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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信得。給予她憐憫

第七十六章 信得。給予她憐憫

有時他坐在電視機前看體育比賽,吃薯條,喝啤酒,獨自大呼小叫自娛自樂,最終在沙發上沉沉睡去。電視屏幕余留著亮光和噪音。他的年輕面容健壯身體日益荒廢。強烈粘實的肉身聯結,在時日延續中以重力般慣性下墜,漸漸淪落冷淡,而彼此內心起初就從未搭建過橋樑,始終疏離隔膜難以靠近。她從孩子睡房裡出來,給他蓋上一條毛毯,順手撫摸他汗濕頭髮,心裏想,他們給予對方的漸漸只是憐憫。即便如此,卻無力互助。
她問琴葯,相愛的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生活。男子說,這是兩回事情。那時她無法理解,現在她以實踐獲知。她自問,這是她所要的生活的真相嗎。將近5年,以極為沉靜和忍耐的意志,實踐生兒育女與世隔絕的生活。她成為一個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的女人。她這樣急促、飽滿、激盛地推進自己的人生,不覺得這樣的消耗過度是一種傷害。抑或說,她無法成形,早已在虛空中破碎。
九*九*藏*書她買許多胭脂,收集色彩,熱衷化妝。若無愛,情感和肉身停滯困頓,這是令人害怕的事情。害怕變老,代謝機能退化,或者壓抑讓身體陷入一種沉睡。化妝品櫃檯里的胭脂,是為身體陷入沉睡的女子所準備。那原本是自身能產生的顏色,如果要借用外物,只能說是確實的內部的匱乏。與不同的人做之後,她發現自己變得特別美。眼睛閃閃發亮,整個人脫胎換骨,彷彿被喚醒。
她和年輕女子在餐廳里偶遇。對方很瘦,每天抽兩包香煙,輕度抑鬱症,滔滔不絕說話。有時亢奮,有時焦躁,有時粗暴,有時溫馴。她們嘗試各種觸摸和愛撫的可能性,在女孩窄小的公寓里,在點燃著印度香的悶熱房間里赤|裸,聊天傾談,喝酒,有時無端哭泣。女孩深深愛戀和依賴她,而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嬉戲流連。訴說,傾聽。進入,被進入。飽足的平衡。
她經常凝望自己的臉。在酒店或者餐廳洗手https://read.99csw•com間的鏡子里,在商店的試衣鏡里,在家裡梳洗台的鏡子里,見到不同時刻的面容,疲憊的,隱忍的,衰竭的,意興闌珊的。她想認清和確定自我的來源和實質。而那個新的自我,是臉頰上膨脹出兩團胭脂紅暈的女子。年少時,激|情之後臉頰就會變得這樣紅,微醺而爛熟的雲霞般絢爛沉醉的紅暈。她害怕失去這種敏感而獨特的身體反應。
因為孤獨,她需要這些骨子裡早已習以為常的食物存在:優美惆悵的表達所代表的情感,失去語言的性|愛,虐與被虐的肉體關係,被不斷開發的想象力和意識,疼痛,出血,交談,秘密,罪惡感。
她說,我覺得不需要任何人,而在不斷反覆循環一種感情模式:沉溺,抽離。抽離,沉溺。我一直想知道,情感與性,背叛與歸屬,放縱與安全,禁錮和逃離,這種種共存之中哪些更趨近愛的本質。反覆做出試探,執拗需索論證。我想知道為什麼我們無法獨自九*九*藏*書存在於世,卻又無法與別人真正的相愛。愛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找到證實,證明,我希望能夠得到更為強悍和明確的結論。
29歲,Ian有了婚外戀情。他由萬象俊美開朗的年輕男子,變成肩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此間即使有著種種不甘願,依舊單純地戀慕她,照顧她,跟隨她,陪伴她。結婚5年,盡最大努力做到他能夠提供的最終。但男人終究會有疲憊時候,對她反覆懷孕分娩的身體感覺疲憊,對她深邃幽暗不動聲色的心境感覺疲憊。始終無力控制他們之間的局面,從未在她這裏得到呼應。
每次與他或她分開,她都覺得身體極為疲倦,只想找到一個地方獲得休憩。回到家一旦躺下就是極為困長的睡眠。這能量交換如此激越,耗儘力氣,被聯結過的身體極為空洞,如同走入深邃幽暗的森林,告別人世,同時也無比純凈。經過與他人強烈的苟合,彷彿是一種深入內部的更新和凈化,傾倒出所有黑暗淤https://read.99csw.com積,包括創痛、匱乏和歷史。它帶來生命本源的證明和存在感,讓她知道自己活著並且存在。
戀情對方是他的公司同事。30歲本地女子,還未結婚。從他開始穿上風格迥異的新襯衣,標牌未拆,獨自在衛生間一邊刮須一邊輕聲哼唱歌曲,她即洞曉他變化。旁觀他開始頻繁出差加班,其實是與女子一起去度假,在酒店留宿。她佯裝不知,放任他陷入沉迷在刺|激、活躍、新奇、同質的情感之中。他有時愧疚,有時消沉,有時暴躁,有時討好。如此一直反覆無常。
有時她自問,希望在他們身上得到什麼。那個男人在圖書館里與她相識,一個小時之後,他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她去了。下雨的晚上,她身上穿的裙子略有潮濕,緊貼在腿上,露出少女般纖瘦秀麗的輪廓。在燈光熄滅的電影院里,他反覆撫摸她手腕和耳朵上的皮膚,皮膚的觸覺如同一條絲線,在黑暗中悄悄纏綿盤旋,逐漸產生麻醉。她知道自己一定會與他做read•99csw•com,因為她意識和確認了彼此肌膚所產生的粘纏屬性。分別之後,他發給她簡訊,說,手上一直留著你的香氣。整個凌晨我用手指捂住臉入睡,只為嗅聞到你的氣味。他們之後也只做兩件事情,進入彼此,離開對方。如此循環,始終維持。
在約會之外的時間,她從不與他們聯繫。沒有簡訊、電話,只是約定俗成的見面,秘密沉默地推進。這重新回復的渴求,使她明白內心有一處陷落並未被填補。有時她覺得走在哪裡都是一樣。在這個地球上,走東走西,生活在哪一個角落,耳邊響起的是哪一種語言,身邊走過的是哪一種膚色的人群。貞諒從小給予她四海為家的生活,使她突破對空間概念性的界限。唯一相續的,只是孤獨。
她試圖判斷他是否因此會想離開家庭。如果他想要離開,她和兩個孩子該作如何安排。但即使如此,她保持鎮定,在他面前從不表露。持續半年之後,她確認要拿出行動證實直覺。在一次他例行提出兩天公差之後,她跟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