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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至死不渝(2)-1

艾米:至死不渝(2)-1

「你 --- 知道這種事?」
石燕見姚小萍這麼有經驗的人也說得這麼肯定,心裏全亂了,眼淚也快出來了,一迭聲地問:「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石燕把自己想得脊背發涼,只好安慰自己:現在是和平時期,又沒有國民黨特務,怎麼還會有暗算的事呢?但她又跟自己爭論說:和平時期就沒人搞暗算了?難道暗算是國民黨特務的專利?她想起她爸爸說過,「特務」其實就是「特殊任務」的意思,哪個黨都有「特殊任務」,所以都有執行特殊任務的人,也就都有「特務」。即便我們黨真的沒特務,但煤礦領導就不興培養幾個特務了?
她也不客氣,象交警抓了違章的司機一樣,把證件拿過來仔細審查。他的確是師院的老師,政治系的,叫「卓越」。她一直沒敢仔細看他,現在有了機會,便認真地把那照片研究了一番。可惜證件上沒出生年月,也沒婚姻狀況,但照片看上去也有個三十四、五歲了,五官挺端正的,眉毛挺濃,鼻子挺直,算得上英俊,特別是在另外幾個相貌平平的男人的襯托 下,更顯得鶴立雞群。
「你就別對我撒謊了,我又不是你們系的,你還怕我告你狀啊?我這兩隻眼睛尖得很,什麼都瞞不過我。」
一想到黃海可能被人暗算了,石燕就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聞一多、李公朴被國民黨特務暗算的事,她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個典型的特務形像,頭上戴個鴨舌帽,鼻樑上架付墨鏡,手指間夾著一支煙,跟蹤在黃海身後,一直跟到離「五花肉」那破爛工棚不遠的地方,確定四周無人可以作證了,那特務就把煙頭朝地上一扔,用穿著皮鞋的腳狠狠捻碎,然後就掏出槍,對準黃海砰砰幾槍。
她倆看見那個證件,都停住了腳。姚小萍接過證件來看,石燕也湊了上去,發現的確是師院的工作證,證件上的名字是「嚴謹」,體育系的,她打量了這位嚴老師一下,嚴謹不嚴謹就不知道,但搞體育的就十分可能,大概是搞田徑的,很可能是扔手榴彈,或者投標槍的,因為手臂上的肌肉鼓鼓的。
「我們又不是問他借頭,他有什麼不肯的?」姚小萍笑嘻嘻地說,「再說,是為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幫忙,他肯定是萬死不辭--」
石燕心裏一抽,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臉上有個大坑」好像比直接說「長得丑」還難聽,因為說「長得丑」還比較模糊,人們還不知道怎麼個丑法,腦海里出現的頂多是個五官不那麼漂亮的形像。但說「臉上有個大坑」,就把黃海的丑具體化了,叫人觸目驚心。但她沒法反駁,因為黃海的左臉上的確是有個 --- 大坑,說準確點,應該說黃海的左臉就是一個「大坑」,因為他的左臉比右臉低洼。
總而言之,這事是太離奇了,使她急於知道事情的進展。但黃海第二天一天都沒來跟她聯繫,她除了上課,其它時間都是呆在寢室里,連打飯都是很快地來去,生怕錯過了他的電話,但她們樓的門房一直沒來叫她聽電話。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多了,還沒接到黃海的電話,她有點不安了,不知道是不是門房故意不來叫她聽電話的,或者是在樓下叫了,但她沒聽見。
於是她又跑到教室去上課,想跟大家混在一起,使那個暗算者難以下手。但她上課也上不安心,就像座位上有釘子錐她一樣,坐在那裡度日如年。
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在等黃海的消息,猜測會是個什麼結果,可能「五花肉」昨天是騙他們的,根本沒什麼底稿,那樣的話,最壞的結果就是黃海損失了兩百塊錢,不算太壞。另一種可能,就是黃海拿到了那個底稿,但發現沒什麼用,於是黃海告訴「五花肉」,說要跟她結婚。
他開玩笑地問:「你現在怎麼在外面逛?逃課了吧?」
她覺得自己真是冤枉,一點都不知情,卻被人當作「知情人」來暗算,她恨不得提著個鑼到街上去吆喝一番:「我不是知情人,我沒看過『五花肉』的底稿,我不知道礦難是不是煤礦領導的責任」,或者直接跑到煤礦領導那裡去說自己不知情?那煤礦領導會不會認為她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見他毫無顧忌地把整個臉對著她,好像故意讓她看見他的「殘次」一樣,不由得感到他的所謂「別人」,就是在說她。她聲明說:「我沒說你是 --- 那個 --- 殘次品啊 --- 」
那個中年男人查了一下,告訴卓越:「黃海已經不在我們這裏住了,他前幾天食物中毒,上吐下瀉,被送進醫院去了--」
嚴謹提議說:「那我跟你們走一趟吧,你們要打聽誰?我去幫你們打聽。」然後又對卓越說,「你叫司機先送我們去招待所一趟,然後再接著搬 --- 」
她想到這裏,心裏輕鬆了,很快就呼呼地睡去了。
「你別瞎誇我了 --- 」
她這樣一想,就把自己想得很心煩:你算個什麼呀?還這樣防備我?我有說喜歡你嗎?我答應跟你去採訪,是因為你說我是女生,採訪比較方便,不然的話,我才不跟你去呢 !
於是嚴謹跟姚小萍探討起身世來,發現還真被姚小萍說中了,嚴謹雖然沒被姚小萍直接教過,但他的確是那個縣中出來的。兩個人一下親熱起來,大吹大擂他們的縣中,說 J 縣是高考狀元縣,縣中每年考上大學的比率都是全國數一數二的,然後其它幾個人就跟他們爭論起來,到底是全國數一數二,是全省數一數二,還是他們J縣數一數二。
她跑到樓下門房那裡去問了一下,門房說絕對沒人打電話來找她,說得那麼肯定,又那麼誠懇,使她不得不相信。她怏怏地回到樓上寢室里,胡思亂想了一陣才睡著。
這下糟了,鋼廠和煤礦的領導肯定都知道是她提供線索的了,說不定他們現在正在找機會整治她一下,可能礙於她住在師院宿舍里,人太多,下不了手,才讓她活到今天。她越想越怕,連課都不敢去上了,逃了課,就呆在寢室里。
「我今天沒課,」嚴謹又大包大攬地說,「這樣吧,叫老卓讓司機送我們 --- 」
她堅定地搖搖頭:「當然不是,如果是的話,我還會瞞著你?」
姚小萍說:「那倒也是,但我們沒帶證件,怎麼去找呀?到時候不又跟在這裏一樣,非得有證件不可?」
卓越笑著說:「老嚴打包票了,你問老嚴要車去找你男朋友吧--」
「我們不借他的工作證,只借他的人,我們叫他去招待所打聽 --- 」
那個自稱「師院老師」的人攔住她們,摸出一個證件,說:read.99csw•com「怎麼?你們不相信?你們以為我在撒謊?我真的是師院的老師,說不定哪天還會轉到教你們呢。」
兩個人坐四路車直奔鋼廠招待所,但剛進門就被前台的人擋住了,問他們要證件。她們兩都沒帶學生證,帶了也捨不得拿出來,因為她們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現在形勢這麼複雜,她們也得狡猾一點,不見兔子不撒鷹,儘可能不暴露身份。
男主人問石燕:「你也是師院的?」
「那就是說你 --- 也不光是為了救她,你還是 --- 有其它原因的,」她有點酸溜溜地說,「你是不是覺得她長得不錯?她雖然 --- 髒了點 --- 老了點 --- 但像你說的一樣,『本質還是不錯的』,年輕的時候肯定挺好看的 --- 」
「就是臉上有個大坑的那個?」
姚小萍自告奮勇地說:「你別急,我會幫你的。我們一起去找黃海吧,說不定他被人關在什麼地方了 --- 」
抬席夢思的幾個人也上了六樓,其中一個人把自己手裡的那一邊擱下,掏鑰匙開了樓道左邊那個單元的門,很客氣地對她們倆說:「對不起,樓道太窄,沒地方讓道,你們先讓到我屋裡再說,等我們抬進來了,你們就好下樓了。」
石燕一愣,說錯話了?怎麼撒個謊這麼麻煩呢?一不注意就露了馬腳。她想了一下,決定說實話:「其實他不是 D 市鋼廠的,他在外地讀大學 --- 」
中年男人為難地說:「這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你是他的朋友,難道他沒告訴你他在哪個醫院?」
他笑了一下:「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第一次看到鄉下孩子沒學上的時候,我心裏難受極了,想退了學跑到那個村去教書,但仔細一想,如果我跑到鄉下去當個老師,最多只能解決一個村的問題,全國不知道有多少個村的孩子沒學上,所以我選擇了用筆,以為我的筆可以 --- 喚醒更多的人。但是我發現 --- 大多數人是 --- 喚而不醒的 --- 或許是我的筆太 --- 沒力了 --- 或許我們的新聞制度 --- 還有政治制度 --- 都 --- 沒力 --- 」
他又笑了一下:「我根本沒注意她的長相 --- 」
黃海揚起眉毛:「噢?你這樣覺得?」
姚小萍聽完說:「那恐怕真是遭到暗算了。」
姚小萍還想說什麼,但石燕拉上她,很有骨氣地往招待所外面走。剛走到招待所門邊,嚴謹追了上來,說:「喂,別跑那麼快呀,你們可不可以先等我們搬完東西?搬完了,老卓就叫司機送你們。我們頂多再搬兩趟就搬完了--」
「但是他的工作證我們借了也沒用啊 --- 」
嚴謹大包大攬地說:「就這事?那還不簡單?我把證件借給你們 --- 」
石燕覺得姚小萍已經把身份暴露了,她也沒什麼要保密的了,便承認了是師院的,然後跟男主人開玩笑說:「你不會也說你是師院的老師吧?」
「怎麼會呢?他說過他第二天一早就到『五花肉』家去拿那封信的底稿的 --- 」
她不知道他這個決心是什麼時候下的,也不知道他這個決心有多堅定,但她心裏有種很難過的感覺,不知道是為誰難過,就是覺得心裏堵堵的,她不解地說:「怎麼你這個人是 --- 這樣的?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 --- 學 《早春二月》 里的人?」
石燕一驚,不由抬起頭,打量那個說話的人,見是一個個子不高,但長得挺壯實的年輕男人,正從一個茶壺裡倒水,已經把杯子端到嘴邊了,見她在望他,又借花獻佛地把杯子往她的方向一送,做人情說:「你們爬樓梯累了吧?喝點水。」
「好,我一定會告訴你 --- 我給你打電話行嗎?」
「他肯嗎?」
石燕又是雞皮疙瘩一冒,但看見卓越好像是見慣不驚一樣,挺淡然的,只很客氣地說:「我一個朋友的朋友住在你們這裏,叫黃海,這兩天我朋友跟他--聯繫不上了,有點擔心,想跟您打聽一下--」
嚴謹豪爽地說:「巴掌大個 D 市,合共就那麼幾家醫院,一家一家地找,還愁找不到?」
一個抬席夢思的人邊擦汗邊問:「你們住在這裏嗎?我怎麼沒見過你們?」
她想了想,說:「行,你就給我打電話吧。」
石燕焦急地問:「哪個醫院?」
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果黃海對她表白一次,而她沒答應的話,那他是不會再來找她了的。她在心裏抱怨說,真不知道現在的男生是怎麼搞的,個個都象是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一樣,至少也是象國營商店的售貨員,好像根本不愁東西賣不賣得出去,趾高氣揚的,不象幹個體的人,你從他店鋪前面過一下,人家就會上來推銷生意,哪怕你說了一百遍:「我不買了」,人家仍然要三番五次地向你推銷,你發了脾氣,人家還能把價格向下調一點。
「怎麼沒有呢?我們那裡 --- 」姚小萍接著就講了兩件某村村長打擊報復村民的事件,一個村民被打傷了腰,另一個村民的牛被人殺了。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在餐館看見過的我的那個同學吧?」
「為什麼是開玩笑?我不象師院老師嗎?」
「那怎麼辦?」
「你沒有,而且我相信你心裏也沒有這樣看待我,」他很誠懇地說,「你是一個 --- 好人,你能看到 ---- 皮膚以下的東西 --- 」
兩個女生連忙推脫,說:「不喝了,我們下去了。」
姚小萍安慰說:「兩三天不算什麼,可能他比較忙 --- 」
「哪裡有什麼我們的關係?他是到 D 市來搞社會調查的,想查礦難的事,煤礦領導肯定不喜歡有人來揭他們的老底,所以我覺得 --- 他 --- 肯定 --- 是被他們 --- 暗算了--」
他好像察覺了,垂下眼去,推測說:「可能那時的電影都是崇尚暴力革命的,所以不贊成那主人公的做法,覺得他那種做法是小資產階級的 --- 改良主義,杯水車薪,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但是 --- 暴力革命又能解決那個寡婦的問題嗎?現在是暴力革命成功后的年代了,還是有這麼多人在受苦。但如果我現在也來提倡暴力革命,恐怕馬上就給抓起來了 --- 」
石燕想想也是,如果姚小萍愛傳話,別人就不會把自己的秘密託付給他了。她猶豫了一下,說:「不是我不信任你,是這件事實在是 --- 太嚴重了 --- 所以我先給你打個招https://read.99csw.com呼,你能保證不告訴別人--我就告訴你。」
她咬著牙點了點頭,說:「他這兩天--沒有音信,我很擔心--」
但她們敲了好一會也沒人開門,肯定是上班去了。兩人又熱又累,先前還以為至少能討到一杯涼開水喝喝,哪裡知道吃了一個正宗閉門羹,於是一路發牢騷一路下樓梯,剛下到二樓,就碰上幾個人抬著一個大大的席夢思床上來,把個樓道擠得水泄不通。席夢思上還包著透明塑料紙,可能是為結婚新房購置的。
「那可能是還沒有消息吧 --- 」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也沒說她可愛,但是 --- 但是至少給我的感覺還算是 --- 本質不錯的,她只是運氣不好,出身在鄉下,又搭上了這麼樁倒霉的事 --- 」
「他 --- 呃 --- 主要是為了 ---- 採訪的事 --- 要保密 --- 」
卓越提出跟石燕一起去招待所,其它人就在他家等他們,因為車裡坐不下。但嚴謹也要跟著去,提議說:「我們讓她們兩個女生坐司機室,我們倆就站在後面車斗里--」
「那你的意思是『五花肉』可愛?」
姚小萍插嘴說:「你們都有工作證?那好,因為我們到這裏來就是想來借工作證的,不知道你們哪位肯不肯 --- 幫個忙?」
石燕睜大眼睛:「你在開玩笑吧?」
從餐館出來,兩個人好像都情緒不高,回去的路上兩人沒說多少話。臨分別的時候,她交代說:「你明天去『五花肉』那裡之後,記得告訴我 --- 你到底拿到那個 --- 底稿沒有 --- 」
「我知道不是,跟你開玩笑的。你那個名校男朋友那麼『憨傻』,怎麼會是他呢?」
幾個人一起下了樓,卓越跟等在貨車駕駛室里的司機說了幾句,司機說:「行啊,你哥們發話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但我司機室里只坐得下三個人,其它人只能坐在後面車斗里 --- 」
「他呀,壞點子多得很,讓我教最差的班呀,上最多的課呀,還在教學上貶低我,說我『教學連門都沒入』,評職稱漲工資都卡我 --- 」
姚小萍抱怨說:「你怎麼這麼說?我什麼時候把你的事對人講了?你別看我這個人消息靈通,但我從來不傳話,這麼多人都信任我,唯獨你不信任?」
「才兩天不見就這麼著急?那你們關係不一般啊 ! 」
過了一會,她又覺得他不是試探,因為他知道她是「與眾不同」的,也就是說,他知道她不害怕他的長相,敢跟他接觸。問題是他知道這一點了,還在她面前說要跟「五花肉」結婚,分明是沒有追她的意思。說不定是他覺得她對他有好感,而他不喜歡她,瞧不起她這個破校生,才故意說要跟「五花肉」結婚,好打消她的企圖的。
姚小萍不服氣地說:「這還是雕蟲小技?你不是當事人,所以你不覺得,等你處在那種環境里了,你肯定哭鼻子抹眼淚 --- 」
「那你說他們會怎麼報復他?」
她支吾說:「有點事 --- 請了假的 --- 」
石燕不知道卓越怎麼突然一下想轉了,難道是跑哪個磨子上坐了幾圈?她剛想謝絕,姚小萍已經搶著回答了:「那就謝謝你們了,我們可以等。」
兩個女生連忙感謝嚴謹,感謝完了又擔心地說:「這幾家醫院隔那麼遠,公車又這麼難等,如果我們一家一家地找,那得跑到什麼時候?可別耽誤了你的正事。」
「那他怎麼對我撒謊說是 D 市鋼廠的?」
石燕猜測校長肯定是看上姚小萍了,或者想要姚小萍做他的兒媳,或者就是他自己想占姚小萍的便宜,沒得逞,就來搞報復。她追問道:「那他--怎麼報復你?」
卓越想了一下,同意了,於是兩個女生坐進司機室,兩個男的爬進後面車斗里。車很快就來到了招待所,兩個女生下了車,看見嚴謹和卓越正從後面車斗里下來,頭髮被吹得站了起來,臉上也蒙一了層黑灰。卓越在撣他身上的灰塵,嚴謹則直奔招待所前台,說:「走,我們去找他們打聽。」
姚小萍笑著說:「你又沒教我們,怎麼是我們的老師?我聽你的口音,是我們那邊的人,說不定翻你的老賬,你中學還是我教過的呢 --- 」
「不忍了還能怎麼樣?你到礦山去幹活的時候,就立了生死狀的,人家事前就告訴過你干礦山有哪些危險,是你自己要乾的,出了事怪誰?」
卓越好像上了個大當一樣說:「不是你男朋友?那你費這麼大心找干他嘛?等著他自己來跟你聯繫吧,司機幫我們搬完了東西還有事的--」
她把她上課的時間大致給他說了一下,還許諾說明晚不去自習室,就呆在宿舍里,免得錯過了他的電話。她覺得她這是為了知道採訪結果,不是為了自己的私事,感覺很大方。
男主人模樣的那個說:「喝點水再走 --- 」
可是現在的男生是怎麼啦?一個個都「翹巴巴」的一樣,追個人也追得不緊,人家稍一反對,他老人家拔腳就跑。她很羡慕書裏面寫的那些愛情故事,差不多都是男主角緊追,女主角逃避,但不管女主角怎麼逃避,有的甚至已經嫁了人了,那男主角仍然緊追不放,那才叫愛情 ! 可惜的是,她沒生在那個年代那種國度,身邊只有這些一拒就逃的傢伙。
她趕快說:「你說得對,我肯定沒你那麼堅強,幸好你現在考出來了,脫離了那個苦海,再不受他控制了。但是我的這個同學,我有點擔心 --- 怕煤礦那些當官的 --- 做出更可怕的事來。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
嚴謹很踴躍地說:「如果不是幹壞事,我可以幫忙。」
「所以你改成用結婚救人了?那你能救多少?你救了『五花肉』,那另外幾個礦難死者的家屬呢?你都 --- 救了?」
所以她暗自慶幸,黃海今天沒把那個一次性的、「過時不候」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的、「行就做情人,不行就做敵人」的表白說出來,那至少還有朋友可以做。
「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從電影里看來的。你記得不記得 《早春二月》 那個電影?裏面有個進步青年,不就是用結婚的方式救了那個寡婦嗎?」
但等她們退到三樓,抬席夢思的人也追到三樓來了,她們還是沒地方讓,只好又退到四樓,哪知道「席家軍」又追殺到了四樓。就這樣,她們連連敗退,潰不成軍,一直退到了六樓,是最高一層樓了,再沒地方退了,她們只好傻站在那裡,聽read.99csw.com天由命。
她只笑不說話,他真的走到裡屋去,提了一件外衣出來,從上面的口袋裡摸出一個皮夾子,打開來,抽出他的工作證,遞給她看。
但今天這位男主人的眼睛終於讓她明白什麼叫「炯炯有神」了,好像他看人的時候是直盯著你的眼睛的,一隻對一隻,盯住了就不放,一直要盯進你心裏去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突然砰砰跳起來,頭也低了下去,躲避著那「炯炯有神」的兩個眼睛。慌亂之中,就聽那人說:「對不起啊,把你們逼得山窮水盡 --- 」
石燕舒了口氣,就這些小手腕?那似乎不那麼可怕,姚小萍不還好好地活著嗎?她脫口說:「原來也就是一些雕蟲小技?我還以為 --- 」
「是真的 --- ,所以我說你很 --- 與眾不同 --- 」
姚小萍責怪說:「你們也是的,到底是從校門到校門的人,沒見過世面,太大驚小怪了。礦井塌方,瓦斯爆炸,這種事多了去了,哪個煤礦沒遇上過?人家 D 市煤礦到底是大煤礦,又在城裡,領導還算好的,還給礦難家屬撫恤金什麼的。如果是放在我們鄉下,死了就死了,挖得到屍體,你家裡人拿回去自己埋,挖不到屍體,活該,不辦你個污染礦山就算好的了,你還指望礦上出來向你們孤兒寡母道歉?」
卓越猶豫了一下,說:「好吧,我去跟司機說一下,看他肯不肯 --- 」
「這還用人家說出來?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別人心裏 --- 也清楚 --- 」
石燕前所未有地討厭這種做法,這算什麼?孫道臨這不是救了一個,傷了另一個嗎?這對謝芳不是很不公平嗎?但除了「對謝芳不公平」之外,她又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來反對這樣做,所以她只說:「可是我覺得那電影的意圖是 --- 不贊成那樣做的 --- 」
「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醫院 --- 」
「但是他答應一有了消息就告訴我的 --- 」
她們倆磨了一陣,人家就是不答應,她倆無奈,只好無功而退。從招待所出來,姚小萍說:「我有個親戚住在這附近,我們去他家找他,他肯定有工作證 --- 」
她好像是看過 《早春二月》 的,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看的了,但印象中的確有這麼一個故事情節,好像那男主角是孫道臨演的,那寡婦是白楊演的。但她一向不喜歡孫道臨,覺得他有種懦弱無能的氣質,什麼「進步青年」?都「進步中年」了,再進步就要進步到老年了,所以她肯定沒仔細看那電影。電影里白楊怎麼成了寡婦的,她也不記得了,只記得孫道臨好像還有個年輕女朋友,大概是謝芳演的吧,但他放棄了謝芳,去跟那寡婦結了婚。
「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我怎麼會知道?客人走了就走了,難道還給我彙報一下行蹤?」
姚小萍大方地說:「沒關係,你們抬著東西不方便讓路。我們現在就下去 --- 」
「當然啦,不然的話,事情捅出去,他們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 --- 」
「怎麼不認識呢?你父親住院的時候,我多次到醫院探望,可能你沒注意到我。哎,沒想到卓書記他--英年早逝,不然的話,我們 D 市--那肯定是蒸蒸日上--」
說來說去,這都怪黃海,千里迢迢的,怎麼想到跑這裏來惹這個麻煩?但她馬上想到這事還是她自己挑起來的,如果她不在信里描述 D 市煤礦工人和鋼廠工人的惡劣生活環境,黃海怎麼會想起跑這裏來採訪?
她生怕姚小萍說她異想天開,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但姚小萍好像並沒覺得她這個想法有什麼離奇之處,只好奇地問:「他不是鋼廠的工人嗎?怎麼你又說他是到 D 市來搞社會調查的?」
石燕越聽越怕,趕緊問:「那你說我那同學會不會遭到 --- 暗算了?他已經有兩三天沒來跟我聯繫了 --- 」
「那 --- 我們怎麼才能找到他?」
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逃了課去找黃海,先到鋼廠招待所去,看看黃海是不是換了房間,或者轉到別的招待所去了,招待所一定知道黃海的去向。
「我剛好就是師院的老師。」
「那另外幾個礦難死者家屬 --- 她們至少還有礦上資助 --- 而且她們 --- 怎麼說呢?很俗氣,很自私,一點也不可愛 --- 」
他的聲音很誠懇,似乎還充滿了感謝、欣賞等一系列的東西,她以為他要表達什麼了,連忙低下頭,手在桌上瞎划。
卓越提醒說:「你把證件借給她們有什麼用?難道她們還能冒充你?」
石燕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了,但現在好像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關頭了,不管是從技術上還是從願望上,她都停不住了,只好乾脆全說了,希望以自己的誠實換來姚小萍的理解和幫助,於是她把黃海對礦難的推測和他們採訪的經過講了一下。
但他沒表達什麼,只無聲地坐了一會,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學校去吧 --- 」
招待所的工作人員不耐煩地說:「打聽人也得出示證件 --- 」
那天石燕回到寢室之後,老是睡不著,老是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切,一會為礦難死者難過,一會為他們的家屬難過,一會又想起黃海說的要去跟「五花肉」結婚的話。她不知道黃海是不是在用這個方法試探她,她覺得有點象,不然的話,他也用不著在她面前說這個,結婚就結婚,關她什麼事?何必費心告訴她?不就是為了看她反應嗎?她回想了一下,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過火,但還說得過去。
那個長得挺壯的男生連忙殷勤地倒了兩杯涼開水遞給她們,又問:「你們是不是師院的學生?是的吧?我一看就能猜出來,我也是師院的呢,我是師院的老師 --- 」
石燕一聽男主人是K大畢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原來也是名校生啊,真看不出來,總以為名校生都是很醜的人,即使沒黃海那麼丑,也都丑得可以,所以還安慰自己說:既然我沒考上名校,說明我還沒丑到級別。現在看來事事都有例外,名校生里也有男主人這樣「憨傻」的,而且看上去男主人馬上就要結婚了,聽說人生最得意的事就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而這位男主人把這兩件得意事都佔全了,也太幸福了吧?
「先找到他再說。」
「這種事多了去了,連我這麼老實的人,都會遭領導報復,你那同學跑這裏來捅人家漏子,還會不遭報復?」
幾個人問了半天,招待所的人都說他不九-九-藏-書知道黃海去了哪裡,最後嚴謹指著卓越對招待所的人說:「這是卓書記的兒子--」
幾個人來到招待所的前台,嚴謹拿出自己的工作證,說明了來意,但招待所的工作人員查了一下記錄,說黃海已經結帳走了。石燕問:「那您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石燕比較喜歡這后一種可能,覺得這樣就可以使黃海避免犯一個終生大錯,但她又想,如果連「五花肉」這樣的人都嫌棄黃海長得丑了,那對他的打擊不是太大了嗎?
她打了個寒噤,但馬上就覺得自己有點想入非非了,搞得跟電影或者小說的情節似的,現實生活哪裡會有這麼戲劇化?即便有,也不會被她碰上。很可能黃海就是她猜的那樣,以為自己是個名校生,了不起,以為她這個破校生一定會喜歡他,而他生怕牽連上了,於是在自以為看出了端倪的時候就跑掉了。
石燕見他不肯讓司機送她們,心裏有點不快,但又無可奈何,便告辭說:「那你們去忙吧,我們自己坐公車去找,謝謝你們剛才幫我們打聽消息--」
兩個女生站在外面客廳里,不知道是偷偷溜走算了,還是等他們把台灣解放了再走。正在猶豫,那男主人出來了,啪地一聲開了客廳的燈,屋子一下亮了起來。
她想象「五花肉」一定是跳起來接受這個求婚了。「五花肉」那麼老了,而他還這麼年輕,又是名校大學生,前途無量,至少會有一份固定工作,一份固定收入,說不定還能把「五花肉」跟孩子辦到大城市裡去,那「五花肉」能不高興?能不接受?但她也想到另一種可能,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就是「五花肉」嫌棄黃海長得丑,拒絕他的這種幫助。
課間的時候,姚小萍跑過來跟她說話,結果她心不在焉,驚驚慌慌的,激發了姚小萍的好奇,一再追問是怎麼回事。她心裏太害怕了,太六神無主了,只想有個人能幫她拿個主意,便決定把這事告訴姚小萍,萬一遭了暗算也有個人知道是誰下的手。她小聲說:「這個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千萬別對任何人講 --- 」
她有幾分失望,但又有幾分慶幸,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失去他這個朋友。通信了這麼久,她好像已經習慣於有這麼一個朋友說說話了。這次又在一起單獨接觸了幾次,好像又習慣於有這麼一個朋友陪伴了。如果他突然從她生活中消失了,那她還是會很遺憾的。但是如果他真的表達了,那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說不行吧 ,會傷害他的面子和感情;說行吧,又怕傷害了自己 --- 的面子。
幾個男人把席夢思床抬進了客廳,又在那個男人的指揮下抬到裏面卧室去了,然後聽見他們在那裡議論究竟該怎麼擺放,討論得那麼熱烈,象三軍將令在討論如何解放台灣一樣。
嚴謹收回證件,得意地說:「相信了吧?沒騙你們吧?我是你們的老師呢,你們還不叫老師好?」
但她在寢室只呆了一節課,就決定還是去上課,因為她意識到一個人呆在寢室里更危險,如果有個人潛入她們寢室樓,躲在廁所里,或者就躲在她們寢室里,等別人都上課去了,那人跳出來殺了她,不是易如反掌嗎?她武斷地認為那個殺手一定是一個男人,於是就更加驚慌,怕他不僅要殺她,還會污辱她,那好像更糟糕。如果只是殺了她,說不定死後還會被人當作英雄紀念,至少算個無辜死者。但是如果死前還被那人污辱了,那傳揚出去,英雄就沒得當了(你見過哪個女英雄被人污辱了的?),不光她臉上沒光,連她家裡人臉上都沒光。
石燕說:「那 -- 好倒是好,就是不知道卓 --- 老師他願意不願意讓司機送我們?」她的話是說給卓越聽的,但她的臉卻朝著嚴謹,不知道是覺得這樣顯得禮貌些,還是有點害怕卓越那炯炯有神的兩眼。
兩個女生都不相信,也不肯暴露自己的身份,撒謊說:「我們不是師院的。我們走了,再見 --- 」
石燕跟姚小萍對望一眼,覺得也只有這個辦法了,便讓進了那人的屋,站在一個角落裡。屋子裡光線不大好,石燕剛從亮處進來,眼睛一時還不習慣,只覺得象是個客廳,擺著沙發茶几什麼的,看上去家道還比較殷實,但不象是新房。
石燕聽得雞皮疙瘩一冒,還有這麼拉大旗做虎皮的?直統統的,一點方式方法都不講。卓越也盯了嚴謹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但嚴謹多的這句嘴很管用,招待所的人態度大變,說:「對不起,我實在是不知道黃海到哪裡去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找個人來,他肯定知道---」
接下來的兩天,她仍然在等黃海的消息,但他仍然沒打電話來。她有點著急起來,會不會採訪出了問題?黃海說過,這種採訪調查一般是不受人歡迎的,既然他想揭露煤礦領導的疏忽失職,草菅人命,那煤礦會放過他?那天那司機的態度就很不好,沒把他們送到採訪地點就讓他們下車,後來又不來接他們,也許那司機是得了鋼廠領導的旨意,故意這樣乾的?也許鋼廠跟煤礦方面勾結起來,派人把黃海暗算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找,我有證件。」
「不簽字又能怎麼樣?能到煤礦去挖煤,就等於跳出農村,當上工人了。你不簽,想簽的人多得是。而你不去礦上干,你也沒地方掙錢,坐家裡挨餓,還不如去礦上挖煤,遇到礦難的人畢竟是少數 --- 」
另一個抬席夢思的人嘻嘻哈哈地問:「是不是找我?」
現在她連自身的安全也擔心起來了,如果煤礦領導真的不想讓這事傳出去,恐怕會連她也一同捎上,因為她也參与了這次採訪,雖然她根本沒看見那封信的底稿,但煤礦領導那伙人怎麼知道這一點呢?還不是以為她既然也去了「五花肉」家,肯定是什麼都知道了?
石燕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眼光真的有點銳利,不由得臉一紅,硬著嘴說:「你告我也不怕--」
過了一會,一位幹部模樣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前台,文乎乎地說:「是小卓啊?失敬失敬 ! 」
卓越問:「您認識我?」
「我不是瞎誇,是真的,不然你就不會跟我交往了,」他趕快更正說,「我不是說那方面的交往 --- 我是說 --- 同學之間的 --- 交往。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班上的女生都不敢跟我交往,別說交往了 --- 望都不敢望我一眼 --- 」
石燕越聽越難受,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麼可憐的人,她不知不覺地就把姚小萍當成了知心朋友,幾乎把所有的事https://read.99csw.com情都告訴了姚小萍,只沒承認黃海是她男朋友,因為事實上也的確不是。
石燕心裏很難受,有點煩姚小萍,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但她知道,如果姚小萍說「他跟你太相配了」,她會更難受,難道她象黃海那麼丑嗎?所以說這件事很麻煩,不管人們說她跟黃海相配還是不相配,她都很難受,最好是大家都別說,就當沒看見黃海這個人的,但是那好像是不可能的,因為黃海長得太「吸引」人了,走到哪裡,別人的視線都是第一個投到他身上--應該說「他臉上」,如果視線是投到他身上,那人們對他的評價會完全不同。
石燕不知道姚小萍是不是知道她沒有「憨傻」的名校男朋友,或者知道她根本沒男朋友,所以在諷刺她。但看上去不象,因為姚小萍的口氣挺誠懇的。她支吾說:「也說不上什麼『憨傻』---」
她安慰他說:「沒那麼 --- 嚴重吧?這可能都是你的心理作用 ---- 」
他問:「你要不要我也把證件拿出來你看看?」
現在她更擔心了,是不是黃海已經被人暗算了?還是被人軟禁起來了?或者是知道有人要暗算他,就躲起來了?
樓道很窄,石燕和姚小萍沒處可讓,那些抬席夢思的人也沒有退回到樓下好讓她們過去的意思,兩軍對峙了一會,女將敗下陣來,覺得自己是空手,應該讓人家抬東西的人,便決定往樓上撤退,等他們把席夢思搬進新房去了,她們就可以下樓了。
石燕大著膽子打量了他一眼,她對他的第一印象是跟老師不搭界的,她也說不清他象是幹什麼的,但就是沒想到他是老師。現在經他這麼一提醒,再仔細看看他,還真覺得他可能是師院的老師,因為現在她又想不出他如果不是老師,還能是幹什麼的了。現在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他一個K大畢業生,為什麼要跑到 D 市這種地方來教書。
姚小萍理解地點點頭,問:「不會就是你那個名校男朋友吧?」
「那你就用結婚的方式救她?世界上這麼多受苦的人,光一個 D 市煤礦你就看見了那麼多可憐人,你 --- 一個人靠結婚的方式能救多少人?還不如寫文章來 --- 救更多的人 --- 」
「那 --- 那 --- 那礦工是不是不識字?這麼危險,礦上又不負責,他們怎麼還會簽字呢?」
石燕跟姚小萍兩個人坐公車到這個所謂「附近」去,結果連等車帶坐車,花了一兩個小時才來到這個「附近」,又走了一陣,才來到姚小萍那親戚住的樓下。兩人一鼓作氣爬上五樓,姚小萍說:「到了,就是這裏。」
「你別蝦子過河--謙虛(牽須)了,不管怎麼說,總比這個強吧?」姚小萍自信地說,「這個一看就知道不是你的男朋友,這麼丑,你怎麼會看上他?」
石燕一聽,心裏更慌了,聽姚小萍的口氣,領導對掌握了他們證據的人搞報復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一樣。她著急地問:「是不是如果黃海掌握了不利煤礦領導的證據,他們就會搞報復?」
男主人插嘴說:「光考上有什麼用?誰不知道你們J縣復讀率也是全國數一數二的?有的一考七、八次,都考成『豬八屆』了。復讀那麼多次,當然能考上,但是等到進了大學,就沒後勁了。我們K大後來都不敢招你們那裡的考生了,因為很多人進校之後都跟不上---」
「我們不住這裏,是到這裏來找人的 --- 」
她發現他揚起眉毛的時候,左邊的眉毛比右邊的低了許多,大概是左臉的肌肉先天發育不良,沒有右邊那麼有力,眉毛提不上去,懶懶地卧在那裡。這一高一低的兩道眉毛,使得他整個臉益發象「鐘樓怪人」了。她有點不忍心看著他,想把視線轉到一邊,但她的眼睛好像不聽使喚一樣,仍然死死地盯著他,還不自覺地也把一邊的眉毛揚了起來。
石燕的眼神都直了:「啊?是這樣的?那你們那裡的人 --- 就那麼忍了?」
還好,姚小萍沒再繼續討論黃海的臉,也沒再繼續討論她跟黃海配不配的問題,而是回到了最初的話題上:「你說鋼廠領導報復他?是不是他掌握了他們什麼證據?」
姚小萍說:「我們不是來住房的,只向你們打聽一個人 --- 」
最後,擔心還是戰勝了面子,她跑到樓下門房那裡借電話用,往黃海給她的招待所號碼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好像是招待所總機,問她要接哪個房間,她說了黃海的房間,總機幫她接通了,但聽電話的不是黃海,而是一個東北口音的男人。她一聽就慌了,連忙掛了電話。
石燕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但她仍然覺得他一定是瘋了:「你怎麼會想出這麼個 --- 主意來?」
「當官的嘛,搞起報復來那還不是花樣翻新,易如反掌?像我以前學校的那個校長吧,就區區一個縣中的校長,在我們那一方就可以作威作福。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縣中是重點中學,高考錄取比率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進了我們縣中,差不多就等於進了大學了,所以那一方的人想進我們縣中,就都得求著我們校長。」
奇怪的是,她這樣想的時候,心情反而平靜了,生了一小陣氣,就對自己說:算了,從明天起,再不管黃海的事了,本來就怕別人看見跟他在一起了,現在他還這麼 --- 自作多情的 --- 乾脆不理他了。
石燕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站在面前,好像不年輕了,總在三十五左右吧。她不好意思細看,一瞥的功夫,只留下「兩個眼睛炯炯有神」的印象。她記得以前寫作文的時候,只要寫到人的眼睛,她差不多都是用「炯炯有神」這個詞的,但她在此之前還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眼睛才叫「炯炯有神」。
「我只是黔驢技窮,才想到這麼個拙劣的方法 --- 」他正面直視著她說,「反正我是個 ---- 殘次品,不會有誰真正 --- 喜歡我 -- 還不如拿來 --- 救一個人 ---- 也算廢物利用---」
石燕連忙聲明說:「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個老同學--」
姚小萍解釋說:「肯定不是幹壞事,你看我們象幹壞事的人嗎?我們只是想到鋼廠招待所打聽她--老同學的去向,但他們一定要我們出示證件才行,剛好我們又沒帶證件 -- 」
「誰說你是個 --- 殘次品?」
黃海饒有興趣地問:「那你說還有什麼辦法幫她?
剛才那個說話的人回應說:「你又不在這裏住,人家怎麼會是來找你的?」然後問她們,「你們是師院的學生吧?」
「什麼『五花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