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正吃得高興，一眼瞥見二樓的房間有人，心裏好生緊張。為了通風，這扇窗戶平時也不關起。莫非是進了賊？他很警覺，小心在樹杈間藏好，用枝葉隱蔽自己，保證不被發現。一邊想，如果是賊，該怎麼辦？

那一天，他提前回到院里，推開籬笆，推不開木門。想起尹蓮告訴他要進城去見朋友，他想她或許有事耽擱了，還沒回來。安心等待。

他原先和後來都一直感情深隱。不能接受無關女子的示好和誘惑，亦不懂取悅女人，與謝江南的圓滑有天壤之別。這樣的壞處是，在世俗情愛遊戲的立場上，敏感如他無法獲得短暫快樂和滿足，落落寡歡，遺世獨立；好處是，逐漸趨向精神的超拔，九-九-藏-書尋求性|愛之上更穩固的情感。

憶及年少時那場心劫，如同一個沉默而深遠的夢魘。他跋涉其中，難以退步。長生驚異自己如何能夠安然忍耐，掩飾心傷與之相對。

肉身纏鬥的場面，對成人而言具有裂帛之美。撕開偽裝，裸裎相見。進入，確認，回復動物本性，征服，容納，若是以真心做引，肉身作伐的告祭，將引渡彼此到言語無法企及的彼岸。那種深邃寧靜之美，與萬物生長蓬勃衰敗的秩序遙相呼應。這儀式之美，之必要，與蕩漾其間的個人私慾和企圖無關。

要破開俗世的規則，不論成功與否，首先，他勢必成為一個孤獨的人。

村中農舍三五成群，清流婉轉九九藏書道旁。香樟古樹鬱郁蓊翁，翠竹成林。草木清新，雖不是春深三月，依然是雜樹生花，月出山中，鳥鳴山澗。

長生白天在村中與差不多年紀的孩童一起嬉戲，玩耍，晚上歸來，讀書寫字。這悠長假期，對長生而言堪稱完美。

那年夏天，尹蓮帶著長生從北方的燕趙故都，前往南方的古城。

長生覺得餓，四處找吃的。發現廚房也被鎖上。他想起院後有一棵果樹，果子好不誘人，平素尹蓮不讓他上樹，此時她不在，長生陡然有種冒險的樂趣，噌噌噌爬上樹去。

手和腿都在無意識中擦破，細密血珠滲出來，深濃的悲哀在胸中起伏躥動，不可抑制。

這城市存留太多令人留戀神往的https://read.99csw.com過去，如一艘沉船，可打撈魏晉風雅，唐宋風流，民國遺韻。尹蓮領長生賞花，望月，品茗，夜遊，聽曲教他領略生活種種意趣，不需耗費太多金錢即可獲得；教他開闊怡然，自得其樂；令他知曉，風流可自賞，亦可與人同樂。

有些事長生似乎天生明了。他知尹蓮出色動人，絕非一般女子，正常亦會有男人喜歡，他對此司空見慣，但謝江南的出現給他的衝擊太大。成年人相互取悅、獲取、彼此佔有的方式，赤|裸裸的呈現眼前，令年幼不解情事的他覺得羞恥和危機，由此失陷正常感情的巨大一塊。

過了兩天，尹蓮帶著長生住到了一個幽靜的農舍，在靈隱寺后的法雲村。典型的江南九*九*藏*書山居村落，房子是兩層坡頂的建築，粉牆、青瓦、木製門窗、古老石橋、清幽路徑。

先是入住西湖邊的汪庄，尹守國專門打電話幫他們安排的住處。這裏別墅臨湖，地理位置絕佳。推窗就可看到西湖，目光所及就是三潭印月。繁花碧柳凌波垂盪。尹蓮在這城市中且行且停，因地制宜教長生唐詩宋詞，興之所至為他說不同掌故。

到了假期，尹蓮向父親提出帶長生去杭州旅行。因她經常帶長生出行，尹守國沒有疑心，還囑咐他們玩得盡興。

突然想到村旁那條清流小溪乾淨敞亮，他此刻只想撲身入水。

成人之間的性|愛，此時劈面而來，令他驚顫，幾乎跌下樹去，其實不該多看。但因看清那人是尹蓮，這情景https://read.99csw.com便如魔咒攝住了他，定格在他的記憶里。

留神看去，卻是他無法想象的畫面。

尹蓮稍作整理、清掃，扦插花木做籬。屋內陳設簡單，好在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尹蓮帶著長生，白天去寺里聽經，晚上回村裡居住，向村人購得新鮮果蔬，下廚做飯。

他看見他們親吻相擁，直到確認他們倦極睡去，才悄悄滑到樹下去。心中驚震仍在，蜷縮在樹下許久不能動彈。他無法擺脫那一幕，越是不想回想越是不由自主。

杭州是山溫水媚的城市，自古被視為江南文化的代表。湖光山色，鍾靈毓秀，令人流連忘返。

眼前，他依戀、敬慕的尹蓮，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長生驚得手足發軟，唯剩意識還清晰，他不敢發出聲音，連呼吸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