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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待原配與兄弟反目:魯迅家事 第三節

薄待原配與兄弟反目:魯迅家事

第三節

然而漫長的十三年一點也沒有改變魯迅對她的冷漠態度。魯迅無比悲涼地知道,這個因母親的原因而憑空插|進自己生活的女人,毀掉了自己嚮往的生活和終身幸福;儘管自己全副的現代思想主張,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個現實。看見朱安,就像看見了自己不幸的根源。
在理智上,魯迅何嘗不知道朱安同樣是犧牲品,她是個善良溫順的平凡女子,嫁給自己也是命運的安排;他原本已準備自己的幸福因朱安而葬送,此生不做別想。在《隨感錄四十》中,魯迅說:"在女性一方面,本來也沒有罪,現在是做了舊習慣的犧牲。我們既然自覺著人類的道德,……又不能責備異性,也只好陪著做一世犧牲,完結了四千年的舊帳。"
於是朱安懇求跟著魯迅搬家,說你總是需要人伺候的。魯迅也考慮到她的處境,雖不情願,也就答應了。
在八道灣的日子,對朱安不啻是惡夢。朱安擅長烹飪,能做一手可口地道的紹興菜,但她做的菜魯迅往往不吃,只因母親在一桌才勉強吃幾口;朱安為魯迅做的衣褲,魯迅連試都不試就扔在一邊,朱安後來不敢交到他手上,只把縫好的棉褲放在魯迅床上,希望他不經意穿上,不料魯迅看到后把它扔到了院子里;甚至朱安到魯迅房中為他鋪好被子,他也找茬大發脾氣,把被子抖落在地,還要把床拆掉……
1923年夏,魯迅家事中最重大的一件事發生了,這就是後文要說的周氏兄弟失和反https://read.99csw.com目--從此周樹人和周作人基本斷絕一切來往。
因為朱安的溫良和許廣平的大度,朱安和許廣平的相處十分融洽,許廣平尊稱她為師母。只是朱安一些和許廣平不可避免的觀念和處事方式衝突,在一些具體的事上略有不快。比如周海嬰出世,朱安也跟著高興;而在周海嬰生病的時候,朱安很焦急,說要把孩子帶到自己身邊來養,許廣平就不太高興:這不是說朱安是大太太,她是二房嗎?
魯迅決定搬出他買來的家院,他問朱安:你是留下還是回娘家?這個選擇對朱安太殘酷:周作人已和大哥成仇,憑啥留下大嫂?而回娘家,在那時代只意味著被丈夫拋棄,對女人是一件極無顏面的事。
早在1914年,朱安知道自己無望生下魯迅骨肉,怕耽誤了周家"香火",就叫自己的弟弟寫信給魯迅,建議魯迅納妾。對這一主張,魯迅接信甚是惱火,在日記里斥之為"頗謬",也就是挺荒誕。對朱安來說,這本是"顧大局"的"賢惠",可跟魯迅的思想觀念判若雲壤。兩人的距離,終身無法拉近。
在北京的前七年多,魯迅獨居;朱安則在紹興家鄉,盡心伺候著周老太太魯瑞。雙方的婚姻家庭生活一片荒涼。
1923年8月2日,朱安跟著魯迅搬進磚塔衚衕。此後的生活更加尷尬,因為以前二人間還有個老太太,現在魯瑞只偶爾從八道灣衚衕來走走,只剩下二人四read.99csw.com目相對,空氣更加緊張。為了減少見面,他們安排了兩隻箱子,一個放要洗的衣服,一個是放已洗乾淨的衣服。魯迅把要洗的衣服放進一個箱子給朱安去洗,再在另一個箱子里拿朱安洗過的衣服。
朱安最大的夢想,就是丈夫魯迅能接受她,和魯迅成為正常的夫婦。她想接近魯迅,可又不知該怎樣接近。魯迅心情好時,也和她閑聊。有次魯迅說到某種食品,說十分好吃;受寵若驚的朱安趕緊介面說,是的是的,我也吃過,真是非常好吃!不料魯迅的臉立即沉下來:因為這種食品是他在日本吃的,中國沒有。她的湊趣,反而更添魯迅的惡感。
但她堂堂正正嫁給了魯迅,是正宗的魯迅夫人,她任勞任怨伺候婆婆,就是實心把自己當作了周家人。因此,她也會在外人面前擺出家庭主婦的身份,比如一些學生來拜訪魯迅在客廳交談時,她就會微笑著捧上水果點心,然後在學生們"師母"的呼喚中得到滿心甜蜜,儘管她知道魯迅非常厭煩她的出現。
朱安的一切努力都告無效。最後使她對和魯迅的婚姻徹底絕望的,是許廣平的出現。
朱安婚後十三年,不但沒有和魯迅過上基本的夫妻生活,甚至幾乎沒得到魯迅一個笑臉。她除了日日伺候婆婆魯瑞,不知道該怎麼對待自己這樁可憐的婚姻,她覺得丈夫和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到1919年,魯迅終於讓她搬來北京,她的心裏頓時燃起了希望,到首九_九_藏_書都和"當京官"的丈夫團聚,這讓她在娘家和當地也恢復了臉面。
和後世對魯迅原配夫人朱安在一段時間內諱談不同,魯迅和許廣平的師生戀是做為佳話流傳的。許廣平不算很漂亮,但極有才華和個性;尤其是,許廣平是為逃避包辦婚姻而來北京讀書的,她也是舊式婚姻的受害者,在情感上和魯迅深有共鳴。
1926年8月26日,魯迅離京去了廈門大學;1927年10月,他和許廣平在上海同居;1929年5月,魯迅回北京(已改名北平)探母,告訴母親和朋友,許廣平已有身孕。
不過魯迅對朱安雖然冷淡,卻絕不毒辣。魯迅始終不斷給朱安家寄錢;朱安生病時,魯迅立即將她送往醫院,攙扶著她上下黃包車,看見這一幕的外國醫生也很感動。
以前魯迅和朱安避開,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倒也給了彼此安靜。如今到了一個屋檐下,矛盾再也無法避免。
全家團聚,而且魯迅在那時正逐漸聲望鵲起,但他卻沒有好心情:因為朱安也來了。
魯迅有一篇短篇小說《傷逝》,這是他唯一一篇愛情題材的小說。作品講述了一對男女相愛並克服困難同居,后又因生活壓力而不得不分開的故事。人們往往把它的主題解讀為"愛必須有所附麗,否則是經受不起現實生活的消磨的",然而今蘇州大學副教授、我在安慶讀書時的班主任汪衛東博士卻發現這個文本是分裂的:小說的男主人公涓生在開篇以強烈https://read.99csw.com的懺悔者面目出現,接著卻就開始為自己辯解,而且越到後來越辯解得振振有詞。他認為,涓生就有魯迅的影子,他的一腔懺悔就是魯迅發向原配朱安的;涓生的辯解其實也就是魯迅的自辯,他也是這場悲劇婚姻的犧牲品。
1912年5月,民國臨時政府教育總長、同為紹興人的蔡元培邀請魯迅到教育部工作。那時臨時政府的大總統由孫中山換了袁世凱,首都已從南京遷到北京。魯迅到北京開始了十四年之久的生活。
朱安天性溫和馴良,這麼多年也已習慣魯迅對她的態度。在魯迅面前她又有深深的自卑,看著魯迅和當時的文化名人和青年學生來往、交談,也的確感到這個男人跟自己熟悉的人和生活完全不一樣。她除了感嘆自己的命不好,對魯迅並沒有怨恨,維持著家庭表面的平靜。
魯迅極其深沉,然而這樣的切身情感經歷,在魯迅的創作里還是得到了隱晦的體現。
魯瑞見魯迅婚後這麼多年都沒有孩子,她又很想看到魯迅的孩子在她面前跑來跑去,不免抱怨給朱安聽。朱安委屈地說:"大先生根本不靠近我,怎麼能有孩子出來?"
1925年夏,魯迅和許廣平的關係開始明朗,朱安再也支撐不住,病重住院。魯迅把她送進醫院,也與醫生討論她的病情,但很少在病床前逗留。他的心裏已全被許廣平佔滿,他說:"原來我也是能愛的。"
1919年11月,魯迅的經濟條件已比較寬裕,他買下了北京西直門內公用庫八https://read•99csw.com道灣十一號的一個院子,花費三千五百元。北洋政府時代是公務員工資最高的時代之一,教育部社會教育司僉事兼第一科科長周樹人同志主管圖書館、博物館、美術館等事宜,在1913到1922年,他的年薪收入在二千五百元到三千九百元之間。
現在有了許廣平,魯迅忽然發現自己的生活還有轉機,特別是--他心裏對愛的渴望並沒有熄滅,朱安讓自己心如枯井,對現實生活不抱任何幻想,但許廣平卻讓他覺得心裏生機萌發。所以他說:"原來我也是能愛的。"
三進院落的八道灣衚衕十一號使魯迅在紹興的家全搬到了北京。魯迅自己住陰暗潮濕的中院,母親和朱安住前院,大弟周作人和弟妹羽太信子、以及二弟周建人住後院。
許廣平出現在魯迅生活里,對朱安是又一場災難。本來,魯迅雖對她冷淡,但在外面從來沒有別的女人,這一點雖然讓朱安覺得奇怪,但也很欣慰、滿足;而許廣平的出現使她的生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家庭主婦的名份也保不住了,名義上的丈夫也要被人奪走。
朱安的"魯迅夫人"生涯事實上已徹底終結。知道這一切時,她孤苦無助地說:"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沒有用。看來這一輩子我只有服侍娘娘(指魯瑞)一個人了,萬一娘娘歸了西天,從大先生一貫的為人看,我以後的生活他是會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