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勵成詢問宋翔：「你想怎麼樣？」

酒吧里燈光迷離、人山人海，人人都在聲嘶力竭地放縱著，陰暗的角落裡紅男綠女肢體糾纏，充斥著末世狂歡的味道。我們在人群中艱難地穿行，大胆的女孩兒們藉機用身體摩擦著陸勵成和宋翔，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吃誰的豆腐。陸勵成笑笑地享受著她們的挑逗，既不拒絕，也不主動，只不過步子絕不停留。宋翔卻臉色鐵青，近乎粗魯地用胳膊擋開每一個人。

宋翔又在給麻辣燙打電話，仍然是關機。他卻仍然在不停地打，不停地打。我看不下去了，說，「別打了！」

他說：「我立即過來，你在哪裡？」

「不是的，我……」我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沸騰，整個人似乎都被擰著疼。可麻辣燙的表情仍然是這樣平靜，就好似一切都是別人的故事。

我正一邊回憶，一邊收拾東西，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顯然，敲門的人很著急，我立即去開門，看到宋翔神色焦急地站在門口。

王阿姨的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憔悴，我把本來想說的話吞回去，「估計她手機沒電了，也許過一會兒她就會來找我，她經常晚上來看我的。」

「去我家，我以前的家。」

「我今天一直在照鏡子，才發現原來我和許秋長得還是有點兒像的，我們的額頭和眼睛都像爸爸。蔓蔓，真慘！是不是？這個人我永生永世都不想見，可竟然天天要見。」

我只覺得寒氣一股股地從心底升騰起來，如果是別的女人，麻辣燙頂多難受一下，可許秋……我無法想象她看到宋翔和許秋一張張親密的照片時是什麼感受。舊時的噩夢和現在的噩夢疊加，她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崩潰。原來不管她多努力快樂，即使許秋死了，她仍無法逃脫許秋的詛咒。

走到她身邊時，她才發現我。她絲毫沒有驚訝于看加我，平靜地說：「蔓蔓，如果我沒有看見他九_九_藏_書多好，他永遠是我的美夢，不會變成噩夢。」

王阿姨的聲音有些哽咽，「她和她爸爸為宋翔大吵了一架，父女倆都把話說得過了，憐霜說了一些很傷人的話，她爸一氣之下就打了她一耳光。自從那天起，憐霜就再沒回過家。」

無奈之下，我把所有她愛去的酒吧和夜店的名單列出來，準備一家家去找。

宋翔抱著頭，也坐到了馬路沿上，我看著遠處的高樓發獃。麻辣燙，你究竟在哪裡？

麻辣燙微笑，髮絲在憂傷地飄著。

我悚然變色。

我想了半響，才說：「沒事的，現在科技發達，正好你的眼睛也不夠漂亮，我們可以去做整容手術。」

「一個人在吃飯。」

我給大姐打電話，她說正在和客戶吃飯，我只能又給陸勵成打電話，「你在做正經事嗎？」

一彎月牙浮在幾座高樓間，周圍的燈光太明亮，不注意看都不會發現。

陸勵成微微一笑，把油門踩到底，直接向前面的警車衝去。警車嚇壞了，「牧馬人」是越野吉普，相當於兩個它的分量，它完全沒有膽子和「牧馬人」相撞，立即猛打方向盤，避開了我們。

「很晚了，我們回家好嗎？」

「家裡有很多鏡子，我不想回去。」

宋翔震驚地看向我，陸勵成則一臉茫然。

我呆了呆，才意識到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心剎那冰涼，「有你和許秋的照片？」

宋翔想說什麼，我趕在他開口前說：「你有愛許秋的權利，麻辣燙也有恨許秋的權利。我不管你多愛許秋，你記住，如果你因為麻辣燙恨許秋而說任何傷害她的話，我會找你拚命！」

麻辣燙的臉色越來越青，突然之間身子就軟了，向地上滑去。我一把抱住她，自己卻被她拖得也向地上倒去，兩個人全摔在了地上。

「她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她爸爸和她現在一句話都不說，父女倆一直在冷戰。我要相見她，只能九*九*藏*書去她住的公寓。我一支想聯繫你，拜託你多去看看她，可又不好意思，畢竟你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你心裏肯定也不好過。怎麼，你聯繫不到她嗎？」

「回頭我請你吃飯。現在能麻煩你做一下司機嗎？麻辣燙失蹤了，我們必須要找到她。」

很久之後，陸勵成問：「我們就在這裏坐著嗎？」

宋翔的聲音乾澀：「憐霜是不是還不知道她的腎臟來自許秋？」

宋翔仍抱頭坐在地上，我和陸勵成一左一右，把他拽上車。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陸勵成將車穩穩地停在醫院門口，「你們送許憐霜進去，我在這裏應付警察。」

他猛地將手機扔出去，手機碰到牆上，裂成幾片掉到地上，機器人般的女聲重複地說著：「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想是的。許伯伯應該刻意隱瞞了她，否則以她的性格，寧死也不會要。」

二十分鐘后，陸勵成的「牧馬人」咆哮著停在我們面前，我和宋翔立即上車。

宋翔一直不停地打她的手機，卻一直關機。我打了所有和她關係較好的朋友的電話，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陸勵成深深地盯了我一眼。

「對不起，蔓蔓！原來你受了那麼大的委屈，我在你流血的心上肆無忌憚地快樂起舞，還要逼著你和我一塊兒笑。」麻辣燙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起伏，眼中淚珠盈盈，「我很開心，因為你自始至終選擇的是我，即使那個人是你暗戀多年的宋翔。可我卻對不起你，其實，我後來已經察覺你和陸勵成不是什麼男女朋友，你和宋翔相處尷尬，可我假裝不知道，甚至可以逃避，只想去抓住我的夢想。我以為我和許秋是不一樣的人，現在才發現我們的確是姐妹，我們都自私虛偽，都善於利用他人的善良，達到自己的目的，都從來沒把姐妹親情當一回事情。蔓蔓，原諒我，九*九*藏*書原諒我……」

我吃驚地問：「伯父打她？」

「去哪裡找？」

「麻辣燙告訴我，她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站在那根燈柱下。她告訴我你就想油畫中的寂寞王子，你的憂傷讓她都有斷腸的感覺。我想她應該一直在好奇你為什麼憂傷。她一直努力地闖入你的心中，不管是她亂髮脾氣，還是盜用密碼偷看你的相冊，她所做的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什麼。麻辣燙的父母反對你們在一起，說心底話，我也反對。」

家裡沒有人。

她笑著說：「你一個外人都能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怎麼可能才不出來？我今天一直在回憶宋翔的一切，突然間就想明白了一起。我在醫院里聽到他的痛哭失聲是為了許秋，他的哭聲讓我心動，可他哭泣的對象卻是我恨的人。多麼諷刺！媽媽告訴我的許秋的死亡日期是假的，難怪這個腎臟這麼適合我，因為它流著和我一樣的血。「

「我反對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你對麻辣燙太不公平。她不是你贖罪的工具，更不是許秋的替代品。你知道嗎？麻辣燙恨許秋！」

「我給她媽媽打電話，她不接，全部摁掉了。」

「那好，你見到她，多和她說說話，她爸爸不想打她的……」

陸勵成很是詫異，卻沒有多問，只是把車子開得風馳電掣。大街上的車輛已經很少，不一會兒就可以看到我住過的大樓。

我驚恐地大叫：「陸勵成，陸勵成……」

去她和宋翔常去的場所，沒有人。

夜色變得寧靜，卻寧靜得令人窒息。

我掛了電話，看向宋翔。因為手機漏音，宋翔已經半聽半猜地知道了電話內容，他臉色蒼白地說：「我不知道，她沒有告訴過我。」

「林清家樓下。」

我說：「她在你面前是不是從來沒有提過許秋？當然，你也不敢提，所以她不提正好合你心意。可你想過嗎？以你和她的親密關係，她怎麼從來不談論自己的姐姐九*九*藏*書？許秋在你心中是完美無缺的戀人，可在麻辣燙心中，她並不是一個好姐姐，甚至根本不是她姐姐。」

「我們倆很好奇，來過幾次，麻辣燙喜歡喝這裏的一款雞尾酒，所以我們偶爾會來。」

我跳起來，「陸勵成，開車！」

「憐霜來找過你嗎？」

陸勵成說：「這麼找不是個辦法，北京城裡到處是酒吧、酒店，她若隨便鑽到哪家不知名的店裡，我們找到明年也找不到。」

陸勵成走過去，跺了一腳，聲音嘎然而止。

宋翔盯著麻辣燙，頭都未抬地說：「我想最快趕到醫院。」

麻辣燙握住了我的手，「我還想明白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碰見宋翔，不是因為你的蘋果，而是因為你。他站在樓下，哀傷的是許秋，想念的卻是你。」

宋翔找出號碼給我看，我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電話。

「你和她父母聯繫過嗎？」

「宋翔難道不是她的磁鐵嗎？你把宋翔往人海里一立，她就會和鐵塊一樣，不管遺落在哪個角落，都會立即飛向磁鐵。」

「她就這麼恨許秋？許秋頂多偶爾有些急躁，不管是同事還是朋友都喜歡她……」

「昨天來看過我，今天還沒來，怎麼了？」

我跳下了車，向麻辣燙走去。

我想了想，「先去趟她的家。」

「事情很複雜，我沒有時間和你解釋，你究竟幫不幫忙？」

車廂里沒有人說話，寂靜得能聽見我們彼此的心跳聲。

陸勵成把「牧馬人」開得像烈火在奔騰，三輛警車在我們身後狂追，前面的車聽到警笛，再看到我們的速度，老遠就讓到了一邊，往常要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今天竟然十多分鐘就到了。

我立即返回屋子拿手袋和手機，邊往外走邊給麻辣燙打電話，她手機關機。

「可是它怎麼辦？」麻辣燙指著自己的腎臟部位。

後來我們還去了一家同性戀酒吧，陸勵成絕倒，「你和許憐霜的生活可真豐富。」

我自責地說：九九藏書「我一心全在爸爸身上，也沒留意到她的異樣。坐計程車找人太不方便了，我們得找個司機。」

以前我和麻辣燙來時無人搭理，可這次所有人都對我們行注目禮，只是不知道他們看上的是陸勵成還是宋翔。有男子端著酒杯想過來搭訕，可看清楚宋翔的神色后，又立即離開。

去她常去的餐廳，侍者說沒見過。

已是深夜，大多數人已經入睡。高樓將長街切割得空曠冷清，只有零零落落的幾扇窗戶仍亮著燈，越發襯得夜色寂寞。

等我們從酒吧里出來，已是深夜兩點。我累得實在不行了，腿痛得在也走不動了，直接坐到馬路沿上。

去我和她常去的那家酒吧，老闆說沒來過。

「王阿姨嗎？阿姨好，我是蘇蔓，憐霜回家了嗎？」

我的聲音突地變得尖銳：「我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你怎麼愛她是你的事情，麻辣燙如何恨她也是麻辣燙的自由！」

我示意陸勵成遠遠地就停下車，宋翔獃獃地盯著那幅孤單憂傷的畫面。

寂寞冷清的底色上，一個烏黑長發、紅色風衣的女子靠著一根黑色雕花燈柱，抬頭望著天空。迷離憂傷的燈光下，夜風輕輕撩起她的頭髮和衣角。

「憐霜盜用了我的密碼查看了我的網上私人相冊。」

陸勵成立即去開車，宋翔把麻辣燙抱到車上，陸勵成開足馬力向醫院衝去。

「她媽在下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還沒到醫院，我們已經被警車盯上，兩輛警車在我們後面追，大喇叭叫著，命令我們停車，一輛警車從輔路並上來，想在前面攔截我們。

他眼中全是痛苦和自責，「全是我和許秋的照片。許秋去世后，我車也失眠，所以把所有她和我的照片全部整理了一遍，放在這個相冊中。」

「去哪裡？」

陸勵成和宋翔衝過來，一個扶我，一個抱麻辣燙。我推開陸勵成的手，「車，車，醫院……」我全身都在發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