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蓮臉頰飛紅，連眼皮亦泛紅，走路搖搖晃晃。一見長生就推開眾人，走過來抱住他，蹭他的臉，笑道，要不是從小在部隊里待著，今兒真被他們灌翻了！這群瘋子……長生，你以後見他們躲著點。

他至今腦海中仍不斷出現尹蓮穿著大紅嫁衣的身影。依然記得，那天尹蓮歸來。高高盤髻，簪一根鳳簪。露出修長白皙的頸脖，線條優美，引人遐想。嫁衣，是一件質地精良，剪裁合身的旗袍，寸領、斜襟、琵琶扣。領口、袖口有繁複綺艷的綉片，端莊之中暗藏嫵九-九-藏-書媚風情。手上帶著寬大的龍鳳鐲，都是容青雲留下的舊物。

山上夜宿一處，湛湛星輝下，長生想起趙星野，忍不住笑道，桑吉，我覺得趙星野儼然是你化身，他和你一樣，總是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讓我覺得日子不那麼難熬。

桑吉笑眯眯地說，不止呢！我算好的，刺在胳膊上，袈裟蓋得住，有些師兄弟貪玩刺在袈裟蓋不住的地方，執事僧見一次打一次。真的拿棍子追著打。

在八十年代。尹蓮持有的依然是舊時大家女子的風範。氣質reａd.9９csw.com特出，迥異於時代。寧願衣著靜簡，亦不著剪裁粗糙的衣物。平素戴得體不張揚的首飾，簪起長發，身上淡淡幽香。

長生對桑吉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只覺得如一道深長漫卷的河流。獨自浸身其中，寒涼侵體。遇有驚濤駭浪也無人可訴。那些記憶拖沓成狹長暗影，緊隨身後，揮拭不去。

長生在房中陪著尹蓮。謝江南在外和親友們周旋，不甘就此散去的親友準備鬧洞房，滿室歡欣熱鬧，彷彿唱戲。無人留意長生眼中的苦澀和失落。作為一個孩九-九-藏-書子，在這樣熱鬧的場合，被理所當然地忽視。

桑吉聽了也忍不住笑，說起自己差不多年紀時在寺中也這般淘氣，盡幹些損人不利己的事。

吹熄燭火，躺下入睡前，長生說，桑吉，謝謝你。謝謝你還在這裏等我。

那孩童年紀，說痛苦還太做作。可是，眼睜睜看她嫁作他人婦，這痛苦自那時起，分明根深蒂固，未從他心中消失過。

她絮絮說著，呵呵笑著，顧盼生輝，身上有酒氣，流露出真心歡喜的洒脫豪情。她拖住長生嬉笑，直到被人攙上樓去，仍不住回九九藏書頭叫著，長生，你來，你來。

尹蓮婚後對長生並無多少怠慢，但謝惜言出世以後，她的精力卻不可避免地分薄在幼子身上。

他今日面對桑吉，一一細述。他是如何不甘，如被命運狠狠掌摑，那痛感鮮明而持久。

見他說得聲情並茂，長生大笑。

桑吉說，次仁。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得而復失，整個初中，長生都沉浸在巨大的失落中。他性格又不叛逆，唯有將精力和不忿發泄在讀書上。高幹家的子女，少有似他這般成績優異的，直接被保送上重點高中。而與他交契的趙九九藏書星野，成績之差令人除了搖頭嘆氣，別無他法。能進了同一所高中，毫無疑問是動用關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桑吉露出胳膊上的刺青說，看，這是我小時候刺的金剛杵，現在長胖了，金剛杵也變肥了。

長生安心睡去，還有更多的往事，他將在醒來時一一解封，告知桑吉。

與桑吉相對而坐，微弱燭光中，凝視他笑容，如蓮花悠然盛放。長生感慨。數十年光陰彈指一瞬，是非悲喜已經無足輕重。他能回到這裏，尋回桑吉，已是上天至深的福德。

黑暗中，長生能感覺到他回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