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十
「你不徵求一下麻由子的意見嗎？」
「你騙我」
「你們本來約了在那裡見面？」
「這事我聽說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話是什麼意思？」聲音有些嘶啞。
「事已至此，我去哪裡和你還有關係嗎？」
「某本書上曾寫道：被警察逮捕但堅持自己是清白的犯人當中，逐漸形成這種錯覺的人不佔少數。儘管事實上犯了罪，但在反反覆復作出假口供的過程中，漸漸將其信以為真了」
「智彥，你為什麼要這樣……」
「看來你什麼都不明白，就是那樣大家才會遭遇不幸。你難道沒考慮過這樣把他置於腦後，他會是什麼感受嗎？」
只見麻由子正坐在凳子上發獃，眼神飄忽不定。
然而，目睹到智彥做出的這個悲愴決意時，一個念頭開始在我腦海里孕育成形。那就是，我也應該忘記麻由子。這樣就形成贏家一個都沒有，每個人都是輸家的局面。
從很早開始，腳部有些不便的智彥行動起來總是比別人預留更充裕的時間。
智彥打開牆上的開關，研究室立刻被熒光燈的白光照亮。書桌和櫥柜上整理一新，暗示著研究已經告一段落。幾台電腦的鍵盤上都已經蒙上了罩子。
「這事為何會發生呢？究其原因就是這個研究的第一步。不久我就找到了答案，知道了之後出奇的簡單」智彥翹起腿，雙手在膝蓋上合十。「意識深處，或者是潛意識中的願望所出現的空想，會對記憶產生影響」
「你……和她睡過了？」智彥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
「那麼」
我目不轉睛的盯著智彥的表情，和她什麼關係，他竟然這麼說，明明注意到了我的心意。
「不，我已經十分了解，而且好像能夠想象出來了，我們再重新來最後一次」
智彥站起來，把放在一旁的一疊紙遞了給我，那是一份裝訂成冊的報告書。
「你說什麼？」
「可以……什麼事？」
「反正就是這麼回事」我說。
我稍作猶豫后回答，「是的」
他準備對我說什麼呢？我思索著，難不成是想讓我放棄麻由子嗎？對於單槍匹馬赴美的智彥，最擔心的肯定是她，他不可能遲鈍到完全沒察覺我對她的感情。
我作了個笑臉，誇張地仰天長呼一聲。但這舉動正是為了隱藏起內心的起伏，因為我的確由於別的原因對他懷恨在心。
「自尊心？」
「拜託你了」智彥用正經八百的眼神望著我，「聽我說」
走出餐廳后，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繞遠路回到了MAC。通過大門口時，門衛問我「忘了東西？」，「沒錯」我回答。
「我有同感，大腦麻|醉|葯和記憶篡改密切相關。我再舉個例子，崇史應該也有過這種經驗，在向某人傳達訊息時，會根據自己的理解對內容稍作誇張」
「對了」智彥打斷了我，「我希望你收下一樣東西，你看到我掛在那椅子的上衣了吧？」
望著智彥自信滿滿的表情，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這個男人以前是個從不會誇下海口，並且經常妄自菲薄的人。
智彥點點頭，然後把眼鏡重新扶正。
「是這樣啊，我原來只是你的助手啊，當時我得知自己被派去美國還高興得手舞足蹈呢，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真傻」
「今天稍晚點我會和智彥見面」我小聲說。能看出她的臉頰微微有些繃緊，我察覺這點后，繼續說，「在此之前我想和你聊聊，能抽點時間給我嗎？」
「只要隱藏起自己的真心，就不會發展成朋友之外的關係，至少在形式上」
「嗯，我想跟你兩個人單獨談談」
聽完這句話我依然不明白他要表述什麼，然後智彥又補充道。
「那上面也寫到了，只要有一個能構成導火線的畫面就行了」智彥說，「當事人在腦中成像時候所運用的腦機能模式會將此畫面記錄，然後把這內容輸入到記憶領域。到這裏，基本步驟就完成了」
「……咖啡店，新宿的咖啡店。店名忘了」頭盔中的智彥回答。
而為了擺脫此刻的狀況，我向智彥提出了自己做不到的要求，明明自己是最清楚這麼做得忍受多少苦痛的人。
「噢，你說那個」他的口氣聽起來考慮過這事，「結束后，估計會陷入輕微的失憶狀態。然後就會慢慢開始了解事態，改變成對自己最合適的記憶。究竟是如何的記憶我現在還無法想象，所以崇史你只要和我的口徑保持充分一致就行了」
「算是吧，我有自信哦，這個研究可以從根本上顛覆Reality學科」
「到了洛杉磯的總公司，我會儘早把崇史的研究向那邊的人們推薦的，這樣就可以拜託他們把崇史也調動到美國了，怎麼樣，這主意不錯吧？」
稍許過了一會兒麻由子才出現，儘管我很想立刻走到她身邊，可周圍很多人找我搭話，遲遲無法騰出身子。總算在我佯裝去廁所時候擺脫了人群，走近了她。
「就是我被奪走戀人和至友的事，你怎麼看？」
「我無論如何都想把她搶到手，所以才想趁你和她身處兩地的時候下手，而且我想補充一句」我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接著說，「她不屬於任何人，也不屬於你」
但智彥沒有回答。不一會兒，好像電話接通了，他先說道，「你們那邊有一位姓津野的女性，你能幫我叫一下嗎？」
「是因為麻由子」
「當然，這依然是頭等機密哦，不過我還是想先向你透露一下」
我點點下頜，「對此我深信不疑」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報告上，多米諾效果的發現和應用首份報告——
屏幕上的畫面沒有特別的變化，我便轉到了下個問題。
這話挺像思維細膩的智彥說出來的，我明白了，我回答。
「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好了，這事交給我吧。我保證read.99csw.com，在今後不久我會讓崇史也被派到美國來進行自己的研究的。不做助手的話，也不會傷到你自尊心了吧？」
「我對你深表歉意，把你當作外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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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迪斯尼樂園拍的，是我最中意的一張照片」
「要素一，地點是在？」
「到我實驗室來怎麼樣」
這個主意並不壞，我認真地考慮了一下。然後搖搖頭，無法否認自己有種臨陣脫逃的心情。
「實驗室？在這種日子？」
「她是我的」智彥小聲說，但聲音卻很尖銳，「她只屬於我一個人」
一看到我，麻由子的身體似乎變得有些不靈活，但沒有立刻逃走，而是站在了原地。
「我可不是開玩笑噢」智彥的臉上透出一絲緊迫感，「我希望把自己的記憶改變」
「我希望你收下，我想給你應該沒問題」
智彥站在研究室門口，高舉起右手，從門上的消音器上取下了什麼，那是一把鑰匙，似乎還用透明膠帶粘上了。
「可能這些都可以解釋為人類自我防禦的本能吧，然後我就思考如何來利用這種本能。怎樣通過人為的手段，來製造出這種效果。這一年當中，我在著手做的研究，正是這個」
這是從內心深處迸發出的吶喊聲。
我拿了出來，是一個又薄又小巧的相架，裏面放著麻由子的獨照。她身穿黑色T恤和休閑褲，還戴著紅色耳環。
然而，我卻沒有開口阻止這次嘗試。
「當然能，比遊戲機還簡單」
悔恨和悲傷如同海嘯般潮湧，並以驚人的速度襲來。
「你是想說，今天總算從這個世界里解放出來了？」
就在那時，我發現情況有些異常，四個畫面中的兩個顯示著腦功能不正常，而剩下的兩個則出現了錯誤的字樣。
「那個，智彥……真的沒問題吧？」
「那衣服的內袋裡應該有一個相架」
「嗯，是啊」
我打開了第一個開關，隨即一個巨大的筒狀頭盔從上方緩緩下落，一直罩到了智彥的胸口。腦罩會感知到大腦的活動，通過頭盔的磁力來控制其運作。這頭盔也有阻隔外界電磁波的作用。
「快進來」說著，他把門敞開了。
「那麼畢業典禮到此為止」主持人用乾巴巴的語言結束了儀式。
「我相信崇史一定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在進行什麼研究吧？」
「異性之間真的有朋友關係嗎？」
這決不是走運，我想，倘若相同的情況放在我面前，我肯定無法作出此項發現，三輪智彥是個天才。
麻由子僵直地站著，緊緊握住手提包的帶子。瞳孔發暗，而且飄忽不定。
走廊上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我不由想起了麻由子穿著高跟鞋。儘管有種過了許久的感覺，但一看手錶，離智彥放下電話才過了12分鐘。
「不過正式的考驗才剛開始噢，你要加油」
「第一部，核查」我說著，開始檢查起每台機器是否進行著正常工作。似乎沒有問題。「核查結束，無異常」
他低下頭，並且合掌作揖。
「就是啊」我拉了一把椅子，面對他坐了下來。「總覺得在不知不覺中就結束了」
「可是——」
「崇史，你好久不來這個房間了吧？」智彥看看房間，問我。
門悄無聲息地打開，麻由子走了進來。她的眼神惶恐不安，彷彿已經知道了我倆談話的大致內容。
「剛才的什麼話？」
「為什麼？我們的夢想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去美國總公司嗎？」
智彥第三次製作記憶篡改導火索的嘗試終於成功了，並且他那時候的思考也被記錄在了電腦中。之後，只要將其輸入他的記憶中樞並定位就行了。
我飛奔過去把固定住他身體的皮帶解開，然後呼喊道：
我把頭低了下來，很可惜，對於她的話我並不想反駁，儘管心裏想『沒這回事』，可我內心還是有種躑躅而沒有說出口。
我試圖使心中的控制力重新運作，可惜開關撲哧一下閉上了。
我首先發出從大腦輸出信號的指令，四個電腦屏幕的畫面上隨即出現了不同的三元圖像。
「我來兌現剛才的諾言」智彥說，「告訴你研究內容」
「啊……」
智彥動了一下喉結，接著張口了。
「沒辦法？……」我飛快地打著鍵盤，操作手冊上記錄了緊急中止的辦法。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我本以為你會恨我」
「我有話要說，有些複雜」智彥把手插|進褲兜，左手撓了撓鼻子，「我想和你單獨談，在一個安靜點的地方」
我按了按眼角，思索起來。雖然腦里浮現出很多台詞諸如『拋棄記憶是卑劣的行為』、『別想逃避現實』，但我卻完全不願說出口，世上虛偽的語言太多了。
「嘿，你怎麼看？」他再次問道。
麻由子看了看屏幕，不由瞪大了眼睛，「這個是……」
「這事兒無所謂了」我搖搖頭，「比起這個有更重要的事——」
「你完全猜不到嗎？」我問他。
是卡在了這一點上嗎？我恍然大悟，所以才不能清晰成像啊。
「和崇史……敦賀崇史見面」
「恨你？我嗎？別開玩笑了」
「這是須藤的命令呢，雖然有些不悅，但我也不能違抗教官的規定啊」
「呵」我不知該作出何種表情，含糊地動動腦袋。
「好吧，我收下」
我望著智彥，不知他這句話的目的所在。
「這也是我想要說的，想不到你這傢伙要到美國總公司去工作了」
從去年年末以來，我和她非但沒有見過面，連話都沒好好說上一句。當然，是她在刻意迴避我，電話也設置成了自動答錄機的模式。
「崇史你好象拒絕了呢」
此時，望著她已經越來越難受，我只能把臉轉向了智彥，他應該已經ｒeaｄ•99ｃsｗ.com從麻由子剛才的話里意識到她不再是自己的戀人了。
「完全猜不到」智彥回答，眼神嚴肅起來。
「真是大吃一驚啊」我仰起原先低著看報告書的頭，「真了不起」
智彥隨即一聲嘆息，「從頭再來一次」
那是一件製作精良的深藍色西服。
「你自己一定也注意到了吧」她冷靜地說，「犧牲和他的友情，你最終還是做不到吧？」
智彥的目光陰鬱了起來，那一瞬間嘴唇歪向了一邊，似乎浮現了笑容。不知道是諷刺的笑還是自嘲的笑，帶著這表情，他呼啦一下站起身，然後邁開腳步。
「為什麼他會……」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也沒有正確答案，從很久以前人們就開始爭論了。
等候片刻之後，智彥再次對著話筒說。
「是真的，去年年末的時候」
「我遲到了一會，坐在最邊上」
他有些獃滯的目光看著周圍，從桌上拎起了電話。然後口袋裡掏出筆記，開始撥起上面記錄的號碼來。
作為導火索的記憶影像輸入只需要一分鐘，是該說『花了一分鐘』呢，還是『一分鐘完成』，我完全不知道。反正這一分鐘我都花在凝望智彥給我的這張照片上了。照片中的麻由子，確實美麗動人，熠熠生輝。
「是嗎……」
「即使喜歡對方，有時候也能保持朋友關係噢」我這麼回答。
「好了，開始吧」智彥說。
我頓時明白了一切。
對於我的沉默，智彥似乎理解成了其他含義，連忙說了這番話：
智彥一隻手撐著，目光轉向了窗戶，可那邊看不見東西，遮光簾拉得嚴嚴實實的。
「要素四，為何見面？」
「之後就是識閾下的自主處理了……嗎？」
「現在，我和崇史在研究室里。我希望你立刻過來，就是現在，我有重要的話跟你說」
雖然智彥的口氣聽起來漫不經心，但我卻心頭一陣恐慌，絕對是關於麻由子的事。
「這個嘛」智彥思考了一番，然後說「就從剛開始把麻由子介紹給崇史認識那時開始吧，可以嗎？」
產生錯誤的原因，顯然是智彥所用的『朋友』一詞，把麻由子當成朋友來介紹的場面，無法清晰成像。
「我當然會來，畢竟是受過照顧的人的送別會」她一邊說，一邊把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什麼意思？」
接下來肯定要問理由了吧，我猜測，到底是編個合適的理由糊弄他呢，還是如實告訴他對麻由子的感情呢，我猶豫了。
與走廊上的陰冷相比，室內的空氣似乎依然殘留了一絲暖意，所以我猜想今天智彥可能已經來過一次了。
「我的意思是」智彥再次推了推眼鏡，這是他心慌時的表現。「我們的理想是因為自己的研究被認可之後赴美工作」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我說。
我不認為自己現在的行徑是正確的，甚至還感到有些卑鄙。可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理想言論或冠冕堂皇的話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今天總算沒有加班的人了，雖然時間還不算很晚，但整棟研究大樓漆黑一片。我獨自乘上電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踱著步來到了智彥的研究室，他還沒有來。
「你不聽可不行」智彥打斷了我的話，「你要是不聽就談話無法繼續，總之先聽我說完」
我略感意外，因為一直深信他要說的是麻由子的事。
「要休息一會兒嗎？」
「那之後的安排呢？」他問。
「但這是因為你的緣故」
智彥慢慢搖動著腦袋，踉蹌地退了幾步，手往書桌上一撐。
「雖然我覺得告訴崇史應該沒問題，但須藤卻說這種事不做絕一點就無法保守秘密」
「你會把這事告訴很多人，而在多次複述的過程中，自己腦海里的場景就漸漸成形了，當然在那個場景里，對手就是五個人，故事也越變越有條理。隔了一段時間再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大腦里浮現出的就不再是實際發生的事實，而是後來自己編造出來的畫面了。然而本人卻將其錯當成了是『真實的記憶』，回答得理直氣壯，『不良少年就是五個人！』而感覺不到自己在撒謊」
聽了我的這句話，智彥收起了臉上的所有笑意，那一瞬間，我感到輕輕飄起一股涼颼颼的空氣。我們倆默不作聲地互相望著對方，遠處傳來了汽車的疾駛聲。
「要素二，那是什麼時候？」
「我知道了，那我們去哪兒說呢？」
「一年前，進MAC一年之後的春天，三月份」
「我喜歡你，無論如何就是喜歡。智彥也很重要，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啊。我覺得即便犧牲和他的友情也在所不惜，這也是沒辦法的，對這一切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此時響起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我轉頭望向走廊盡頭，出現了智彥那纖細的身體，他發出節奏非同於常人的腳步聲，向我這裏走來。
我瞥了一眼麻由子，進了實驗室。
這不像是他啊，我納悶，他難道不好奇我拒絕去美國的理由嗎？
我閉上眼睛，作了個深呼吸，然後睜眼按下了鍵盤。
「的確，她現在並沒有對我敞開心扉」
「怎麼了？」
這件事完全在智彥的預料之中。失去了戀人，又被至友背叛之後，他選擇了長眠不醒。永遠處於睡眠，不就是死亡么？儘管有呼吸，腦電波也沒停止，但這和死完全沒有分別。
「要素一」我看著操作手冊開始提問，「地點是在？」
「這並不特別，日常生活里誰都經歷過。比如令人不快的回憶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對吧？事後回想起來，你會覺得那也是很美妙的回憶。實際上，我們會把自己的記九*九*藏*書憶無意識地加工成自己容易接受的形式，而那時的痛苦則會在記憶中缺失大半」
「我想問你件事」我說，「這個實驗之後，你會遇到和開始記憶相矛盾的地方，會不知道自己在此處做甚，那該如何是好？」
「去年……」
我抱起胳膊，再次環顧著實驗室內。不知道智彥目前是何種心情。
「喂，津野君，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想說宴會負責人不在了嗎？」那個叫山本的男人帶著戲謔的口吻開始和她攀談起來。
「因為實驗室有點事情」
「為了向他介紹朋友，把津野麻由子介紹給敦賀崇史……」
「可能他說得沒錯」
「我可有根據噢」我靜靜地說。
「關於去美國的事」他說，「我很能理解崇史拒絕的心情，這也沒辦法，如果我們換一下處境，我想我也會拒絕的」
「不是的！」
「不是我所想的？」
「呵」我說道，「你剛坐哪兒啊，我還以為你沒來呢」
「我不明白」他終於開口說話了，像是在自言自語，「就算是這樣，崇史為了這個原因而放棄去美國的機會，我完全不理解。因為她……麻由子她……」他把頭轉過來，動作彷彿人偶一般，「麻由子是我的人」
「我想聽聽她的真心話」說完，智彥往椅子一坐，「崇史你應該也想聽吧？」
「還有學說稱那是大腦受了麻|醉|葯的影響」
「不，繼續吧——喂，崇史」
對於向智彥坦白自己喜歡麻由子的這件事究竟做得正確與否，我一點自信都沒有。因為智彥竟然對此沒有覺察，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可我還是試圖說服自己：這話總有一天得說出來。
「這可是真的」我把報告放在一旁的儀器上，覺得身體異常沉重，挫敗感使我氣力全無。
「我啊」麻由子幾乎喊叫起來，然後為了平息心情，做了兩三次深呼吸，「過了今天，打算和你們倆都不再見面了」
「如果你選擇了我，我辭去Vitec的工作也可以，這樣就可以永遠不和智彥見面了」
咔嚓，背後一聲響，實驗室的門開了。脫了外套的智彥用他那蒼白的臉對著我。
「那是什麼原因？」智彥從書桌上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我。「其他還能有什麼理由呢？」
智彥半張著口，呼吸急促，臉色也變得煞白。
從Vitec公司來的人事部長，正鏗鏘有力作著發言。可我們下面聽眾為了做到伸直脖子認真聽而不打瞌睡，已經竭盡了全力。要是規規矩矩聽一兩個人發言倒還不是問題，可連著三四個人難免會有點厭倦。為什麼日本人這麼喜歡發言呢？特別是一到這種激勵年輕人的場合，上了年紀的人會蜂擁而至，真是討厭。
「難道不是嗎？」智彥說，口氣生硬了些，「你不願意作為我的助手去美國，是這樣吧？所以我就提出了一個不傷你自尊心的建議啊」
「怎麼說呢，我們應該永遠無法逃離這個世界吧」
「嗯，沒問題」其實我要做的，只是敲幾個電腦鍵盤而已，剩下的都是機器的活兒。
「智彥！」
「是嗎……」智彥用右手手指打得椅子扶手咚咚作響，「只要我不向她表白，就能持續朋友的關係了啊？姑且在表面上？」
「本人會無意識中將記憶里的瑕疵剔除，漸漸變為更自圓其說的形式。因為這種記憶的演變是連環式的，所以取名為多米諾效果」
「我總算知道Vitec公司選你的理由了」我說，「絕對的首選」
不相信的應該是我才對，智彥不可能絲毫沒有覺察。
「好了，開始吧」
智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連續眨了幾下之後，把右拳從胸口的位置提了上來，並不住的顫抖著。
「這種想法也很普遍」
智彥，你傢伙太強了——我抬起頭，自言自語道。
「我有話要問你，關於你和崇史的事」
他漲紅了臉，我望著他站了起來，因為靜坐在椅子上已經成了一種煎熬。
我不知該如何用語言解釋，只得讓她親眼目睹實驗室里發生的事，當她看見坐在實驗者用椅上的智彥時，整個人僵住了。
這一句話終於讓我領悟到了他的本意，智彥認為，我放棄去美國的理由是由於得知了自己是個輔佐角色的緣故。
「那你同意我的請求嗎？」
「對吧？我也一樣，比如在大街上被不良少年盯上然後搶了錢，之後和人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事實上對方只有兩個人，但你會說成五個人。往後的事也就盡量說得不和這點產生矛盾」
「但是……」
「兩年真是一轉眼的工夫啊」智彥輕輕坐在窗戶邊的書桌上，兩手往西褲口袋一插。
「……也就是說，一般從MAC畢業的人里，都無一例外的在Vitec公司做出了卓越的成績。希望你們能步這些前輩們的後塵，當然，我也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
「你去哪裡？」我問他。
「所以我才向你解釋了這個裝置」他摘下眼鏡放在一邊的架子上，「我想把麻由子忘卻，從一開始她就不是我的戀人，我想把記憶變成那樣。否則就無法像先前那樣活下去了」
「發生錯誤了，智彥！」我說。
「噢，當然咯，崇史的研究也是非常傑出的，同樣是個很了不起的工程」
「好啦，你就別安慰我了」我歪起了嘴，心中開始萌生一絲反感。
「沒問題」我點頭應允。
「還是繼續剛才的話」智彥又開口了，「崇史感覺如何？」
然而，我心裏掀起一陣異樣的波瀾，感到堵得慌。不表明心意而保持著朋友關係？這不是本該我自己做到的事嗎？若是我一年前就這麼做的話，也不會落到這副田地了。
不久我意識到，自己現在要做的並不是解決這個疑問，而只需要將智彥心中的疑慮消除即可。
智彥說完，我又重九*九*藏*書複起開始的步驟。把所有電腦的數據統統還原成初始值。
「麻由子怎麼辦？她可不知道你改了記憶啊！」
「詳情我待會兒跟你說，先不說這個，他的腦機能有點奇怪」
「能被你這麼誇獎我很開心」
室內放滿了實驗儀器，靠牆一邊並排著很多分析裝置，而從這些裝置上伸出的同軸光纜就像『印第安』的大群蛇一樣在地上蔓延開。房間中央放著一隻椅子，就像牙醫診所供患者坐的那種，那似乎是實驗對象的座位。
「是嗎……不想說啊」
「沒關係，這事已經過去了」
可是智彥並沒有問，「真遺憾啊，本來以為我們又能一起共事了」說完，還心滿意足似的點了點頭。
「這種事情……」她痛苦地說，「這種事我不想說」
「胡說」
「求你了」智彥說，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我，「記憶有時候會將人束縛，此刻折磨著我的，正是記憶，我希望你幫我消除」
他把鑰匙插入鎖孔，門咔嚓一聲打開了。
「沒什麼安排」
「和自尊心沒有關係，這種事無所謂，我拒絕去美國的原因不在於此」
「喂，崇史，拜託你了，我覺得你會幫助我的」
「麻由子？」智彥皺起眉頭，「和她有什麼關係？」
四個電腦屏幕一起動了起來。
「嗯」
我垂下了目光，依然沉默著。
然而麻由子沒有回答，突然又裝出了笑臉，經過我的身邊，走到稍遠處一個正和別人聊天的男人身邊，「山本君，恭喜你順利結業，你不在之後我可要寂寞很多了啊」大聲和他搭話，但顯得有些做作。
智彥停下來回頭望著我。
每個人都演講完了之後，結業證書發到了每個人各自的手上。這證書不像一般的學校領到的那麼大，只有明信片大小。畢竟這隻是滿足自己成就感的證書，這樣足夠了。
類似於噁心的不快從喉頭一下子涌了上來，對感情波動的控制最終功虧一簣。
「你快來，出大事了！」
我打開門高聲呼喊，「麻-由-子！」
「你別這樣」我說，「用不著這樣的」
我一愣，回頭看著智彥，但由於被頭盔擋住無法看清他的臉。
「你想說麻由子真正喜歡的是你嗎？」
可能是牙關緊咬著，智彥下巴的肉不停抽|動。
「不是這樣的，雖說是助手，但也至關重要呢，一定也是受到Vitec公司賞識的人。總之，要輔佐我研究的人沒有足夠的實力是不行的」
「短時間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們之後再談」說著，智彥消失在了內側的實驗室里。
闡述完一遍后，智彥設置完所有的設備，在中間實驗對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首先用綁帶將身體固定住，頭頂戴上一個稱之為『腦罩』的布滿電極的網狀頭盔。然後腦袋靠在椅背上也用帶子固定。
「因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不管我選擇誰，我們三人都不會幸福的」
「可是……」
但他沒有任何反應，身體像人偶一樣搖晃著，一點沒有勁兒。
過了一會兒，智彥終於張口了，「我」
走出會場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回頭髮現智彥正盯著我看。
麻由子不停地搖頭。
「嗯，開始吧」
「好了」他向我做了個手勢。
「沒什麼意思，我喜歡麻由子，所以才決定不去美國的」儘管一陣口乾舌燥，我仍舊說了下去，「我對她的感情，你不會沒有注意到吧？」
「什麼……那我們該怎麼辦？」
好像是某處的咖啡店。
掛上電話之後，智彥看也不看我一眼，對我說，「她在附近的咖啡店，過來十分鐘就夠了」
「我去啊」
「空想對記憶？」
第二次還是在相同的地方出現了錯誤，因為這部分和事實有出入，所以也不奇怪。
「真不順利啊」智彥焦急地說。
其實在典禮開始前我找了他好幾次。
我獃獃地望著緊閉的門，裏面傳來一陣『嗡』的聲音，是冷卻扇的聲音。
「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後面響起了說話聲，我回頭一看，麻由子正瞪著我，眼眶已經紅了，臉頰上泛著淚光。「這麼重要的東西，為什麼要輕易破壞呢？我不是還求你，不要做出無法挽救的事情嗎？我不明白，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難道我做錯了嗎？這種念頭開始在心口回蕩。
送別會一直舉行到了七點。我的教官小山內邀請我再去喝上一杯，我跟他說約了人有急事，婉言拒絕了。
「崇史，你到這裏來一下」
智彥低著頭，繼續說著，「連一次也沒和她睡過……」
「好像是個頗具規模的研究嘛」
「明白了」我把所有的設備歸零。
真是一個令人為難的要求，只要我還拿著這張照片，我的自責感就不會消停。但這可能是智彥最低限度的報復了吧。
「你要把這個給我？」
注：
我長嘆了口氣。
「好吧，我聽」我攤開靠在牆邊的老闆凳，坐了下來。
「好吧，我做」猶豫再三我說道，「不過我能做到嗎？」
我點點頭，斜視著她的臉，「好像氣色不錯啊」
「要素三，你在那裡幹什麼？」
「只有我嗎？」
「可是這樣好嗎？不再保守秘密」
「我沒有胡說，怎麼會……崇史對麻由子……我不相信」
儘管知道自己的話很遭人厭，但就是停不下來。
「真少見啊，你傢伙這種事竟然遲到」
我轉動著眼睛偷看周圍的情形，左前方一個同事東倒西歪，其他人也為了忍住呵欠而苦不堪言。要放在一般學校的畢業典禮上，打瞌睡的人多的是，所以有人睡覺也不算顯眼，但今天這個房間里的畢業生才幾十人。為了不給人事部留下壞印象而影響到以後的分配，我拚命不讓眼皮耷拉下來。
「她那邊我希望由你來解釋，因為那時候的我已經辦不到了」
「不知道，以前我們是在模擬
ｒｅad•99ｃｓｗ.ｃom狀態下做的」
「不能說沒經歷過呢」我考慮了一下回答。
「把我當成實驗對象」
我將其瀏覽了一遍，不，『瀏覽』這個詞不貼切，我對那上面寫的內容相當震驚。
「只是走運而已」智彥說。
「那麼」智彥舔著嘴唇說，「能不能陪我一會兒？」
我一個趔趄，靠到了身後的裝置上，於是放在上面那副智彥的眼鏡掉在了地上。我獃獃地望著它，然後撿了起來，一塊鏡片跌碎了。
這麼做簡直無異於賭博。
「嗯」
「怎麼了？」
我一聲嘆息，朝廁所走去。
「這個太舊了，你把他換到一個新的相架里去吧」
「為什麼？」
「什麼事呢？」麻由子挨個兒看著我們倆的臉。
系統停了下來，罩在智彥頭部的頭盔也升了起來，但他還是雙眼緊閉、毫無表情。
此時，四個電腦的畫面出現了劇烈的變化，其中一個失去了立體性，變為了平面圖形，並出現了『ERROR』的文字。
「我不相信，這種結論毫無根據可言」
我和智彥所在的Reality學科研究全體人員打算為我們開一個送別會，會場就設在附近的義大利餐廳。
頓時，我的腦子裡進行著各種思考：他要這麼想就任他去吧，至少不提到麻由子事情就能了結，可接下來從我口中吐出的話語，完全與這種想法背道而馳。
「我殺了智彥！！」
「你說什麼哪？」
「研究內容是絕密吧？」
「作為導火索的記憶你選好了嗎？」
我向他轉過頭去。
「即便崇史你對她有這樣的感情」智彥重新轉了過來，從僵硬的肩部動作可以看出他亂了方寸，「麻由子也不會順從你的，她只屬於我一個人，絕對，百分之百」他咽了口唾沫，「她一定只愛我一個人，絕對、絕對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那接下來我們開始吧」智彥說，「方法你知道吧？」
「你看吧」
智彥兩手緊緊攥成拳，眼鏡內側的雙眼對我怒目而視。
的確有過這種事，我邊聽著智彥的話，邊回想著。
我看了看崇史，他這是在說什麼呢？好像說的不是麻由子。
「是啊，對了」說完，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用更輕的聲音繼續說道，「送別會你去吧？」
「特地讓你過來不好意思」智彥說。
「之後你跟她說明情況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
「其實我今天讓你來這裏的理由，就是想把至今為止對你保密的研究內容告訴你」
「我覺得也無可奈何，我自己也倍受折磨，可到頭來還是無法對麻由子死心」
我默不作聲，在離他稍遠點的椅子上也坐了下來。
她的話就像一把鋒利的箭只刺我的胸膛，我無言以對，只能盯著她的嘴唇看。
「智彥給我看過和這類似的圖像，這個是睡眠狀態，而且永遠不會醒來」
我不由得感到，這的確是一個解決良策，如果抹除麻由子的記憶是為了他著想，那何樂而不為呢？
「不是的」我說，「並非你所想的那樣」
麻由子看看我，表情帶著憤怒和哀怨。
腳踏實地？我的研究嗎？明明自己在進行著最尖端的研究！
「崇史」智彥說，「想不想體驗一下這個多米諾效果的實驗？」
只不過，我試圖考慮其他的可能性，智彥和麻由子的關係究竟發展到了什麼程度呢？如今還能稱得上是戀人嗎？
「是的」
她倒吸口氣，快步走了進來，「怎麼啦？」
「沒關係」他靜靜地說著，「真的沒關係」
智彥微微搖頭。
送別會於下午五點開始，Reality學科研究室的畢業生，包括我倆在內一共有六人。以這六人為中心把大家聚集起來搞一個派對，喝了很多瓶啤酒。
確實，這件事他以前說過，我默默點頭。
「換作是我，得知自己是輔佐別人的角色后，肯定也不會想去美國了」
「好的」我簡短回答道，「那開始了噢」
「智彥，智彥！快回答我！」
「晚上要是在這裏的話」智彥邊走邊說著，「就會覺得這裏和現實位於不同的空間，無論是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與世隔絕了」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過去了三分多鍾了。我慌張地翻著操作手冊，查找起發生異常時的對應來。可是，哪裡都沒有寫遇到當前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的方法。
「崇史都告訴我了，我想聽聽你的真正的心意」智彥說，「你喜歡的究竟是誰？是我呢，還是崇史？」
我頷了首，「這一年裡，我就是想進來你也不允許啊」
「她不想讓你受傷害，不想讓你受到同時失去好友和戀人的雙重打擊，所以才不肯見我的」
「嗯」
「你不用這麼做的」我搖搖頭。
「我真的是這麼想的，這次剛好我的研究得到了認可，而崇史的研究以後也會得到好評的。因為腳踏實地是成功的根本」
「我愛她」
「你把她叫過來做什麼呢？」
儘管我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著，可智彥似乎完全沒有察覺，緊接著說：
「我記得很久前也跟你提過，起因是一件很小的事。那時的被實驗對象——筱崎的記憶產生了一些偏差。把小學時代的老師從實際的中年男子錯記成了年輕女人」
「不知道」他說，「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智彥取出一本手寫的操作手冊，向我說明了步驟。這的確不難，重要的是時機的掌握。
「話是這麼說，可我想憑自己的能力去爭取」
「也就成了記憶的篡改……嗎？」
然後緘口了，我也閉上了嘴，感覺空氣中增添了一份寒冷。
智彥點著頭，往實驗對象的椅子上一坐。
「你打給誰？」
「什麼意思？」
「我健康著呢」她回答。
如果智彥不知道我放棄了去美國的機會，他本該露出吃驚的神情，然而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先是低下頭，然後又抬起來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