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不過她不肯見我們。」

王阿姨立即站起來，「好，你們說話，我下去轉轉。」

「其實我不恨他，待會兒你出去和他說一聲，讓他回去吧！」

「值得個鬼！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

我心中的疑點終於全部弄清楚了，「許伯伯知道許秋小時候對麻辣燙所做的事情？」

剛燃起的希望破滅，我的水杯掉到地上，鞋子全被打濕了，卻連移動腳的力量都沒有。

我俯下身子問她：「你感覺怎麼樣？」

王阿姨勉強地說：「不會的。」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低著頭喝水。

麻辣燙掐我的耳朵，「我知道你心裏再生氣。可是你想呀，我六年前就這個樣子，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老天莫名其妙地給了我六年時間，讓我認識你，我們一起玩過那麼多的地方，值了！」

「做什麼？」

她問：「宋翔還在外面？」

麻辣燙的表情很困惑，「我不知道。我剛知道他是許秋的男朋友時，覺得他和我爸一樣可惡。你說你要做情痴，沒人攔著你，可你不該再出來禍害人。我一前途大好的女青年，北京城裡煙視媚行的主兒，怎麼就稀里糊塗地陪他演了這麼狗血的一齣劇情。當時他若在我身邊，我肯定得狠狠的帥他幾個大耳刮子。」

許伯伯沉默地點了點頭，眼中滿是哀慟和自責。

「不要再罵宋翔了。」

白日里靠藥物本來就睡不好，此時我和麻辣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醒來時，發現病房中坐著許伯伯和王阿姨，我大窘，趕忙下床穿鞋，麻辣燙被我吵醒，迷迷糊糊地叫我：「蔓蔓？」

宋翔木然地看著我，曾經朝氣蓬勃的眸子泛著死氣沉沉的灰色。剎那間，我因為麻辣燙而對他的怨氣煙消雲散。如麻辣燙所說，我們ｒeａｄ.99csw•cｏm都不是事前諸葛亮，我們只能在當下作選擇，也許錯誤，可我們都只是遵循了自己的心。

我也笑，「對不起！我應該早告訴你我喜歡宋翔。」

聽到腳步聲，陸勵成轉頭看向我，我問：「麻辣燙醒了嗎？」

「很好。」

她笑，把頭往我的方向挪了挪，緊緊地挨著我。兩個人頭挨著頭的躺著，有一種有人依靠的心安的感覺。

我心裏隱隱明白些什麼，期待地問：「隱瞞麻辣燙移植的腎臟來自許秋是伯伯的主意嗎？」

我當然說「可以」。

許伯伯朝陸勵成點了下頭，對我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可以嗎？」

我謹慎地說：「講過一點點。」

他看了一眼我懷中抱著的袋子，沒說話。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喜歡，不過現在有些討厭他。你呢？」

「沒有關係的。事情過後，每個人都是諸葛亮，可在當時當地，我和你都只能做當時當地認為最好的選擇。」

我站了起來，頭也未回地大步離去。陸勵成大步跑著從後面追上來，「回家嗎？」

宋翔的手痛苦的蜷縮成拳頭，指節發白。

我點了下頭，從他們身邊走過，剛推開病房門，在上打盹兒的王阿姨立即警覺地直起身子，看是我，才放鬆了表情，又靠回上。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脫去了一切世俗的華衣，他只是一個早生華髮、悲傷無助的父親。我把日記本抱到懷裡，堅定地說：「我會的，因為我也不能再承受一次親人的死亡。」

「現在沒什麼感覺了。覺得像做了場夢，我看不見的時候，急切地想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然後上帝讓我知道了，然後我就又看不見了。」麻辣燙咯咯地笑起來，「宋翔可真慘！本來是個香餑餑，突然之間，我們都不九九藏書待見他了。」

等王阿姨關上門，麻辣燙笑著搖搖我的手，「屋子裡就剩我們兩個了嗎？」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日記本給我？是要我告訴麻辣燙你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嗎？你為什麼不親口告訴她？」

我聽得哭笑不得，問：「現在呢？」

我對麻辣燙說：「我明天再來看你。」又和許伯伯、王阿姨道再見。

麻辣燙不說話，我輕聲說：「麻辣燙，不要離開我！」

回到家，我吃了兩片安神葯，一頭扎在床上，昏死一般地睡去。

看著她臉上的微笑，我想大哭，又想怒叫。很好？這就是很好嗎？可一切的一切只能化作沉默。

許伯伯的表情也很悲慟，「我今天坐在家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不管醫學上怎麼解釋這件事情，我覺得原因歸根結底在小憐自己身上，也許她也不想這樣，可她的大腦忠實地執行了她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意願——她痛恨、抗拒來自小秋的腎臟。」

「她不怪你。」

我走向病床，麻辣燙聽到聲音，側頭問：「媽媽？」

對於父親而言，最痛心疾首的莫過於子女反目、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已經全部遇到，我想說些話，可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我要先去買幾罐咖啡。」

「嗯。」

「要說你自己說。」

她笑，「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倆去夜店玩，看到一個男的，長得怪正點……」我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對著許伯伯乾笑：「許伯伯好！」

她的眼睛里有點點淚光，「你人好，會有很多人喜歡和你做朋友，喜歡和你玩。」

「小憐給你講過她和她姐姐的一點兒事情吧？」

許伯伯微笑著說：「你也好。」

「蘇蔓，你怎麼可以現在還糾纏這些？」陸勵成眼中有難掩的失望和苦澀。

走出病房，我https://read.99csw.com看到陸勵成和宋翔仍然在病房外。陸勵成看到我，指著自己手腕上的表，「你知道你在裏面待了多久？」

我呆住了，疑問地看向王阿姨，王阿姨眼裡含著淚水說：「是蘇蔓來看你了。」

「她們不會在凌晨四點被我吵醒后，不但不生氣，還陪我說話。也不會在我重感冒的時候幫我吹頭髮、塗指甲油。」

「媽……」

我想了很久之後，說，「我剛知道你和麻辣燙在一起的時候，痛苦得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不管我心裏怎麼難過、怎麼痛苦，從來沒怪過你。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是自始至終沒愛過，只是被我感動了，還是曾經愛過一點兒，碰見麻辣燙就忘記了。其實，我不在乎答案是什麼，可我想要一個答案，請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在。」

「研究治療心病的資料。」

「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女兒，特別是今日所有的『惡果』都是我當年植下的『孽因』。如果我能在娶阿雲前先和小秋商量，先徵詢她的同意，注意保護她的心理，也許她不會那麼恨小憐；如果我能早點兒發現小秋是什麼樣的孩子，早點兒教育她，也許根本不會有後來的車禍；如果我能對小憐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她的精神不會長年壓抑，也許她的腎臟根本不會生病。我很想解開小憐的心結，可我無能為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小憐將近三十年的隔閡，不是說我努力就能立即化解的。我把這本日記給你，是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請你留住她！」

許伯伯領著我走進病房旁邊的一個小會議室，他關上門，給我倒了杯水，「剛才看到你和小憐頭挨頭地躺在床上，給我一種錯覺，好像九_九_藏_書是我自己的一雙女兒。可實際上，小秋和小憐從沒有這麼親密過。」

她眼中有淚，面上卻帶著笑，「你以為老娘想離開這花花世界呀？雖然宋翔把我當作許秋的替身，我怪受傷的，可我沒打算為了他們去尋死，不值得！這兩個人一個是我討厭的人，一個壓根不喜歡我，我憑什麼為了他們去尋死？只是我的理智再明白，卻無法控制潛意識深處的指令，我就是討厭許秋這賤人，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別擔心，我爸是誰？許仲晉呀！跺跺腳，北京城也得冒個響。他雖然不喜歡我，可我已經是他唯一的女兒了，他總會有辦法的。不過你先別和宋翔那禍水說，讓他好好愧疚一下，反省反省！」

我沒理會他，仍對著宋翔說：「我想請你好好想想你和麻辣燙之間的事情，她的好究竟是因為她有和許秋相似的眼眸，她體內有許秋的腎臟，還是有一點點她是麻辣燙？答案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明白了自己的心。宋翔，你知道我們的確愛你，如果失去你，我們會痛苦、會哭泣，可這石階上美好的不僅僅是愛情，痛苦、哭泣過後，我們仍會鼓足勇氣繼續下面的旅程，但我們需要對過去、自己曾真心付出的一切做一個交代。答案就像一個句號，讓我們可以結束這個段落，開始下一個段落。」

我的心安定下來，笑著去掐她的嘴，「你這張嘴呀！」

「什麼？」王阿姨的手搭在門上問。

我和許伯伯一前一後地出來，許伯伯和陸勵成打過招呼后返回了病房。我坐到宋翔身邊，「宋翔，麻辣燙腎臟衰竭的速度非常快，她已經半失明，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她恐怕根本等不到合適的腎臟。」

他點頭，「小憐現在的狀況很不好，排斥反應很強烈。六年前，她腎臟衰竭時，半年多視九-九-藏-書力才退化到看不見。可現在，從昨天發病到今天，只一天時間，她就已經半失明。醫生已經在全國找尋合適的腎臟，可那畢竟是人的腎臟，不是什麼說買就能買到的商品，我怕即使我有辦法，也來不及了。」

醒來時，我的頭很重，身體很累，不明白自己為何大白天的睡在床上。過了一會兒，才記起前因後果，突然間很想再去吃兩粒葯，我已經太疲憊，可終是不能放縱自己。

「能。就是遠處看不清楚，近處能看到。」她笑，「你躺到我身邊，好不好？」

我剛想說話，病房的門又打開，許伯伯走出來，陸勵成和宋翔立即都站起來，陸勵成叫了聲「許叔叔」，宋翔低著頭沒說話。

此時，我已經走到她的病床前，麻辣燙笑著說：「哦，我看出來了。」

麻辣燙說：「媽，我想和蔓蔓單獨呆一會兒。」

他將一本日記本放到我面前，「這是小秋的日記，日記本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她從能寫字起，就習慣於對著日記本傾吐喜怒哀樂，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她出車禍前。」

麻辣燙的笑容卻立即消失，板著臉閉上了眼睛。

我脫下鞋子，擠到她身側躺下。

我握住她的手，「麻辣燙，你在我爸面前答應過陪伴我一輩子的。」

許伯伯似看透我心中的顧慮，淡笑著說：「我以前喜歡叫小憐『憐霜』，她手術后，我就再沒叫過她『憐霜』，可她整天忙著和我鬥氣，竟從沒留意過這個變化。」

「嗯。你能看見我嗎？」

我爬起來，洗完澡，趕去醫院。剛出電梯，就看到宋翔和陸勵成並肩站在窗戶前，沒有交談，只一人夾著一根煙在吸。陽光本來很明亮，可繚繞的煙霧嚷一切都灰暗了。

麻辣燙一味地笑著，我卻眼角有淚，偷偷地將淚痕拭去。

她問我：「蔓蔓，你還喜歡宋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