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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 卷二

《牡丹亭》

卷二

她的後知後覺令人同情,事實上現實中也有很多這樣無形中被禁錮的人,她們確實難以發現自己生活圈子之外的世界。但我不喜歡這樣推卸責任的說法。這叫什麼話?你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你甚至開始思春了,難道父母不提,你就連自己家的花園也發現不了嗎?未免太懈怠無心了。
你看啊,這杜鵑已開遍,荼蘼架上遊絲軟墜,飄若煙雲。你聽啊,那鶯燕雙雙對對,話語纏綿。
杜麗娘是愛好天然的。因此能夠敏銳地發覺世界的美妙。可這世上更多的是不愛好天然的人,他們對美好的定義不在精神層面,可悲的是——往往他們才是掌控這個世界走向的人。懂得這個世間美好的的人,往往不能掌控這個世界。他們通常被視作異類,秉性脆弱看似尖銳。
在軒中小酌,靜坐清談,遙觀天九-九-藏-書際雲霞變幻,感受光陰流動的溫存和迅猛;即使是陰雨綿密的時候,坐上畫船,隨波蕩漾,雨絲纏繞,也是別有風情意趣的。
她不知自己在一天之內長大。天真的仙女,無意間失去了自己的羽衣,只好獨自留在人間,等待她的男人帶她回家。
這是一座同樣懷才不遇的園林,它像一個棄婦,所託非人,很快被人輕賤,冷落,遺棄了,孤零零地無人照看。可它沒有看低自己的美,倔強的,在頹敗的境地里,開出令人目眩的春色。哪怕春之後,它又將被打回原形,陷入長久的孤寂當中。面對更加貧薄尷尬的局面
美麗之前的荒蕪,荒蕪之後的美麗,境遇的轉換是如此微妙。人生的兩面,一面繁盛妖嬈,步步生蓮,一面荒涼冷落,處處驚心,是與非,又該如何評斷呢?
https://read.99csw.com杜麗娘對這孤芳自賞的園林大起憐惜之心,她亦彷彿在嘆自身:「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杜麗娘越走越落寞,她的心情起起落落,滿園春色觸動了她的情思,也更讓她意識自身處境的艱難,荒蕪。
所幸,她的靈慧善感及時消除了我對她的不滿。
「恁般景緻,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走著看著,她心中幽怨愈發蓬勃:原來我只是個囚徒。比囚徒更可悲的是,我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
百年之後的某一天,黛玉自牆外過,遙遙聽了這幾句話,不禁心搖神盪。大起知音之感——這等春色竟無人憐惜,竟都付予了斷井頹垣。青春絕色竟難覓歸宿,豈不辜負了紅顏?她們都是再敏感,靈慧不過的https://read.99csw.com人,都由這園林春色看穿了繁盛世相。便似這世間,所託非人的事情太多,一人,一事,一物。未必好的,就有另一件好的來匹配,而常常缺憾的,不般配的。
縱然,春光堪賞還堪玩。你我也只是誤闖禁地的遊人,流連越久,失落就越深,被打回原形時也就越狼狽。她這樣想——如果,不能改變我的生活現狀,就是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就此興盡回家,重複我單調乏味的生活。
聽她感嘆:「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生生燕語明如翦,嚦嚦鶯歌溜的圓。』」
這樣美好的春天,明媚的光陰要如何度過?究竟什麼樣的人家才能一直有歡心愉悅的事呢?杜麗娘的話,問出了人生永遠在追尋卻永遠無力填補的缺憾。答案絕對是悲觀的,人read.99csw.com生的缺憾與生俱來。沒有絕對幸福完美的生活,沒有一直歡心愉悅的人。
正像杜麗娘所感慨的「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她的父母正是富貴中人,正是他們廢棄了這園林。富貴中人留心名利,爭權奪利猶恐不及。哪有閑心來欣賞這些天然美景呢?在這些人眼中,這都稀鬆平常,無關緊要,反正年年花開。年年花落,今朝不看,且待明朝。少看一天有何不可?而世道艱險,富貴功名不等人,一招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現在,它終於等到一個訪客,老去的園林傾其所有接待了知音。
這句話,今日看來亦是非常醒目的,究竟是湯顯祖的洞察力深刻到跨越了時間和社會,還是世道人心一如百年前的浮躁淺薄呢?
所有感官上的細緻波動,如果留心,會發現都是很有意思的。我在中國古老的文字里看到這九九藏書樣的美,心裏很悠揚,很惆悵。
「春香,我們回去吧。」她心意闌珊,她沒有對春香說明自己忽然之間情緒低落的原因。她們的思想並不在一個層面上,說也是枉費唇舌。
杜麗娘由春香陪伴走到向花園,起先她走得小心翼翼。這園子看起來久無人至,畫廊上金粉剝落,池館邊蒼苔叢生。芳草繁亂,花木多時無人修剪,破敗的有些驚心。誰知,走得深了,這看似頹敗的花園裡竟藏著令人意想不到的美景,致使她脫口而出:「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聽她感慨:「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她的話太文縐縐,容我來多口翻譯一下:眼前的翠軒畫船,多麼精緻,可惜竟被無情擱棄。這多麼讓人惋惜的事情!想一想啊,若是在響藍天氣登上亭台,陽光像絲緞一樣裹住全身,水色在日色中變得溫暖濃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