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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長沙激戰 第四節 歐陽兆熊東山評左詩

第二章 長沙激戰

第四節 歐陽兆熊東山評左詩

也恰好嵌著「曾國藩」三字。曾國藩驚嘆左宗棠的才思敏捷。二人一笑作別。雖是一段笑話,但左宗棠對曾國藩不服氣的心情,便為朋友們所周知了。在這點上,歐陽兆熊與左宗棠看法一致。他聽了左宗棠的感慨后,點頭說:「滌生官運是好,要說才能,別省不說,就拿我們湖南一批出頭露面的讀書人來講,像滌生那樣的人,少說也有十個八個。」
西域環兵不計年,當時立國重開邊。
「東山可是個好地方呀!『安得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湘陰東山也有謝安石,恨無桓溫相邀。」左宗棠氣憤得站起來。
兆熊本想揶揄下宗棠,現在反而被他揶揄一頓,覺得有點掃興,繼而一想,宗棠的話寓意極深,看來那信中所言不是一時的率爾操觚,而是心中情緒的藉機發泄。想到這裏,兆熊也會心地笑了。
「曾滌生。」兆熊輕輕地說。
左宗棠想了想,實在想不出,笑道:「你的朋友,三教九流、天上地下的都有,我哪裡想得出!」
娛我歲寒賴有此,看君墨戲能復奇。
「小岑兄!」還未進門,左宗棠便高聲喊道。
那年陶澍五十九歲,左宗棠才二十六歲。陶澍認定左宗棠日後的前程會超過自己,竟不顧相差三十幾歲而與之訂忘年交。
門房不敢怠慢,把來人迎進客廳,獻茶后,立即把信送進內室,交給陶桄。
我宦遊大半生,還沒見過超越你的人,請再莫推脫。我死之後,桄兒便如同你的親生兒子,若能教之成才,不辱陶氏家風,則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不獨桄兒託付給你,內子不敏,我的家事也全託付給你。」
兆熊看時,也是一首七律:
「你呀!盡說好聽的,什麼氣魄雄豪,識見超邁。」左宗棠打斷歐陽的話,「『群公自有安攘略,漫說憂時到草萊』。肉食者自能謀之,我輩有何用?」左宗棠開始憤憤不平了。
「好是好,但這些好處只能讓與別人。你難道忘記令兄的期望嗎?『青氈長物付諸兒,燕頷封侯望予季』。聽說,這還是伯母大人的意願。」
「他是奔喪回來的。伯母去世了。」
左宗棠看了看周夫人,沒有回答。
喝一口茶后,兆熊又說:「好了,往事過矣,不再談它,我的評詩還沒完哩,還有幾句我也喜歡:『蠶已過眠應作繭,鵲來繞樹未依枝』,耐人尋味;『賭史敲棋多樂事,昭山何日共茅庵』,情趣高潔……」
世事悠悠袖手看,誰將儒術策治安。
大雪湘江歸卧晚,幽懷定許山妻知。
「稀客!稀客!有一年多沒有見到你了。」左宗棠拍著歐陽的肩膀,像小孩子似的高興。
陶桄彷彿驚醒過來,慢慢地說:「你去告訴他們,就說我不在家,請他們先回去。」
第二年,左宗棠第三次會試報罷。陶澍時已重病在身,一再邀請他到江寧去,要以大事相托。南歸時,左宗棠繞道到了江寧。陶澍知道自己不久人世,以尚在髫齡的獨子陶桄託付左宗棠,並主動提出與之聯兒女姻。左宗棠認為自己無論從地位,還是從輩分來說,都不能https://read•99csw•com與陶家聯姻,堅執不肯。陶澍握住左宗棠的手,說:「三十年後,你的地位必在我之上。
二人正閑扯著,張氏進來,說長沙陶公館來人了。
「這些老爺們,無事時威風十足,有事時束手無策,都不是共事的人。胡潤芝來信說,已向張亮基作了推薦,勸我莫老死柳庄。我已經死心了,今生今世,長作湘上老農。我今年春上給賀仲肅回了一封信,我念兩句給你聽聽。」左宗棠反背著手,在書房裡邊走邊念,「『東作甚忙,日與傭人緣隴畝。秧苗初茁,田水琮琤,時鳥變聲,草新土潤,別有一段樂意。安得同心數輩來吾柳庄一晤談乎!』只要你們常來我這裏走走,一起飲酒賦詩,煮茗論文,長此一生,豈不甚好。」
「也不是。」
「你自己說說,哪一首?」
原來信中說,近來長沙危急,全體官紳士民為保衛長沙,有力出力,有錢出錢。陶家為湖南有名的富戶,世受國恩,當此危難之際,應為官民之榜樣。特請陶公子在五日內籌辦十萬銀子,以供軍需云云。
隔一會,兆熊猛然想起一件事,說:「季高,我這次由大樑回湘潭,在岳州城裡意外遇見一位老朋友。你猜猜是誰?」
「詩中知己,自然推嫂夫人。」歐陽邊說邊翻開《四十自定稿》,「我剛才講過,兩個八首我最喜歡,另外還有感春四首也很好。從全篇立意、用字來看,又以這兩首最佳。」歐陽指著《癸已燕台集成八首》中的第一首和第五首念了一遍:
左宗棠閑閑地說:「你這個人真怪,你當時又未跟我同夢,安知我所為耶?」
「上半年到匡廬轉了一轉,特地在浮梁給你買了一簍茶葉。真是好茶。怪不得香山老人作詩,道是『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你品嘗品嘗。」歐陽指了指放在書桌上那個用細青篾織成的小簍子。
望著左宗棠那副得意的樣子,歐陽兆熊覺得十分有趣。他想,自己與左宗棠交往二十余年,竟沒有完全了解他。原先總以為他是管仲、樂毅一流人物,卻不知他也有陶淵明、林和靖的胸襟。真是一位可人!兆熊說:「像是像,不過,有最重要的一點不像。人家和靖居士是梅妻鶴子,你卻是妻兒成群。」說罷,二人都開心地笑起來。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他們若真有安攘之策,我今天怎麼會到東山來找你。」
「嫂夫人,此人正是季高,我今天要當面戳穿他。他杜撰這個英勇的故事,其實全是捏造。季高,你今天要向筠心賠罪,你騙了她整整二十年。」歐陽笑起來。
「曹霑寫《石頭記》,自題『字字看來都是血』。其實,他那些東西算得什麼!我的這些文字,才真正是血和淚的凝結。這本自定稿,還是這兩天才編成的。筠心是第一個讀者,你是第二個。我很想聽你談談,看看你和筠心,誰真正是我的詩中知己。」
門房見公子呆坐不做聲,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他站在一旁輕聲提醒說:「公子,外面等著回信哩!」
九*九*藏*書久,陶澍去世。左宗棠把陶公子接到安化老家,在小淹一住八年,將全部所學悉心教與他。以後,又親自主辦了陶桄的婚事。陶桄也一直把左宗棠視同自己的親生父親。
「小岑兄,你也太把詩文看重了。付梓如何?付梓就可以流傳下去了?自古以來,詩文寫得好的,何止千千萬萬,但唐宋以後的文人,傳名的有幾個呢?傳名者中,又有幾個真正是因詩文作得好的緣故呢?所謂人以文傳,文以人傳,實際上,只是文以人傳。就如我的祖父、父親,還有令尊大人,詩文都是一時之俊傑,也刻了幾個集子,但後世有幾個人知道呢?刻與不刻又有多大的差別呢?」左宗棠說到這裏,顯得很激動,歐陽頻頻點頭。略停片刻,左宗棠以極其認真的口氣說:「日後待我封侯拜相再付梓吧!」
天下軍儲勞聖慮,昇平弦管集諸官。
歐陽兆熊知道,左宗棠和曾國藩之間曾有過一段有趣的互相譏諷。那是道光十九年冬,曾國藩散館離湘鄉赴京,途中路過長沙住了幾天。一日,左宗棠與郭嵩燾及弟郭昆燾、江忠源等人一起去拜訪曾國藩。大家議論國是,興緻很高。左宗棠愛發表一些標新立異的觀點,又最會講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曾國藩總是說不過他,心中略有點不快。臨到客人們告辭時,曾國藩笑著付左宗棠說:「我送你一句話:季子自稱高,仕不在朝,隱不在山,與人意見輒相左。」
「做夢?」兆熊驚奇地問,「你說你信上所寫的都是夢境嗎?」
橐駝萬里輸官稻,沙磧千秋此石田。
「你看看,我像不像林逋?」
話中嵌著「左季高」三字。左宗棠聽后微微一笑,說:「我也送你一句話:『藩臣當衛國,進不能戰,退不能守,問你經濟有何曾?」
「是呀!再大紅大紫的人也不能事事如願。」左宗棠又來感慨了,「滌生這些年也算是青雲直上,比我只大得一歲,侍郎都已當了四五年。論人品學問是沒得說的,但論才具來說,不是我瞧不起他,怕排不得上等。」
「我當時真的完全相信了。一方面為他擔心,一方面又為他驕傲。我那時想,季高真是個英雄。今天才知道,原來是假的。」周夫人嗔了左宗棠一眼。
「送茶葉給我,多多益善。泡一杯浮梁茶,讀幾首淵明詩,我可就是真正的隱者了。」左宗棠打開篾簍,用鼻子嗅了嗅,「哦!不錯。」
「你讀讀這首。」左宗棠翻了幾頁,指著《催楊紫卿畫梅》說。
對於左宗棠的辯才,歐陽兆熊一向自愧不如,於是順著左宗棠的話頭說道:「季高,剛才你不在家,我看了你的《四十自定稿》。你何不將它付梓呢?」
「你躲到這大山裡來住,也不給我一封信,叫我往哪裡找你。」歐陽緊緊地握住宗棠的手,好像分別了幾十年。
國無苛政貧猶賴,民有飢心撫亦難。
湘陰城東六十裡外,有一大片逶迤相連的山嶺,群峰錯互,山谷深幽。湘陰人泛指這一帶為東山。自太平軍圍攻長沙,離長沙只有百來里的湘陰,早已九九藏書人心惶惶。城裡有些財產的人,紛紛把金銀細軟、眷屬遷避到東山。
「哈哈哈,」左宗棠聽到這裏,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小岑兄,你與筠心是英雄所見略同。但恕我說一句直話,你們都還算不得我的詩中知己,最好的詩你們都沒看出。」
這天,他剛從柳庄回來,鄉人告訴他,湘潭歐陽兆熊先生來訪了。左宗棠一聽大喜,三步並兩步趕回白水洞。
「好啊!難得你興緻高,我成年縮在閨房裡,耳目閉塞,正要聽你講點新聞故事開拓心胸。」周夫人很高興,挨著宗棠的身邊坐下來。
周夫人體弱,慮子息不繁,於是左宗棠在二十五歲那年,又納了副室張氏。道光二十三年,左宗棠用積年脩脯,在柳庄買下七十畝水田。第二年,舉家從湘潭遷到柳庄。柳庄離東山三十里。左宗棠雖多住東山,但也常到柳庄去看看。
「老太太什麼時候去世的?我們一點音信都不知。他自己還好嗎?」
青衫不解談時務,漫卷詩書一浩嘆。
左宗棠這時也帶著全家老少隱居這裏,住在白水洞。左宗棠二十一歲成親,因家貧,入贅于湘潭岳家。夫人周詒端,字筠心,自小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頗有才氣,詩詞歌賦,不亞宗棠。夫婦倆暇時以詩詞唱和,有時相與談史。左宗棠遇有記不起的地方,周夫人隨即取出藏書,翻到某函某卷,十之八九不錯。左宗棠曾花一年時間,親手畫了一張全國分省地圖,周夫人為之影繪。琴瑟之趣,頗近古時易安居士夫婦。
「是的,一點不假。」左宗棠詭譎地笑著。
贊道:「這才是真正的廊廟之音,只可惜不達天聽!就個別句子來說,『書生豈有封侯想,為播天威佐太平』,氣魄雄豪;『和戎自昔非長算,為爾豺狼不可馴』,識見超邁……」
「不是。吳南屏是岳州人,遇到他不算意外。」
待來人走後,陶桄立即打發家人陶恭,帶著張亮基的這封信,騎一匹快馬,火速出了湘春門,向北奔去。
歐陽最清楚左宗棠的志向,知道剛才無意間觸動了他心中最大的遺憾,弄得本來談笑風生的氣氛驟然冷落下來,不免有點失悔。恰好,周夫人過來添茶,歐陽立即笑著對周夫人說:「嫂夫人,我給你說段故事吧!」
「天生我材必有用。季高,你不要太氣惱了。聽說新來的張撫台是個幹才,我看他遲早會用你的。」
這時,陶桄拆開信來,粗粗一看,驚得半晌回不過氣來。
「小岑兄,看來你于詩道還不甚通。你只知道陶公詩中多酒,那是陶公常于酒後作詩之故。這寫詩要酒。元好問說得好:『明月高樓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詩。』有酒才有詩。至於讀詩嘛,就不能要酒,而要茶。你難道不記得陸放翁的名句:『候火親烹顧渚茶,焚香細讀《斜川集》』嗎?我們現在就來烹茶談詩吧!」左宗棠立即要張氏烹兩杯好茶來。
「誰?莫不是吳南屏?」
「郭筠仙?他前向去了趟岳州。」
便新寮館貯瓊素,定與院落爭妍姿。
歐陽兆熊與左宗棠是多年的老朋友,過去又九*九*藏*書同住在湘潭,過從甚密,周夫人、張氏也不迴避他。這時,他正坐在書房翻看左宗棠寫的詩文,猛聽得外面喊叫,連忙站起來,已見左宗棠大步流星地跨進了屋。
「你把夢境寫得歷歷如真事,閨閣之中,也能這樣大言欺人嗎?」兆熊很不能理解左宗棠的這種做法。
陶澍少年得志,功名順遂,二十五歲便中進士,以後歷任地方要職,晚年做到兩江總督。在任期間,救荒治淮,疏浚河湖,首開海運,改革鹽政,是道光年間一代名宦。他多次微服私訪民間,秉公處理命案。在湖南老家,士人對陶澍極為崇拜。與陶澍比起來,左宗棠的地位就差得太遠了。左宗棠二十一歲中舉后,會試蹭蹬。第一次報罷。第二次本已被取為第十五名,但因湖南多中了一名,便把他的名字刷了下來,補上湖北一名,僅把他取為譽錄。左宗棠不屑於當個區區抄寫員,拂袖南歸,在家努力鑽研史地、荒政、鹽政等經世之學。道光十七年,左宗棠主講醴陵淥江書院。這一年,陶澍總督兩江,到江西閱兵,順路回家省墓,經過醴陵。縣令請左宗棠為陶澍下榻之處撰寫楹聯。左宗棠筆走龍蛇,瞬時揮就:「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這副對聯,既表達故鄉人對陶澍的景仰和歡迎,又道出陶澍一生中最引為得意的一段經歷:道光十五年十一月底,道光皇帝在乾清宮十四次召見陶澍,並親筆為其幼年讀書的「印心石屋」題匾。這件事,陶澍認為是曠代之榮。當時陶澍見了這副對聯,激賞不已,立即把左宗棠請來,滿口稱讚。左宗棠本仰慕陶澍,他一肚子經世濟民的想法,平日恨無處傾吐。這下見了陶澍,巴不得全部倒出來。於是半是請教,半是顯示,從學問談到國事,從鹽政談到海運,足足與陶澍暢談一夜。陶澍為家鄉有這樣的不凡之材而十分高興。
傍晚,長沙城內戥子橋陶公館門前,來了一隊士兵,為首的戈什哈對門房說:「相煩轉告陶公子,撫台大人有一封急信給他。」
置省尚煩它日策,興屯寧費度支錢。
「那一年,我和一個朋友乘舟北上,進京應會試。舟過洞庭湖,在一個小渡口邊停下,天色已晚。那個朋友在伏几作書,我問他寫給誰,他說給內子寫封家信。正在這時,舟子呼他上岸去玩。信放在几上,匆忙間未封緘。我那時年輕,好奇心強,想看看人家的情書是怎麼寫的。開頭幾句寫些別後情事,與常人無異。惟中間一段使我感到驚奇。」歐陽停了一下,看到宗棠和周夫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著,「信中這樣說:有一夜,舟停在僻靜處。到半夜時,忽然水盜十餘人,皆明火執仗入艙,以刀尖啟開我的帳子,我奮起大呼,仗劍與這些水盜搏鬥。眾盜不支,相繼敗走,退至艙外。我又大呼追趕,盜賊嚇得紛紛墜於水中,恨不能游水,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走了。」
「哎!小岑,你真是個痴得可愛的人。」左宗棠嘆一口氣,正正經經地說,「那夜睡覺前,我偶讀《後https://read.99csw•com漢書·光武紀》,見范曄所敘昆陽之戰,王尋、王邑陳兵昆陽城下,包圍數十重,列營百余座,旌旗蔽野,埃塵連天,鉦鼓之聲聞數百里,而光武僅以三千敢死隊終破尋、邑百萬之眾。適逢大雷電,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河水暴漲,溺死者數以萬計,水為之不流。細思古來數不清的戰役,哪一仗能與昆陽之役相比?光武真英雄也。如此神飛意動,不覺睡去,當夜即夢水盜來犯。自思光武亦人也,面對百萬虎狼尚且不懼,我左宗棠還怕幾個跳樑小丑不成!瞬時膽氣倍增,便揮刀與之搏鬥,一如當年光武敗莽軍樣,殺得水盜鬼哭狼嚎,片甲不留,心中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暢意。醒來后,我看著無邊無涯的湖水,頭腦開始清醒,心想:昆陽之役真有此事嗎?三千兵卒真可以打敗百萬之眾嗎?光武帝怕是和我一樣,也在做夢吧!又想到前史所載淝水之戰、赤壁之戰、長勺之戰、城濮之戰、牧野之戰,怕也都是夢境吧!前人說夢,後人當真。一部二十三史,或許有一半是左宗棠舟中斗水盜的故事。小岑兄,」宗棠拍拍兆熊的肩膀,笑道,「范曄可以杜撰昆陽之役,前人可以杜撰二十三史,左宗棠就不可以杜撰一個小小的英雄故事嗎?你這樣大驚小怪,誠如古人所說的:痴人不可以說夢。」
左宗棠異常感激陶澍的知己之恩,說:「制台放心。既然如此,左宗棠今生當為教公子成才而竭盡心力。我已經會試三次,看透了考場弊病,從此以後,再不赴京會試,讀書課兒,躬耕柳庄,以湘上農人終世。」
「滌生!你怎麼會在岳州城裡見到他?」左宗棠很驚奇。
「你莫誤會,我到白水洞才一個多月。上半年我到長沙,往十里香找你三次,連個影子也沒見到。問問你的侄兒,他也說不準。你真是浪跡江湖,行蹤不定。」
將軍莫更紓愁眼,生計中原亦可憐。
這句話要是從別人口中吐出來,說者和聽者都會當作一句笑話,現在他們都沒有笑,似乎封侯拜相對左宗棠來說,只是早遲而已。
「好吧!就暫不付梓吧!就詩談詩,我尤其喜歡《癸已燕台集感八首》和《二十九歲自題小像八首》,其憂國憂民之意態,蒼涼悲壯之風格,足可以和老杜《秋興八首》媲美,而其間那股鬱悶不解之氣,更能使諸多懷才不遇的士人引起共鳴。」
「季高,小岑講的那個朋友是你吧?我記得道光十三年,你從洞庭湖託人帶回的信上,寫的正是這樁事,你那次也是與小岑同舟的。」
柳庄一十二梅樹,臘后春前花滿枝。
「你這就說錯了,讀陶公詩,要斟一杯白鶴液才是。」兆熊笑著說。
陶桄是前兩江總督陶澍的獨生兒子,左宗棠的女婿,原籍安化小淹,這時正寓居長沙。說起陶、左兩人結兒女姻親這樁事來,真是一段佳話。
「大丈夫不封萬戶侯,枉此一生。但宗棠生在今世,時運不佳呀!」
「他自己還好,就是老了點。這次去江西主考鄉試,在途中得到訃告。本已蒙皇上恩准,鄉試完畢,就回湘鄉省母。誰知竟不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