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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慶長。讓自己麻木

第七十二章 慶長。讓自己麻木

她聽著這坦白的語言,內心沒有起伏。男人和女人的確是完全不同的動物。她在痛苦中試圖找回自己,而他在痛苦中依舊選擇放棄自己。他的身體和心,可以完全分離。男人到底是比女人更多情,還是更為無情。她再一次打量這個身邊男子,吃飯時他願意坐她的側邊,覺得坐在對面距離她太遠,不能隨時抓住她的手。他穿著潔凈挺括的白色細藍豎條襯衣,換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好看悅目的男子。
他說,這幾年,你或者在我身邊,或者離我而去,每一個決定都影響我的生活。我的工作表現並不好,疏忽管理,以前只想有時間和你在一起,後來則選擇渾渾噩噩度日。總部早有意見。當然我不能把責任推卸給你,我只知道自己愛你,在乎你的感受,我無法做到自控。生活,工作,感情,全部糾葛在一起,像鍋沸騰熱粥。我並非強大或戰無不勝,事實上,男人有時候比女人更為脆弱。
家常食物擺上桌來,魚,百頁結,豆腐,小塘菜,黃酒。明亮廳堂里人群擁擠,夥計穿梭,言語熱氣匯聚成世俗的豐實內容,他們夾雜其中,是芸芸眾生中獲取生之歡愉的普通男女的一份子。跟隨陪伴,享受食物,對望無言,心心相印。他快速喝酒,喝得過多。酒精使他敞開心扉。他說了許多從來不曾有耐心對她說明的言語。
他說,我承認自己優柔寡斷,於心不忍,我們之間強烈而創九-九-藏-書傷的關係,帶給我巨大壓力。你結婚,去了高山村莊,你離開我的生活,使我知道自己的生命無法完整。我們已行至一個無可拖延的地步,再往前,就是絕壁斷崖。也許我這一生就會完全遺失你。我內心十分清楚。如果不做一次嘗試,就再無機會。可是我這樣愛你,慶長,我可會甘心。我願意付出一切來追隨你。就如同你在瞻里的時候,我只知道,我要奔赴你而去,跟隨在你的身邊。
他說,是,我承認對婚姻從無期待或憧憬。我相信你也沒有,雖然你一再進入這個形式。但如果塵世的安穩,是我們的感情唯一能夠棲留的位置,那麼我願意為了跟你在一起,付出這些代價。我給你這些承諾。
他說,你去春梅,可覺得有收穫。如果我能夠知道你去,我會去那裡找你。
她說,你之前從不和我說出這些。你一直迴避和含糊其辭。
他又說,我在香港先嘗試這個工作。如果以後有可能,我們也可以去加拿大。帶著孩子回去那裡。你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你要到處看看,得到新的生活方式。國外應該會適合你的性格。我曾經多次夢見帶你回去。我們有一棟帶花園的白色房子,有三個孩子。你在屋前花園裡摘薄荷和迷迭香,準備晚飯的材料。午後,最小的孩子醒了,我抱起他,推開屋門去找你,看見你戴著草編的太陽帽,穿白色連身裙,九九藏書赤腳在草地上勞作。你起身,轉過臉來對我們微笑,笑容這樣美,像黑色燕子穿行過天空。你的笑容讓我生命真實,慶長。無數次,我在夢中為這樣的完整而釋然,笑而淚下。在夢中,我們終於生活在一起,日夜相守,有孩子,有花園,有房子,有所有的內容,而不是拖著行李箱輾轉于機場和酒店。
是。我不能把你丟棄在任何孤立無援的地方。
她看著窗邊一桌正在結賬的客人,手推車裡面有1歲多的嬰兒,還帶著一個5歲左右女孩。他們推上推車,攜帶孩子,開始往外走。她默默觀望他們。
那我們分開那麼長時間以來,為何你從未來找我。
他說,本性上我不是適合結婚的男子。我習慣並且也需要自由自在的生活。與大部分的女人,我只是在遊戲,與一兩個女人,我是在生活。生活無所謂好,無所謂壞,生活最終不過是這樣度日下去,維持秩序,不做傷害。但我與你,是在相愛。
他說,我打算辭職。香港有投資公司邀請我過去工作,你可願意跟我前往。我會跟于姜分手,我帶她去法國,就已打算與她徹底攤牌,只當是一個緩衝,可以平靜解決後續。但你不容我解釋,斷然離開,讓我措手不及。如今,我們需要再次來面對這個問題。北京的一切都留給她,我對她做出照顧彌補。我們去香港重新開始。我儘力工作,來照顧你的生活。去年,馮恩健重新九九藏書開始會計師工作,我們分居長久,現在孩子都已經長大,她希望得到解脫。我與她已在協議離婚。
我找過你,費盡心機來找你,但你徹底失去音訊。我是有過退縮,因為我們在一起內耗劇烈如此困難,超過我能夠負擔的重量。也許我不夠堅強。你知道你的傷害力有多大嗎,慶長。你反覆無常,不可捉摸。當你溫柔平順的時候,你是最為美妙的存在。當你暴戾激烈的時候,別人只能被你關入地獄牢籠。這黑暗的力量如此強大。我數次想過自殺,你可知道。我如何度過那些心臟如同要崩裂般的一個又一個的夜晚,只覺得身心折斷,整夜無法入眠。
他說,你可以認為我的事業失敗了,人生因此也是一種失敗。但我愛你,這才是我最大的失敗。我接受這所有失敗。慶長,你會明白。
他說,慶長,我無數次幻想過和你日夜相守,再不分開。想讓你給我生孩子,這樣我們的感情可以留下生命的證據。我們的孩子會好看,聰明,敏感,獨特,集中我們兩個所有的特點。你可願意為我懷孕生子。我只想讓你每一個晚上都能睡在我的身邊,擁抱著你入睡。這樣我們才能安寧。
他說,你離開我之後,我的生活放縱。每一個在懷裡停留的女子,我幻想她們是你。我與她們做,但從不與她們過夜睡覺,更不用說建立感情。我在與你的這段變故中,感覺被生生剝了一層皮,這種疼痛九*九*藏*書和損毀無法長出新的屏障。我只能讓自己陷入麻木,卻明白根本無法複原。
她說,你以前也經常這樣帶孩子外出嗎。
他說,沒有。我一直忙於工作,很少時間跟他們在一起。那時我年輕,不懂得與妻子和孩子相處的情感。年長后稍許具備註重和理解的能力,但他們已長大,有了獨立的思想和行動能力,與妻子則接近無話可說。生活太複雜,無法概括清楚。慶長,有時你埋怨我不與你分享我生活的形態,那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不能夠。
晚上下起細細冷雨,找到一個本地餐廳吃晚飯。吃完飯開車回去上海。
就像在瞻里一樣嗎。
他說,一些父母習慣帶幼小孩子一起出行,雖然不方便,但這是他們認為的家庭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她知道終究什麼都沒有發生。母親後來徹底失去消息,不知道是否還存在於世。所有人除了留下內心記憶,手中空空,一無所獲。她與他,她與母親,母親與那個男子,他們共同面對的不過是無常。看不見過去,無法掌控現在,也無從想象未來。只有無言以對。
她跟他相愛,很多時候忽略了他的優秀和獨特,也許因為他的社會性特質與她無法產生關係。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一個以肉體和內心脆弱而熱烈的方式存在的男子。他只以這樣的方式存在。
他說,小時候我痴迷天文和地理,借閱大量期刊和書籍,花費很多時間。同時要努力做到考九-九-藏-書試第一名,否則父親就會掌摑。漸漸成為個性組成多面而分裂的人。要努力適應和符合外界的要求,有時不惜妥協和屈從,又極欲保留自己的小小天地,持有幻想。事實上,我跟所有女人的關係,都是在尋找一種所需要的情感。也許我更傾向俗世之外的一種聯結。我知道自己一直沒有找到,直到遇見你。慶長。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確定無疑。
身上糅合複雜的氣質,強勢而脆弱,理性而浪漫,真實而虛偽,風雅而魯莽,敏銳而粗硬,熱情而冷漠。難以分辨。難以歸類。她接受他明亮的部分,也必須接受他所有暗昧的缺陷和弱處。這是她愛著的男子。他是這種樣子。他的歷史她無法追趕。他在離她遙遠的城市和世界里長大成人,他所接受的教育和工作超出她想象。他的一切渾然天成,即使令人無法消釋,那也是他原來的組成部分。
店內結構頗似一個三層環形戲院,高朋滿座。廳堂掛滿書法字畫,菜牌和菜單用纖細毛筆字書寫。屋檐下掛著紅燈籠。等位的人從店裡排到店外人行道上,可見盛名在外。他們夾雜在人群中等待。雨絲打在眼睛上,頭髮略略潮濕。他站在她身後,溫暖篤定的手與她交握。他的感情從不吝嗇于表達,也不偽裝堅強。跟她截然不同。此刻他們是彼此伴侶。
她說,你說過,你並不喜歡家庭生活,你性格里有自在的野性,不願意受到束縛。你甚至希望自己從未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