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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惟慈:關於本書

傅惟慈:關於本書

喬治·奧威爾這個名字,最初是從我去世的好友董樂山那裡聽說的。我對這位英國作家及其兩部重要作品《1984》《動物農場》的了解也是聽樂山介紹才知道的。上一世紀90年代我翻譯《動物農場》更是應樂山兄之約才決定動筆。在寫這篇短文時,我應該首先提一下我同這位社會評論家和奧威爾名著《1984》的譯者的相識過程。1972年,頭頂上的烏雲尚未散去,但「文革」初期攪得中國天翻地覆的急風暴雨已失去強勁勢頭,許多「左」的政策有所修改。五七幹校雖未明令撤銷,但下放幹部卻陸陸續續調回城裡,恢復工作。我原在的學校已被取消,教職員工合併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樂山原來就在二外,但他和我分屬的兩個幹校都設在茶淀。這一年4月,我同樂山一起離開茶淀,成為二外同事,從此開始了一段持續近30年的交誼,並幾次合作譯介了一些外國作品,直到1999年老友棄離人世。在第九_九_藏_書二外語學院,我倆因「舊債」都未了清,暫時沒有資格授課,一同被塞到英語系資料室,幾乎每天都要會面,有機會交談。就這樣,我不僅對他的身世經歷有所了解,也認識到他讀書極廣,博學多識。我同樂山都對翻譯有興趣,翻譯什麼,如何翻譯,成為我們經常談論的話題。就是在一次交談中,樂山提到有兩部預言社會前途的作品很值得譯介。一本是A赫胥黎的《奇妙的新世界》,另一本就是喬治·奧威爾的《1984》。這兩本書描述的內容儘管不同——一本偏重科技進步,一本重在社會制度和政權性質,但兩書主題相通,都可以稱為警世小說,警戒人們必須關注人類前途,免遭沒頂之災。這兩本書當時我還都沒讀過。《1984》直到「文革」結束,樂山應《編譯參考》約請譯出發表,我才有機會閱讀。但是奧威爾寫的另一部寓言《動物農場》我卻在聽到樂山介紹這位英國作家之後九_九_藏_書不久就讀到了。
關於喬治·奧威爾和《動物農場》「文革」前我因工作關係認識了一位精通英語、熱愛西方文學的年輕朋友。他積攢了不少英文原版書,都是海外親屬託人輾轉帶進來的。「文革」中期,這位朋友由於某一特殊機緣,獲准出國探親,行前把一部分藏書贈給我,其中就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英國企鵝版叢書《動物農場》。我自然如獲至寶,連夜讀完。讀後的感覺是「大為震駭」。《動物農場》用寓言形式講了一個英國農場中動物造反的故事。動物因不堪人類場主虐待,又受了一頭老豬的思想啟迪,終於有一天鬧了一場革命,把場主趕走,自己當了主人,「莊園農場」也更名為「動物農場」。但在革命成功以後,在新領袖豬的領導下,卻發生了一件件誰也沒有想到的事。糧食年年增產,口糧配給卻越來越少。動物日夜苦戰卻見不到什麼成果。風車遭暴風雨摧毀並非質量問題,是有壞人潛入破https://read.99csw.com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為清除內部敵人而展開的屠殺。受猜疑后要坦白罪行,許多無辜的動物因莫須有的罪名慘遭殺害。這些情景對我國經歷過某一特殊歷史時期的人也非常熟悉。這個寓言故事是影射中國嗎?讀者不禁要問。但這個問題只要翻一下書的扉頁就清楚了。《動物農場》是在1945年由一家英國出版社——MartinSecker&Warburg首次印刷發行的,從1951年又收入企鵝叢書,不斷重印。1945年,中國革命尚未全面勝利。作者死於1950年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那時剛剛成立幾個月。《動物農場》同中國的事務毫無關係,這是不言而喻的。既與中國無關,毋庸諱言,作者撰寫這個故事是以蘇聯斯大林當政時期發生的一些事為藍本的。人們甚至可以說,拿破崙影射了斯大林,被驅逐出農場的雪球是托洛茨基化身。小動物慘遭殺害就是蘇共清黨的縮影。我們知道,自從人九九藏書類歷史上出現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以後,被壓迫、被剝削階級固然視之為人類的希望,資本主義世界卻對蘇聯展開一場圍攻。反蘇反共作品——或者造謠誹謗,或者誇大事實——矛頭都指向這個新興國家。《動物農場》會不會又是一本這類反動文人炮製的庸俗小冊子呢?如果說作者假借動物寓言人類,那也不過是標新立異,為了使人覺得故事更加荒謬、更加滑稽而已。
喬治·奧威爾和《動物農場》
歲月無情,離開這本書出版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世紀,1989年柏林牆被推倒,蘇聯和東歐一系列社會主義國家相繼解體,離現在也已過了十幾年。過去許多神話一一被揭穿,雖然還不能說真相俱已大白,但早年間遮人耳目的迷霧終於逐漸散去。許多不該在社會主義國家發生的事,許多被歪曲、掩蓋或粉飾的事,相繼曝光,還原了真實面目,有的還得到糾正、平反。今天,即使承認《動物農場》講的就是蘇共,諒也不會被指為「憑空造」,給read.99csw.com革命抹黑了。但是我們還不能就此給這本書定性,因為它並非一本反蘇、反共的小冊子,它的含義遠比揭露某一專制國家、某一實行獨裁的政權更為深遠。近一百年的歷史已經叫我們看清,任何一場革命,任何一個革命后的政權,如果失去民主監督,如果沒有健全的法治,都有可能走向反面,一度奮不顧身參加革命的廣大群眾仍然不能逃脫被奴役的命運。《動物農場》講的正是一個革命異化的歷程,叫人民提高警惕,防止在革命的名義下出現的極權主義。這本書寫成的日子,正值德國法西斯被同盟國打垮,人們對希特勒的種種罪行,記憶猶新。我們有理由相信,動物農場中發生的事,也不無德國法西斯專政的影子。李慎之先生在評論另一部「反面烏托邦小說」《奇妙的新世界》一文中作過這樣的分析:「二十世紀最可紀念、最可反思的歷史事實是什麼?最簡單地說,就是左的和右的烏托邦都在很大程度上出現了,結果帶來的卻是人類空前未有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