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面……」美和子動著嘴唇開口了，「裝著有毒膠囊？那個我交給他的藥罐里……」

刑警的聲音聽上去回聲很大，多半是因為緊跟著是一陣令人發慌的沉默的緣故。美和子的表情就像聽完判決后的被告人，凝視著對面的刑警，眼皮也一眨不眨。

吃了葯之後，她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我還想再多吃點安眠藥，」她一定很想這麼說吧。當然作為我而言，不可能讓她這麼做。

從美和子的狀況來看，刑警們應該也意識到這是個合理的要求。儘管山崎警官還想問些什麼，閃過一絲心有不甘的表情后，終於勉強作罷。

「根據您昨天說的話我們作了調查，又發現了新的案件。關於此事，請務必讓我們詢問一下您妹妹。」山崎刑事說。

「美和子，不要緊了嗎？」我問道。

我點點頭，很清楚那種毒藥的效果。至今，在我的視網膜依然深深烙著那傢伙死於我所投的毒膠囊的那幕情景。

「發現浪岡屍體的時點時，她已經死了一天以上了。」

沒有說，我回答。昨天這種狀況下根本無法說。

我腦海里浮現出兩個人的臉。

我鎖上大門，然後陷入了沉思。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了地板發出的嘎吱聲，兩名刑警便向我身後望去。山崎刑事的神情略微有些吃驚。

「她應該還在睡覺，而且精神上受到的打擊好像也沒完全恢復。」

美和子心中的傷口愈合后可能會留下醜陋的瘡痂，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一絲欣慰，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被拯救了出來。

電話鈴聲響了，眼睛睜開后，我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因為在我面前出現的是陌生的牆紙，幾秒鐘后，總算想起這兒是美和子的房間。牆紙之所以陌生，是因為不久前這邊都放著傢具，因而沒往牆上仔細看過。

山崎警官告訴我們那個女人叫浪岡准子。

正當我思緒不寧的時候，對講門鈴響了。我不耐煩地接起來，以為是記者們找上門來了。

「請你看一下這個。」山崎說。

「您的意思是，那個人的死與穗高遭到那種毒手存在某種關聯嗎？」美和子說，對著刑警的眼神里充滿了挑釁。

據他們所說，屍體是昨晚發現的。也就是說，浪岡准子的死早於前天晚上。

「而且，」山崎用絲毫不帶情感的口氣繼續說道，「我們已經查明，昨天去世的穗高誠也是死於硝酸史蒂寧。」

嗯？

「可是——」

我請求他今天放我們一馬，他卻死皮賴臉地回答，那就請您留下吧。我隨即開出條件，說「我想讓妹妹留在身邊，可能的話九_九_藏_書，想現在先帶她回家，回到家之後再問，行不行？」

「那她為什麼會出現在穗高的庭院里？」美和子滿臉的疑惑。

我試圖向她解釋前因後果，還以為她或許已忘掉了一切。可在我發出聲音之前，她就捂住自己的嘴，嗚咽著說：

我能聽見身邊的美和子的吸氣聲，卻不聞氣息呼出來的聲音，「是……病故嗎？」她問。

「這個嘛……或許是醫院吧，是警方的人搬的，他們必須查明死因。」

「目前階段什麼都無法斷言，我們只是在傳達事實而已。」山崎警官說道，「不過，我目前可以跟你們這麼說，彼此有來往的兩個人，在同一天服了同一種葯中毒而死，絕非偶然。」

「搬去哪兒了？」她問我。

不一會兒，她閉上眼睛開始呼呼大睡起來。我從自己房間搬來了立體聲耳機和莫扎特的3盤CD，倚牆而坐，一盤盤開始聽起來。「費加羅婚禮」就是其中的第三盤。

我一個人送刑警們來到玄關，把美和子獨自留在房間。

「那在此之前那個藥瓶放在哪兒？」

「也就是說……」

在早報的社會版面上，赫然登載著穗高誠命案。這個案件之所以受到如此重視，一方面因為死者是如雷貫耳的作家，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死於非命的特殊性。我仔細讀遍了每個角落，並沒有發現能稱得上是新進展的內容，只是對於死因是中毒稍作暗示，僅此而已。鼻炎患者服用的膠囊更是隻字未提。

「雖然您可能會認為我們不近人情，但這是我們的工作，實在抱歉！」山崎警官穿上鞋后，對我深深鞠了一躬。

「也就是說，你們認為那個女人是自殺的……」我問道。

「具體情況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們現在能夠確定，浪岡這個女人並不希望穗高結婚。」

「你是何時開始持有穗高的藥瓶的？」

不料她忽然停止了哭泣，從床上爬起身，正要往外走。我拉住她的手腕，問：「你去哪兒？」

我走到一樓打開玄關的門，發現外面站著昨天的那兩名刑警：叫做山崎的中年刑事和姓菅原的年輕刑事。

「沒聽說過。」她搖搖頭。

「我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我說。

「噢……」

她企圖甩開我的手，力量很大。如同被什麼附身一樣，嘴裏不斷念叨著：我必須要去，我必須要去……

「穗高去世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我頓時想起了這個房間是婚禮之後專門為新郎新娘入洞房準備的。

「那麼，你們二位請上樓談吧。」我對他們說。

此時已過凌晨三點，而我卻絲毫沒有睡意。九_九_藏_書

話又說回來，那封威脅信是誰寫的呢？

「不，看上去像是服用了毒藥而死。」

明天一定是更為煎熬的一天，美和子的心靈該如何愈合呢？除了陪伴在她身邊之外，我已經無能為力。

又過了一會兒，警察來敲了門，是一個身穿茶色西裝的男人。我有點事兒想問問您妹妹，他說。

不過，我提供了唯一一個讓他們臉色稍微起點變化的情報，那就是周六白天在穗高家看到的那個裝扮怪異的女人。穿著白色連衣裙，頭髮很長，表情看上去彷彿靈魂脫殼，直盯盯地朝著我們看，確切地說，是朝著穗高誠。

回頭一看，美和子正從樓梯上往下走，牛仔褲搭配運動衫的裝扮，右手扶著牆，一步一步小心地邁著腳步。臉色絕對談不上好看。

「那麼……又怎麼了呢？」

「你一次都沒聽穗高說過這個女人的事？」

「怎麼了？」

「他的屍體應該已經搬出去了。」我說道，然後她的身體像是斷了發條的人偶，停了下來。

「嗯，算是吧。」刑事摸著下巴，貌似現在不太願意多提這個內容。「讓我們和你妹妹見一面可以嗎。」

山崎警官與一旁年輕的菅原對視一眼，又朝向美和子，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

山崎想了想，像是在考慮是否合適回答這個問題，最後他做出判斷，這一點透露出來也無所謂。

「我不知道，這種事我不記得了。」美和子雙手掩面，肩膀小幅顫抖著。

大約下午四點，美和子才從睡夢中醒來，她似乎想不起曾發生過的事以及自己為何會睡在這裏的原因。依據就是，一看見我嘴裏就嘟噥著：「我為什麼會……」。

警察們走後，我熬了點青菜湯，連同牛奶和小麵包端到了美和子的房間。她躺在床上，沒有睡著，眼淚總算是流完了，但眼睛還是又紅又腫。

這樣的話，至少寄那封威脅信給我的人不是她。

今天她的狀態不方便接受採訪，我丟下一句話后就掛上了電話，然後又後悔了。因為我意識到，剛才這段簡短描述對他們而言已經足以成為情報了。

「她在獸醫院工作，與駿河先生住在同一幢公寓。」山崎又補充道。

美和子就睡在我身邊的床上，望著她睡著時那安詳的面容，我真希望能永遠讓她這麼睡下去。因為一旦醒來，又會再次遭受這殘酷現實的打擊。

「葯？」

「嚯~」山崎刑事又摸起了下巴，這可能是他考慮如何用辭時候的習慣。不一會兒他似乎下定了決心，說道：「聽駿河說，穗高以前和這個女人交往過。」

「一直放在那裡的么？」

從結果hｔtps://ｒｅａd•99ｃsw.ｃｏｍ說，我能夠提供給警方的有用信息少之又少。這其實也無可厚非，因為我本來就對穗高誠這個人幾乎一無所知。接著，警察又似乎在向我打探誰不願意看到穗高誠和美和子結婚，當然，我列舉的名單不可能包括我自己。

「是一種叫硝酸史蒂寧的藥物，」山崎翻開筆記本，用手推了推眼鏡。「據說那是一種獸用的中樞神經xingfenji，用途是當呼吸和心臟機能Mabi的時候使其復甦。然而，起效所需的量和致死所需的量之間差距很小，一旦用錯量的話，死亡的可能性極高。這是浪岡小姐工作的獸醫站的常備葯。」

「周六白天，大家去義大利參觀之前，他親手交給我的，叫我保管一下。」

話筒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自己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

美和子號啕大哭了好幾分鐘，她的心裏那被刀砍過般的傷痕，一定血流如注吧。她傷得如此重，而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我只能說，這種可能性很高。」

「這樣啊。」我點點頭，「多謝。」

他們提的許多問題我完全不知如何回答，而且無論是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順序都雜亂無章，給人跳躍性極強的感覺。原以為他會一直嘮家常，一下子又開始問關於穗高誠人性的問題來，我甚至還替他們擔心，這樣毫無條理可言的問話最後能不能理清思路，不過他們一定有自己的考慮。或許警察都盡量不讓別人覺察出自己調查的重點所在吧，這種理解比較妥當。事實上，他們連穗高誠死於他殺這點都沒明確說明。

「我不知道，就算你這麼問……」

耳朵里傳入一個說話超快的女人聲音，而且嗓門尖得要命，我不由得把話筒拉離了耳朵。經過多次詢問，總算知道對方是電視台的人，大致意圖是希望就穗高誠的猝死一事採訪美和子。

那就請多保重，說完，警官離開了。

不用說，關於那封信以及裏面附著的葯，我沒跟警察提起。

山崎面帶困惑的表情轉頭看看我，「那名女子的事您沒和您妹妹……」

「是什麼呢？」

「據我所知是這樣的。」

這種土掉渣的話語，未能安慰到她。在刑警面前強作出的鎮定似乎到達了極限，美合子雙唇緊鎖，低著頭，開始噗嗒噗嗒掉起了眼淚。「真是過分，」她喃喃自語，「這種事真是過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美和子猛地挺直胸板，隨即縮著下巴，咽了咽口水。「然後呢？」她又問，「以前交往過的女人為什麼那天會到穗高家來呢？」口氣沉著得出乎意料，我不由向她的側臉瞥九九藏書了一眼。

「安眠藥。」

「我們會注意言辭的。」

電話放下后立刻又響了起來，這次又是電視台的人，要是關於案件的就請去問警察吧，說完我就掛了。

我走進美和子房間，把藥片放入她口中，又讓她喝了幾口水，將葯咽了下去。

我順便打了個電話去學校，告訴他們我今明兩天請假。教務處的女人對我親屬遭遇不幸的陳述絲毫沒有懷疑。

「……葯，幫我拿一下吧。」

「目前我們想了解的是，」山崎警官開口了，他也禁不住露出難過的神情，「穗高的藥瓶，有沒有可能混入那種摻毒膠囊，如果有，到底是什麼時候混進去的呢？所以如果不介意，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的話？」

刑警們似乎想知道更詳盡的情況，年齡多少？名字是什麼？臉部特徵如何？

警官爽快地答應了，允許我們倆先回去。只是警車會緊跟在我們乘坐的計程車後面。

山崎警官對菅原使了個眼色，那名年輕刑警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死因？警察？」美和子表情扭曲著，癱坐在床上。兩手抱頭，不停搖晃身體。「這是怎麼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啊！」

我準備讓她再睡上一會兒，可她卻說這種情況下不想睡。「現在我可是連呆在這裏都覺得難受啊！」

「嗯，沒關係，不說這個，」她下到樓梯的最後一格后，望著兩名警察。「請告訴我，你們說的那個白衣女子是誰？她來過穗高的庭院？來做什麼？」

「噢~」我反應過來，點了點頭。「你們查清那個女人的身份和住處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從抽屜里拿出一盒安眠藥，這是主治醫生給我的。當我還寄居在親戚家的時候，一年總要好幾次受到重度失眠的困擾，而且這種困擾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是在浪岡小姐家裡發現的。」山崎警官說，「只不過，這膠囊裏面藥物換成了硝酸史蒂寧。」

「哥！」她小聲叫我。

「中毒……」

「那到底……」，說著，我一陣咳嗽，因為無法正常發出聲音，「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兩者死因相同，而且那個叫浪岡的女人房間里還發現那些摻了毒的膠囊？難道是那個女人在穗高的藥丸上動了手腳嗎？」

我也在美和子邊上望著，那張像是快照相機攝出的相片上是一顆放在紙巾上的膠囊，我對此有印象。

「警官！」我說，「今天能不能到此為止？」

清澈女高音的歌聲，如同一陣暖風吹過我心頭，那是「費加羅婚禮」中的一幕場景。閉上眼睛，腦子裡浮現出位於雲朵之上的藍天。無論心中積壓了多少憂鬱ｈtｔｐs://ｒｅaｄ.9９ｃsｗ.com，那美麗動聽的歌聲都可以將之統統揮去。修?鄉科監獄里突然從廣播中傳出這樣的歌聲，我完全可以對服刑者感同身受。

我不禁縮了縮背脊，那個女人也死了——

「就是站在穗高家庭院里的那個白衣女子。」

哎？美和子揚起臉，眼睛睜得大大的。

「那件事……不是夢嗎？」

不過媒體的那些傢伙似乎已經對目前警方懷疑是他殺這一點有所察覺，所以才表現得如此積極，不斷搜集此案件的相關情報。我覺得他們如果知道還有鼻炎葯存在的話，事情就更麻煩了。

我給不想吃東西的美和子硬灌了半碗湯，再把她身子平卧下來，蓋上毛毯。她正用腫腫的眼睛盯著我看。

「那個叫浪岡准子的女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呢？嗯，我的意思是，在穗高死之前還是之後？」

穗高誠——這是個死有餘辜的男人。

「那你有沒有見過穗高之外的人接觸了那個藥瓶呢？」

回到橫濱的家裡，讓美和子安躺在常年睡慣了的床上之後，我讓刑警們進了屋子。

然後，我便告訴他們，駿河直之把那個女人帶到庭院的角落裡，還神情嚴肅地跟她說了很多話。

「你們見過這種膠囊嗎？」

「在書房的抽屜里。」

「到誠那裡去，」美和子說，「我想看看他的樣子。」

不知他們是從哪兒查到的號碼，媒體工作者的來電接連不斷，我本想乾脆把拔掉電話線。可為了以防大學方面有急事找，只好作罷。

「事實上，我的同事昨晚想去浪岡小姐家裡問話的時候，」山崎警官有些猶豫，停下來舔了舔嘴唇。「她已經死在了房間里。」

她又開始嗚咽起來。身體靠在我身上，把臉埋在我的胸口，不住地顫抖。我撫摸著她的背。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希望把昨天發生的事全當成是噩夢，這點我完全理解。

我們互相注視著，那一瞬間，各種念頭和感覺交錯於我們兩人之間，可誰都沒有說出口。

在有壁龕放著的日式房間，我們兄妹二人與刑警相對而坐。首先由我向美和子說明了周六看到的那個白衣女人的事，不出所料，她完全想不出這個女人是誰。

「美和子！」我注視著她慘白的臉頰，「即便是這樣，也不是你的錯啊！」

「和穗高的葯……治鼻炎的葯很像。」美和子回答。

在靜靜沉睡著的美和子邊上抱膝而坐，聽著喜歡的音樂，其實對我來說已經算是幸福時光了，我真想讓時間停住，其他什麼都不要，唯獨不想讓屬於自己的世界遭到破壞。

「到底是怎麼回事？請告訴我！我真的已經沒事了。」她的聲音像在懇求一般。刑警們看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