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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慶長。一定要再見到你

第七十一章 慶長。一定要再見到你

也許是工作壓力或其他,放鬆下來之後,他看起來疲累憔悴至極。穿著襯衣長褲,依偎在她身邊,頭靠著她脖子,握住她雙手,緊緊貼著她,如同孩童很快發出熟睡中深沉呼吸。房間被拉上窗帘一片漆黑,外面正是陽光照耀的午後。她聞到他頭髮和皮膚上熟悉的氣息,看到天花上隱隱流瀉進來的一抹微光,在沉寂中沒有規則地跳躍浮動,頭腦清醒,毫無睡意。此刻,所有感覺一絲不差全部回來。即便沉默無言,知道已回到彼此身邊。在一起,一生一世,彷彿從來沒有離分。
他說,那我的自尊呢。慶長。我這兩年,在你的遠行和棄置中,可有自尊。在隔絕分離的關係中,可有自尊。在你肆意而剛硬的決定中,可有自尊。我們在對彼此的感情中,早已尊嚴喪盡。我只知道,我一直愛你,會愛你至死。而你。你只能相信我,別無他途。
這都無妨。我只想知道,如果不是要借錢,你會來找我嗎。告訴我。
她訕訕地笑read.99csw.com,我只認識你這樣一個有錢人,沒有其他地方去想辦法。
他說,我發給你這麼多簡訊,打過那麼多次電話,你不回,不接,之後換了號碼。連Fiona都不知道你新號碼。你還搬了家。你把我徹底棄絕於生命之外。我甚至沒有機會知道為什麼。
闊別將近3年的清池,從電梯里出來。身形高大面目清朗的男子,穿著白襯衣。他的存在對她而言終究不同。在人群之中,任何一個位置,只要他出現,她就感覺眼睛被光亮照耀,心裏震蕩。熱戀時,她去機場接他,他從出口走出來,也是這樣。呵,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彷彿已屬於前世般邈遠。彼時春日,他向她走近,她感覺身心充盈成為一段汁液上涌的鮮活樹枝,是如此蓬勃熱誠的生命之殊遇。他在大廳中不顧忌眾人緊緊擁抱住她,親吻她的額頭和眉毛,這般熱誠歡好。這記憶是她內心堅硬凸起的一個傷疤。無法撫平,無法忽略read.99csw.com。只能與它默默共存。
她淡淡笑著,無從說起,也不打算再說起。
他說,我們需要在一起。現在出發去臨遠。他如同往昔強勢做出決定,要她服從。
他說,慶長,你在這裏。
她說,我並沒有走遠。我也無處可去。
他開車帶她到臨遠,悠然古都剛下過一場大雪。她要求一天來回,不留宿。他堅持在湖邊酒店開了一個房間。那處酒店設計有古典氣質,顏色淡雅的大理石地磚和花紋繁複的壁紙,她都很喜歡,他記得點滴細節。走進房間,終於獲得兩人獨處的安靜空間。她脫下大衣,輕聲說,你不能碰我,清池。我的身份已不同。他說,我知道,我只想和衣與你躺在一起。我們小睡片刻。我需要這樣一個時段,我思念你太久,慶長。
一起走到青墩茶社,她童年時和母親來過的地方。冬季已見不到草長鶯飛,也沒有烈日驕陽。山上以亭子改建的茶室依舊存在,舊貌舊顏。她已成人,仔細觀察它九-九-藏-書的結構,飛檐翹角的亭子,造型優美,古老破損。走近看,所有組合石材清幽光滑,大塊青石雕琢精巧。柱,梁,檁以卯榫結構連接。邊上有座凳。楹柱上掛一副木刻詩句,寫著:浮雲時事改,孤月此心明。上面有字跡蒼勁渾圓的題字,味空亭。大幅玻璃窗依然明凈閃爍。
此刻,她見到他,還是這樣親。再無撕心裂肺的恨意糾結,只有山高水遠的安寧無恙。看到他低俯下來的臉,天地完整。因為失去對他的佔有之心,胸中更持有一種開闊空間,可以容納下這個百轉千折無可捉摸的男子。他看起來優雅灑落如昔,眼神卻很消沉。一時無話,他打破僵局。
所謂的理想生活,一個情感的烏托邦,根本沒有力量。
她說,謝謝你給我幫助,信任我。我會在有能力之後把錢逐步還給你。
她說,我向你借錢,這不代表我需要服從於你。清池,請考慮我的自尊。
那倒未必。她微笑說話。他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但她不再咄咄九_九_藏_書逼人,出言犀利。不知為何,所有暴戾和激烈如河流遠去。她對他,剩餘下來的心,是河床卵石被反覆沖刷之後呈現的溫潤和黯淡。
不知何時入睡,只知覺到在模糊中醒來時,身邊男子已蘇醒。他伸展手臂擁抱住她,頭貼著她肩膀,身體顫動,發出無法自制的低聲哭泣。窗外隱約傳來人世的聲響,日新月異有來有往的世界此刻和他們沒有關係。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他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哭泣過多次,而她所有的淚水,都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才流下。從不在他眼前掉眼淚,好強至此。但她內心明白,只有待在他的身邊,她才得到歸宿。他們自成小小天地,隔絕,封閉,沒有其他。兩人相對,其間咕咕流淌無望而深厚的感情,以此存活。
他說,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信念,某天,我一定要再見到你。某天,你一定會這樣微笑著出現在我的面前。果然,我的信念會成真。
漫長兩年,各自失散,放逐對方在天涯海角。這故作的堅九九藏書強和勇氣,需要付出多麼強烈的力氣和創痛。她如何能夠做到,而他又如何度過。良久,她摸到眼角不斷有熱燙淚水滑落,沒有聲息,也無知覺,就這樣慢慢淚流滿面。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慶長。
人最終需要自謀生路。
一面冬日大湖,在雪光中荒涼安寧。她站在窗邊,點了一根煙。她知道他在旁邊默默看著她,她不用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一隻白色蒼鷺,長喙銜著一條銀白色的魚,從水草深處飛起,劃出一道銀白色弧線,飛向亭台另一邊。藍色光線充溢天地,明亮,寒冷。她突然有一種幻覺,覺得自己與他的一生,在此刻就得以完美的終結。她與他的一生,就這樣過去了。
大部分年輕女子的實際生活與幻想毫無關係。不過是數年如一日,獨自在城市裡謀生,即使堅韌聰明,意志強硬,那又如何。也許最終找不到託付終生的伴侶,哪怕各自都只是普通微小,哪怕互相聯結只為獲取一絲絲人世安穩和暖意。現實是鋼筋鐵骨,戳穿軟弱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