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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第十七節

我沒有接,只命永娘打開,原來竟是一隻小貓,只不過拳頭般大小,全身雪白的絨毛,好像一隻粉兔。可明明是貓,兩隻眼睛卻一碧一藍,十分有趣。它伏在盒底,細聲細氣地叫著。
還有一隻捧籃,裴照親自提在手裡,呈上來給我。
我坐在氈毯之上,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他要轉身走開,我才對他說道:「你依我一件事情,我就死心塌地地嫁給你。」他根本就沒有轉身,只是問:「什麼事情?」「我要你替我捉一百隻螢火蟲。」他背影僵直,終於緩緩轉過身來,看我。我甚至對他笑了一笑:「顧小五,你肯不肯答應?」他的眼睛還像那晚在河邊,可是再無溫存,從前種種都是虛幻的假象,我原本早已經心知肚明。而他呢?這樣一直做戲,也早就累了吧。
我沒有接她手裡的茶,而是拉著她的手,在她手心裏寫字。
阿渡也很擔心我,她不止一次地想帶我溜出去玩兒,可是我打不起精神來。我沒有告訴阿渡我想起了從前的事情,我想有些事情,我自己獨自承受就好。
我稀里糊塗,忘了從前的一切,然後到這裏來,跟李承鄞成親。而他——我把一切都忘了,我甚至都不知道,顧小五已經死了。
我忽然覺得很難過。我甚至都不敢問一問阿渡,問一問突厥,問一問過去的那些事情。我夢裡想起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阿渡一定比我更難過吧,她明明是突厥人,卻一直陪著我,陪我到中原來,陪我跟著仇人一起過了這麼久……我變得前所未有的怯弱,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他將金釵擲在地上,「鐺」的一聲輕響,金釵上綴著的紫晶瓔珞四散開去,丁丁東東蹦落一地。他的聲音既輕且微,像是怕驚動什麼一般,問:「為什麼?」叫我如何說起,說起那樣不堪的過去?我與他之間的種種恩怨,隔著血海一般的仇恨。原來遺忘並不是不幸,而是真正的幸運。像他如此,遺忘了從前的一切,該有多好。
我和阿渡是在夜半時分逃走的,李承鄞親自率了三千輕騎追趕,我們逃進山間,可是他們一直緊追不捨。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過了好久好久,他忽然把一對玉佩扔在我面前。我盯著那對羊脂玉的鴛鴦佩,我認出來這對玉佩,我曾經拿著它在沙丘上等了三天三夜。那時候他還叫顧小五;那時候我歡天喜地,一直等著我以為的良人;那時候他手裡拿著這對玉佩,對我促狹地微笑;那時候,在西涼王城的荒漠之外,有著最純凈的夜空,而我和他在一起,縱馬回到王城。
一直行到天亘山腳下的時候,我才見到李承鄞。本來按照中原的規矩,未婚夫婦是不能夠在婚前見面的,可是其實我們早就已經相識,而且現在是行軍途中,諸事從簡,所以在我的再三要求之下,李承鄞終於來到了我的營帳。僕從早就已經被屏退,帳篷裏面只有我們兩個人。
櫻桃開花比桃樹李樹都要早,所以櫻桃花一開,就覺得春天已經來了。庭院里的幾株櫻桃花樹亭亭如蓋,綻開綺霞流光般的花朵,一團團一簇簇,又像是流霞輕紗,簇擁在屋檐下,有幾枝甚至探進窗子里來。
我坐在窗前,看著雨里的櫻桃花,柔弱的花瓣被打得漸漸低垂下去,像是剪碎了的綢子,慢慢被雨水浸得濕透了,黏在枝頭。永娘已經命人支起錦幄,這是中原貴家護花用的東西,在花樹上支起錦幄,這樣雨水就摧殘不了花樹。我看著錦幄下的櫻桃花,錦幄的四周還垂著細小的金鈴,那是用來驅逐鳥兒的,金鈴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便響起隱約的鈴聲。
我問:「這個也是陛下頒賜的?」裴照道:「這個是末將的父親繳獲,據說是暹羅的貢品,家中弟妹淘氣,必養不大,末將就拿來給太子妃了。」我將小貓抱起來,它伏在我的掌心咪|咪叫,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著我的手指。柔軟酥麻的感覺拂過我的手指,麻麻的難受又好受,我頓時喜歡上這隻小貓,於是笑著對裴照說:「那替我謝過裴老將軍。」不知為什麼,我覺得裴照似乎鬆了口氣似的。我毫無忌憚地看著他,面露微笑。當初他跟隨李承鄞西征,一切的一切他都盡皆知曉,在忘川的懸崖上,也是他眼睜睜看著我跳下去。可是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說漏過半個字,我想,他其實對李承鄞忠心耿耿。如果他知道我早就已經想起來,會不會立時神色大變,對我多加提防?中原人的這些詭計,我會一點一點地學著,我會將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都一一償還給他們。
外邊的風捲起輕薄的雪花,一直吹進來,帳篷里本來生著火盆,黯淡的火苗被那雪風吹起來,搖了一搖,轉瞬又熄滅。真是寒冷啊,這樣的冬天。
他怒極反笑:「好!好!甚好!」他沒有再看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阿渡輕手輕腳地走開,她的聲音雖然輕,我也能聽出來。
忘川之水,在於忘情。凡是浸過神水的人,都會將自己經歷過的煩惱忘得乾乾淨淨。我忘了他,他也忘了我,我們兩個,再無前緣糾葛。可是為什麼我會在忘記一切之後,再一次愛上他呢?他對我從來就不好,可是我卻偏偏喜歡他。這三年來,我們一次次互相推開對方,可是為什麼還是走到了今天?天神曾經聽從了我的祈求,讓我忘記他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痛苦與煩惱,可是如今天神是在懲罰我嗎?讓我重新記起一切,在又一次愛上他之後。
他手上的血沾到了我臉上,溫涼的並不帶任何溫度,他說道:「為什麼你會安然無恙地從刺客那裡回來,為什麼阿渡就不肯告訴我刺客的行蹤,為什麼你手裡會有這麼一對鴛鴦佩……鴛鴦鴛鴦……九-九-藏-書我拆散了你們一對鴛鴦是不是?」他手上的勁力捏得我肩頭劇痛,我忽然心灰意冷,在忘川之上,他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同我一起跳下去的呢?難道只是為了對我說那句話?那句我根本就聽不懂的中原話?我早就忘了那句話說的是什麼。我只記得裴照最後的驚呼,他一定也驚駭極了。畢竟李承鄞不是顧小五,可是我的顧小五,早就已經死在了亂軍之中。我終於抬起眼睛看著他,他的眸子漆黑,裏面倒映著我的影子。他到底是誰呢?是那個替我捉螢火蟲的顧小五?還是在婚禮上離我而去的愛人?或者,在忘川之上,看著我決絕地割裂腰帶,他臉上的痛悔,可會是真的?
我忽然想起「潑墨門」,想起李承鄞用燕脂與螺子黛畫出的山河壯麗圖,想起鳴玉坊,想起那天晚上的踏歌,想起那天晚上的刀光劍影……我想起他折斷利箭,朗聲起誓……我想起夢裡那樣真實的刀光血影,我想起我在沙丘上唱歌,我想起顧小五替我捉了一百隻螢火蟲,我想起忘川上凜冽的寒風……還有我自己揮刀斬斷腰帶時,他臉上痛楚的神情……我扔下筆,急急地將自己重新埋進被子里,我怕我想起來。
懸崖上的風吹得我的衣裙獵獵作響,我站在崖邊,霜風颳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如果縱身一跳,這一切一切的煩惱,就會煙消雲散。
現在我還吃得下什麼呢?
我卻睡不著了,我爬起來,阿渡馬上也起來了,而且給我倒了一杯茶,她以為我是要喝水。
櫻桃花謝的時候,天氣也徹底地暖和起來。宮裡新換了衣裳,東宮裡也換了薄薄的春衫,再過些日子就是初夏了。永娘叫人在中庭里新做了一架鞦韆,從前我很喜歡盪鞦韆,但李承鄞認為那是輕薄率性,所以東宮裡從來沒有鞦韆,現在永娘為著我叫人新做了一架,可是我現在根本就不玩那個了。
湯餅讓我想到李承鄞。
我喚了她好久,她才睜開眼睛瞧了瞧我,視線恍惚而迷離。
我問她,我們回西涼去好不好?
我自欺欺人地轉開臉,他卻說:「我知道了。」我不知道他知道什麼,可是他的聲音似乎透出淡淡的寒意:「我本來並不想問你,因為你病成這樣。可是既然如此,我不能不問一句,你是怎麼從刺客那裡逃出來的?是阿渡抱著你回來,如何問她,她也不肯說刺客的行蹤,更不肯說是在哪裡救了你。她是你們西涼的人,我不便刑求。可是你總得告訴我,刺客之事究竟是何人指使……」我看著這個男人,這個同我一起墜下忘川的男人,他已經將一切都忘記了,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是他殺死了阿翁,我不會忘記是他讓我家破人亡,我不會忘記,我再也回不去西涼。我張了張嘴,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只是幾近譏誚地看著他。他竟然來問我刺客是誰?難道刺客是誰他會不知道?還是他墜下忘川之後,連同顧劍是誰都忘記了?
「那麼就叫小雪吧……」我絮絮叨叨地跟阿渡說著話,要替小貓做個窩,要替小貓取名字……我都不知道裴照是什麼時候走的。
李承鄞追了上來,我往後退了一步,中原領兵的將軍擔心我真的跳下去,我聽到他大聲說:「殿下,讓臣去勸說公主吧。」一路行來,中原話我也略懂了一些,我還知道了這個中原的將軍姓裴,乃是李承鄞最為寵信的大將。可是現在裴將軍卻勸不住李承鄞,我看到李承鄞甩開韁繩下馬,徑直朝懸崖上攀來。
現在我經常一發獃就是半晌,永娘覺得我像變了個人似的,從前我太鬧,現在我這樣安靜,她總是非常擔憂地看著我。
他說道:「……城中尋了好幾日不見你,我以為……」說到這裏他聲調慢慢地低下去,說道,「我以為再見不著你了……」他伸出手來想要摸摸我的肩頭,我想起父王迷離的淚眼,我想起阿娘倒在血泊,我想起阿翁最後的呼喝,我想起赫失用沾滿鮮血的雙手將我推上馬背……我突然抽出綰髮的金釵,狠狠地就朝著他胸口刺去。
永娘每次都說:「這哪裡是貓,簡直比狐狸精還要淘氣。」日子就這樣平緩地過去。每天看著小雪淘氣地東跑西竄;看庭院里的花開了,花又謝了,櫻桃如絳珠般累累垂垂,掛滿枝頭;看桃子和李子也結出黃豆大的果實,綴在青青的枝葉底下。時光好似御溝里的水,流去無聲,每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晚上的時候我常常坐在台階上,看著一輪明月從樹葉底下漸漸地升起來。千年萬年以來,月亮就這樣靜靜地升起來,沒有悲,沒有喜,無聲無息,一天的風露,照在琉璃瓦上,像是薄薄的一層銀霜。天上的星河燦然無聲,小雪伏在我足邊,「咪|咪」叫著,我摸著它暖絨絨的脖子,將它抱進自己懷裡。我靜靜地等待著,我要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從這個精緻的牢籠里逃走。
我要問什麼呢?問突厥是否真的全族覆沒,問我父王,他是否早就已經瘋癲?我到中原來,他從來沒有遣人來看過我,我日思夜想的西涼,竟然從來沒有遣人來看過我。我從前竟然絲毫不覺得怪異,我從前只怨阿爹無情,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西涼早就已經成了一場幻夢。我根本就不敢問阿渡,我又怎麼敢,敢去問永娘?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決定去看她。也許是憐憫,也許我想讓李承鄞覺得,一切沒有什麼異樣。或者,讓李承鄞覺得,我還是那個天真傻氣的太子妃,沒有任何心計。
裴照是給我送東西來的,那些都是宮中的頒賜,據說是驍騎大將軍裴況繳獲的高麗戰利品,陛下賜給了不少人,我這裏也有一份。
「現在是冬天了,沒有螢火蟲了。」他終read.99csw.com於開口,語氣平靜得像不曾有任何事情發生,「中原很好,有螢火蟲,有漂亮的小鳥,有很好看的花,有精巧的房子,你會喜歡中原的。」我凝睇著他,可是他卻避開我的眼神。
本來因為我一直病著,所以東宮裡儀注從簡,許多事情都不再來問過我。從前趙良娣雖然管事,但許多大事表面上還是由我主持,我病了這麼些日子,連宮裡的典禮與賜宴都缺席了。等我的病漸漸好起來的時候,緒寶林又病了。
我看到帳子上綉著精巧的花,我慢慢認出來,這裡是東宮,是我自己的寢殿。
永娘還是命人做了湯餅,她說:「湯餅柔軟,又有湯汁,病中的人吃這個甚好。」我不想吃湯餅,挑了一筷子就放下了。
永娘以為我仍舊不舒服,所以她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小孩兒睡覺似的,慢慢拍著我。
永娘回來的時候十分詫異,說:「殿下怎麼走了?」旋即她驚呼起來,「哎呀,這地上怎麼有這麼多血……」他叫了宮娥進來擦拭血跡,然後又絮絮地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不願意讓她知道,麻木地任由她將我折騰來,折騰去。我該怎麼辦呢?我還能回西涼去嗎?就算回到西涼,顧小五也已經死了啊。
我逗著小貓,跟它說話:「喵喵,你是要吃魚嗎?」小貓「喵」地叫了一聲,舌頭再次舔過我的手指,它舌頭上的細刺刷得我好癢,我不由得笑起來,抱著貓給阿渡看:「你看,它眼睛真好看。」阿渡點點頭。我叫永娘去取牛乳來喂貓,然後又跟阿渡商量給小貓取個什麼名字。
阿渡點點頭。
我那一下子用盡了全力,他壓根兒都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刺他,所以都怔住了,直到最後的剎那才本能地伸手掩住胸口,金釵釵尖極是鋒銳,一直扎透了他整個掌心,血慢慢地湧出來,他怔怔地瞧著我,眼睛里的神色複雜得我看不懂,像是不信我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
筆端的墨汁凝聚太久,終於「嗒」一聲落下,滴落在紙上,濺出一團墨花。
我病了很長時間,等我重新能說話的時候,檐外的玉蘭花都已經謝了,而中庭里的櫻桃花,已經開得如粉如霞。
我換上中原送來的大紅嫁衣,在中原大軍的護送下,緩緩東行。
那時候,我們兩個都不像現在這般面目猙獰。我還是西涼無憂無慮的九公主,而他,是從中原販茶來的顧小五。
我也不耐煩聽到這些事,我覺得男人的恩情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帝王家的男人,在天下面前,女人算什麼呢?顧劍說過,一個人要當皇帝,免不了心硬血冷。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
裝鞦韆架子的時候我看到了裴照,我已經有許久許久沒有見過他,自從上次在路上他勸我不要和月娘來往,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了。我就像第一次看到他,我還記得他奪走阿渡的刀,我還記得忘川之上他驚駭的聲音。他一定不會知道,我都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吧。
我將臉一側就避過去了。
寢殿里沒有點燈,不過宮裡已經生了火,地氈上放著好幾個巨大的火盆,我看到阿爹坐在火盆邊,似乎低著頭。
她瘦得像是一具枯骨,頭髮也失去了光澤,發梢枯黃,像是一蓬亂草。我隱約想起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候還是在宮裡,她剛剛失去腹中的孩子,形容憔悴。但那個時候她的憔悴,是鮮花被急雨拍打,所以嫣然垂地。而不是像現在,她就像是殘在西風裡的菊花,連最後一脈鮮妍都枯萎了。
我病著的時候發生了許多事情,都是永娘告訴我的。首先是首輔葉成被彈劾賣官,然後聽說株連甚廣,朝中一時人人自危,唯恐被算作是「葉黨」。然後是征討高麗的驍騎大將軍裴況得勝還朝,陛下賞賜了他不少金銀。還有陛下新冊的一位妃子,非常的年輕,也非常的漂亮,宮中呼為「娘子」,據說陛下非常寵愛她,連暫攝六宮的高貴妃也相形見絀。大家紛紛議論陛下會不會冊立她為皇后,因為這樣的恩寵真的是十分罕見。不論是朝局,還是宮裡事,我左耳聽,右耳出,聽過就忘了。
寫什麼呢?
我問阿渡:「叫小花好不好?」阿渡搖了搖頭,我也覺得不好,這隻小貓全身純白,一根雜毛也沒有,確實不應該叫小花。
過了好久,他竟然抓住那支金釵,就將它拔了出來。他拔得極快,而且哼都沒有哼一聲,只是微微皺著眉,就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血肉之軀似的。血頓時湧出來,我看著血流如注,順著他的手腕一直流到他的袍袖之上,殷紅的血跡像是蜿蜒的猙獰小蛇,慢慢地爬到衣料上。他捏著那兀自在滴血的金釵瞧著我,我突然心裏一陣陣發慌,像是透不過氣來。
他們……他們還闖到王宮裡來,非要親眼看到你母親的屍體才甘心……這些人是兇手!是殺害你母親的兇手……「父王的聲音彷彿喃喃的詛咒,在宮殿中「嗡嗡」地回蕩,我整個人像是受了重重一擊,往後倒退了一步,父王割破了自己的臉頰,他滿臉鮮血,舉刀朝著中原的使節衝去。他勢頭極猛,就如同一頭雄獅一般,那些中原人倉促地四散開來,只聽一聲悶響,中原使節的頭顱已經被父王斬落。父王揮著刀,沉重地喘著氣,四周的中原士兵卻重新逼近上來,有人叫喊:「西涼王,你擅殺中原使節,莫非是要造反!」阿娘!我的阿娘!我歷經千辛萬苦地回來,卻再也見不到我的阿娘……我渾身發抖,指著那些人尖聲呵斥:「李承鄞呢?他在哪裡?他躲在哪裡?」沒有人回答我,人叢中有人走出來,看裝束似乎是中原的將軍。他看著我,說道:「公主,西涼王神智不清,誤殺中原使節,待見了殿下,臣自會向他澄清此事。還望公https://read.99csw.com主鎮定安詳,不要傷了兩國的體面。」我認出這個將軍來,就是他當初在草原上追上我和阿渡,奪走阿渡的刀,並且將我帶到了中原大軍的營地。他武功一定很好,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上次我可以從中原大營里逃出來,是因為師傅,這次師傅也不在了,還有誰能救我?
還沒有報仇,我怎麼可以輕易去死?
整座宮殿似乎都在熟睡,我帶著阿渡走回我自己的屋子,裏面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天氣太冷了,阿渡一直凍得臉色發白。我拿了一件皮袍子給阿渡穿上,我們兩人的靴子都磨破了,露出了腳趾。我又找出兩雙新靴子換上,這下可暖和了。
淵水「忘川之水,在於忘情……」……「一隻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著月亮。噫,原來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歸來的姑娘……」「太難聽了!換一首!」「我只會唱這一首歌……」……「生生世世,我都會永遠忘記你!」……記憶中有明滅的光,閃爍著,像是濃霧深處漸漸散開,露出一片虛幻的海市蜃樓。我忽然睜開模糊的眼睛,一切漸漸清晰。我看到了阿渡,她就守在我旁邊,我也看到了永娘,她的雙眼也紅紅的,還微微有些腫。
李承鄞再也沒有來看過我。
她病得很重,終究藥石無靈,但東宮之中似乎無人過問,若不是永娘說走了嘴,我都不知道緒寶林病得快死了。
我在迷迷糊糊間又睡了大半日,晚間的時候永娘將我喚醒,讓我喝下極苦的葯汁。
我問:「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哪怕一點點真心?」他沒有再說話,徑直揭開帘子走出了帳篷。
藏在山間的時候,我們經常遇見狼群。自從白眼狼王被射殺,狼群無主,也爭鬥得十分激烈。每次見到狼群,它們永遠在互相撕咬,根本不再向人類啟釁,我想這就是中原對付西域的法子。他們滅掉突厥,就如同殺掉了狼王,然後餘下的部族互相爭奪、殺戮、內戰……再不會有部落對中原虎視眈眈,就如同那些狼一樣,他們只顧著去殘殺同伴,爭奪狼王的位置,就不會再傷人了。
不過自從有了這隻小貓,我在東宮裡也不那麼寂寞了。小雪甚是活潑,追著自己的尾巴就能玩半晌。庭院里桃李花謝,亂紅如雪,飄飛的花瓣吹拂在半空中,小雪總是跳起來用爪子去撓。可是廊橋上積落成堆的花瓣,它卻嗅也不嗅,偶爾有一隻粉蝶飛過,那就更不得了了,小雪可以追著它滿院子亂跳,蝴蝶飛到哪裡,它就躥到哪裡。
我只不願再想到他。不管從前種種是不是真的,我本能地不想再見到他。
我輕輕地叫了聲:「阿爹。」阿爹身子猛然一顫,他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是我,他的眼眶都紅了:「孩子,你到哪裡去了?」我從來沒有看過阿爹這個樣子,我的眼眶也不由得一熱,似乎滿腹的委屈都要從眼睛底下流出來。我拉著阿爹的袖子,問他:「阿娘呢?」阿爹的眼睛更紅了,他的聲音似乎是從鼻子里發出來的,他說:「孩子,快逃,快點逃吧。」我獃獃地看著他,阿渡跳起來拔出她的刀。四面突然明亮起來,有無數人舉著燈籠火炬涌了進來,為首的那個人我認識,我知道他是中原遣到西涼來求親的使節,現在他神氣活現,就像一隻戰勝的公雞一般,踱著方步走進來。他見到阿爹,也不下跪行禮,而是趾高氣揚地說道:「西涼王,既然公主已經回來了,那麼兩國的婚約自然是要履行的,如今你可再沒有託辭可以推諉了吧。」這些人真是討厭,我拉著阿爹的衣袖,執著地問他:「阿娘呢?」阿爹突然就流下眼淚。我從來沒有見過阿爹流淚,我身子猛然一震。阿爹突然就拔出腰刀,指著那些中原人。他的聲音低啞喑沉,他說道:」這些中原人,孩子,你好好看著這些中原人,就是他們逼死你的阿娘,就是他們逼迫著我們西涼,要我交出你的母親。你的母親不甘心受辱,在王宮之中橫刀自盡。
我覺得很安心,我到哪裡,她就會跟我到哪裡。我都不知道從前她吃過那樣多的苦,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心甘情願,跟我到這裏來的。我拉著她的手,怔怔的忽然掉下了眼淚。阿渡看我哭了,頓時慌了神,她用衣袖替我擦著眼淚,我在她手心裏寫,不要擔心。阿渡卻十分心酸似的,她將我摟在她懷裡,慢慢撫摸著我的頭髮,就像撫摸著孩子一般。她就這樣安慰著我,我也慢慢闔上眼睛。
都是些古玩珠寶,我對這樣的東西向來沒什麼興趣,只命永娘收過罷了。
我已經睡了幾天了?
我比畫著要紙筆,永娘忙命人拿給我,宮娥捧著硯台,我蘸飽了墨汁,可是下筆的時候卻突然遲疑。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命運會如此地捉弄我們,一次又一次,將我們兩個,逼入那樣決絕的過往。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中竟然是難以言喻的痛楚,猶帶著最後一絲希冀,似乎盼著我說出什麼話來。
我順著走廊往阿娘住的寢殿去,我一路小跑,只想早一點兒見到阿娘。
他說:「小楓!」風從他的唇邊掠走聲音,輕薄得我幾乎聽不見。我想,一定是我聽錯了,或者,這一切都是幻覺。他是絕不會跳下來的,因為他是李承鄞,而不是我的顧小五,我的顧小五早已經死了,死在突厥與中原決戰的那個晚上。
我說:「我要見李承鄞。」那個中原將軍說道:「西涼王已經答允將公主嫁與太子殿下,兩國和親。而太子殿下亦有誠意,親自前來西域迎娶公主。公主終有一日會見到殿下的,何必又急在一時?」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一涌而上,阿爹揮刀亂砍,卻最終被他們制服。王宮裡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九九藏書卻沒有一個衛士來瞧上一眼,顯然這座王城裡裡外外,早就被中原人控制。阿爹被那些人按倒在地,兀自破口大罵。我心裏像是一鍋燒開的油,五臟六腑都受著煎熬,便想要衝上去,可是那些人將刀架在阿爹的脖子里,如果我妄動一動,也許他們就會殺人。這些中原人總說我們是蠻子,可是他們殺起人來,比我們還要殘忍,還要野蠻。我眼淚直流,那個中原將軍還在說:「公主,勸一勸王上吧,不要讓他傷著自己。」我所有的聲音都噎在喉嚨里,有人抓著我的胳膊,是阿渡,她的手指清涼,給我最後的支撐,我看著她,她烏黑的眼睛也望著我,眼中滿是焦灼。我知道,只要我說一句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替我拚命。可是何必?何必還要再連累阿渡?突厥已亡,西涼又這樣落在了中原手裡,我說:「你們不要殺我阿爹,我跟你們走就是了。」阿爹是真的神智昏聵,自從阿娘死後,據說他就是這樣子,清醒一陣,糊塗一陣。清醒的時候就要去打殺那些中原人,糊塗的時候,又好似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我倒寧願他永遠糊塗下去,阿娘死了,父王的心也就死了。哥哥們皆被中原人軟禁起來,宮裡的女人們惶惶然,十分害怕,我倒還沉得住氣。
我接受了中原的詔書,決定嫁給李承鄞。中原剛剛平定了突厥,他們急需在西域扶持新的勢力,以免月氏坐大。而突厥雖亡,西域各部卻更加混亂起來,中原的皇帝下詔冊封我的父王為定西可汗,這是尊貴無比的稱謂。為此月氏十分地不高興,他們與中原聯軍擊敗突厥,原本是想一舉吞掉突厥的大片領地,可是西涼即將與中原聯姻,西域諸國原本隱然以突厥為首,現在卻唯西涼馬首是瞻了。
可是避是避不過去的,李承鄞來看我的時候,永娘剛剛將湯餅端走,他滿面笑容地走進來,就像從前一樣,只有我知道,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們有著那樣不堪的過往,忘川的神水讓我忘了一切,也讓他忘了一切,我們渾渾噩噩,竟然就這樣成了親。而我渾渾噩噩,在這裏同他一起過了三年……沒有等我想完,李承鄞已經快步走到我的床邊,然後伸出手想要摸我的額頭。
其實東宮裡的一切,都讓我想到李承鄞。
我一次又一次地被這個男人騙,直到現在,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騙我?他對著刺客折箭起誓,說得那樣振振有詞,可是一轉眼,他就同趙良娣站在承天門上……我的顧小五早就已經死了,我想到這裏,只是心如刀割。我的聲音支離破碎,可怕得簡直不像我自己的聲音。我說:「你拆散了我們,你拆散了我——和顧小五。」他怔了怔,過了好一會兒,反倒輕蔑地笑了:「顧小五?」我看著他,他手上還在汩汩地流著血,一直流到袍子底下去。在忘川之上的時候,我覺得心如灰燼,可是此時此刻,我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覺得疲倦極了,也累極了,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殺了顧小五。」我的顧小五,我唯一愛過的人,就這樣,被他殺死了。被他殺死在突厥,被他殺死在我們未完的婚禮之上,被他殺死在西涼。
我久久無法落筆。
他的手摸了個空,可是也並沒有生氣,而是說道:「你終於醒過來了,我真是擔心。」我靜靜地瞧著他,就像瞧著一個陌生人。他終於覺得不對,問我:「你怎麼了?」他見我不理睬他,便說道:「那日你被刺客擄走,又正逢是上元,九門洞開……」我只覺得說不出的不耐煩。那日他站在城樓上的樣子我早已經不記得了,可是那天我自己站在忘川之上的樣子,只怕我這一生一世都會記得。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還想用甜言蜜語再騙我么?他就這樣將從前的事都忘記了,可是我記起來了,我已經記起來了啊!
我不會告訴他我想起了從前的事,那樣他一定會對我嚴加防範。中原人那樣會騙人,我也要學著一點兒,我要瞞過他們,這樣才能尋找時機,跟阿渡一起走。
緒寶林仍舊住在那個最偏遠的小院子里,服侍她的兩個宮女早已經又換了人。巫蠱的事情雖然沒有鬧起來,可是趙良娣得了借口,待她越發地刻薄。我病後自顧不暇,自然也對她少了照拂。我覺得十分後悔,如果我及早發現,她說不定不會病成這樣。
我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想吃。
我慢慢地出了口氣,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夢裡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我被刺客擄去了,然後那個刺客竟然是顧劍,我就站在承天門下,眼睜睜看著樓上的李承鄞……最可怕的是,我夢見我早就認識李承鄞,他化名顧小五,屠滅了突厥,殺死了阿翁,還逼死了我的阿娘……父王瘋了,而我被迫跳下了忘川……這個噩夢真是可怕……可怕得我根本就不敢去想……幸好那一切只是噩夢,我慢慢抓著永娘的手,對她笑了笑,想說:「我好餓……」我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我的喉頭一陣劇痛,氣流在我口腔里迴旋,但我無法說話。我急得用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永娘含著眼淚拉著我的手:「太子妃不要急,太醫說您只是急火攻心,所以才燒壞了嗓子。慢慢調理自然就好了……」我看看阿渡,又看看水娘,宮娥捧上了一盞清露,永娘親自餵給我,那清露甘芳的氣息與微涼的滋味令我覺得好生舒適,頓時緩和了喉頭的痛楚。我大口吞咽著,永娘說道:「慢些,慢些……別嗆著……唉……這幾天滴水未進……可真是差點兒急煞奴婢了……」幾天?
午後的時候,忽然淅淅瀝瀝落起雨來。永娘望著庭中的雨絲輕嘆,說道:「這下子花都要不好了。」我病雖然好了,可是落下個咳嗽的毛病,太醫開了https://read.99csw.com很多藥方,天天喝,天天喝,但沒多大效力。所以我一咳嗽,永娘就連忙拿了披風來給我披上,不肯讓我受一點涼氣。我也希望咳嗽早一些好,早一些好,我就可以早一些跟阿渡回西涼去。
永娘以為我累了要睡了,於是沒有再追問。她讓阿渡進來陪我睡,阿渡依舊睡在我床前的厚氈之上。
其實我心裏明白,我自己是完了。從前我喜歡顧小五,我忘了一切之後,我又喜歡李承鄞。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騙我,我竟然還是愛著他。
那是我記憶里的最後一句話,而也許他這樣追隨著我墜下,只為對我說這樣一句,到底是什麼,我已經無意想要知曉……我覺得欣慰而熨帖,我知道最後的剎那,我並不是孤獨的一個人……沉重的身軀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圍上來,像是無數柄寒冷的刀,割裂開我的肌膚。我卻安然地放棄掙扎,任憑自己沉入那水底,如同嬰兒歸於母體,如同花兒墜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靜的歸宿,我早已經心知肚明。
不管我的西涼變成了什麼樣子,我終歸是要回去的。
天明時分,我和阿渡爬上了一片懸崖。
其實我自己也不信,我按著自己的胸口,覺得自己在發抖。
他說了一句中原話,我並沒有聽懂。
李承鄞的手上還在流血,他抓著我的胳膊,捏得我的骨頭都發疼。他逼迫我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我的眼睛,他問:「為什麼?」他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我也不阻他,靜靜地看著他爬上懸崖。山風如煙,崖下雲霧繚繞,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他站在懸崖邊,因為一路行得太急,他微微喘息著。我指著那懸崖,問他:「你知道這底下是什麼嗎?」也許是雪風太烈,他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大風捲起雪霰,吹打在臉上,隱隱作痛。我用手抹去臉上的雪水,他大約不知道對我說什麼才好,所以只是沉默不語。我告訴他:「那是忘川。」「忘川之水,在於忘情……在我們西域有這樣一個傳說,也許你從來沒有聽說過:只要跳進忘川之中,便會忘記人世間的一切煩惱,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很神奇,可是天神就有這樣的力量,神水可以讓人遺忘痛苦,神水也可以讓人遺忘煩惱,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從忘川之中活著回去,天神的眷顧,有時候亦是殘忍……你以我的父兄來威脅我,我不能不答應嫁給你。」我甚至對他笑了笑,「可是,要生要死,卻是由我自己做主的。」他凝視著我的臉,卻說道:「你若是敢輕舉妄動,我就會讓整個西涼替你陪葬。」「殿下不會的。」我安詳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稱呼他為殿下,也許亦是最後一次,「殿下有平定西域、一統天下的大志,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殿下的千秋大業。突厥剛定,月氏強盛,殿下需要西涼來牽制月氏,也需要西涼來向各國顯示殿下的胸懷。殿下平定突厥,用的是霹靂手段,殿下安撫西涼,卻用的是菩薩心腸。以天朝太子之尊,卻紆尊降貴來娶我這個西涼蠻女做正妃,西域諸國都會感念殿下。」我譏誚地看著他,「如果殿下再在西涼大開殺戒,毀掉的可不只是一個小小的西涼,而是殿下您苦心經營的一切。」李承鄞聽聞我這樣說,臉色微變,終於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我卻往後退了一步。我的足跟已經懸空,山崖下的風吹得我幾欲站立不穩,搖晃著彷彿隨時會墜下去,風吹著我的衣衫獵獵作響,我的衣袖就像是一柄薄刃,不斷拍打著我的手臂。他不敢再上前來逼迫,我對他說道:「我當初錯看了你,如今國破家亡,是天神罰我受此磨難。」我一字一頓地說道,「生生世世,我都會永遠忘記你!」李承鄞大驚,搶上來想要抓住我,可是他只抓住了我的袖子。我左手一揚,手中的利刃「嗤」一聲割開衣袖,我的半個身子已經凌空,他應變極快,抽出腰帶便如長鞭一揚,生生捲住我,將我硬拉住懸空。那腰帶竟然是我當日替他繫上的那條,婚禮新娘的腰帶,累累綴綴鑲滿了珊瑚與珠玉……我曾經渴求白頭偕老,我曾經以為地久天長,我曾經以為,這就是天神讓我眷戀的那個人……我曾經在他離開婚禮之前親手替他繫上,以無限的愛戀與傾慕,期望他平安歸來,可以將他的腰帶系在我的腰間……到那時候,我們就正式成為天神准許的夫妻……我手中的短刀揮起,割斷那腰帶,山風激蕩,珠玉琳琅便如一場紛揚的亂雨飛濺……我終於看清他臉上的神色,竟然是痛楚萬分……我只輕輕往後一仰,整個人已經跌落下去。無數人在驚叫,還有那中原的裴將軍,他的聲音更是驚駭:「殿下……」崖上的一切轉瞬不見,只有那樣清透的天……就像是風,托舉著雲,我卻不斷地從那些雲端墜落。我整個身子翻滾著,我的臉變成朝下,天再也看不見,無窮無盡的風刺得我睜不開眼睛。阿渡告訴我說這底下就是忘川,可是忘川會是什麼樣子?是一潭碧青的水嗎?還是能夠永遠吞噬人的深淵……虛空的絕望瞬間湧上,我想起阿娘,就這樣去見她,或許真的好。我已經萬念俱灰,這世上唯有阿娘最疼愛我……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呼呼的風從耳邊掠過,那人拉住了我,我們在風中急速向下墜落……他抱著我在風中旋轉……他不斷地想要抓住山壁上的石頭,可是我們落勢太快,紛亂的碎石跟著我們一起落下,就像滿天的星辰如雨點般落下來……就像是那晚在河邊,無數螢火蟲從我們衣袖間飛起,像是一場燦爛的星雨,照亮我和他的臉龐……天地間只有他凝視著我的雙眼……那眼底只有我……我做夢也沒有想過,他會跳下來抓住我,我一直以為,他從來對我沒有半點真心。
然後永娘問我,可想要吃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