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理沙子沒有回答，拾攏掉在地上的袋子。全部撿完后，她站了起來，背對著哲朗。

聽到他的話，理沙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你說是為什麼？」

「再說，」她繼續說道，「做過各種工作后我才知道，搭檔同是女性工作起來比較容易。和男人合作該怎麼說呢，感受不同。」

「你記錯了吧。」

理沙子的懷疑是正確的，那一晚，他沒有使用殺精劑。

但是事情發展卻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四天後，當他結束通宵的採訪回到家時，看見理沙子一臉憔悴地躺在床上。他問道：「你怎麼了？」她依舊背對著他答道：「我拿掉孩子了。」

那可以說是別有用心吧。讓梨沙子懷孕，是他想到讓她打消出國念頭的唯一方法。他認定她無論再怎麼追求夢想，想要孩子的心情應該不會改變。哲朗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讓理沙子懷孕，所以對他而言，此舉不管從各種角度來看都是一個賭注。

「那天是危險日呀！你那天明明出門採訪，卻難得地挑逗我。」

「什麼怎麼樣？」

「我原本也那麼認為。可是看到這個，我有了別的想法。」她用下巴指著床上的四個袋子。「數目不合。」

「怎麼了嗎？」哲朗問道，他的內心相當動搖。

「很辛苦吧？我了解。」哲朗拍拍他的肩。「替我向大嫂問好。」

當天深夜，哲朗突然被搖醒，理沙子一臉憤怒。

「七號？那天怎麼了嗎？」

他心想，懷孕的原因並不重要，她應該也為有了孩子而感到高興吧。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深刻地感受到，女人的直覺果然敏銳。

當時，兩人都沒空。不，客觀來說，並非完全沒空。如果只是洗洗餐具。兩人一定抽得出時間。哲朗雖然有一份吃重工作的截稿日期在即，整天都被採訪和撰稿工作追著跑，但也不是連二、三十分鐘的時間都抽不出來。理沙子應該也是一樣。

弄到最後，哲朗覺得自己說不定和想法古板的老頭是同類，陷入了強烈的自我厭惡當中。口頭上說希望妻子自立，內心卻強力反對。會不會只有自己沒意識到這一點呢？

「怎麼辦？」

哲朗常想，說不定當時是最幸福的時光。當然，他並不想回到再怎麼寫稿也賺不了錢，老接吃力不討好的爛差事的往昔。然而，如果光談和理沙子之間的關係，當時肯定是最充實的。哲朗打從心底希望她成為獨當一面的攝影師。當對她說：如果有一天我們read.99csw.com能夠合作，一起工作的話就好了。他的話絲毫不假。

理沙子打電話的時候，大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吧，所以沒有受到多大打擊。說不定她想通了，如果能換來孩子，放棄夢想也無所謂。

「我們當初不是說好，出書的時候要一起合作嗎？」

「那還用說，當然是醫院啊。」她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樣站起來。

隨著兩人的作息越來越不同，從前認定彼此一致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漸漸也出現了微妙的分歧。而關鍵性的不同，在於兩人對生小孩的看法。

「不，我沒那麼說。」

兩人是在雙方二十七歲的時候結婚。結婚之前，兩人已過著半同居的生活，為了讓雙方父母親放心，理沙子才正式入了哲朗的戶口。經濟因素也是原因之一，哲朗當時剛辭掉一家小出版社的工作，理沙子也想要以攝影師的身份自立門戶。兩人判斷，一起生活比較有利。

「只可惜時機不對。」

「我有確實做到啊。」

「可是，總有人得做。這樣人們在日本也能看見戰爭的真實面貌。」

實際上，他不清楚哪個才是自己用過的，不過，他還是留下了一半左右的餐具沒洗。那些餐具在幾小時后回到了餐具櫃，但卻收在不同的柜子里。大概是為了區分哪些是自己洗過的吧。

哲朗回到家裡，發現理沙子和美月睡在沙發上。攤開的報紙依舊放在茶几上。哲朗走進寢室，躺在床中央，好久沒有一個人睡在這張床上了。

「那個時侯，你真的有用嗎？」

然而，理沙子發現事實后似乎受了傷。哲朗做好了心理準備，大概得在尷尬的氣氛下生活好一陣子了。他認為，等到理沙子肚子里的孩子變大，她心裏應該也會產生為人母的真實感受，只要忍耐到那時候就好了。

即使如此，十天後當女記者獨自出發時，她還是悶悶不樂了一整天。連開始在看的育兒書也不想打開。

「你用了嗎？」

理沙子很早就想要小孩。她的想法是，想要快點生小孩，快點等小孩獨立，然後享受之後的人生。相對於此，哲朗則希望她等到自己有自信以記者的身份養家活口之後，再生小孩。如果有了小孩，理沙子暫時就無法工作，必須靠哲朗一個人的收入生活，他認為這才是穩當的做法。當時，理沙子也配合他的計劃。

到了下午，須貝說要回家。哲朗送他到公寓入口時，須貝一臉不安地問道：「日浦的事，你打算怎九-九-藏-書麼辦？」

哲朗點頭，一點真實感都沒有。「那，要怎麼辦？」

兩年前，發生了一件事。

「男人本來就應該協助女人避孕。避孕也需要對彼此的信賴。」

「我打算以後將觸角延伸到體育之外的領域。」

「我知道了。今後如果不是自己洗的餐具就不能用了，是嗎？那你別用我洗過的。」哲朗起身，先洗用過的茶杯，然後將手放在餐具堆中最上面的一個盤子。

哲朗也有自覺，他在理沙子身上追求一般世俗所謂的模範妻子的形象。一個忠實地守護家人，打造丈夫能夠舒適心安的環境的妻子。他知道，這不過是男人自私的幻想，所以他不曾說出口。他自認也沒有表現出來過。然而，哲朗表面上雖然支持理沙子，心裏卻期待她遭遇挫折。他夢想她能穿著圍裙站在廚房為自己做菜。

「嗯。我會再找她談談，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理沙子微微側著頭。「你的意思是，拿掉比較好嗎？」

「我用有什麼關係嘛。」

哲朗腦海浮現流理台里堆積如山的餐具。當時是六月，進入了梅雨季，那一天也下著綿綿細雨。一堆餐具是兩人輪流堆起來的。那時兩人一起用餐的機會大幅減少，畢竟兩人的工作內容和工作時間完全不同，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三餐主要是到餐廳解決，或吃便利商店的便當打發，所以比起一般家庭，很少用到餐具。即使如此，餐具櫃的咖啡杯、玻璃杯和小盤子還是陸續跑到流理台。哲朗沒錯走進廚房，就會感到鬱卒。餐具確實越堆越高了。理沙子恐怕也是以相同的心情，看著那座小山吧。

「上個月七號。」

哲朗順利地確保了體育記者的地位后，他的心態有了轉變，他開始想要一個安穩的家庭。然而他置身的地方，已經不像一個家了。

然而，理沙子卻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她接連好幾天和女記者朋友討論到半夜，或是跑去見曾在戰場拍攝的攝影師。此外，她還參加了英語會話的短期密集課程。

哲朗感覺臉在發燙。

「我不曉得啦。」哲朗撥開袋子。「數目合不合有什麼關係嘛，懷孕了就是懷孕了。」

另一方面，哲朗也知道理沙子堅持保護美月的理由。那和她至今的人生有關，其中，也包括了和哲朗的婚姻生活。

哲朗非常了解須貝的心情，沒有人能責備他。一般人應該都會那麼做吧。友情並沒有消失，只不過是重要性的優先順序改變罷了。

「我想做嘛九*九*藏*書。」

「那個時侯是指？」

「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我都有做記錄。如果你不相信，拿給你看好了。」

「剩四個有問題嗎？」

「幹嘛啦，有話想說就明講！」哲朗扯開嗓子吼道，但立刻閉上嘴巴。因為他看見了理沙子的背部在顫抖，也聽見了嗚咽聲。

「嗯……」哲朗知道須貝想說什麼。「我想要逃避刑責並不容易。」

他陷入半瘋狂狀態，怒氣沖沖地逼問她：「為什麼？！你為什麼不知會我一聲，就做了那種事？！你這個混賬！你究竟在想什麼？」他明知她的身心嚴重受創，卻忍不住對她咆哮，將怒氣發泄在她身上。

「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情。」

理沙子也在猶豫，她的確想要小孩，不過，她也不想放棄成功的機會。

「我覺得你們最好也別涉入太深。」須貝丟下這句話后就走了。

「洗你用過的就好了。」背後傳來理沙子的聲音。哲朗回頭一看，她雙臂環胸地站著。「我用過的留在那裡。」

如果其中一人說：我們一起收拾吧，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但是哲朗和理沙子都沒有開口。理由自然是自己不想做，兩人都期待對方去做。在這件事的背後，兩人都傲慢地認為，自己比較辛苦。

「是嗎……？真奇怪。」理沙子像在忍耐頭痛般用手按住額頭，順手撥起劉海。「不管怎樣，我要去一趟。」

「吵死了。那你自己避孕不就得了。老是把避孕的事交給別人，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那名女記者後來下落不明。她只寄了兩份信給理沙子，就此音訊全無，至今已經過了一年多。理沙子一直受此折磨。

床上有四個並排的袋子。

關於家事的分擔，並沒有特別的責任劃分，都是有空的人想到就做。在那之前，都沒有發生什麼問題。

理沙子說她想出國一陣子。她不單單想去旅行，而是想和一名熟識的女記者兩人到當地採訪。哲朗聽到她們的目的地后嚇了一大跳，那裡是歐洲情勢最緊張的地區。

「避孕失敗了吧，我聽說殺精劑的失敗率很高。」

「少廢話！」哲朗吼道，開始洗餐具。

理沙子當場跌坐在地，抱住雙膝，將臉埋在膝間。

聽到這裏這麼一說，須貝尷尬地用手摩擦絡腮胡。

哲朗覺得理沙子之所以想要保護美月，是因為她知道身為女人要在社會上生存的辛苦，所以希望沒有能重新走上嶄新人生。她說的「好朋友」三個字還在哲朗的耳畔縈繞。從前理沙子和https://read.99csw.com女記者之間的友情被男人的自私破壞了。說不定她認為，女人的友情被看輕了。

理沙子搖了搖頭。

「可是那個茶杯是我洗的。我打算今天要用，事先洗好的。結果你居然偷用，臉皮太厚了吧？」

「是嗎？」

「我用了啊，我當然用了嘛。」哲朗提高了音量。

哲朗不知道她和女記者之間談了什麼。但是對方似乎明說了，如果孕婦同行的話，就沒辦法工作了。

「我說不出口，那太可悲了。」她只說了這句話，就走出房間。

理沙子認為，她想要小孩，但是現在不能生。哲朗問她：既然如此，什麼時候可以生？對此，她答不出來，只模稜兩可地說：我不知道，到時再說。

「少不要臉了，你只會用都不會洗。」

哲朗的心中布滿了灰濛濛的烏雲。

「那當然。又不是電視劇，要一直窩藏嫌疑犯是不可能的。我覺得應該快點讓她自首，才是為日浦好。」

那是裝了殺精劑的袋子。哲朗和理沙子一直都以此作為避孕的方法，膠片狀的葯一袋裡面放一片的那種。

哲朗在想，自己是否有錯？但是，「那麼該怎麼辦才好」的心情也依然存在。難道一切都該讓她順著自己的意思去做嗎？這就是尊重彼此嗎？

所以，她不想再次失去好朋友了。

「那，怎麼樣？」

「這個。」說完，她將某樣東西排放在床上。

「可是你擅長的是體育，不是嗎？」

「你也沒洗吧？」

但是理沙子看見卻大發雷霆，因為那個茶杯是她昨天特地洗好的。

哲朗認為自己賭贏了。他雖然感到內疚，但是他說服自己，這樣應該對他們彼此都好。

緊繃的情緒最後因為芝麻小事爆發開來。當天兩人很難得的同時在家，哲朗喝著茶包泡的紅茶。他當時用的是餐具櫃里最後一個感覺的杯子。

理沙子面不改色地說：「可是，那天受孕了。」

「簡直是差勁透頂。」她坐在沙發上，按摩著後頸。「得打個電話給她，到底該怎麼說才好呢？距離出發只剩十天了啊……」

「偏偏在這種時候……」

「對我而言很重要，你知道我犧牲了什麼嗎？！」

理沙子直勾勾地盯著他，不肯錯過他的任何表情變化。

「你想要說什麼？」

不過，當各自開始邁向成功的時候，兩人的關係有了改變。哲朗一開始並沒有察覺，他認為彼此的對話減少，共同度過的時間變少，單純只是因為忙碌。比起以前，他們現在重視工作更甚於對方。他將這解ｈtｔpｓ://reａｄ.99csw.coｍ釋成為了成功必須付出的代價。

從婦產科回來的理沙子，臉上表情輕鬆了些。她看到哲朗，公式化地說：「懷孕兩個月了。」

她完全不打算放棄。哲朗也認為這是個天大的好機會，他也知道沒有權利剝奪她的機會。但是能夠理解和能夠接受是兩回事，所以他沒有同意。

「這為什麼會剩四個？」

理沙子紅著眼眶衝出家門，前往藥局。她買回驗孕器后，一進家門就把自己關在廁所里。過了好一陣子才出來，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默默地將白色棒子遞給哲朗。那還是哲朗第一次看到驗孕器。

哲朗茫然佇立。他心想，應該是我聽錯了，或是她在開玩笑。但是從她周遭的氣氛來看，他既沒聽錯，她也沒在開玩笑。

「但是沒必要由你做吧？」

「我有事情要問你。」她的語調強硬。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左右。有一天，理沙子的身體起了變化，幾項特徵顯示她懷孕了。

「你一直希望我懷孕吧？」

哲朗一雙腳跨出床邊，想要去追她，但又不知道追上了要對她說什麼才好，結果又將那雙腳移回了原來的位置。

「你要我等到那個時侯嗎？」理沙子雙手叉腰。「很可惜，你不能參与這次企劃。因為書名定為《女人眼中的戰場》。」

哲朗對她的話並不意外，從理沙子之前的行為舉止就可窺見一二。

但是等到哲朗的收入穩定時，她的情形有了改變。她在攝影方面的才華開始受到肯定。要是因為懷孕、生產、帶小孩而停止工作，顯然並非上策。

哲朗現在依然認為這個選擇沒有錯。在收入不穩定時，彼此互相鼓勵，有錢的一方補貼沒錢的另一方，兩人因此穩固地建立起自己的事業基礎。

「老實說，我無法贊成。這太危險了。」

「為什麼會這樣？」她抬起頭來看著哲朗。「你有好好避孕吧？」

理沙子沒有回答，維持那個姿勢好一會兒。

這情況並沒有持續很久。現在各人用過的的餐具要馬上洗好成了規定，當時的小吵架立刻就和好了。這件事之所以留在哲朗的記憶中，是因為他認為那是一個前兆。

「什麼事？」被吵醒的哲朗很不開心。但他心中仍舊懷著一抹不安。

從此之後，兩人就分床睡了。

「畢竟是老朋友了，我是想助她一臂之力，但是如果扯上命案，我實在是愛莫能助。再說，我家還有貸款，而且小孩就要上小學了。」

「很奇怪耶，這和做|愛的次數不合。如果每次都用的話，應該只剩三個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