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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年來多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 第2節

第四章 年來多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

第2節

她強迫自己坐下,忍著淚,拚命點頭。
眼見母親情緒波動,痛楚難忍,縵華勸她休息。
縵華見她說完這長長的一番話,已有虛脫之態,忙說,媽,你快歇一歇。這些事以後慢慢跟我說也不遲,我會陪著你。
縵華眼眶一熱,也許她和母親最大的不同,不在於她不執著,而在於,她面對執著,會捨得放手,轉身就走。即使這洒脫是假裝,她也會這麼做。這是父母一生的糾葛,給予她的最大參悟。
母親將塵封往事揭開,緩緩道來,縵華聽得悚然心驚。雖然母親性格強勢偏激,但做出這種的事情,仍是出乎她意料。她知此時此刻,母親絕不會虛構故事來騙她。只可惜,她一生耗盡心機,最終也未能謀得幸福。
父親年輕時在西藏當兵。他在那時便心有所屬,愛上一個藏族的女孩。那註定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父親轉業回來之後,便在家庭的安排下和母親相識,交往。
以行原本計劃第二天一早送縵華去機場,現在改變主意,陪她一起回去。
她去信告九_九_藏_書知父親,母親去世的消息。
母親對父親自是一見鍾情,一心一意要嫁給他,不介意他心有所戀,心想遠隔萬里,身份有別,兩人也不可能再續前緣。
家財散盡,蘇縵華的舉動在當地引起波瀾不小。她知母親不會介意如此安排。母親一生最想得到的早已落空,如今這些身外物,如霧如露,任憑處置。
這是第一次,見母親用這樣誠懇平淡的語氣和她說話。縵華心中慘傷,她與母親自來關係疏遠,猶如楚河漢界,此時方知這些年來母親也是暗中在改變的,至少不給她添任何麻煩。譬如大學畢業之後就不再過問她的感情和工作,見到以行,亦不過問他們的關係。以她母親的性格,能做到不干涉,已是極大的忍耐包容。
二十七歲那年,蘇縵華在國外出差,接到老家的電話,說母親病重住院,診斷結果已經出來,是乳腺癌,末期,已經擴散。開刀化療都已無用,只等她回來,要儘快,遲了怕見不到最後一面。
縵華點點頭,倦累地連話也https://read.99csw.com不想多說。上車后即昏沉睡去。
那女孩意外遭此不幸,名譽盡毀,精神受了刺|激。幾番折轉,父親最終留在母親身邊,與她結婚。但父親始終念念不忘過往,母親時時出言譏諷,兩人之間的裂痕隨著生活日久,越來越深……
看著憔悴支離的母親,縵華心中百感交集,想著那舊事凜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眼下只得斟酌語氣,安慰她道,過去的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也不用想太多……
接完電話,縵華愣在那裡,短時間內腦子一片空白。心裏卻奇怪地如釋重負。交接完公事,坐了二十多個小時返回北京。來不及倒時差,第二天一早就要飛回老家。航班凌晨抵達北京,以行去機場接她,見她臉色蒼白。擁抱時拍著她的背問,縵華,你撐得住嗎?
母親別過臉去,再不肯說一句話,只是胸口起伏,顯見得情緒尚未平靜。
母親不吵不鬧,裝作毫不在意,暗自分析籌謀。那個女孩天真純美,在小城的食品店做售貨員。每九-九-藏-書天拋頭露面,天真無邪,身邊亦有為數不少的追求者,當然,蘇諭哲是其中最出色,亦是與她兩情相悅者。只是蘇家嫌棄她的農村戶口,並且她的家庭又是在這城市毫無根基的人。
面對母親的懺悔。縵華咬緊嘴唇。沒說兩句,母親又疼痛起來。縵華慌張地要去叫醫生。母親忍著痛,叫住她,不要去,我習慣了。趁現在還有氣力,我們好好說幾句話,遲了就來不及了。
停車場的風令她渾身發冷,一陣戰慄。以行見狀摟緊她說,別怕。還有我呢!
一句話使縵華自愧,苦楚無言。原來這麼多年,母女之間的隔閡、疏離,母親同樣深明於心,備受折磨。只是她們都執擰,不到最後關頭,不肯道破。
母親眼中光芒一閃,隨即閉上眼,只是搖頭。眼角深深淚印,卻是流不出一滴眼淚。
縵華坐在床邊,母親看著她,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我後悔沒有給你安穩的成長環境。我和你父親之間的矛盾,讓你一直不能安穩快活。
母親找到了兩個街上的混混,給了他https://read.99csw•com們一些錢,讓他們到處散布和那女人有染的消息。
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生最愛是你父親……所以,我明明知道他愛的不是我,還是要跟他在一起。我以為,少年夫妻老來伴,只要他在我身邊,時間久了,他對我還是會有感情。我錯了。別人也許會變,但你父親不會。到現在,我最恨的,不是他,是我自己。是我執意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
她從不知父母的恩怨,只道他們性格不合,是此時自母親口中,才得知過往。那一段遙遠又近在咫尺的往事,母親淡淡說來,聽在她耳中卻似平地驚雷一般。
母親堅持要說下去,感情的事勉強不來。這是我一生最悲哀的感悟。
這事鬧得街面上不少人知道。蘇家堅決不同意那女孩和父親的關係多少亦是受了流言的影響,覺得她行為不檢。
空氣中混含著福爾馬林溶液,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讓人心生荒涼,看得見死亡的陰影徘徊。母親一生講究,單獨住一個病房。房中沒有其他人。病床上的母親看起來如此孱弱瘦小,深陷在棉被九_九_藏_書中,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數日之後,母親死去。縵華讓以行先回北京。待她處理完母親的身後事,自行回去。
正當母親滿心歡喜要嫁給父親時,卻得知父親喜歡的是鎮上的一個女人,父親想娶那女人的意願,要比對母親強烈得多。與母親相親,不過是他避免被家人啰唆的小小妥協。新仇舊恨,母親便不能再忍。前事不計,她不信還會敗給第二個從各種方面來看,條件都不如她的女人。
縵華趕到醫院。母親渾身插滿儀器導管,頭髮稀疏凌亂面色蠟黃,消瘦浮腫,時時陷入昏迷。清醒時見到她守在床前,笑說,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母親在當地薄有家資,聲名。喪事卻在縵華的堅持下一切從簡。她將母親的家產分贈給親屬,捐贈給慈善機構,只為讓母親無牽無掛,去得安心。至於她自己,早已經濟獨立,衣食無憂,更不需這些遺產傍身。母親故去,她亦不會再回到這裏。
她不曾多想這樣做是否有功德。她仍隨身誦讀《金剛經》,記得經中有雲:「以福德無故,如來說得福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