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節

第八節

丁丁哥哥大喊一聲,禮畢。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我們最猛的小夥伴身上,他也是我所景仰的小夥伴。他的外號是10號,因為他喜歡踢球,他說,我是10號。
那一天打彈子的情景,我記憶猶新。在我們打到第二局的時候,臨時工哥哥一如既往地來了。我仔細地端詳著臨時工哥哥的相貌,就像端詳一具將死的屍體。臨時工哥哥單眼皮,有點朝天鼻,大耳朵,牙齒有一顆是黃的,有口氣,一米七,穿回力。那天的彈子我打得非常心猿意馬,很快就輸剩三粒。
隔了一天,丁丁哥哥找到我,收回了那本《憤怒的葡萄》,他說,我昨天晚上想了想,我覺得你也看不懂。
丁丁哥哥說,邪了,我也是第一次看見紅色的火車,也許是國家領導人坐在裏面的專車,所以是紅色的。
火車的最後一節呼嘯而過。
我說,我在向領導人致敬。
我們另外三個小朋友問道,怎麼反抗。
丁丁哥哥說,火車開那麼快,領導人根本就看不見你敬禮。
我搖搖頭,表示我做不到,我覺得這麼大的事情要發生了,我肯定不能忍住不看。
10號當時從書包里掏出了語文書,翻到了劉胡蘭的那一頁,說,你看看。
他說,那我們在他喝的水裡下毒,下老https://read.99csw.com鼠藥,唯一要做到的就是當他死了以後,警察問起來,我們誰也不能交代。你能做到么?
我這才放下了手。
一個多小時以後,我才看見鐵軌,我們又等了一個小時,我終於看見第一列紅色的火車從我眼前開過。一如所有兒童的本能,我開始數著車廂數,突然我發現異樣,問丁丁哥哥道,咦,為什麼火車不是綠的呢?
我一直注意著10號,10號沒有帶水,沒有帶刀,穿的鞋子也沒有鞋帶,周圍也沒有板磚,10號會怎麼殺人呢。輪到了臨時工哥哥,臨時工哥哥不動聲色從兜里掏出了大號彈子,瞄準了我的那粒彩色彈子,10號已經到了我的彈子後方,臨時工哥哥打歪了,他朝自己吐了一口唾沫,10號馬上撿起那裡大彈子向著河岸飛奔了起來,我們所有人都怔了幾秒,下意識地緊跟著飛奔,臨時工哥哥也反應了過來,他三步就已經超過了率先啟動的我,直逼10號,10號離開河岸還有一百多米,我知道他想把這顆彈子扔到河裡,但是臨時工哥哥沒幾步已經在他身後幾米,忽然間,他捂住嘴一弓腰,把大彈子吞了。
丁丁哥哥連忙問我,說,你這是幹嘛。
我發現我生命里所九_九_藏_書崇拜的都是那些熱血的人們,雖然我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但我的血液是溫的,我總是喜歡看見那些熱血的人們,我希望我成為他們中的一個。我總是發現,當我在發獃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思考了,當我在思考的時候,他們已經行動了,當我行動的時候,他們已經翹了,然後我又不敢行動了。翹了的他們就成為我生命里至高的仰望。我天生佩服他們,希望他們身上的血能夠溫熱我的身體。
那一天我的屁股坐開了花,你能想象在一根單杠上坐了兩個小時無所事事該是多麼的蛋疼,但是我依然堅持坐在前面,因為如果坐在後座,丁丁哥哥高大魁梧,把我前面的視線擋得死死的。回來的路上我興奮難抑,第一次遠行丁丁哥哥便帶我看到了國家領導人。後來丁丁哥哥去的地方更遠更多,他去過香港,他甚至坐過飛機。他對我們說坐飛機的經歷,周圍圍繞著三十多個從各個地方趕來的人。丁丁哥哥告訴我們怎麼樣登機,還要過安全檢查,在跑道上加速的時候推力是多麼的大,然後一句起飛,我們的頭都同時一仰,感同身受。我有任何不懂的事情,我都會跑到隔壁去問丁丁哥哥。當然,我媽媽叮囑過他,不要幫我做數學題,可丁九-九-藏-書丁哥哥自己都有數不清的作業和參加不完的比賽。他還練散打。丁丁哥哥的家境要比我們好一些,所以他們家的樓房是三層,他經常爬上他們家三樓的平台上練散打,我就在我們的水泥場上仰望他,一望就是半個小時,因為老是逆光,看著雖然形象光輝,但是影響視力。我懷疑我的眼睛就是這樣看壞的。有一次我撿到了一副被踩破的墨鏡,是一個兔子的牌子,有一片鏡片是好的,我就把那片鏡片撿起來,用於在樓下看丁丁哥哥練散打,這個習慣我保持了好久,以至於學校組織看日全食的時候,我滿眼睛依然是丁丁哥哥。
我周圍還有不少哥哥,但是那些哥哥們渾渾噩噩,還有一個哥哥甚至要和我們搶彈子。那個哥哥一直在換工作,總是不能變成合同工,是我們這裏最大的一個哥哥,小夥伴們都叫他臨時工哥哥。
他解開了自己的襯衫,露出了白背心,白背心上赫然貼著劉胡蘭。我想,這應該是中國文化衫的起源。他讓我看了一眼,馬上就把衣服扣了起來。說,我估計你這樣的人,還是會招的,你太了。我還得再想一個辦法。
我仔細地看完了劉胡蘭,非常的氣憤。我問10號,劉胡蘭長什麼樣,書里的圖被你摳下來了。
可我還是筆九*九*藏*書直地在敬禮。
我馬上立正,對著火車敬了一個禮。
他說,在他蹲下來瞄的時候,我從後面用鞋帶勒死他,你們要做到的就是不要看我,假裝在打彈子,你們能做到么?
在身邊的所有人里,我就管他一個人真心叫哥哥,因為我最欽佩他。他學習成績好,血氣方剛,總是能挺身而出。雖然他總是為了姐姐們挺身而出。丁丁哥哥去過很多很多地方,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講他旅行的故事,他總是代表這裏,代表那裡,去到必須要坐火車才能到的地方,而我連火車都沒有見過。我第一次看到火車便是丁丁哥哥帶著我,我坐在他的自行車前杠上,他一直不停地蹬,速度飛快,我緊緊地抓住把手。丁丁哥哥說,如果我們有一台摩托車就好了。我問他,你會開么?他說,當然。
我當時還是低年級,沒有學到這篇課文。在我年少的記憶里,我只是覺得非常好奇,為什麼他們總是能瞬間掏出一本書來。
在那個時候,打玻璃彈珠是我們最愛的遊戲,我們叫這個為打彈子,我有大概六十個彈子,那個時候的彈子是兩分錢一個,我最喜歡彩色彈子,當然,大家都喜歡彩色彈子。我們當時打彈子就一個規矩,那就是蹲定了以後腳不可以動,但因為那個時候小,沒九*九*藏*書力氣,所以手是可以往前送的。我的周圍有四五個小夥伴,每個人的準星都差不多。臨時工哥哥他就喜歡和我們玩打彈子,我們一般都帶二三十個彈子,他只帶三四個,可是他有大彈子和小彈子。因為他去過發達的南方,那時候只有南方的彈子有大小,我們這裏都是均碼。他要打別人的時候就換大彈子,別人打他的時候就換成小彈子,他每天都要贏走我們二三十顆彈子。但是我們躲不了他,因為能打彈子的泥地就那麼幾塊。後來我們規定,不能換大小,臨時工哥哥說不行,說憲法上沒有規定打彈子不能換大小,只怪我們只有一種尺碼,而他有各種尺碼。我們表示不相信,因為我們是少年先鋒隊員,法律一定會保護我們的。當時我記得最神的地方是他居然真的拿出了一本憲法,我們一條一條對下來,發現憲法上真的沒有規定在打彈子的時候不能隨意變換彈子的大小。我們只能伏法,繼續被他欺壓。
我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到,只要我爹擰我的屁股超過180度,我就什麼都招了。
我們所有人都愣了,臨時工哥哥上前去,說,你吐出來。
那位小夥伴,10號,他和我們研究過好幾次如何懲罰那個臨時工哥哥。他有一次把我們召集起來,說,我們要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