吸的聲音。其他醫院的「居民」,他們輪流丟著一個飛盤。永遠都很準確地知道還有多少分鐘之後,雪莉就會來讓他們回到裏面去。那裡總有拿著長槍的狙擊手,以防萬一有人走進水裡去奔向自由。那暗藍色的船底在你頭上很高的水裡來來去去。
噴嚏小姐的眼光由大自然轉到聖無腸再轉到魏提爾先生的手上。
誹謗伯爵說:「你不能救我們。我們要守在這裏等別人來找到我們。」
雪莉一直問我,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在學校里,謠傳佛雷修小姐做了腦部斷層掃描,發現長了腦瘤,那個腫瘤有檸檬大小,充滿了像尿一樣的黃色液體。根據謠傳,那個瘤還在繼續長大。
現在,政府不能殺了我,也治不好我。他們能做的只有損害控制和善後。
雪莉說又是「孤兒院」應該給這些「居民」辦場舞會,可是單是想到那些臃腫的藍色防護衣,彼此抱在一起,隨著熱門音樂在舞池裡搖擺……沒有人想看這種場面。
我的老頭,他有幾張地圖,他稱之為他的藏寶圖。
我們盤腿圍坐在舞台的木頭地板上,我們沒法動那一層層的絲絨和拼花的地毯來保暖。我們用盡氣力對彼此說著我們的故事:克拉克太太怎麼把那還沒生下來的胎兒從美國小姐身體里硬拉出來,在那個垂死的母親面前烹煮。魏提爾先生怎麼把媒人摔倒在地,剁掉了他的老二。然後魏提爾先生又怎麼用刀刺死了克拉克太太,狼吞虎咽地吃了她大半條腿,把肚子脹裂了。我們呢,我們練習著說腹膜炎。我們屏氣凝神,練習著鼠蹊部疝氣。我們說切得細如髮絲的洋芋絲。
噴嚏小姐打了個呵欠,說道:「又是我們故事里的一場好戲。」
那粒藥片甜甜的,甜到我嘴裏滿是口水而讓我不得不吞下去。
我問道,她不要緊吧?我的外婆,從我八歲開始撫養我長大。她是我母親的母親,在我爹媽去世之後,千里迢迢地來接我。這時候,我已經在輪床上躺好了。那個人推著床由醫院的走廊往前走,經過很多扇打開的門,都看得見所有的床都空了,床單掀開,還看得到病人躺過的痕迹,有些房間里的電視還在播放著音樂或談話的聲音,有些床邊上還放著午餐托盤,上面的番茄湯還在冒著熱氣。
就是這時候,疾病管制中心會注意到這樣大量的死亡情形,工作小組就來讓你穿上防護衣,把你送到這裏來安度九九藏書你的餘生。
魏提爾先生一手伸向噴嚏小姐,另一隻手裡搖著那支鑰匙,說道:「我們走吧?」
我們經由對講機交談。這就是說,你說話的時候要按著一個按鈕,然後放開來聽另外一個人說話。即使是現在,我每次想像雪莉的長相時,只想到床邊牆上哪個小小的網面擴音器。
在寂靜中,撥動開關的聲音會響得如槍聲一般。
「你大概認得這把刀。」八卦偵探說。他的錄影機在他身邊,重得讓他扛不起來。
到了第三天,我外婆進了急診室,說她頭痛的厲害到眼前所見的一切東西邊上都是黑的。她眼睛快瞎了。我沒去學校,坐在醫院的候診室里,看著一本《國家地理雜誌》,書頁都又皺又軟掉了。我坐在一張塑膠椅子上,周圍全是褲腳的嬰兒和老年人。這時有個男人推著一張輪床進來。她穿著一身白的全罩衫,帶著外科醫生用的紗布口罩。
聖無腸說:「他並不愛你,」聖無腸的臉上只看見牙齒和眼睛,他說:「魏提爾只是想毀掉這個世界。」
魏提爾先生會說。這個小男孩衰老而死。
「刮胡膏,」我爹對我說:「用刮胡膏或是粉筆。那些該死的操他媽的墓地怪人。」
而我卻只想知道雪莉不能說的那些事情。那些我已經開始忘記的事——比方說雨落在你皮膚上的感覺如何?或是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比方說怎麼舌吻?
而海軍的人物就是確定你碰不到他們。
我高中的英文老師,弗雷修小姐。有一天手裡拿著我寫的一篇作文,跟全班同學說那寫得有多好,第二台呢她在室內也帶著太陽眼鏡,說光太刺眼。她咬著學校護士給那些經痛的女生吃的桔子口味阿斯比林藥片。她沒有講課,二十關了燈,讓全班看一部叫《野戰遊戲》的電影。那部電影甚至不是彩色的。那是視聽教室里架子上唯一的影片。
那個新來的男孩子,有根大老二的那個,他會有和我初來時同樣的感覺:他的家人死了。如果他很受歡迎的話,說不定同學死了一般,每天獨自坐在他的房間里,他會害怕,但是會對海軍答應他的特效藥滿懷希望。
不斷傳來的回聲,最後有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由太陽背後傳來。說道:「你們是在一個空劇場里演出。」
這裡有光無熱,所以我們全都圍著雙排扣的厚呢上裝和毛皮大衣和浴袍。我們的頭被堆起來的假髮和大的和門一樣寬的帽子重重地壓著。我們所有的人都準備好了。
只有那樣,我們才可以拯救這個世界。
魏提爾先生又彎下腰來把他長了老人斑的手伸向噴嚏小姐。他說:「我可以給你所有你要的愛。只要你不在意我們之間年齡的差距。」
那個男人的頭髮剪得很短,他隔著口罩叫整個房間里的人出去。他說,他需要疏散醫院的這一部分。我過去問他我外婆的情形,而那個男人一把抓住了我瘦削的手臂。他帶著乳膠手套。在那些老人和哭叫的小孩子匆忙地由走廊里那張輪床旁邊擠出去時,那個男人把我抓著留在候診室里,問我是不是麗莎.魯蘭,十七歲,目前住在西羽木路三四三八號。
他告訴我說,這些本意不壞的墓地研究者,結果就是毀了他們自稱熱愛的東西。
可是,雪莉說,他們冬天有暖氣,夏天有冷氣,有人替他們燒飯,魚啦、蔬菜啦、或是冰激凌、總匯三明治,只要是預算以內的,什麼都有。
每年暑假不上學的時候,我和我老頭就按圖索驥地渠道懷俄明州或蒙大拿州,到沙漠或山裡,那些整個小鎮都消失了的地方。像蒙大拿州的新基根鎮之類的小鎮,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墓碑而已。那種東西可是大城市裡的花園造景業會出大價錢來買的。不管是西雅圖或是丹佛,舊金山還是洛杉磯。好多手工雕刻的花崗石天使,或是睡著的狗,或是小小的白色大理石羔羊,有很多人要一些老舊而長了青苔的東西來放在他們嶄新的花園裡,讓那個地方看起來很古老,看起來好像他們一直就很有錢。
你知道政府做事會有點縛手縛腳的。當然,他們可以把這些人殺了——來保護大眾利益——可是這些人是無辜的。所有政府假裝說可以找出治療的方法,把這些人關在這裏,每個禮拜抽他們的血去做實驗。每個禮拜換一次乾淨的床單,每天有三頓中規中矩的飯菜。
「給你,」殺手大廚說,他丟出一把廚刀,刀子一路響著劃過舞台,停在魏提爾先生那雙黑色的鞋子前。
在房間後面黑暗的房間中,媒人和失落環節死在義大利文藝復興式休憩廳里。在地下室下面的地下室里,魏提爾先生和兇悍同志以及遊民夫人還有野蠻公爵在那裡爛死。後台的化妝室里,則是美國小姐和克拉克太太,她們所有的細胞都在彼此消化成流出來的黃色蛋白質。她們腸子里和肺里的細菌瘋狂地長大繁殖。
這是由墳墓里傳來的聲音,和我們故事中兇悍同志死里復活,蹣跚地走下樓來,討一口她自己的玫瑰紋身來吃的情節一樣。在強光照射之下,沒有人看到我們的鬼魂由演藝廳中央走道一路走向前來。沒有人聽到他由黑色地毯上一路走向舞台來的聲音,沒有人知道在強光中越走越近的到底是什麼。最後那個聲音又說道:「你們是在一個空劇場里演出……」
不過,那還是很棒的事,那些和我爹在蒙大拿州山裡的那個以前是新基根鎮地方的最後,也是最好的日子。灼|熱的陽光靠著那些枯死的草。還有那種要是被你抓住、就會自斷尾巴的棕色蜥蜴。
雪莉稱這些居民叫「血牛」。每個居民所住的套房裡,會有兩隻長長的橡皮手套。每九九藏書過幾天,鏡子後面的燈就會亮起來,照見一個實驗室的技|師坐在那裡,那個男的或女的會帶著那副橡皮手套,把手伸進牆裡來抽取血樣,把血樣放進一個小小的密封艙里,然後由另外一邊安全地取出去。
我爹把那一大批天使和羔羊賣給丹佛的花園造景店。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已經在吃阿司匹林,而貨車也在公路上開得歪來扭去。他和我媽在外婆還沒趕到之前就都死在醫院里。
他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年紀?我要問他是不是由丹佛來的,他已故的父母以前是不是開一家賣花園造景古玩的店?
他們所尿的每一滴尿,政府都會用臭氧和輻射線消毒。他們所呼出的氣也經過過濾,以紫外線消毒之後,才能再回到外面的世界。住在哥倫比亞島上的居民,不會感冒,從來不會和可能把感冒傳給你的人接觸。除了他們每個人都帶有他們自己獨有的那種潛在性毀滅世界的病菌之外,他們可算是你所能見到最健康的一群人。
第二天,雷蒙沒有來上學。
要是我們能看到那些碑文的話,我們就會發現那個鎮上的人幾乎全都在那一個月里死亡。是產生醫生成為基根病毒的第一個群聚所在。迅速致命的腦瘤。
如果我們能原諒那些對我們所做的事……
這些是和食物一樣重要的故事。
那個推輪床的男人把那件藍色防護衣抖開,他說把防護衣穿上,我們去加護病房看我外婆,他說,穿上這件防護衣是為了保護我外婆,他拉著衣服的肩部,讓我好鑽進去。防護衣有好幾層塑膠,每一層都用拉鏈拉上,還有連在衣服上的手套和膠套,上面有一個尖尖的毛豆,前面有一塊透明的塑膠小窗,可以看到外面。大部分外面的拉鏈都拉到背後鎖住,所以你就困在那裡面了。
可是我們依舊坐在這裏,等待救援,我們依然還是受害者,希望在受苦時被人發現。
我們這個只有人的世界。一個沒有人性的世界。
在那之後,生活平靜地過了十年。然後是佛雷修小姐長了檸檬大的腦瘤。我體內的病毒增加到讓我有了傳染力。
在那強光後面,亮得無法正視的遠遠牆上,有回聲傳來:「……墓碑……墓碑……」
同時還另外進行的一項研究,雪莉說由這裏的居民所採集的資料,也會用來預測人在外太空殖民地上自身具足的獨居環境中如何可以過得更好。
就是這種小聰明會嚇死那些大學畢業生。
可是,我倒也不見得是一個生活白痴。這裏的居民可以看電視,可以上網。當然,你不可以寄發任何訊息。你可以進聊天室,看所有的來往對話,可是你不能參与。你可以看留言板上的意見,可是不能回應。沒錯,政府需要讓你保持是一個國防安全秘密的身份。
魏提爾先生搖頭咂舌地說道:「那樣真那麼遭嗎?做世界上最後的兩個人?」他的手轉過來,包過來,緊緊地握住了噴嚏小姐軟弱無力的手指。魏提爾先生說:「為什麼這個世界不能像剛開始一樣的結束呢?」然後他把噴嚏小姐拉得站了起來。
以一個鬼魂來說,他看起來還不錯。他那有老人斑的頭皮上,稀疏的頭髮梳得很整齊。他的領結系在下巴底下,手指甲很乾凈,像一彎彎白色新月。非常像個大人。
我們所有的人,仍然圍坐成一圈,有些人給自己幹了的血黏在舞台地板上。我們的衣服,那些袍子和斗篷和馬褲的料子把我們黏在原地。
在我這一生里最後最快樂的那天,我爹開著他的貨車一路從蒙大拿州開到科羅拉多州的丹佛。他在那裡認識一個賣古董花園擺設之類的狗屎東西的店。不管是鑄鐵的鹿,或是長著青苔的水泥制小鳥的澡盆。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偷來的贓物。那個店裡的老闆付的是現金,而且幫忙把那些天使由貨車裡卸下來。老闆有一個孩子,一個小男孩。由店鋪的後門出來,站在巷子里看他們卸貨。
醫院里的廣播不停地說著:「橘色警報,東側,二樓……橘色警報,東側,二樓……」
在這樣亮的光里,經過在黑暗中呆了那麼長久的時間之後,我們眼前能看見的只有黑白兩色,一些刺眼的輪廓讓我們不住眨眼。
印在銀幕上的,使我們歪斜的假髮。我們的身子看來如蜘蛛腳般瘦削。兇悍同志大概會說我們什麼都能穿。
鬼火是我們唯一剩下的營火了。我們最後的機會。那個在舞台正中高高台座上刺眼的燈泡。那個當年讓使用煤氣燈的老戲院不致爆炸的安全閥,或是在新戲院里永不熄滅的燈火,以趕走那些以戲院為家的鬼魂。
他走著,一具穿著球鞋的屍體。一副立體聲的耳機掛在他滿是皺紋的脖子上。
靈視女伯爵的電子手銬不見了。她的手因為挨餓而又瘦又小,那個手鐲似的東西都滑脫了。她說「你就是用這把刀砍了我。」
那個男人由論床上拿來一個裝了藍色衣物的透明塑膠袋,把袋子撕爛,裏面是一件藍色的防護衣,全部是塑膠和尼龍製成的,上下前後都有拉鏈。
包括我在內。
就是在燈亮起來,你房間里的鏡子變成一面窗子的售後,你看到那架一直在那裡的攝影機,始終在盯著,在記錄你的一舉一動。
你們是不是在想我怎麼逃出來的……
大自然說:「別傻了。」她在那一堆破衣服和假髮中說:「他知道你感染了那個……腦病毒。」她大笑起來,小銅鈴叮鈴作響,碎肉四處噴濺。她說:「你怎麼可能相信他真的愛你?」
雪莉有一部分工作是放牧那些血牛到外面做運動。
「把你自己想象成,」雪莉說,「是一個太空人,住在距西雅圖西南六裡外一個星球上的拉瑪達客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