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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慶長。接受這代價

第六十九章 慶長。接受這代價

我很軟弱,信得。在情感的部分,我覺得自己幼稚,匱乏,有無法知覺和克服的缺陷。
她已接近兩年沒有見到他。漫長的700多天。
不,不,那些激|情和能量,是你身心一直都具備完全的,你需要一個儀式來啟動。他是那個世間的儀式,或許他的作用已經完結。如果他還沒有完結,依舊帶給你衝突,那麼,他還具備更深層的任務,要把你的心帶去更遠的地方。但那個地方只與你自己的生命境地有關係,與他無關,也與你們之間的關係無關。明白我的意思嗎,慶長。他是命運賜予你的一個障礙,你跨過這個,就能了解和擁有自己更多。有時,一些貌似是愛的關係,帶來的意義脫離我們想象。它不是讓你跟他結婚,生孩子。有些男人與女人之間生命的關係,不是這樣的世俗內容。
清池。如果我們相愛過。
她和信得一起,最後一次爬上青岩嶺。季節輪迴,高山初夏是花卉的海洋。在一處幽深山谷,滿坡read.99csw.com盛開野山百合,潔白碩大花朵,枝幹堅硬,芳香撲鼻,綿延成空闊一片,幾近脫離人世。信得30歲時來到春梅。她的面容經由長年日照和操勞,依舊無法分辨年齡。和孩子在高山之上相處,眼神始終湛亮清澈。人的眼睛若不蒼老,面容就不會老。她穿農戶織出來的土布衣服,說尤其舒服,選的是最長最柔軟的一束棉花織出來。她也學會紡織,耕種,經常和學生家裡一起勞動。
定山沒有提及她下山之後回到上海的打算。也許他比她更清楚,慶長在一個城市主流範圍里已無立身之地。她置身於世間的個人形態,如同一個符號式存在。沒有人尋找她,需要她。她脫盡一切可被交易轉換利用衍生的世俗價值,成為一個邊緣存在者。無法加入改造和建設社會熱火朝天的洪流之中,無法說服自己跟隨人群前行,真實生命只追隨她的自身行動。她已接受這代價。
慶長說https://read.99csw•com,我的生命因為他的出現,煥發過前所未有的激|情和能量。我能體會。
信得說,她沒有家庭,沒有孩子。她說,人有這些,或者沒有這些,都是命定。對她來說,無牽無掛,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福報。她說,慶長,但你以後會有你想要的家庭以及孩子。你散發出來的對情感的誠意實在太為劇烈犀利。你能吸引這一切的到來,這是你的意願。
在離開春梅前最後一個月,她在縣城和定山通了一次電話。
不要害怕。不要退縮。它會有它的結果。
夏季天空中最為明亮的一顆星辰,在深黑色天空中散發出熠熠光芒,這樣飽滿,碩大,閃耀。如同一個祈禱。是木星嗎。她站在下面,聽到它沉默的迴音。她該往哪裡去。她要如何生活下去。這無解的設問,需要一種光芒指引和照耀。在那輛正往黑暗深處疾速行駛的列車上,所有心有質疑的中途跳車的一意孤行的逃離者,反道而行的結局會是九*九*藏*書如何。蒼莽大地尋找自己的位置,也許最終只是縱深撲入任由身心分化消解。
信得安靜專註,聽了很久。說,慶長,我不覺得你對愛的追索是一種錯誤。唯一的錯誤,也許在於,你把這種追索等同於信仰,放置在一個男人身上。但對方是一個血肉組成的普通男子,有缺陷有弱處,會無常和變質。他如何承擔起這種精神上的信念。這非他所能具有的力量。
他不過是一個商業社會裡有諸多限制和局限的角色。即使有內心能量和光芒,你身上所有也強過他百倍。他如此擺弄生命里這幾個女子,方式既不尊重也不理性,相反,卻是一種自私,任性,為所欲為。如同一個貪婪男童,操縱他手裡數個玩具,卻從不試圖去理解和感受對方的苦痛。
那一天,她和信得,在下山途中迎接到黑夜來臨。她們在山谷中停留很久,凝望連綿起伏的山脊群落和山下散落的村莊。一種只有在高山之上才能感受到的,自然的美和宇宙渾然一體的完整https://read.99csw.com性籠罩天地。肅穆,有序,充滿生機。層層疊疊木樓燈火閃耀,和天上繁星遙相呼應,山澗流水淙淙,風吹過稻田秧苗起伏,狗吠,昆蟲鳴叫,孩子哭泣,有人唱歌。天地萬物在一種完美的秩序中展現它們的流程。她們長時間凝望和傾聽這一切,感覺身心溶解,獲得巨大的安寧和歡愉。
慶長對誰都未曾提起過清池的事情。在與世隔絕的高山頂上,在一個即將分別並且也許永不再見的女子面前,她坦承自己的故事。她壓抑太久,傾訴使她獲得解脫。
只有這個男子可以提供給她一席之地,即使那只是平淡如水的婚姻。他說,慶長,這一年你過得辛苦,該有段時間徹底休息一下。
你覺得他對你的這種感情,是愛嗎。他無法接納你的性格,無法消化關係所衍生的傷害,這並非一種有悲憫和責任的關係,沒有擔當,也缺乏寬宏。而你對他的這種感情,是愛嗎。還是你自己對愛的信仰,恰好在一個有因緣的肉身之上折射,使你產生錯https://read•99csw•com覺。
我們無法決定自己童年和早期經歷帶來的創傷。但如果它已經存在,你無非要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更長的時間,去填補,修復,重建。你只能如此。這是你的使命,慶長。你遠超過自己想象的有力和明亮。把該走的路繼續走完。如果與他的關係還沒有完盡,那麼向前走,讓它自動走到完盡。
慶長說,她會整理一本攝影集,有少量文字註解。她打消了寫採訪的念頭。信得明顯蔑視採訪,說以前的記者們都是在編故事,編造她的個人故事和情感經歷,唯獨對她的教育觀點絲毫不感興趣。他們總是想把她包裝成一個感動全中國的人。她說,感動有什麼用。感動能給這些孩子們帶來什麼。她無法理解這些人做事的目的何在。很明顯,他們熱衷形式,對虛浮表相的興趣和誇大,遠超過實質核心。她允許慶長對她的靠近,但慶長仍做出放棄決定。她之前的採訪也從未加入過自己的斷論或喜好,但她願意尊重信得這種處世方式。信得是接近真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