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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記》 卷一

《西廂記》

卷一

張生第二天一早準時出現在普救寺,下血本打點好了長老,拿下了廂房作為陣地。恰好,遇上了出來傳話的紅娘。張生對鶯鶯愛情的忠貞度是絕對可疑的,這廝一眼見著紅娘就在心裏憐香惜玉起來。暗自盤算:「好個女子也呵!大人家舉止端詳,全沒那半點兒輕狂。大師行深深拜了,啟朱唇語言得當。可喜的龐兒淺淡妝,穿一套縞素衣裳;胡伶淥老不尋常,偷睛望,眼挫里抹張郎。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他疊被鋪床。我將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令許放,我親自寫與從良。」
她習慣將心事埋的很深。她甚至不是完全信任身邊的丫鬟紅娘。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小姐,縱然紅娘聰慧非常,仍看不|穿她隱隱勃發的幽怨。紅娘只看見了張生,一個貿然出現的男人。她急忙拉她迴避,像一個盡責的女保鏢。
"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休道是小生,便是鐵石人也意惹情牽。近庭軒,花柳爭妍,日午當庭塔影圓。春光在眼前,爭奈玉人不見,將一座梵王宮疑是武陵源。"
我現在將試著為你九-九-藏-書描述她的臉,那是一種叫人驚顫的美。當你望向她,你會覺得自己將要被吸納。你不由自主地融化,化作液體,還要心甘情願地流向她。
「花痴書獃子。」她好笑地想,轉身入內給崔母回話去了。
張生一臉花痴像地跑到紅娘面前自報家門:「小生姓張,名珙,本貫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並不曾娶妻。」
張生那年見到的,正是這樣柔弱而無堅不摧的美。他領受的,也是出於這樣強大的美的攝壓和絕望,張生瞬間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電光火舌的碰撞。她霸道地斬殺了他所有的生機,切斷了他的退路,叫他不得不放棄抵抗,任她宰割。
紅娘決定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祭起聖人之言之乎者也一通猛訓,義正詞嚴地打擊張生慷慨激昂的色心。張生短時間內也的確是被她打擊得不輕,一時鎩羽而回,充滿自憐自傷的小情緒:「小姐呵,你不合臨去也頭望。待揚下教人怎揚?赤緊的情沾了肺腑,意惹了肝腸。若今生難得有情人,是前世燒了九_九_藏_書斷頭香。」
張生鍥而不捨地搭訕:「敢問小姐常出來么?」紅娘懷疑地看著這位天外來客,心想我家小姐的行蹤我憑什麼跟你報備呀?你誰啊?敢這麼出言無狀,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呢!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床。」這句話寶玉對紫鵑也戲言過,同樣沒得到好臉色。寶玉怎麼說也和黛玉青梅竹馬,他們的事已經是半過了明路的,無人不知。寶玉和紫鵑開這樣的玩笑還有點由頭——這也算他半真半假地跟黛玉表達愛意,尚且惹得黛玉撂下臉來,哭哭啼啼:「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了村話來,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也來拿我取笑兒。我成了爺們解悶的。」
旁觀者清,我們曾在《牡丹亭》里看到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情緒。杜麗娘已經夠多愁善感了,可是如果跟崔鶯鶯比起來,杜麗娘絕對是個性格疏豪,心地坦蕩的姑娘。關於崔鶯鶯深沉善變的性格,後面會逐步揭示出來。
倘若鶯鶯知道張生一開始就有這個賊心,且不知怎麼心寒。
「那壁有人,咱家去來。九*九*藏*書
她目光的注視是強力的摧毀。他的四書五經全被焚毀,用仁義道德所構建起的城池轟然塌陷。他在一片瓦礫上仍苦心瞻仰她驚世駭俗的美。
在紅娘面前,張生難有昂首挺胸的時候,從第一次交手起,一直維持著女強男弱的情況。紅娘看著他垂頭喪氣地離去,沒在意。
追女仔的第一步就是要找機會接近她,並且堅決地活躍在她周圍。這一點張生做了很好的示範。
她在前生的故事里,叫作鶯鶯,為了區別,我更喜歡叫她雙文。那個故事後來被唐朝一個姓元的書生寫成了《鶯鶯傳》,他費心狡辯此事與他無關,但人們對此深表懷疑。在後世的故事里,她依然被叫做鶯鶯。一個宋朝姓趙的書生有感她的遭遇,為她創作了凄美的《商調蝶戀花鼓子詞》,那是《鶯鶯傳》的說唱改本。一個金朝的姓董的書生據此寫出了《西廂記諸宮調》,另一個姓王的書生更在前人的基礎上將她的故事寫成了《西廂記》,廣為流傳。
《西廂記》里,張生和紅娘的對手戲是很多的,都多過於他和鶯鶯。紅娘https://read.99csw•com後來成了張生的愛情盟友,但她可不是一開始就對他另眼相看有好臉色的。
她正和紅娘閑談:「你看啊,這僧房幽靜無人到。這滿地的青苔綠得像流動的碧水,那落花飄下,卻不知水要流到那裡去,這豈不是自惹閑愁。」
唐朝的某個春天。山西的普救寺中,幽靜無人的佛殿里,邂逅使年輕的目光更明亮。
張生見到她的人已經魂不守舍,即次聽到她的聲音,更是心醉神迷,在心中大叫:「我死也!」露出十足的花痴相。
得隴望蜀和前列腺一樣是男性的高發病。我的這個論斷,又一次被張生用行動證實了。真叫人恨啊!這邊和鶯鶯八字還沒一撇,那邊已經算計到她的侍妾身上,還牛逼哄哄地自鳴得意,如果她們不許,我就要拿出我大丈夫的威風來,親自寫下從良文書,納她為妾。
鶯鶯沒有驚慌地低頭疾行,她不忘臨去時對張生回顧。這臨去時的秋波一轉真是要了花痴的命!她一時遠去,她如這春光模糊,美的亦幻亦真,卻叫他呆立當地,久久難以回神。
我猶疑著該從何入手,思緒飄渺,我九*九*藏*書游移的筆端指向她。即將要抵達的故事里的女孩——鶯鶯。她姓崔,曾在四個類似的故事里出現過,展現出截然不同的精神風貌。分明不是一個人,卻總被誤認為是同一個人。這些故事使得她好像不斷地在輪迴。
她嬌艷的臉龐使牡丹失色,娉婷的姿態叫弱柳為之自慚。她使人窒息的絕艷容顏,使張生脫口而出:「呀!正撞著五百年前風流業冤。顛不刺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兒罕曾見。則著人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他那裡盡人調戲嚲著香肩,只將花笑捻。」
他當下決定,便不往京師去應舉也罷,轉身對小沙彌說:「敢煩和尚對長老說知:有僧房我借半間,早晚溫習經史,勝如旅邸內冗雜,房金依例拜納,小生明日一定來。」
鶯鶯的話透露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連她自己也不明自己為何總是鬱悒不樂。
黛玉生氣是對的。這輕薄算是無禮,可不比尋常玩笑。她如果聽之任之,連她自己也要被人輕賤了。
紅娘看著這位突然出現的路人甲,深深覺得他莫名其妙,反問他:「咦!我問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