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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慶長。請你見我一面

第七十章 慶長。請你見我一面

很多年輕女孩幻想過這樣的生活。在一個綠樹成蔭建築優美空氣潔凈的城市裡生活,騎車環繞大湖,湖水上有天鵝,很多孩子,一幢白色大屋,屋前花園鋪滿綠色草坪,獲得一個強壯男子,被人珍惜以及照顧,脫離貧乏環境……生活的另一個層面,是她居住過一年的春梅。對這個時代的了解,通過兩個環境的映襯,經歷過貧富分化不同階層的真實生活,就可理解置身其中的人們,所忍受和經歷著的精神和價值觀上的衝撞、分裂和炙烤。
他在北京,說,慶長,我只有一個要求。請你見我一面。
她回到上海,已是31歲的秋天。
所有人的生活在一年裡幾近一成不變,被日常生活拖動,與時間同行並進,倉促混亂,沒有標記。只有慶長的一年與世隔絕,單純專註,因此顯得綿長鮮明。
清池聽到她聲音,語調冷靜。她沒有說出具體,只說有急事需要借錢。他沒有絲毫停頓,說,九-九-藏-書可以。20萬即刻打到她的賬戶。她想起在上海,他看到她生活拮据,遞給她一張卡,後來被她推回去,那張卡里,估計是差不多的錢。他其實是依然把那張卡給了她。
出門前,她在玄關鏡子面前,最後打量一眼自己。體重減輕15斤,消瘦,輕盈,皮膚晒黑,不施脂粉。一件粗棉布大衣,燈芯絨連身裙,打褶裙擺,天藍底色淡淡燕子鳥翼暗影。頭髮已很長,接近腰部,編成粗黑麻花辮子盤成髮髻。摘一朵臘梅枝上黃色花朵,插在髮髻。她在花市買大束臘梅枝,養在瓦罐放置客廳角落,只為它的清幽芳香。
搭地鐵,再坐計程車,路途遙遙。司機把她帶到江邊熟悉的酒店。這家五星級昂貴酒店,門前廣場正中圓形噴泉依舊踴躍,發出嘩嘩水聲。色調簡潔的大堂咖啡廳有充足暖氣,大玻璃瓶清水裡插著白色百合和繡球,穿黑色衣服的侍應來回穿梭。一切九*九*藏*書沒有變化。她第一次來到這裏,是27歲的冬天夜晚。喝醉,被情感打敗,被一個男子征服。在其後一年,多次來過這裏,多得令她厭倦。聞到酒店生硬混濁屬於公眾場合的氣味就覺得不適。這不是香水氣味能夠輕易調節的。酒店是一個過渡的停留的出發的地方,它不是歸宿。
定山依舊在為工作盡心盡責,兩個人再次一起生活。在下山的時候,慶長已想清楚,要跟定山離婚。她在山上反覆思省,並最終做出決定,只是為了獲得對內心的承認。她在這段婚姻中,見證到的只是自我逃避。至今做過最為軟弱的事,是與定山結盟,這是逃避的極限。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某種被擊中的軟弱使人衰老。她一直內心消沉。
因此,她和清池的感情,漫長4年,也只是一段始終漂泊在路上的關係。
她當然不會找Fiona。從不覺得可以向朋友或熟人借錢,這是禁忌。她唯一認九九藏書識的有錢人,是許清池。不知為何,腦子中浮現出他的名字如此自然,彷彿他從未曾從她生活中消失,始終是離她最近的一個。她有困難,需要他支持。20萬對他來說不算負擔。他答應,她不覺異樣,他拒絕,她也不會詫異。分開將近3年。這個人,依舊在她血肉之中存在,是她理所當然的一部分。定山父親需要儘快手術。無法再遲疑。她問Fiona要了他的手機,給他打電話。
順應天然的規律,跟隨宇宙的節奏。碎裂自我,把它交付給命運的秩序。這是她在春梅獲得的唯一啟示。
Fiona也許比以往更為忙碌。升職,成為報紙集團的出品人。這是她俗世的朋友。Fiona對待她始終熱誠,只是她們關注的內容方向截然相反,沒有交點可以相會。Fiona以娛樂和時尚潮流作為工作內容,孜孜不倦,野心勃勃。慶長關閉掉對外界求取的通道,不要虛榮,不要麻醉,read.99csw•com這是她的選擇。她從未對Fiona說出她內心對這個世間的真正想法。如同Fiona不斷對她坦率重複中產階級夢想以及對這個世界的遊戲態度。她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沒有關係的人。
她很久沒有出門見人。沒有約會。見人對她來說是一件正式事情。洗澡,盤頭髮,換上整潔衣裙。從春梅回來之後,她很少去購物場所,衣物多為舊日存留。在山上,每天穿粗布褲子、布鞋、圓領T恤。那件千瘡百孔的黑色羽絨服,終於把它穿毀。一次爬山途中,樹枝和荊棘撕裂了它。
定山在這一年,卻面臨他生活中最重大一次困境。他的父親在南京查出有癌,狀態複雜,需要馬上進行手術和化療,時間急迫,但一筆治療費用數額極為龐大。除去公家攤銷,自己還必須要籌出30萬來。定山平時為房子還貸,負責生活支出,存款不多,湊出10萬,慶長素來無錢,剩餘20萬如何解決。定山一籌莫展read•99csw.com。慶長不能視而不見,決定把其他事情且都先放下,幫助定山一起借錢。
他說,我知道。這是你的決定,不是我的。它對我不作數。我需要見你,明天我搭乘最早航班飛機,趕去上海。
人的生活中,大部分都是擦肩而過沒有維繫的人,即使傾談也不過是自說自話。真實而深入的關係很難建立,並且為數極少。對慶長來說,只有兩個。定山,他們是婚姻夥伴,互相合作和經營的對象。清池,他是以肉身和感情侵蝕滲透她生命的人。是比國籍,主義,觀念,理論,更為重要的存在。從某個方面來說,他是她的組成部分。
她說,我已結婚。清池。
一對歐洲夫婦帶著他們漂亮的兩個孩子正從旋轉門裡進入。男人穿著講究。女人穿著米色羊絨大衣,冬天也只穿一雙赤紅色高跟涼鞋,絨和絲鑲拼的薄絲|襪。金髮男孩健壯活潑,女孩穿黑色大衣,戴淡灰色鑲珠片羊毛貝雷帽,典雅純真。表面看起來完美無缺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