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佐子驚訝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你的意思是哪個親戚偷的嘍?偷了要做什麼?阿姨她們可是一步都沒踏出這棟房子。」

勇作咬住嘴唇，好像在忍耐著什麼，然後看著美佐子，慢慢摟住她的肩。

美佐子回憶起十多年前的往事，當時她還在念高中。三月中旬，父親壯介發生意外，住進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醫院里的櫻花正含苞待放。她幾乎每天放學回家都順道去醫院探望父親。壯介的身體情況並沒有必要時時去探望，但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也很無聊，她反而喜歡在四周綠意盎然的紅磚醫院里散步。

「人生真是諷刺啊!」這場風波平靜后，美佐子和他見了面，當時他皺著眉這麼說道，「我希望進入醫學繫念腦外科，沒想到卻因為父親腦溢血而粉碎了這個夢想。」

勇作的母親已不在了，只能由他照顧父親。

「你別看不起我，我才不會連續落榜兩次。」

美佐子瞄了晃彥一眼。她的丈夫默默地嚼著食物，彷彿沒有聽到這段對話。

兩人離開醫院，在附近散步，經過公園、商店街，來到堤防。一路上美佐子一直握著勇作的手，生怕一放手，他將就此離去，永不回頭。她眼含淚水，擦身而過的人紛紛回頭側目。勇作卻似乎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

他聞聲應道「好」，然後將目光轉向在玩耍的孩子。

然而，和倉家空無一人，大門深鎖，木板套窗緊閉。

「嗯，我會的，我們要一起加油哦!」

美佐子從他家走到紅磚醫院，坐在和他約會時坐過的椅子上，雙眼含淚。

「刑警先生好像在懷疑今天到家裡來的親戚。」園子說。

「呃……」和倉勇作微微蹙眉，似在思考對複雜的事情該怎麼解釋才好。

「這樣啊……什麼樣的回憶呢?」

美佐子至今仍深深記得他的名字，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沒有要騙你的意思，只是認為不能影響你考試，才瞞到現在。」

晃彥回到家時已過七點。親戚和警察已經離去，家裡總算安靜下來，可以好好吃頓飯了。亞耶子要晃彥夫婦今晚一起吃飯，所以美佐子也在主屋的餐廳里，弘昌也放學在家。瓜生家很久不曾全員到齊吃飯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了勇作家門前。勇作回頭對美佐子說：「今天我爸不在家。他去了一個親戚家，那親戚在我讀警校期間會read.99csw.com照顧我。」

「再過不久就會水落石出了，警方沒那麼沒用。」晃彥不停地轉動脖子以消除疲勞。

「謝謝，接下來就等你發榜了。後天嗎?」

他強調道：「現在家裡沒人。」

「當然!」他斷然道。美佐子已從勇作口中得知，他夢想成為醫生。

然而，這世上就是有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霉運，正好讓當時的勇作遇上了。

「到底是誰做出那種事情呢?」弘昌謹慎地開口。或許命案令他頗受打擊，他幾乎沒什麼胃口，早早就放下了刀叉，光是喝水。

「去年，考試是在秋天。我父親變成那樣，我只好去工作。我也想不到其他工作。」

美佐子還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警察。

「也可以偷走之後再交給其他人啊。白天家裡來了一大堆阿姨，對吧?」

「書念得如何?」他問。

「那你四月之後就是大學生了?」

「你好過分，至少要跟我商量呀……」美佐子心中湧上一股熱流，淚水奪眶而出，勇作的臉漸漸模糊。

美佐子事後才意識到他的想法，他當時來見美佐子，肯定已下定決心，卻隻字未提，這當然是為她著想。

「弘昌……」亞耶子這次卻沒有出聲喝止。

兩人在甜蜜中度過夏日。秋去冬來，聖誕節那天，美佐子提議兩人暫時不要見面。

的確就像弘昌所言，兇手可能是昨天看到十字弓，才起了行兇的念頭——兇手就在親戚當中。

美佐子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我可以進去嗎?」

美佐子當時好像回答「我父親住院，但沒什麼大礙」，然後兩人找了一張椅子並肩而坐，互相自我介紹。

四月五日，在大學入學典禮結束后，美佐子直接前往勇作家。那天也是他成行的日子，她想見他最後一面。

「我能幫上忙就好了。」

勇作再次抱緊她，說道：「我希望你明白，這是為了我們倆好。」

「那我去拿蘋果。」

「可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吧?」

這個想象令她心旌搖蕩。她就像發現了遺忘已久的寶物一般，心情澎湃激昂。不過，她還是意識到，自己必須按捺這股激動的心情。

「美佐子一定沒問題。」勇作中氣十足地說，盯著她的眼睛，「加油!」

美佐子又哭了。

美佐子關掉床頭燈，向晃彥道晚安，他也用唇語回了一聲。

「我明年一定會考上!」畢業典禮結束后read.99csw.com，勇作高舉雙臂說。他右手握著裝有畢業證書的圓筒。

他先向美佐子搭話。兩人一如往常地點頭致意后，他問美佐子：「你家人住院了?」

但實際上，勇作無計可施。他從四月起開始打工，過著白天工作晚上念書的生活，此外還得抽空照顧父親，忙得連和美佐子見面的時間都沒有。雖然他會在周末夜裡打電話給美佐子，但從話筒中傳來的聲音明顯比以前缺少精神。每當美佐子問「你很累嗎」，勇作就會回答「有一點」。以前他絕不會承認自己很累。

美佐子帶那名叫織田的警察與和倉到客廳。主要發問者是織田。和倉與他的年齡相去不遠，地位卻有高低之分。看來，沒有大學學歷對和倉的升遷還是產生了影響。

大概是因為美佐子那段時間心情很好，母親波江和同學都有所察覺。親近的好友更是觀察入微，揶揄道：「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呀?」美佐子笑著否認，但「男朋友」三個字卻帶給她一種新鮮感。

他搖搖頭。「沒有。只不過這家醫院對我而言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所以放學后我經常過來。」

美佐子在漆黑的房裡想，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戀情。她不曾對丈夫晃彥有過那樣的情感。即使是此刻，她只要一想起白天見到的和倉，心裏就悸動不已。

不久，他鑽進被子，幾乎一|絲|不|掛。美佐子撫摸著他彈性十足的身體，想，如果能這樣面臨世界末日該多好。

次年三月，他說出了心中的想法。當時兩人見面，是因為美佐子想告訴勇作，她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學。約會的地點是兩人第一次邂逅的地方——紅磚醫院。

「有一點。」

「園子!」亞耶子呵斥道，「你不要亂說!」

「不是。其實，我很久以前喜歡過一個在這裏住院的女人，那時經常到這裏來玩。可是那女人後來去世了……」說到這裏，他臉上浮現一抹落寞的笑，「嗯，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可是小偷不僅限於從外面進來的人吧?」園子毫不退讓，「屋裡的人要偷不是更簡單?」

她在院子里總會遇到一位青年。對方身穿黑色學生制服，在樹木問信步而行。他的五官有些粗獷，有種憂鬱的氣質。剛開始，美佐子總是避免和他四目相對，快步錯身而過。漸漸地，她開始用眼神向他致意。不久，她便期待與他見面。偶爾一ｒｅad.９９ｃｓw.ｃom兩次不見他的身影，美佐子就會在院內繞圈尋找。

「哦……」美佐子想，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念的是所好學校，但不見得一定會考上大學。「你家有誰住院了嗎?」

美佐子腦海中浮現出白天的情景——那個從後門離去的人影。

「我不!我不想離開你!」美佐子握住勇作的手。

和這個男人結婚，在我的人生中有什麼意義呢?他什麼也不告訴我，有心事也不對我說，大概認為只要讓我過著安穩的日子，我就會滿足吧。他或許永遠不會了解，我不單單想守著家庭，也希望在人情世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家裡很亂……」他回答。

「辛苦了。」亞耶子說。

「咦?」她側首不解，心中閃過一抹莫名的不安。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手，說：「要不要走一走?」

和倉勇作!

美佐子說完，勇作低下頭，再抬起來看她。「其實，已經發榜了。」

美佐子絲毫不擔心勇作會考不上大學，反而是自己不久就要升入高三，該將心神放在考試上。她堅信勇作一定能考上統和醫科大學。

後來，兩人幾乎天天在醫院的院子里碰面。兩人有著聊不完的話題。他們對音樂的喜好幾乎默契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他們互相傾訴未來的夢想，感受到一種以前和朋友聊天時不曾有過的興奮。美佐子和勇作的家庭都不富裕，他們和一般的高中生一樣，從流行及演藝圈的話題聊到了未來。

「你們要適可而止。」勇作回家之後，波江叮嚀美佐子。

美佐子一問，他自嘲地笑了。「我也希望如此，但很遺憾，我得重考。我只報了一所大學，落榜了。」

晃彥繃著臉，坐在餐桌邊也不打算主動開口。不過，亞耶子問起須貝家的事，他還是答道：「親戚們幾乎都去了，家裡也全是公司的同事。記者聽到消息，來了一大堆。俊和是回家了，可我想他一個人要應付一群人太辛苦，就幫他打電話到處聯繫。」

那晚上床后，晃彥依然沉默。他閉著眼睛，但從呼吸的頻率可知他還醒著。不管發生什麼麻煩，他總是獨自思考，在妻子還不知情時就把問題解決了。

「念是念了，但不知道會怎樣。」

勇作定定地盯著她的臉，苦笑道：「居然淪落到要你替我加油打氣。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就此一蹶不振。只不過，我九_九_藏_書不能再像去年那樣逍遙了。畢竟，我父親幾乎不可能再回去工作了。」

「不用了。」

考試那天早上，父親因為腦溢血倒下了，昏睡了幾個小時，勇作始終在廚房裡守護，直到醫生到來。勇作認為不動父親比較安全，他的處理方式是正確的。

「是啊，我也想。」勇作稍頓后又道，「今後我們要分道揚鑣了。」

「放心，我會想辦法。你今年也要忙著準備考試，不用擔心我。」勇作開朗地說，然後補上一句，「謝謝你。」

在那之後，兩人的關係依舊進展順利。夏天時，他們去了海邊游泳。那天，時間有點晚了，勇作送美佐子回家。路經一個小公園時，美佐子看到勇作停了下來，也跟著站定。她有種預感。果然，勇作吻上了她的唇。美佐子感覺像在做夢，卻還是想著「手腕被他抓得好痛」之類的現實。這是個值得紀念的初吻。

他父親是因高血壓而昏倒的，據說是輕微的腦溢血，但醒來后，身體的右半邊幾乎癱瘓，話也說不清楚了。這件事使勇作失去了第二次應考的機會。

他說：「我叫和倉勇作，在縣立高中讀三年級。」那所高中在全縣是排前幾名的明星學校。

美佐子第一次到他家。勇作的房裡有他的味道，書桌，書櫃、音響和海報等擺設都和一般學生的房間沒兩樣，然而，他卻得踏上另一條道路。

問話的內容是關於從今早起進出家裡的人、十字弓，以及不知是否和這起命案相關的線索。美佐子一邊竭盡所能地回答，一邊用眼角餘光捕捉和倉的身影。

說不定調查期間還有機會見到他。

「你可以明年再考呀。」美佐子說，「因為這點小事就垂頭喪氣，真不像你。」

兩人在百貨公司頂樓的一個小遊樂場碰面，坐在椅子上看著許多孩子玩耍，舔著冰激凌。

「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美佐子翻了個身，面向晃彥，他寬闊的背影就在眼前。

「是不能再見面了。」勇作點點頭，「我必須受訓很久，才能成為獨當一面的警察，得住在宿舍里好幾個月。而且……我們將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放開美佐子，他從壁櫥里拿出被子，讓她躺在上面，熄燈拉上窗帘，房裡依舊有充足的光線。美佐子看到勇作開始脫衣服。她用被子蒙住頭，脫掉裙子和襯衫。褪下絲|襪。

美佐子想改變話題。

「對不起，很痛吧?」他問。九九藏書

「警察……」美佐子復誦一遍卻不解其意。她一心以為，勇作報考了統和醫科大學，正在等發榜結果。

「我四月要去念警校，我要當警察。」

「不可能的。」亞耶子看著女兒，像是故意要說給她聽，「犯人用的好像是我們家的十字弓，警方只是想弄清十字弓是什麼時候被偷的。」

美佐子搖搖頭。「本以為我們可以一起上大學的。」

勇作常常打電話到美佐子家，她父母不久就知道了兩人在交往。美佐子邀他到家裡來過一次，介紹給波江。波江對他的印象似乎不壞，因為他學醫的理想掩蓋了重考生這個缺憾。勇作的父親是警官，也令波江放心。

美佐子有些不忍心，便對他說：「如果不方便講就算了。」

話雖如此，勇作還是答應了。

「你明年還考統和醫科大學嗎?」美佐子問。

到了夏天，兩人相隔很久再次相見時，美佐子差點認不出他來。他曬得比體育社員還黑，瘦了好幾圈。或許因為睡眠不足，他雙眼通紅。

美佐子點頭。他的話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她覺得不好進一步深究。更何況，那天是第一次和他說話。

「恭喜你。」他第一句話就是祝賀她考上。

僅僅只是一瞥，她不敢肯定，但是……那個背影難道不是晃彥嗎?

「對不起，我不想影響你的心情。」

花了比想象中更久的時間，勇作才順利地進入了。他渾身是汗，美佐子痛得差點暈過去。

斥責對園子似乎不起作用。她閉上了嘴，微微上揚的纖細下顎卻露出反抗的意味。

美佐子的父親出院后，她與勇作展開了非常一般的約會模式，在附近的公園散散步，或到咖啡店坐坐，有時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勇作是重考生，應該沒空玩，但三日不見美佐子他就萬分思念。

「我希望你集中精神準備考試嘛。」她說。

美佐子對著要起身的勇作說：「不要走。拜託你待在我身邊。」

「喝點什麼?」勇作問。

美佐子在一片漆黑中閉上眼睛，卻睡不著，今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次承受太多打擊讓人身心俱疲，但這種疲勞感反而令人無法入睡。不過，她睡不著的真正原因卻不是正清遇害，或許是因為在那之後出現的那個男人——兩名刑警之一。

「不過……還真是厲害。」隔了一會兒，弘昌說道，「居然真有人用那把十字弓殺人。說不定是有人昨天看到了那把十字弓，靈機一動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