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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5節

第二章

第5節

耳邊傳來客廳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理沙子立刻在床上直起身來,哲朗緊盯著房門。
「這應該沒用吧。」中尾平靜地說,「不管是褒是貶,那傢伙是一個不會被感情左右的男人。他會冷靜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然後採取行動。我想那傢伙一定會選擇工作。」
總之,這個問題是在問美月有沒有考慮到未來的事。
「中尾……怎麼樣?」
「沒事嗎?」
「這個我懂。可是,為什麼身心都非得是女人不可呢?內心是男人,身體是女人又有什麼關係?」
「早田?」哲朗使力握著話筒。理沙子、美月和中尾不安地看著他。哲朗看著他們的臉說:「你用什麼借口打電話給他?」
「你這不是在吊人胃口嗎?」
哲朗想起了白色的滑雪場。大學四年級的冬天,他和理沙子兩人搭上雙人纜車。往正前方一看,可見一對同是情侶的背影,他們是中尾和美月。那年冬天,四人結伴去了苗場。
「小車禍,幸好沒有人受傷。倒是……」中尾直直地盯著哲朗的眼睛。「美月的事就拜託你了。」
「所謂的人妖店啊……」中尾低吟道。使用這個字眼,似乎令他有點過意不去。
「你的意思是美月暫時不能去醫院嗎?」中尾用指尖按住雙眼的眼頭。
「應該會吧。」
「咦?這樣啊。」須貝壓低了聲調。「那情況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中尾啊,」理沙子說,「他瘦了不少耶。」
哲朗不知道妻子要說什麼,看著她的側臉。美月也一臉意外的表情,抬頭看著她。
「兩碼子事?」
「我也這麼認為,他好像吃了不少苦頭。」
她吐出的煙輕輕地飄在空中。空氣逐漸變得白濁,像是在場所有人的心情。
「說不定得持續一輩子。」
美月不應聲,這意味理沙子的推論應該沒錯。
「他的心情怎麼樣?」
夜深了,中尾說要回家,哲朗送他到公寓外面。
「我不是死要面子,但是我不覺得我被甩了。」當時,他這麼說道:「該怎麼說呢,我們似乎不適合當情侶,還是當朋友比較合適。所以我們今後還是會保持聯絡,但是我們決定分手。」
美月抬起頭來。「我要當女人到什麼時候?」
哲朗看了手錶一眼,從他們兩人開始聊到現在,已經過了約二十分鐘。
「覺得自己被騙了……」
「當時,你沒有想到衝鋒達陣嗎?」中尾問哲朗。
哲朗雖然這麼回答,卻沒有把握。自己只和美月發生過一次關係,也不曾愛上她。即使如此,知道她的內心是男人,還是陷入了五味雜陳的情緒。
「嗯。」
「那就好,我擔心會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呢?」
「等一下。你說搜集到了消息,是怎麼搜集的?」
「為什麼?如果跟他打聽的話,就能輕易地得到消息耶read.99csw.com。」
VOLVO靜靜地向前行駛,哲朗目送著車尾燈遠去。
「沒錯。這麼一來,美月再也不能打扮成男人了。因為那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只有哲朗他們知道中尾和美月在交往,兩人拜託哲朗他們別告訴其他人,他們至今仍舊保守著這個秘密。
哲朗聽到這段話時雖然回答:「唉,說不定這樣也好。」但是他並沒有接受這套說辭。他將之解釋為,說穿了他就是失戀。
理沙子一說,其他三人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指指沙發,彷彿在說:先坐下來再說。
「說不定。但是,我已經束手無策了。」
「噢,那個啊,之前被人撞的。」
「總之,」中尾向理沙子確認,「就是要讓美月不再打扮成男人,是嗎?」
哲朗掛上電話,告訴三人通話的內容。中尾聽了苦笑,理沙子則抱著頭。
「什麼意思?」哲朗問道。
「西脅嗎?是我,須貝。」
「這我知道,所以我想要尊重美月的意思。不過,我想要說的是,改變肉體迎合世人的目光,未免太過讓步了吧。我的真心話是,這並沒有真正解決問題。我剛才也說了,我要說出真心話。我要再說一句真心話……」他再度低頭看著美月。「美月因為擁有女人的肉體而感到的焦躁和氣憤,是所有女人多少都會有的。不會因為內心是女人而不在乎這些,單單隻是習慣了,放棄了。」
「可是問的人是須貝。他應該想不到美月和我們車上了關係。」
「目前是如此,我們只能祈禱他早點忘掉。如果他憑直覺突然跑到這裏來的話,我們就只能舉手投降了。」
中尾的太太是一位大型食品製造商董事的千金。他好像是在那家廠商贊助的美式橄欖球隊奪下日本冠軍時,在慶功宴上認識她的。中尾是當時的王牌跑位。據說女方並非特別喜歡美式橄欖球,只是碰巧參加,兩人應該算是有緣吧。
中尾好像還沒想到這一步,低頭沉思,臉頰的陰影變得更深了。
「生氣?」
「我知道了。我問你,須貝,你應該沒有對早田多說什麼吧?像是日浦的事之類的。」
「這樣啊,」哲朗也笑道:「是啊。」
「就算警方盯上神崎充這個人,實際上他並不存在。結果他們在追查的只是像神崎充的人。所以只要讓美月不再是『像神崎充的人』就行了。」
須貝聽到哲朗嚴峻的口吻,好像嚇了一跳。沉默片刻之後,他莫名所以地說:「我知道了。」
「噢,怎麼了?」
「理沙子你……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美月說,「看到自己外表的不是只有他人,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鏡子。」
「不行嗎?」
「我承認我的話前後矛盾,但是我認為我的原則並沒有變。」理沙子從沙發上起身,https://read.99csw.com站在美月面前。「一旦入獄,重要的事物只會不容分說地被剝奪,美月的想法和主張也都會被漠視。這和為了未來暫時忍耐,扮回女人,意義上完全不同。」
從他笑著說這一點來看,似乎想要正面看待美月的改變。但是他的表情還是令人看了於心不忍,哲朗忍不住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應該不會吧。」
完全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哲朗盤腿坐在地上,理沙子躺在床上,等待美月來敲門。
「有點勉強嗎?」當年的跑衛側著頭,將球放回了原本的地方,然後看著理沙子。「聽說你阻止美月去自首?」
「既然須貝打了電話,說不定早田會向我們刺探消息。大家要小心。」哲朗對著理沙子和中尾說。
「放心,中尾很冷靜。」
「沒什麼,其實是我老婆搞砸了。她好像告訴了中尾,日浦在你那裡。」
「我才不會去那種地方呢。」
「大概吧,他的直覺可不能小看。」哲朗也同意。
「殺人罪的追訴時效是十五年嗎?」美月問哲朗。
「嗯。」他點頭。美月苦笑,嘆了一口氣。「最壞的情形下,我還得花十五年才能拋棄女人的姿態嗎?」
「我說江戶川區那起命案,如果知道什麼線索的話,請你告訴我。我有朋友住在命案現場附近,他想要知道詳細情形。早田不會起疑的。」
「早田馬上就告訴你消息了嗎?」
「不,還好你那麼做。這傢伙老是冒冒失失地採取行動,看來她即使變成了男人,習慣還是一點都沒變。」
須貝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抱歉,不能幫上忙。老實說,我搜集到了新消息。警方的調查好像沒有什麼進展,現在自首還來得及。」
「這麼一來,警方應該會將那種女人聚集的地方作為調查重點。像是有那種嗜好的人常去的點。」
「我怎麼可能說,我可沒有笨到那個地步。」
「喂,」理沙子開口說,「中尾會不會大受打擊呢?」
「不過,你認為我們該採取什麼具體行動才好?」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警方可能從『貓眼』員工的證詞推論,下落不明的酒保動了手術,或者接受了荷爾蒙注射。那種人必須定期去醫院報到,所以警方不可能不去醫院。」
「十八碼耶!」哲朗咧嘴一笑。
美月打開門,探進頭來。「我們聊完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雀躍,或許是基於獲得有利消息的自得。但是哲朗卻看不出這個消息的價值何在,反倒更在意別件事。
「不曉得,我不太清楚。」美月微微露出牙齒。「你去見他不就知道了。」
「早田應該察覺出不對勁了吧。」美月說道。
哲朗在腦中反覆思索她激動說明的內容,也覺得她的主張合情合理。
「這個嘛……」理沙子稍微猶豫了一下,然九九藏書後說:「老實說,我不知道。必須看情勢發展才能決定。」
「我有一個提議。」
「你是要問他有沒有大受打擊嗎?」
哲朗和中尾並肩而坐,理沙子坐在雙人沙發上,美月則抱著膝蓋,坐在客廳與和室交界的門檻上。
美月偏著頭。
「美月說的話中,提到了一個重大的問題,人對待他人的方式,會因為對方是男是女而有所不同。」
然而,這個妙計對於美月而言,似乎不是一個好提議。她咬著食指的第二關節一帶。
「或許沒錯。但是,如果是美月找得到的黑牌醫生,警方應該也找得到,不是嗎?」
「但是警方會不會也預料到嫌犯會變回女人呢?」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會減少我們的優勢。警方不知道神崎充的本名,所有相關人士也都不知道她變回女人時的模樣。只要美月一直是女人,警方握有的線索就幾乎起不了作用。」
理沙子終於將臉轉向他。
「他說需要一點時間調查,掛上電話不久,他打了電話過來。那傢伙現在不屬於記著聯會,而是自由記者。根據他調查的結果,警方好像已經查出死者的身份。看來死者就是那個住在板橋區的大叔。可是警方知道的也就只有這樣,好像還沒掌握到他是跟蹤狂,或他常去銀座酒吧等事。」
「再見。」中尾舉起一隻手,關上電動窗。
「那當然,所以我才……」
「怎麼可能那麼久……」
哲朗將頭轉到理沙子看不見的角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想,又開始了。
「替我們注射的人,不見得都是領有執照的醫生。」美月粗魯地說。
對於中尾的問題,理沙子答道:「我也這麼認為。」
「我不能……」中尾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讓美月坐牢。我想要為她做點什麼。」
「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好好處理的。」
「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她環顧其他人,彷彿在觀察眾人的反應,但是沒人發言。
你雖然沒有笨到那個地步,但也笨得可以了。哲朗隱忍不說。
「所以說娶千金小姐並不是只有好處。」
「這個嘛,我不敢說沒有大受打擊,但是我覺得這和我們交往的事是兩碼子事。」
「我還沒有考慮到那麼遠的事,我很擔心像我這樣的女人配不上他。」
「說起來,你們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美月,」不久,理沙子說,「趁這個機會,我要先說出我的真心話,如果只在意原則的話,接下來什麼都不能做了。」
「當時?」哲朗問出口后,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事。「總決賽嗎?」
「我想我能了解你的心情。我是女人,也擁有女人的身體。我以女人的身份問你一句話,你不滿意女人身體的哪裡?我想你的身體沒有道理讓你那麼討厭。」
「可是如果警方盯上突然辭掉『九_九_藏_書貓眼』工作的酒保,一定會將女扮男裝的女人列為最重要的特徵。」
理沙子放心地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哲朗不得不同意理沙子的意見。因為「貓眼」的媽媽桑似乎也知道美月是女人,那個媽媽桑不可能會對警方說謊。
理沙子點頭,彷彿在說:正確答案!
哲朗對理沙子說:「理沙子剛才說服日浦不要自首時,說過『你能夠那麼輕易地捨棄千辛萬苦才到手的男人身體嗎?』但是你現在卻又要她放棄。」
「答應我,別再跟早田聯絡了!」
滑雪旅行是理沙子提議的,中尾首先附議。哲朗因為和美月發生了那件事而有些猶豫,但又想不到適當的理由拒絕。他聽到美月也同意,於是轉念一想,覺得既然如此,自己或許也沒有必要在意。
在滑雪場的飯店裡,哲朗有機會和美月獨處。但當時兩人也沒有提到在哲朗住處發生的一|夜|情。哲朗只是試著問道:「你和中尾今後打算怎麼交往下去?」
「饒了我吧。」美月依舊抱著膝蓋低喃道。「事到如今,還要我打扮成女人,不如殺了我吧。」
他的車停在前面的馬路上;一部深綠色的VOLVO。車尾燈旁有一個大凹痕,哲朗指著凹痕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敲了敲門。哲朗應道:「請進。」
「你們不會想要改變這個現實嗎?如果對方不會因為性別而改變待人的方式或態度,美月的焦躁是不是就會消失呢?」
現在回想起來,美月當時的話中似乎隱藏了重大的涵義。原來她和中尾在一起時,也是煩惱不已。
「我沒有那個意思。」
她的低喃引起了一陣沉默,所有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之中。
中尾和美月好像交往不到一年。隔年新年,中尾告訴哲朗兩人分手了。
哲朗想象,美月應該會和之前一樣,以輕描淡寫的口吻說明複雜而痛苦的經過。但是既然說話對象是中尾,美月應該會比之前更難以啟齒。
「我知道,所以警方沒辦法在那種地方找到美月。這麼一來,他們接下來會去什麼地方找呢?」
「總之,你照我的話做。你也不想被捲入麻煩事吧?」
邊鋒肩負封鎖對方阻截員動作的任務。但是經常得視情況鑽進敵人的防禦網,接球朝得分線衝刺。這是一個最需要臨機應變能力的位置。
「原來如此,」哲朗理解了。「你是指荷爾蒙療法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打了電話給早田。」
「為什麼?」哲朗問道。
哲朗一說,他輕輕微笑。
「敵人只想到傳球,但是還有奇襲這一招不是嗎?」
「中尾,那個……,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的身心都是女人不是嗎?」哲朗插嘴說,「日浦是為了身體是女人,內心卻是男人所苦。」
「我的意思,我相信,當時和我在一起的美月九九藏書肯定是女人。」
早田在報社工作。他是採訪社會新聞的記者,這是他從學生時代就立下的志願。
「OK,謝啦。不過,你別再打電話給早田了。不管他問什麼,你都推說跟你無關了。」
「如果事情演變至此,我們只好請他幫忙了。」
哲朗不太清楚兩人是怎麼開始交往的,他並不喜歡死纏著中尾追問那種事情。他對隱瞞自己和美月之間的關係感到內疚,也是他不過問的原因之一。何況美月好像也沒有告訴理沙子任何事情。
「現實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改變吧?」哲朗說,「日浦的想法是,因為改變不了世人,所以只好改變自己。你說的話就像是夢幻般的理想輪。」
說的也是。哲朗和理沙子對看一眼,然後站起身來。
理沙子說出答案:「會不會是醫院呢?」
「我想被當作男人對待。」美月說,「為了被當作男人對待,我需要男人的外表。你懂吧?」
「你不認為自己看鏡子的眼光也扭曲了嗎?」
那家廠商可說是家族企業,所以他的未來前程似錦。他現在和妻子及兩個小孩住在成城的獨棟住宅。不用說,那間房子也是岳父送的。
「這我知道,中尾現在在我家。」
「不管奇不奇怪,這就是現實,有什麼辦法?」美月吼道。
理沙子彷彿撼動沉重的空氣般響起。哲朗拿起話筒,「喂。」
「……是啊。」
現在看來,中尾說不定並沒有說謊。他雖然不知道真相,但可能約略察覺了美月隱藏的另一面。
「我知道。」
兩人的對話內容大致就是這樣。
中尾目前改性高城,但是哲朗他們從來不曾那樣稱呼他。他在從前的球友面前,依舊是中尾功輔。就和大家現在還是用高倉稱呼理沙子一樣。
「不接受荷爾蒙療法的話,美月的身體就會逐漸恢復成女人。雖然現在像個男人,但是她不久以後,看起來只會是個穿男裝的女人。到時候,不論她願不願意都會引人側目。如果想要把她藏起來,那樣並不妥吧?」
「明明大家都說他娶到了千金小姐,可以少奮鬥三十年……」
「你想要問我知道美月的內心是男人,心裏做何感想吧?」
「我說完了。」她做了一個總結,坐回沙發,拿起茶几上的香煙,用打火機點火。
中尾站在電視櫃前面,手裡拿著裝飾在電視柜上的美式橄欖球。哲朗他們一走進客廳,他拿著橄欖球,把臉轉向他們。
中尾點了點頭,坐上駕駛座。他發動引擎后打開車窗,說:「那,再見了。」
聽到美月這麼一說,理沙子雙手叉腰,做了一個深呼吸。
「我先從結論說起。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我想,不讓警方發現美月的最好方法,就是讓美月不再是美月。換句話說,就是讓她改頭換面。」
「我也那麼認為,」美月嘀咕了一句。「所以他才會擔任邊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