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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與人 二 城市的魅力

城市與人

二 城市的魅力

在《新周刊》編輯《中國城市魅力排行榜》專輯時,本書的初版已經面世,我也和他們交換過意見。他們對某些城市魅力的定位,我是贊同的,比如北京是「最大氣的城市」,蘇州是「最精緻的城市」,拉薩是「最神秘的城市」,西安是「最古樸的城市」,廈門是「最溫馨的城市」,成都是「最悠閑的城市」等。但有些定位則可以商榷。比如,說上海是「最奢華的城市」,南京是「最傷感的城市」,大連是「最男性化的城市」,武漢是「最市民化的城市」,廣州是「最說不清的城市」,深圳是「最有慾望的城市」,香港是「最辛苦的城市」,台北是「最陌生的城市」等等,就未必準確。比方說,對於我們這些無緣「跨過海峽去看一看」的大多數「大陸同胞」來講,台北無疑是「陌生的」。但,一旦兩岸結束敵對狀態,海峽變成了通途,去台北和去上海一樣便當時,台北便有可能不再陌生。那麼,到時候,不再陌生的台北,是不是就會因失去了「陌生感」而同時失去其魅力
上海的另一種風格是開闊,正如北京的風格是大氣。北京大氣,上海開闊,這正是兩地各有所長之處。北京的大氣無疑來自它那獨一無二的至尊地位,以及由此而生成的雄視天下、包容四海的氣度。上海的開闊則因於它是一個建在長江入海口灘涂地帶的「不設防城市」。上海這個城市似乎是沒有什麼邊界的。它好像一直對五湖四海敞開著門戶,也一直在壯大著自己。歐風美麗吹拂著它,華夏文化也滋潤著它。它是高雅文化的中心,也是通俗文化的淵藪。事實上上海文化和北京文化一樣,也是兼容並包的,但又不完全一樣:北京兼容並包是因為它大氣:堂堂京都,什麼包不下?上海兼容並包則是因為它開闊:坦坦灘涂,什麼進不來?同樣,上海和北京都是最能吸納精英人才的城市。但人們嚮往北京,是因為欣賞它的大氣;看好上海,則是因為喜歡它的開闊。儘管上海有許多眼界和心胸都很狹窄的小市民,但這些人的小市民氣並不能遮蓋上海的開闊。上海的開闊是毋庸置疑的。在國內眾多的城市中,惟有上海,能慷慨地接受無法統計其數量之多的移民,能隨和地包容無法形容其內容之雜的文化,甚至不怕泥沙俱下,魚龍混雜。這恰恰因於其開闊的品格。而且,正是因為上海在本質上有著開闊的品格,它才會在短短一百年間崛起為遠東最大的城市。
其實,即便把台北稱之為「最說不清的城市」,也是不妥的。因為它的「說不清」,實際上還是「說得清」,只不過很難用一個兩個詞來概括罷 如果一定要概括,也許只能用「多樣」兩個字,稱之為「最多樣的城市」。我們知道,這個先前叫做「艋(舟用)」的小鎮,成為名叫「台北」的大都會,是相當晚近的事情,而這個城市的文化,其實是由移民創造的。中國移民程度最高的城市,有北京、上海、深圳和台北,但移民成分卻各不相同。台北的移民,主要有40年代東渡的政治移民,他們來自山東、湖南、四川、東北;有50年代和60年代進城的鄉下移民,他們來自台南、花蓮、宜蘭、屏東;有70年代的國際移民,他們來自菲律賓、馬來西亞和拉丁美洲;還有90年代來自中國大陸的經濟移民,還有從日本和歐美學成回國的留學生以及他們帶回的海外配偶。說得早一點、則還有明清時代的閩粵移民,也許還有日本統治時期留下的某些移民,不折不扣的一支「多國部隊」。這些人都有著不同的文化背景和文化觀念,他們身上的「文化無意識」也都是根深九九藏書蒂固的。但他們又都要在台北討生活謀生存,他們也要通婚並生下第二代第三代。因此這些不同的文化便只能飛期共存,互相監督,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既對立又交融,既衝突又整合,結果便呈現出新老並存、土洋結合、中西合壁的局面。比方說平劇、舞台劇、現代舞共聚一堂,歌仔戲、脫口秀、搖滾樂同台獻藝,或者「早上坐飛機,中午冷氣機,下午電算機,晚上找童乩(扶乩算命)」什麼的。這種風格,我們不妨稱之為「多樣」或「駁雜」。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稱之為「光怪陸離」或「面目模糊」。
香港的活力也確實是相當驚人。香港現在當然是財大氣粗,然而它的發展卻並非一帆風順。先前有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和佔領,時下則有東南亞金融危機的風波所及,其他時候麻煩也不少。1973年,香港股市大瀉,金融業房地產一片淡風,有人便預言香港將面臨沉船之虞滅頂之災。但是香港全都頂過來 除因為有祖國大陸作堅強後盾外,也因為香港這個城市充滿了活力。顯然,正因為有了這活力,東方之珠的風采,才會「浪漫依然」。
所以,東奔西走忙忙碌碌的香港人,為了不至於累得吐血或搏得無神而學會了「貓睡」(隨時隨地都能打盹)的香港人,就既活得辛苦,也活得充實。正是這成千上萬努力拚搏的香港人,構成了生機勃勃而且能起死回生的「活力香港」。無疑,香港的活力是被逼出來的,就像被浪追趕的鹿不能不拚命飛跑一樣。但,如果沒了狼,鹿們豈不也要退化?與其退化,不如奔跑。
不要以為這份雅緻只屬於「資產階級」。它也是那些住在弄堂里、睡在亭子間乾乾淨淨小木床上的女孩子們的作派。有著「女性養成」傳統的上海母親,總是能把她們的女兒調|教得那麼可人心意,既不鄉氣,又不張揚,穿著打扮舉止言談都那麼得體。這就是雅緻。實際上,雅緻是上海的情調。它就像空氣一樣,瀰漫在大上海的上空,無孔不人。而這種雅緻,尤其是上海小市民的「雅緻」,則又是上海人的精明造就的。正是這種精明,使他們能夠亦步亦趨地跟上上流社會的雅緻,而不會或至少不會在外地人面前露出破綻。可以說,上海,是一個雅緻的城市;上海人,則是精明的一族。
我也不能同意把上海說成是「最奢華的城市」。上海怎麼是「最奢華的城市」 或者說,上海的城市魅力,怎麼能說就是「奢華」 不要說舊上海在紙醉金迷之外尚有著「流浪的三毛」,便是現如今,北京、廣州、香港、台北等城市奢華起來,只怕也不讓上海。只不過,上海的奢華,與北京、廣州、香港等等不那麼一樣罷 北京的奢華更多地是「擺譜」,派頭十足,牛氣十足。這也不奇怪。北京,畢竟是「最大氣的城市」嘛!一旦奢華,也一定是「大手筆」。廣州和香港的奢華,則總讓人覺得有點「暴發戶」的味道,文化底蘊不足,怎麼看怎麼像「大金牙」。當然,這麼說,也許多少帶點偏見。不如說,北京的奢華是居高臨下的,廣州的奢華是生猛鮮活的,而上海的奢華則是不動聲色的。因為上海是「最具紳士風度的城市」,而所謂「紳士風度」,講究的就是不動聲色。如果張牙舞爪,就不是紳士,也不是上海 事實上,在上海,越是高層次的人(他們往往也最有條件奢華),就越是紳士風度,也越是不動聲色。只有小市民才咋咋呼呼。即便他們,在上海也是不敢咋呼的。他們只有到了外地,在不明底細的外地人面前,才咋呼個沒完。
因此,「如果在香港九_九_藏_書成功了,在世界各地都能成功一(程乃珊《最辛苦的城市:香港》)。但不是因為太辛苦,而是因為有活力。
開闊是上海的品質,雅緻是上海的情調,精明則是上海人的特徵。上海人的精明可以說是全國公認的,上海人自己也不諱言。正是上海人的精明,使上海這個無比開闊的城市有了雅緻的情調。開闊、雅緻、精明,這大約就是上海和上海人 北京的品質則是大氣,而它的情調則是醇和。因此我們可以說,上海的風格是「開闊雅緻」,北京的風格是「大氣醇和」。北京是「最大氣的城市」,上海是「最雅緻的城市」。
上海當然也有平易近人的雅緻,那就是市民生活的雅緻。一般地說,上海市民的生活相對其他城市而言是比較雅緻的。他們並不富有,但也不顯得寒酸。當然,也只是不「顯得」而已。比方說,居家,總有一兩件像樣的傢具;出門,總有一兩套像樣的衣服;吃飯,總有一兩道像樣的小菜。數量不多,但很精到。這就是雅緻 或者說,是對雅緻的追求 北京沒有這份雅緻,因此北京的風格是大雅大俗的,北京的市場也是兩極分化的。在北京,除非你很有錢,能夠窮奢極欲,否則便多半只能享用粗製濫造,甚至假冒偽劣。大體上說,北京只有排場和馬虎,沒有雅緻。好在北京有一種醇和的氣派,所以北京人也不在乎。
上海卻有一個廣大豐厚的中間消費層,這就是上海的普通市民。他們無緣奢華,也不願馬虎。即便是家常小菜,也要精緻一點;即便是路邊小店,也得乾淨一點;即便是吃一碗陽春麵,也要吃得文雅一點;即便是穿一件兩用衫,也要穿得體面一點。這就是雅緻 有人說這是因為上海人要面子,寧願吃泡飯也要穿西裝。其實,它更多地還是體現了上海人對生活質量和生活方式的追求。何況上海人並不只吃泡飯,他們也吃生煎包子。更何況上海人的泡飯也不馬虎。不是極好的朋友,他們還不會請你吃。
當然,上海人的生活是「兩面」的。有雅緻的一面,也有不那麼雅緻甚至俗氣的一面。就像他們弄堂里的生活,既有鄰裡間互相關照守望相助的溫馨和睦,也不乏「七十二家房客」寸土必爭的「兩伊戰爭」。但是,儘管前幾年大多數上海人住得還很擁擠,日子過得也還很緊巴,然而一走到淮海路上,便一個個都很體面。精明的上海人,是能夠把他們的俗氣和窘迫深藏在雅緻背後的。而且,即便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他們也仍然能保持和營造整個城市的雅緻氛圍;即便是走遍海角天涯,他們也能把那份雅緻帶到那些邊遠地方,不動聲色地體現在自己每一個生活細節中。比方說,在那個流行黃軍裝和工作服的年代,上海姑娘在領頭、袖口和褲腳上做的那些小手腳就是。
上海無疑是中國最大的城市。然而,上海雖然大,卻不粗。在上海,無論你是站在摩天大樓下,還是走在逼仄里弄中,都不會有「粗」的感覺。因為上海是按照工業文明最雅緻時代的理想模式打造出來的。如果你能比較細心地在外灘走一走,就一定能感受到上海那種雅緻風格的氣派。那些風格各異的西洋建築,無論古典式的(如上海總會)也好,哥特式的(如通商銀行)也好,巴洛克式的(如東方匯理銀行)也好,文藝復興式的(如字林西報館)也好,都氣派而雅緻。尤其是如果你能到當年的滙豐銀行、現在的浦東開發銀行的大堂里去體會一下,則對於所謂「上海風格」,對於上海式的「雅緻的氣派」,便會有一個鮮明而深刻的感受。
其實,從「三反五反」到九-九-藏-書「十年動亂」,一直在接受著「改造」的上海和上海人,小心翼翼而又堅忍頑強地守護著的,正是這一份雅緻。它默默地雌伏在弄堂里,悄悄地瀰漫在街道上,讓人覺得不太對勁卻又無可指責地體現在領頭、袖口、褲腳、紐扣等細微末節上,或者體現在用小碟子盛菜、買兩根針也要用紙包一下之類的雞毛蒜皮上,不動聲色卻又堅韌不拔地維繫著這個城市文化的根系和命脈。
正是因了這誘惑,也為了應付那沒完沒了的賬單、信用卡、透支戶口、供樓貸款,為了不至於在激烈的競爭中淪為「籮底橙」(墊腳石),一句話,為了生存也為了成功,香港人從小到大都在拼搏。總是在努力爭取「搏出位」,而且不惜「搏到殘」。在香港,一個人兼兩份差是家常便飯,有的還會同時註冊一家公司。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雖然累,卻感到充實。相反,一旦哪天不忙了,反倒心裏發虛,惶惶然不可終日,不知道是自己在老闆眼裡已無油水,要收到「大信封」(辭退信)了,還是自己服務的公司快垮台 的確,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必然是高節奏的。它容不得拖泥帶水,更容不得無所事事。一旦出現空閑,也就意味著「出局」。忙,才有安全感,也才證明你還活蹦亂跳。
這種風格是不同於北京的。北京也是最有氣派的城市。但北京的風格不是雅緻,而是莊嚴、雄渾、雍容、華貴、典雅、厚實。這些風格在經歷了時光的磨洗和歷史的積淀后,就變成了醇和。北京最讓人心儀的就是它那醇和的氣派。這種醇和的氣派里有「王者風範」,也有「平民風情」,而且是中國風格的,因此讓人感到親切。而上海那種雅緻的氣派,卻讓人覺得你是在面對一位衣冠楚楚的英國紳士,必須彬彬有禮地和他保持距離。
在進行了這樣一番走馬觀花的匆匆掠影后,我們不難發現,城市的魅力其實無關乎它們的大小和行政級別。99座歷史文化名城中,就有不少是小城。事實上也是如此。比方說大連較之瀋陽,青島較之濟南,廈門較之福州,開封、洛陽較之鄭州,喀什、伊寧較之烏魯木齊,就更具魅力。顯然,這樣一個觀點無疑是正確的:「有著自己特殊文化品格和精神氣質的城市肯定是最讓人喜歡的城市,也是最讓人難忘的城市。」但,準確地把握這些城市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氣質,說出它們的魅力所在,卻並不容易。
如果說,把台北稱之為「最陌生的城市」尚有可取之處,那麼,把香港稱之為「最辛苦的城市」便未免匪夷所思。陌生也許是一種魅力,辛苦怎麼也是魅力 誰又會把辛苦看作魅力 的確,香港是忙碌的。「東方之珠,整夜未眠,守著滄海桑田變幻的諾言。」然而,在香港忙碌的背後,我們不但看到了辛苦,更看到了活力。
其實,即便「很久以來上海人一直在一些頂尖的享受上花費著他們的開銷」,他們追求的也並不就是「奢華」。在上海,並非「貴的就是好的」。不要說節衣縮食講實惠的上海小市民不這麼看,一擲千金「摜派頭」的「大市民」也不這麼看。正如《最奢華的城市:上海》一文的作者自己所說,一件東西或一種享受要讓上海人滿意,並不是只要價錢昂貴、能顯示身份炫耀財富就行的。它們還「必須好看、精美,有象徵的價值,而且是在最小的日常生活細節上」。下面這句話也是對的:「這需要修養與品味,而這正是上海讓其他城市難以望其項背之處。」
最能體現所謂「雅緻風格」的也許還是上海人的服飾。這也往往是最能提供「奢華」證據的一個領域。上海人,尤其是上九九藏書海女人,在穿著方面是捨得下本錢的。他們的全部體面,往往就在那一身衣著上,因此有「不怕天火燒,就怕摔一跤」的說法。但,所謂「穿在上海」,卻並不在奢華,而在雅緻。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奢華,也不是任何時候都能奢華。50年代后,奢華因為與「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有直接聯繫而幾乎在上海銷聲匿跡,雅緻卻因為事關大眾而薪盡火傳。雖然孫夫人也不得不脫下旗袍換上列寧裝,一些穿慣了西裝的人也不得不換上中山裝,但一些北方南下而又比較敏感的人都發現,即便是列寧裝和中山裝,上海生產製作的也有一種「上海味」。結果,同樣的面料同樣的式樣,在上海人身上穿出了體面,在自己身上卻顯出了寒酸。秘密就在於上海的服裝總是比北方的多了一份雅緻,一種體現在裁剪、做工等方面不經意流露出的、其實是十分考究的雅緻。
廣州的風格則是「生猛鮮活」,而廣州之所以有這樣的風格,則又因為廣州這個城市整個地就是一個大市場。因此廣州可以說是「最市場化的城市」。同時它也是「最忙碌的城市」(雖然可能還忙不過香港)。這個城市是二十四小時不睡覺的,既忙於「搵食」和「炒更」,也忙於吃飯和飲茶。所以廣州的街上總是被大大小小的車輛塞得滿滿的,廣州的酒樓也總是被熙熙攘攘的食客擠得滿滿的。不過,廣州人忙則忙矣,卻仍能忙裡偷閒,飲茶茶肆,賞花花城。然而廣州人再悠閑,也比不過成都人。成都才是「最悠閑的城市」。成都悠閑,不僅因為它是物產極為豐富、用不著太忙碌就能吃穿不愁的「天府」,還因為成都人有一種洒脫的性格。一個成都人,如果身上的一千塊錢花了九百,也不會著急,而會高興地告訴你他還有一百。這就是洒脫 因為洒脫,不把功名利祿看得太重,這才有了那份閑心。有閑,有趣,又有幾個小錢,成都的茶館里才會坐滿了人。
揚州文化則主要是鹽商們營造的。鹽商壟斷行業,富甲一方,不必勞力如農工,也不必勞心如仕宦,其生活方式,自然有一種世俗的精細。揚州的烹飪、剪紙、裝裱、雕刻、繪畫、琴曲、盆景、園林、評話,無不工巧而精細,淺近而世俗。不過,揚州文化細則細矣,卻細而不弱;淺則淺矣,卻淺而不薄。比如揚州學派,便素以篤實宏通著稱。因為揚州畢竟在江北。北方的雄風總是會吹進揚州。因此揚州文化除精細之外,還有厚重樸實的特點。厚實,就不會像蘇州那樣雅麗;精細,就不會像成都那樣洒脫。此為揚州與蘇州、成都之別,也是揚州文化的魅力所在。可以說,揚州的風格,就是「精細厚實」。
顯然,這樣一種追求,與其說是「奢華」,不如說是「雅緻」,而上海,實在應該稱之為「最雅緻的城市」。關於上海和上海人的「雅緻」,寫得最淋漓盡致的,大約就是陳丹燕的《上海的風花雪月》一書。只要翻開第一頁,讀一讀《時代咖啡館》,就立即能感受到上海人那經過長期熏陶和修養形成的極有品味的「最優雅精緻的生活方式」。柔柔的外國輕音樂,有一點異國情調,但不先鋒;暖暖的進口咖啡香,也有一點異國情調,但不刺|激。領台小姐謙恭而不媚俗,男女客人體面而不驕人。點菜的時候,男人稍微派頭一下,女人稍微矜持一下,配合得恰到好處,也都不過分。「這就是上海的氣息」,而這個氣息就叫做「雅緻」。
香港如此地充滿活力,如此地吸引著四海移民八方來客,當然因為這裡有太多的誘惑。這不僅是指那些美輪美免的建築,琳琅滿目的商品,應有盡有的設施,無微九_九_藏_書不至的服務,以及那些吃不完的美食和穿不盡的時裝,更指那時時在你面前閃現、看起來人人均等的機會。這裏每天都在製造著百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而且,從身無長物一文不名到腰纏萬貫富甲一方,有時也許竟只要一夜工夫。比方說,每次賽馬,便至少都要產生一名百萬富翁。這種機會,從理論上講,是人人有份的。於是香港便告訴我們,如果你有好運氣,或者你很賣力,當然最好是兼而有之,那麼,你就有可能在這個自由的港口跳了龍門。這可真是「擋不住的誘惑」。
事實上香港也是一個生龍活虎的城市。每天都有幾十萬人走進香港,也有幾十萬人走出香港。香港把來自東西南北、四面八方,黃白黑棕膚色不同,貴賤賢愚身份不等的人吞進又吐出,留下成功的,送走失敗的。但無論成功失敗與否,他們都給香港注入了活力。於是小龍騰飛明珠璀璨,於是百業興旺萬象更新。
上海的雅緻其實是很明顯的。
事實上,陌生並不是台北的特徵,不是台北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氣質」。台北也並不曾著意營造陌生的氛圍,或打算使自己成為一個他人眼裡陌生的城市。我們對台北的陌生感,其實是兩岸的隔閡造成的。所以,即便是去過台北的人,也可能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台北。其實,用於廣州的那個「頭銜」——「最說不清的城市」,用在台北身上沒準更合適。可不是 「這個城市,充滿了混雜的風景。」「走在街上,你不僅會產生東西南北各種文化空間交織的幻象,而且有古今中外混淆的文化時間錯雜感。」「台北是溫柔的也是暴力的。」「在台北,你分不清楚人們是貧是富」,「也說不清楚是科學或是迷信,草根抑或前衛」。這是一個「處處有活力,處處有怪招,處處有機會與失足,有發財夢與邪惡」的「陷阱」。「什麼都繞著你轉,卻什麼都抓不住」(徐學《最陌生的城市:台北》)。是不是有點「說不清」
比較一下成都、蘇州和揚州,也許是十分有趣的。《元和郡縣誌》稱:「揚州與成都,號為天下繁侈。」唐振常先生則謂蘇州和成都,都是「中國地主文化的極至」(李天綱《上海和蘇州》)。但在我看來,說蘇州是「地主文化」,大致不差,成都卻只好算作「富裕中農一。蘇州文化主要是地主士大夫和退隱的官僚們營造的,成都文化的營造者卻主要是介於小土地出租者和小生意人之間的小市民,再加文人才子。因此蘇州文化除儒雅外還有些富貴氣,成都文化則除儒雅外還有些村野氣。蘇州多的是園林,成都多的是茶館。蘇州園林的風格是「精緻雅麗」,成都茶館的風格則是「悠閑洒脫」。這也是這兩個城市的風格。只要分別聽聽蘇州姑娘和成都妹子說話,就不難看出兩地文化的「文野之分」(蘇州文,成都野)和「小大之別」(蘇州小,成都大)。
當然,我們還可以對其他城市一一進行這樣的定位和描述。城市的魅力總是一個說不完的話題,還是別一口氣都說完了吧!
其實,與其把香港稱之為「最辛苦的城市」,不如稱作「最有活力的城市」。80年代,香港政府曾開展過「活力運動」,而「活力」,則恰恰是香港的魅力所在。誰都知道,香港最讓世界矚目的,就是創造了長期繁榮的經濟奇迹。香港的經濟自由度名列世界第一,人均外匯儲備名列世界第二,貿易量僅次於歐盟、美國、日本,名列世界第四,人均年收入更早已跨過2萬美元的全球富裕線,而香港不過是面積一千多平方公里、人口不到六百萬的「彈丸之地」。如果沒有自身的活力,怎麼創造得出這樣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