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看見呀。」美佐子立即予以否認。她沒撒謊，卻一直對腦中某個畫面無法釋懷，就是那個從廚房後門出去、像是晃彥的背影。但是，又不能將這種事情說出口。

「不在場證明……」

「我在你家附近，等會兒想過去一趟，不知方不方便?」不知道是否刻意而為，勇作的語調非常公事化。

「嗯……」

美佐子確認過這一點，輕輕呼了一口氣，打算繼續做編織。

從玄關進屋，關上門后，兩人這這才面對面。美佐子說「請……」，卻續不出「進」字。和勇作四目交會的瞬間，她變得全身僵硬。他會不會就這樣抱緊自己呢?兩人站得很近，勇作的確有可能那麼做。

他緩緩地搖搖頭，低下頭深呼吸，再度抬起頭盯著她的瞼。「你在那之後過得如何?和我分手后，成為大學生……」

園子說：「弘昌哥也被警方問了不在場證明的事。」

美佐子帶他到園子剛才坐過的椅子，心想，還好事先拉上了窗帘。

她其實是在找和倉勇作。一想到他等會兒可能會來，她的心就不聽控制地往主屋飛去。然而，至今未見他的身影，想必每個警察都有所負責的崗位，今天不會改變了。

從勇作口中說出的一字一句，強烈地撼動了美佐子的心。這不只是因為心事被人看穿，更讓她鬆了一口氣：要是得將對晃彥的懷疑深藏心中，自己獨力面對，只會備受煎熬。

「似乎是。」說完，勇作稍微伸了個懶腰，將臉湊近她，「你……愛他嗎?」

勇作抬起頭，環顧室內，像是在確認她目前的生活情形。「對於你已經結婚，我早已作好心理準備，那很自然。你是在……哪裡認識瓜生晃彥的?」

「我也曾猶豫要不要跟你聯繫。」勇作一臉沉痛地說道，「父親去世時，我剛畢業兩年。不過，我不想打擾恢復平靜生活的你。」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園子起身看了一眼時鐘，快兩點了。刑警們似乎總算收隊了，大宅里平靜了下來。

美佐子應和了一聲。

美佐子心下冰涼。「我……不會袒護外子的。」

「對他而言，那樣的場面根本不算什麼。」

美佐子陷入沉思。

勇作嘆了一口氣，用左手搓著臉，自嘲地淡淡一笑。「我昨晚夜不成眠，都在想你。不，應該說是在詛咒命運的作弄。我早已作好你會結婚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對象會是他。」

「弘昌也被問了?」弘昌今天也沒有去學校。

「我怎麼可能……袒護我先生，畢竟我連該怎麼袒護他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嫁進這個家好幾年了，卻對他一無所知。」

「可不只是認識，」勇作說，「早在遇見你之前，我和他就因為奇妙的緣分連在一起了。不過，這對我九-九-藏-書絕非好事。真要說的話，他應該是我的……宿敵。」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麼，我等下就去後院。」

「那個……」

「我在初中時代也贏不了他，只能淪為第二，永遠當不了第一，都是因為他。不管在什麼方面，我都是他的手下敗將。雖然身邊的人都佩服我，我卻不曾感到滿足。最簡單的解決之道就是轉校，但我沒有那麼做。後來，我和瓜生報考了同一所高中。因為我不想讓這場競賽在我一敗塗地的情況下畫上句號。」

「他們好像要重現每個人的行動。」園子看著餅乾盒說道。

美佐子緊閉雙唇。其實她是答不出來，而且害怕一旦將答案說出口，自己將會完全失去控制。

「你為什麼要懷疑他?」

「嗯。好像在查昨天到家裡的人去過的地方有沒有可疑之處，他們好像已確定兇手就在親戚當中。」

「嗯 ，如果只是一會兒……」美佐子的演技不像他那麼高明，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打開後門。

美佐子從早上回到別館后就在聽音樂、做編織。晃彥要她盡量別外出，而且，一看到陌生的警察肆無忌憚地四處走動，她連到陽台上晾衣服的慾望都沒了。

美佐子想起了西方警部今早提的問題。在玄關發現白色花瓣后，他問：「從昨晚到今早這段時間，府上有訪客嗎?」他聽到亞耶子回答「沒有」，故意停頓一拍，又問：「只有府上的人在，是嗎?」

「是我。」傳來的卻是園子的聲音。

「遇見你的那所醫院也是我第一次遇見他的地方。所以我期待遇見你之後，命運能有所改變。結果你也知道，十多年後重逢時，你已經和瓜生結婚了。雖然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神存在，但碰上這種諷刺性的際遇，你應該能了解我想找人傾訴的心情吧?」

「坦白說，我也想因戀愛而結婚。」

可是，如果能和他好好聊一次天，該有多好。說不定就能像當年一樣，沉醉在如夢似幻的氣氛當中……美佐子想，自己好幾年沒嘗到那種滋味了。

園子離去之後沒多久，電話鈴聲響起。電話放在客廳里。美佐子當時正準備繼續編織，有點不耐煩地伸手拿起話筒。

一剎那，美佐子感覺胸口抽痛了一下。

「我一定要回答這個回題嗎?」美佐子反問。

「似乎是的。」

「這樣啊……」

「警校的生活很苦嗎?」

「咦?」勇作半張開嘴。

「我昨天忘了問一件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能不能佔用你一點時間?」勇作大概是怕被別人聽見，他的用字遣詞是警察面對與案件有關的人時的方式。

「嗯，好像被警方噦里噦唆地問了一大堆。不過我認為，弘昌哥也有間接的不在場證明。」ｈtｔｐs://ｒeaｄ.９9ｃsw•coｍ

「這樣啊。可是……」園子說，「有人偷走了十字弓，應該沒錯吧?」

「原來是這樣啊……」她也覺得這是命運的作弄。

美佐子瞪大眼睛凝視舊情人，各種思緒在腦中交錯。

「你好像知道了。」他說，「你當然會知道，我也知道他從小就最討厭鰻魚。如果他非得點那種套餐，其中一定有什麼理由。」

隔了一次呼吸的時間，話筒里才傳來聲音。

「誰叫爸爸留下那種怪東西。」園子撅著嘴吹著紅茶，小口啜飲著，「對了，我剛才聽說箭好像共有三支，在那個木櫃最下層又找到了一支。」

「真的嗎?結果怎樣?」

「那麼，警方基本不會懷疑他了吧?」

「你現在……一個人嗎?」

「喝咖啡好嗎?」美佐子正要往廚房走去，勇作眼神真摯地看著她，說：「我什麼都不要，你可以留在這裏嗎?」

「不會，進來吧。我去泡茶。」美佐子帶園子到客廳，泡了紅茶。從客廳可以清楚地看見主屋，透過蕾絲窗帘能看到身穿西裝的男子在院子里徘徊。美佐子緊緊拉上厚重的窗帘。

聽到她說「所以我不是戀愛結婚的」，勇作露出一種既難過又放心的表情。「哦，你們不是……」

「喂，你是……美佐子嗎?」

「簡直就是地獄。」勇作的臉上浮現微笑，「和軍隊一樣，什麼都管得很嚴。最初的一個月就有不少人退學。」

「就算你真的沒看到他，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不過，從你的反應來看，我確定自己的直覺沒錯，昨天白天他曾經回過這裏。」

他不再像剛才那般語氣生硬，於是美佐子和他相對而坐，卻沒有勇氣正視他。儘管想對他傾訴的話無窮無盡，腦海中卻想不出隻言片語。

「你呢?單身?」美佐子問。

「有鰻魚……」美佐子頓時語塞，隨即察覺到了勇作話中的含義。

「我也一直很沮喪。不過，我在警校里過著紀律嚴明的生活，老實說，根本沒空情緒低落。」

不久，他開口說：「昨天真是嚇了我一跳。我做夢也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裏。」

「他父親介紹的。」美佐子簡短地告訴他，自己曾在U R電產工作，以及因此認識了晃彥。

「想過。不過，我不能放棄。我只剩這條路可走。一想到犧牲了之前擁有的珍貴的東西，我更不能放棄。」勇作看著美佐子的眼睛，「痛苦的時候，我就想起你。雖然我在進入警校之前就決定不再想你，但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嗯，一些關於不在場證明的事。」

「那麼，請你在後院等我。我希望盡量不讓別人看見，所以想從後門進去。到時我會叫你，在那之前，請你和平常一樣。」

「真不走運，他說他沒九*九*藏*書有不在場證明。他從十二點到一點的午休時間，一直都是自己待著。」

「嗯，可以。」

「五年……已經五年了啊。」勇作閉上雙眼，咬緊牙根，感嘆歲月的流逝，「有小孩嗎?」

「不」。美佐子搖頭，「我沒看到，他應該一直都在大學。」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心想，自己的演技真是太差了。

美佐子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的手，什麼也答不上來。

美佐子搖搖頭。

但她也不是對外面發生的事情全然不感興趣，而是頻頻從窗戶偷看。除了早上到家裡來的那兩個警察，後來好像又來了兩三個，一直沒有換人。

「直覺，我的第六感對他特別敏銳。」勇作用食指輕輕戳著太陽穴一帶，「他從這裏回大學的路上，打電話給大學附近的套餐店，要那裡的店員送外賣到他的研究室，以取得不在場證明。可是，如果外賣太早送到就糟了，所以他點了比較花時間的套餐。一知道他點的套餐，我的第六感就啟動了。他點了蒲燒套餐。」

「其實，我今天去見過他了。」

那片白色花瓣意味著什麼呢?

她出神地想著這些事情時，玄關的門鈴響起，嚇了她一跳。當時她正打算歇歇手，收聽從一點開始播放的古典音樂。說不定是他來了!她急忙接起對講機的話筒。

「小美。」勇作脫口而出，從前他是這麼叫她的。

「什麼叫間接的?」

面對勇作的問題，美佐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臟怦怦亂跳。

「美佐子，」園子抬起頭說，「你真的什麼都沒看見?像是有人進入爸爸的書房……」

美佐子將雙手放在膝上，十指交握。「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重新振作起來。即使上了大學，我每天心裏還像是空了一個大洞……你呢?」

「我來除了想見你，還有一個理由。」勇作稍稍改變口氣，「我有事想請教瓜生晃彥夫人，希望你務必如實回答。」

「你一個人來嗎?」美佐子問。

「沒辦法，因為兇手用了那把十字弓。」

「嗯。」他回答，「除了沒有緣分，主要還是因為我沒心情談感情，今後大概也不會再有那種心情了。」

「他們調查得還真久。」

隔了一會兒，話筒中傳來微微的呼吸聲。「是我一個人。不行嗎?」他語氣嚴厲。

美佐子對著舊情人說道：「我的人生……始終被一條看不見的命運之繩操控著。」

「嗯，我想不會。」園子斬釘截鐵地說，然後低下頭，「不過，被人那樣懷疑一定很不舒服。」

「宿敵……對手嗎?」

「嗯。我前天晚上碰巧看到，不過忘了告訴警察。」

前往別館的路上，兩人都不發一語，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相對。美佐子雖然筆直前行，心神卻集中在身後的腳步聲上，九_九_藏_書和倉勇作就在自己正後方……

「我也嚇了一跳。」美佐子總算髮出了聲音，卻異常嘶啞。

「您好，這裡是瓜生家。」

「什麼?」

「哦。」勇作簡短地應了一句。

「你知道這件事嗎?」

美佐子吞了口口水。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禁挺起雙肩。「什麼事?」

「不過，倒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和從前一樣，完全沒變，依舊冷靜過人，即使面對刑警，也能泰然自若地應付。」

「啊。」園子將嘴唇抵在茶杯上，露出略有深意的眼神，「警方也問了你什麼嗎?」

「嗯，我是。」她試圖平靜地回答，卻藏不住心中的激動。

「我先生?」美佐子揚了一下眉毛。

「五年了。」

「哎呀，你怎麼來了?」美佐子打開大門，招呼小姑子入內。

勇作一臉錯愕，接著苦笑了。「不，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或許你認為這根本無需回答。」

「可是，」勇作抓抓頭壓抑心中的焦躁，「結果還是一樣。不管到了哪裡，都不改我是他手下敗將的事實，只有我內心的屈辱感一再累積。我徹底敗給了他，不管做什麼都比不上他。我已經放棄了，因為我贏不了他。不過我想，我們終究會就讀不同的大學，彼此的競賽就會告一段落。但升上高三后，我聽到了一件猶如晴天霹靂的事——瓜生立志要當醫生，決定要考統和醫科大學。他的志願和我的一樣，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想，這或許會是一次決定性的勝負。果然不出所料，他考取，我落榜，而我正好在那時遇見了你。」

美佐子輕撫臉頰，她認為自己的肌膚還算有彈性，但和十多歲的少女時代終究不可同日而語。在他眼中，自己是個怎樣的女人呢?他會從我身上覺出一絲女性的魅力嗎?她搖搖頭，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在他眼中，自己已是別人的妻子，不過是與一樁命案有關的人罷了。

「我覺得這是老天賜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一生中唯一能勝過他的機會。所以，就算你千方百計想袒護他，我也一定會揭露真相。」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后，對方平靜地說：「是我，和倉……和倉勇作。」

「嗅，不錯。」美佐子同意園子的說法。命案當天早上，弘昌出門后，十字弓還在家裡，如果他是兇手，就必須要有時間回來拿。

「就算是這樣……」勇作低下頭，露出痛苦的表情，「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覺得自己作了一個對彼此最好的選擇。事實上，和你分手后，我的人生真是一團槽。幸好沒有把你卷進來。」

「我想請教一件昨天發生的事。瓜生昨天中午之前是不是回過這間屋子?」

「不過，說不定他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勇作接著提到第一次遇見晃彥的情形，以https://read.99csw.com及此後兩人的關係。的確就像他所說的，那或許該稱為奇妙的緣分。

然後，她遵照勇作的指示前往後院。假裝在看盆栽時，她聽見有人小聲地叫「太太」。一看後門，勇作就站在對面。

勇作說聲「打擾」，走了進來。

「待在家裡也沒事做，所以來找你玩。」園子回答。她今天向學校請了假，這種時候，亞耶子大概也不想勉強她去上學。「現在來會不會打擾你?」

美佐子蹙眉，搖搖頭。「一點兒都不平靜，我每天都過著空虛乏味的生活。」

美佐子回想起昨天重逢的情景。從勇作身上穿的白襯衫領口，一眼就看得出已有兩天沒洗，他的無名指上也沒戴白金戒指，大概還是單身。

「你結婚多久了?」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美佐子肯定地說，「即使放棄了你，心中還是對你有所期待。想著說不定哪天你會跟我聯繫。只要郵筒里一有信件，我就期待是你寄來的。可是，這個期待卻總是落空。」

「我覺得敵意這個說法並不適當，但的確想和他算清當年的恩怨。」

「你認識我先生嗎?」美佐子驚訝地問。

「重現?」

他靜靜地以銳利的眼神看著她，試圖窺探她的內心。「他應該回來過，」他低聲說，「回來拿十字弓，然後拿著弓先回大學一趟，再到墓地去殺害須貝正清。」

「從弘昌哥念的大學到真仙寺，就算再快也要三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即使他十二點離開大學，也要十二點三十分才能抵達。這樣想，他好像來得及作案，但這麼一來，他就沒有時間回家拿十字弓了。因為在真仙寺和家之間一來一往，也要花個三四十分鐘。」

放下話筒，美佐子急忙來到卧室，坐在梳妝台前，一面瞄著時鐘，一面梳頭，又重新塗上口紅。她後悔地想，早知道一早就化妝了。她起身照鏡子，檢查服裝儀容，接著又看了一眼時鐘。這一連串動作花了約四分鐘。

勇作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細微變化。「他果然回來過?」

晃彥的確討厭鰻魚，美佐子知道這點，從來不曾將鰻魚端上桌。

「你曾想過放棄嗎?」

勇作對她的反應有些不解，略顯慌張地補上一句：「當然，我並不是在恨你。無論你和誰結婚，只要過得幸福就好．我當時的心情不會改變。這和對瓜生的感覺是完全不同層面的問題。」

然而，勇作移開了視線，再說聲「打擾」，然後開始脫鞋，美佐子慌張地為他準備拖鞋。

「E恩。」美佐子心跳加速，似乎不能很快就平靜下來。

「哦。」美佐子點頭，心想，園子說的是那支箭。

美佐子對「幸福」兩字有些反感，難道勇作覺得她如今過得幸福?但她沒有表示什麼，反而問道：「你現在對我先生依然心存敵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