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想起，在差不多的年紀，當桑吉成為一個在寺廟中修行的英迥拉，苦苦想念他的時候，他已經成為尹長生，正專心致志全身心投入，學習城市生活的種種規則。

桑吉說，少年時，我羡慕你可以離開，去過完全不一樣的生活。當我跟隨羅布拉苦學經文和儀軌時，我常為自己的愚鈍羞愧。我想，換作是你，你一定會做得好。每當這個時候，我都以你為念，我一直非常想念你。

相比桑吉，他是自私，世故，無情的九九藏書。他握緊拳頭，埋頭向前沖。毫無疑問，他做到了，甚至成為佼佼者。然而，攤開雙手，除了耗費的光陰在心上留下的滄桑印記。他一無所有。

長生想起，尹蓮帶著他離開之前，他去跟桑吉告別，是如何地依依不捨。他並不清楚，兩人從此會走向全然不同的兩條路。彼時，他有著躍躍欲試的英勇和決然。揮劍斬斷過往，跟隨內心涌動的慾望，奔往未知的遠方。

桑吉笑道，僅僅是迷ｒeａｄ•９9ｃｓw.com失。如今，你回來了，不是嗎？「在欲行禪知見力，火中栽蓮終不壞」，次仁，請你記得這句話。無論我們經歷了什麼，都只是經歷。

長生一笑，有時候好一點點，有時候退轉，倒回去更多。

走到哲蚌寺，桑吉在上課。長生同縵華在僧房等他，縵華對長生說起前事。

她說，那個晚上，我彷彿探測到某種真相：一個人，留下還是離開，世界一直是這樣開闊浩大。說破，不說破，這世界都在繁hｔtｐｓ://reａd.９９cｓw•cｏｍ蕪開謝。因果不息。我們在夢境中跋涉，求取永恆，在幻覺中追求幻覺，還以為那是甜美的果實。世界讓我領會真相，我體察到了。卻還不能如實接受。

縵華沒有再追問。相視無語，洞悉彼此的沉默。漫長的寂靜中，桑吉來了。長生和縵華起身將供品給他。桑吉合掌感謝，笑呵呵地說，東西已經很多了，什麼都有。你們來就很好了。如此乾淨的笑容，令人見而忘憂。縵華去向喇嘛們敬獻哈達。長生與桑吉端九*九*藏*書著酥油茶，走到殿外的平台上活動身體。靠著欄杆並立交談。遠眺是拉薩一望無垠的藍天，蒼黃山脈。長生說，桑吉。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地羡慕你。你像一尊古佛，與世無爭，而我在塵世間費盡心機，上下求索，成了滿身塵罪的罪人。

正說著，長生一眼瞥見縵華靠在門口招手，進來啦，別說悄悄話了。又說藏語，欺負人聽不懂。

長生搖頭說，不，桑吉，如果說，當年的我比你聰明，那如今的你，比我智慧。你專註于修行，自性清凈。我卻九*九*藏*書淪身於欲，迷失了菩提。

縵華問，現在呢？

桑吉凝視著他，次仁，不要這麼說。出離，但不要落入差別的執念。不要對自己厭棄，所有的心態和境遇都可以轉換，如日月之輪轉不息。從你離開的時候我就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你屬於這裏。

故人似舊還新，桑吉的沉靜寬容讓他無言以對。長生飲盡碗中的酥油茶，對桑吉說，法會結束以後，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長生一笑，跟桑吉一起進殿入座。

長生定定地看著她，嘆了口氣，我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