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把我抱出了醫院，我用力向後踢，「陸勵成，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有一個醫生應該是麻辣燙的老醫生，和許伯伯很熟，沒太多修飾說：「情況不太樂觀，她體內的腎臟和身體出現了排斥。」

王阿姨聽到后眼淚落得更急，一邊哭一邊罵宋翔。

他讓我現在客廳里坐一坐，進去找了一會兒，拿出個特奢華的急救箱，我當場看傻了眼，「你抗地震？」

他去拿鑰匙，「我送你。」

王阿姨叫：「怎麼會，已經六年了，這麼久都沒有事，怎麼突然就排斥了！」

年輕醫生接著說：「我們人類的身體有非常完善的防禦機制，對外來物如細菌、病毒、異物等異己成分有天然的防禦方法，這些方法包括攻擊、破壞、清除。正常情況下，這是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所謂排斥反應就是腎移植后，供腎作為一種異物被身體識別，大腦發出指令，並動員身體的免疫系統發起針對移植物的攻擊、破壞和清除。一旦發生排斥反應，移植腎將會受到損傷，嚴重時會導致移植腎功能的喪失，甚至危機生命安全。目前，我們還不能確定排斥反應將會進行到何種程度，這要取決於病人大腦對移植腎的判斷和接納。」

很久之後，我看到急救室里的醫生往外走，我立即衝出去，和宋翔一起圍住醫生。醫生根本不理會我和宋翔，直接走向屋子，和許伯伯講話。

他呵呵笑著沒說話，打開箱子，一應俱全，我歪了歪腦袋，示意他坐下。我用棉球蘸著究竟先給他消毒，他低眉順眼地坐著，安靜的異樣，完全不像陸勵成，搞得我覺得心裏怪怪的，「你怎麼不說話？」

我無暇驚訝於他的智慧，快速地說：「她現在在醫院的急救室，我們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你一整天沒睡，你敢開車ｈttｐｓ://read•9９cｓｗ•ｃom，我還不敢坐。」

已經走出醫院，他卻說：「你先去車那邊等我，我去趟洗手間。」

此時，對方的聲音倒平靜了，「哪家醫院？」

我疲憊地說：「我暫時不想見他，我們先去處理一下你臉上的傷。」

許伯伯看向坐在屋子角落裡的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他立即站起來向外走去。

電梯門緩緩打開，我跌在了地上，突然覺得好累好累，身子軟得一絲力氣都沒有。

一個人一邊把我懸空抱起來，一邊向保安道歉：「對不起，她受了點兒刺|激。」

我點了三份早點，吩咐一份打包，對陸勵成解釋：「一份給宋翔。」

「我聽到你叫小憐麻辣燙，是她的外號嗎？你就叫她麻辣燙吧！」

因為是周末，看病的人特別多，不管是挂號的窗口還是取葯的窗口都排滿了人，光排隊都累死人。

我報上醫院地址，他說：「我們立即到。」

他說：「算了，一點兒小傷折騰兩三個小時，有那時間還不如回家睡覺。」

我和宋翔只能站在門口偷聽。

媽媽走了，爸爸走了，我實在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死亡。

我一把排掉他的手，揪著他的衣領子，朝他怒吼：「你說誰死了？你說誰死了？麻辣燙不會死……」

宋翔仍然坐在急救室門口，不語也不動地等著。我陪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有人來叫我，說王阿姨想和我說話。

他們仍然又哭又罵又嚷又叫。我安靜地走進了隔離病房，揪著麻辣燙的耳朵，對她很用力地說：「你聽著，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如果真覺得我是你姐們兒，就醒過來補償我！我要真金白銀、看得見摸得著的補償，你丫的別用什麼『對不起』、『原諒我』這種鬼話糊弄人！他母親的，這種話說起來又不費力氣，讓我說一千遍也不結巴的，你可聽好了九_九_藏_書，你姐姐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不接受！」

不會地，一定不會的！

我突然想起陸勵成，這人這麼久都沒上來，看來是被警察抓走了。

我進去后，發現王阿姨一直在哭，能說話的顯然只有許伯伯，他問我：「小憐手術後身體恢復得很好，從來沒有任何問題，為什麼突然就這樣了？」

不到半個小時，一位面容方正的男子和王阿姨匆匆而來。王阿姨看到宋翔，滿面淚痕地衝過來：「我就知道你會害她！」

我胃裡堵得難受，可現在肩頭的擔子很重，麻辣燙已經躺在病床上，我不能再躺倒，於是逼著自己小口小口地喝豆漿，「麻辣燙有一個姐姐叫許秋，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反正在我認識麻辣燙之前，她就車禍身亡了，開車的司機是許秋的男朋友宋翔。許秋死後，腎臟移植給麻辣燙，麻辣燙的父母隱瞞了這個事實。宋翔真正愛的人是許秋，麻辣燙昨天發現了這個秘密，同時發現自己的腎臟是許秋的。她不是腎臟衰竭，她知識達到對身體發出指令，排斥、消滅侵入她身體的異物。」

我問：「你家裡有酒精什麼的嗎？」

「在電視劇里，這是狗血劇情；在現實生活中，這叫痛苦。」

已經凌晨六點，東邊的天空泛起橙紅，醫院大樓的玻璃窗反射出一片片的暖光，空氣卻是分外冷清，不知道是冷，還是怕，我的身子瑟瑟發抖。

不一會兒，有幾個醫生趕來，這家醫院的院長也趕了過來，整個樓道里人來人往，亂成一團。院長請許伯伯到一間屋子裡休息，從屋子的大玻璃窗可以直接看到急救室里的情況。

「好！剛才麻辣燙突然昏倒，我們為了儘快送她到醫院，闖了無數紅燈，還差點兒撞翻了一輛警車。是陸勵成開的車，他被警察抓走了。」

陸勵成一直輕拍著我的背，低聲說：「乖，不哭了九*九*藏*書，不哭了。」他就如同哄小孩子，可也許正因為這個動作來自童年深處的記憶，曾帶著父母的愛，撫慰了我們無數次的傷心，竟有奇異的魔力，我的情緒在慢慢地平靜。

麻辣燙是多麼精神的人呀！從我認識她起，她喜笑怒罵、神采飛揚，從來沒有吃癟的時候，整個兒一混世女魔王！她怎麼可能會死呢？

他沒多說，陪著我下樓，送我上了計程車。

麻辣燙被送進急救室，宋翔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整個人如被抽去了魂魄，不管我和他說什麼，他好像都聽不到。

我麻木地看著一切，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一時熱一時冷。

「許伯伯，剛才憐霜……」

他好像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仍然握著我的手。我用了點兒力，他才趕忙鬆開。他凝視著我，似乎想說什麼，我一邊收拾急救箱，一邊疑惑地等著。最後，他只是朝我笑了笑。

已經站穩，我笑著抽出手：「謝謝你。」

「警察打你了？他們暴力執法！你找律師了嗎？」

陸勵成聽得呆住，「像連續劇。」

「伯父不用客氣，我和麻辣燙……憐霜是好朋友。」

我像吃藥一樣吃完了早點，把打包的那份遞給他，「麻煩你送給宋翔。」

值班的保安看見我，忙過來扶我，安慰我說：「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我把急救箱放到桌上，去提自己的手袋，「我回去了。」

宋翔抱著麻辣燙衝下來，等我們進入大樓，才看到警車呼嘯著包圍了陸勵成的車。

我給麻辣燙的媽媽打電話，深夜三點多，電話響了半天才有人接，老年男子的聲音，略微急促地問：「你是蘇蔓？小憐出了什麼事？」

眾人拉的拉，勸的勸。

許伯伯盯著急救室里忙碌的醫生，臉色很難看。

我朝著病房大叫：「麻辣燙，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我搖頭。

護士衝進https://read.99csw.com來，把我往外推，「你神經病啊，沒看到病人昏迷著嗎？趕緊出去，出去！」

周末的早晨不堵車，去他在市中心的家只需三十分鐘左右，可因為他一夜沒睡，竟然開錯路，我們多繞了將近二十分鐘才到他家。

陸勵成回來后問我：「宋翔一直守在麻辣燙病房前，打都打不走，他的樣子很糟糕，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一堆專家彼此看著，表情都很尷尬，最後是一個年輕的醫生解釋說：「這種現象在醫學上的確很罕見，一般來說排斥反應最強烈的應該是移植手術后的頭一年，時間越長越適應，不過也不是沒有先例，英國曾有心臟移植十年以後出現排斥反應的病例。目前您女兒出現排斥的具體原因，我們還沒有辦法給出解釋，只能根據病體現象判斷本體和移植體產生了排斥。」

折騰了一晚上，陸勵成臉上的鬍渣都冒出來，衣服皺皺地貼在身上，再加上臉上的傷，說多落魄就有多落魄。我想搖頭，可看他形容憔悴，於是說：「外面有一個早點鋪子，我們去喝碗豆漿吧。」

等我哭累了，不好意思抬起頭時，才發現他半邊臉紅腫，好像被人一拳打在了臉上。

他把我帶到僻靜處，才放下我，我轉身就去打他，誰要你多管閑事？她把我向他懷裡拽去，用兩隻胳膊牢牢地圈住了我，我胳膊雖然動不了，可仍然在又踢又掐。他一手緊緊抱著我，一手輕拍著我的背。我打著打著，突然就沒了力氣，頭埋在他的胸膛上，失聲痛哭。

陸勵成一邊喝豆漿一邊問：「你能和我說一下究竟怎麼回事嗎？否則我想幫忙也幫不上。許憐霜的腎臟為什麼會突然衰竭？」

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我們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休息一會兒。」

我只覺得如同被人用一把大鐵榔頭猛地砸到頭上，疼痛來得太過劇烈和以外，整個九九藏書身子都發木，反倒覺不出疼。我身旁的宋翔身體搖搖欲墜。王阿姨猛地向外衝出來，如一隻被搶去幼崽的母貓般撲向宋翔，劈頭蓋臉地打他。

他不在意地笑，「我差點兒把人家撞翻車，他衝下來打我一拳算扯平了。」

我覺得只能實話實說：「她發現了宋翔是許秋的男朋友，又發現了她的腎臟是許秋的。」

「阿雲。」許仲晉拉住王阿姨，完全無視宋翔，只和我打招呼，「蘇蔓？小憐給你添麻煩了。」

我點點頭，一會兒之後，他才回來，「走吧！」

「OK！一切搞定。」我直起身子向後退，卻忘了急救箱放在身側，腳被急救箱的帶子絆住，身子失衡，他忙伸手拉住我，我藉著他的力量，把纏在腳上的帶子解開。

他愣了愣，「有。」

我被兩個護士架著往外拖。她們把我強塞進電梯，按了一層。電梯門被關上，我被鎖在了徐徐下降的電梯里，拍著門嚷，「麻辣燙，我不接受，不接受……」

「那就成。」

不公平！死者可以無聲無息地睡去，生者卻要承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王阿姨還想說話，許伯伯制止了她：「現在不是去探究科學解釋的時候。」他問醫生，「排斥嚴重嗎？」

他笑了笑，沒說。我把藥膏擠到無名指上，盡量輕柔地塗到他的傷口上。

「我們許家究竟欠了你什麼？你害死一個還不夠，又要害死另一個，如果憐霜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和你同歸於盡……」

保安嚇得連連說：「沒死，沒死。」

陸勵成嘆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宋翔。他在工作上總是寵辱不驚、波瀾不興，我以為他是故作姿態，原來他是不在乎，難怪他到北京都一年了，卻一直沒買車，完全不像是國外回來的人，肯定是車禍后不能再開車了。」

許伯伯沒做什麼承諾，所以我也就不能說謝謝，只能當剛才什麼話也沒說過。

「你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