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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第14節

第一章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第14節

汽車卧鋪條件比火車硬卧又差許多。低矮的鋪位,令人無法直起腰來,只能躺卧。躺久了又震得周身酸痛。車上沒有廁所,到了某個可以如廁的點,司機就大力按響喇叭,叫起車上的人去撒尿。下一個停車點可能遠在數小時后。一群人下車迅速朝道旁奔去,遇到連簡易廁所也沒有的地方,只能在風力逼人的曠野找一個避人之所,匆匆解決。
長生朝前看了一眼,司機側頭點一支煙。火星一閃,滅了。車往前開著,四周一切已經沒入黑暗中,荒原荒山,不知到了哪裡?看時間估計,應過了當金山,還未到大柴旦。
悉達多回望故城,他們尚在沉睡之中,而他已經醒來。踏上覺悟之路,不會中途折返。
一出敦煌,車速就提起來。無懼顛簸,在戈壁上開得意氣風發,義無反顧。忽而青天白日,大風凜冽。忽而九九藏書沙塵滾滾,遮天蔽日。戈壁上的紅柳雜草,掩映在風塵中,與荒山做伴,顯出孤傲的生命力。
念頭紛沓而來,意念飄散。以往看過貝托魯齊的電影《小活佛》的片段閃現腦海。一場大霧降臨王城,王宮裡的人紛紛陷入沉睡,悉達多王子在車夫迦拿的幫助下走出王宮。
敦煌到格爾木,乘坐汽車卧鋪。未出城前,車開得極有風度,司機忙著四處拉人,兜圈帶貨,將車上的鋪位塞滿,兜帶的各式貨品和眾人的行李放在車底廂里。司機在車下跟川菜館子的老闆抽煙聊天,交接貨物,一點也不著急趕路。看著時間充裕,長生進店要了一碗粥,門口熱氣騰騰蒸著饅頭花捲。他買了幾個。在旁邊的小賣部買了水、煙和乾糧。
聽見司機打開大燈,按響喇叭,催促眾人上車,長生回望耀眼之處。那九-九-藏-書光影中彷彿有尹蓮。
路途漫長,司機放出音樂來,一車人跟著碟片哼哼唱唱,一會兒是《青藏高原》,一會兒是《回到拉薩》。歌手的聲音在平時聽來還有幾分蒼涼,到了真正的青藏高原上就顯得太甜膩輕薄了。
實在地去修習,每一步都殊為不易。尤其對於塵世中心事繁雜、思慮重重的人而言,深入空性、靈性的修習,是漫長,艱辛的過程。
撲面仍是西北夜間慣有的寒涼大風,促人清醒。仰面看天似水墨,星河橫亘,遠處山巒模糊起伏,近處的山路,迤邐通向黑暗未知。邂逅這樣的場景,恍若置身夢境。不期而遇,又異常熟悉。長生伏下身子,觸摸道路,粗糙的石子和沙礫,尚帶有白晝里陽光炙曬殘留的餘溫。
覺察到念頭,不去執著,讓它來去如行雲飄散的過程,直至意念減滅,波九_九_藏_書瀾平息,心如止水。
當年,隨尹蓮沿這條路從高原走入城市。索南次仁,成為了尹長生。有些路,縱然多年不曾重走,亦保有深重感情。
在深長的記憶里跋涉,又再憶起,昨夜跟他打招呼的女孩,提醒他想起生命中經歷過的那個也叫Lisa女人。
他和她的關係,一言難盡。一如敦煌壁畫,斑駁殘損舊痕,不能長久與之相對,令人思緒飄搖,內心凄楚。
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車打著錐形的光柱,在黑夜裡顛簸穿行,更遠的地方尚埋藏在黑暗中。時間無法篡改記憶,歷歷分明,毫不紊亂。
禪定隨時隨地可做,無論採取何種姿勢(當然以身體坐直,全身放鬆,坐姿端正為最佳,躺著容易入睡),靜下心來,雙眼微閉。將注意力專註到自己的呼吸,跟隨氣息的出與入。初時可觀想身如大地,頭觸蒼九-九-藏-書穹,安然不動。漸漸身化虛空,只余呼吸存在。
與范麗傑相識,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細節不明,亦無心追究,總之是糾葛,不是愉悅。她和他,只是特定時期的必然勾連。她是長生決意捨棄的曾經,不想攜行的過往。
釋迦牟尼說:「我們在每一口呼吸里都經歷著生死。」
是以曾經的青春繁華慷慨相贈,還是以歲月的漫長荒蕪相欺,相欠,相負。無論怎樣定義,都勢必與這個人一刀兩斷,再無干係。
過了一會兒,車載電視又開始熱熱鬧鬧放著幾年前的香港槍戰片。身邊小孩啼哭,大人聊天,有人打電話。熱鬧紛呈。長生的整個旅程就在這樣的氛圍中一寸寸挪移前進。
道路顛簸。書看久了,眼睛酸脹。長生躺下來,閉上眼睛。嘗試著按書中所言的方法去調息,修習禪定。
天漸漸地暗了,落日餘暉鋪陳的https://read.99csw.com道路充滿迷幻色感,猶如傳說中的天路。車廂里各種混雜的氣味和聲音讓人感覺是在一座流放的集中營。
一路行來,長生時時陷於回憶中,因而得以反省。是當年舊事如夢,還是這麼多年的辛苦勞碌如夢?他是踏上了尋夢之旅,還是已經醒來的歸人。觀想前塵,如夢境深沉。
暮色已沉,路燈亮起。錯車時,刺目大燈射在他臉上。同車的藏民翻了個身,發出響亮鼾聲。
夜裡,車突然拋錨停下。司機下車修理,車上人逐漸醒來。車內開始喧囂,有人抱怨,有人談笑,有人則開始打手機。長生下車去車前幫忙,然後獨自繞到路的另一側。
天地清曠,大地呼吸綿長。
長生深吸一口氣,將念頭收攏,再次專註呼吸。禪定意在調服心性,不斷與散漫對峙,直至念頭不再如亂馬狂奔,雨後春筍般冒出。
昏沉來襲,不再專註于呼吸吐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