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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信得。踏上旅途

第二十五章 信得。踏上旅途

他對她自有放任和寵愛的心意,之間氣氛卻沒有親密貼近。兩人無話可說,冷淡客氣。但都不以為意。
貞諒輕聲詢問,你喜歡花嗎。她點頭。女子把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遞給她一束在路邊採摘的野石竹。粉白色花朵,鋸齒邊緣花瓣,像一簇棲息的蝴蝶,綠色細長葉片沾有露水。問她,這花兒美嗎。她點頭。此時,女子才伸手,輕輕拉住她的手,說,你叫我貞諒。這是我的名字。沈貞諒。我給你起的名字叫信得。這是你的名字。你是沈信得。
晚上他帶她們去高級法餐廳吃飯,許熙年一身高貴衣飾,貞諒穿舊棉布衫,落拓樸素,長發鬆松挽成髮髻插一根白玉簪。兩人在衣著和氣質上並不般配。男子一直有電話,接聽處理事務。貞諒照顧她吃飯,並不教她如何使用餐巾和刀叉,由她任意。也許不覺得有什麼規則需要被遵循和學習,貞諒不注重這些。此後她也一貫實行這原則。
很好。
你幫九_九_藏_書我把北京的公寓賣了。我不需要這個。我也不會回來。
島上荒僻,只有滿山遍野的藤蔓覆蓋累累。8月時開花,一串串紫紅色蝴蝶狀花朵,使空氣瀰漫甜膩香氣。粗壯藤莖,分出長莖,卵圓形葉片密密覆蓋。盛夏是割藤好時節,開花之前的藤蔓都未變老。拉出來的絲輕盈,堅韌,具有自然光澤。貞諒與一幫當地老婦一起工作。年輕人不做這件事情,大部分離開島嶼去都市討生活。
先到北京。貞諒帶她見朋友,來到一所佔據整面樓層的高級公寓。她從未見到過這般美崙美奐的房間:古董硬木傢具,孔雀尾羽織繡的檯布,景泰藍燒制的蠟燭台,絲絨手綉沙發,嵌玉檀木屏風……所有器物在幼年的她看來都在熠熠閃光。許熙年是50歲男子,衣著講究,雙鬢已白,神情和語調沉著,看得出體面優越。他長期在瑞士工作,身份不明。那一天他特意趕回來,等在公寓里,只九-九-藏-書為與她們見上一面。
不知為何。5歲沒有遇見貞諒之前,所有事情,我的腦海全無印象殘留。她說。
村莊唯一以奇迹般方式存活下來的生命,一個5歲女童,申請領養的人實在太多。孤兒院進行調查和面試。沈貞諒加入收養隊伍。她被選中。她的經濟穩定,從事藝術性職業,在行業內有聲名。
她們在深山采藤蔓,捆紮起來放在大鍋里煮燙,用海水冷卻,再放進窯坑裡發酵。一天半后,拿到海里,把腐爛表皮洗掉。全都是在夏天做的事情。
她在這樣的時段覺得快活。穿著碎花裙子在大海邊奔跑,採集花花草草,捕捉螃蟹貝類,等待貞諒收工。有時貞諒一直忙碌到黃昏,在退卻潮水的泥灘上來回奔走,滿頭大汗。穿著粗布褲,T恤,頭髮盤成髮髻包著頭巾。在中途憩息時,對著大海點起一支煙,神色安閑。海邊的晚霞絢爛至極。
沒有黑暗、碎裂、崩塌、陷落、恐懼、埋葬read.99csw.com的記憶。沒有父母和故鄉的概念和形狀,不明了他們的質地和意義。也沒有傷痛存在。她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關於自身生命的憑據,遺失屬於身份的經緯坐標,同時失去對時間的某段印記。這使她感覺到隔絕和完整。這使她的人生輕省。
他說,你有無計劃送她去學校。
每一個孩子身上,都有光亮和黑暗包裹。他們屬於自我的果實,不是成人手中的泥土,也不是人世的祈禱。貞諒深知其中意味。出現在她面前,沒有輕率的擁抱,魯莽的熱情,急進的溫情。只是蹲下來,與她臉對臉,專註認真看她的眼睛。那年貞諒27歲,五官不艷美,眼神卻令人難忘。
貞諒說,她是我的小朋友。她會和我一起。
貞諒開車帶她離開。車子走走停停,經過不同省份,經過大大小小的城市、縣城、村莊。一路她捧著那簇石竹花,在車後座度過漫長三天兩夜。看到太陽升起,然後降落。月亮升起,然後九*九*藏*書隱沒。女子路上並不多話。有時放音樂,有時抽煙,有時在前面一邊駕駛一邊伸出一隻手來,示意與她相握。貞諒的手,骨骼清瘦,掌心粗糙而熱,皮膚沒有保養,可看出做過大量手工活。手背上清晰蜿蜒青藍色筋脈,在薄薄皮膚下面凸起。她撫摸這些滄桑的脈絡,感受其中滲透出來的生命力感覺安寧,握著石竹花重又陷入睡眠。
寮國之後,有兩年時間,住在泗度島上。
可以。我知道你最終需要的遠超過這些。
在貞諒把一束石竹遞給她時,她已決定接受這命運。
貞諒織夏布,刺繡。夏布採用植物纖維,用傳統織機手工紡織。這座島嶼,種植大量夏布紡織所需的藤蔓。貞諒不局限於收購絲,親自體驗藤蔓生長過程,采藤,煮藤,發酵,洗滌,乾燥,拉絲,系絲,打結。每一個工序。她說,了解手中的絲是怎麼形成的,在織布時能感覺質地知會交融。這樣織出來的布,又會不同。
一個成年女子選擇她互https://read•99csw•com相結盟,給她取名信得。這個名字有何涵義,貞諒從未解釋。
她現在不需要去學校。我們去寮國居住一段時間。
相信,因此得到,一種渴望確認的論證嗎。貞諒試圖與她成為遊戲世間對抗規則的伴侶。她引導她的路途,是遁入森林趨近天空的小徑,路邊生長高大茂密羊齒蕨類,世俗所得不是人生的目標。她不能夠做趴在母親身上百無禁忌需索情感的女童。她是她的盟友。陪伴跟隨她的足跡顛來倒去,跨越地球表面一格一格經緯線。觀察,感受,尋找,經過。
當天晚上,許熙年飛去蘇黎士。貞諒攜帶她踏上旅途。
那眼眸,此刻明明蘊藏微笑時澄澈的溫柔,瞬間便沉落為不可測量的寂寥。這使她的神情呈現複雜,如同一面湖水上的波光粼粼。在日光和雲影中,變幻無法數算的層次和節奏。她穿一條深藍夏布縫製的旗袍,並不講究。一路驅車前來風塵僕僕,女童低頭,看到她繡花鞋子鞋面上刺繡金魚和花枝,紅緞脫了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