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這才恍然大悟，道：「難怪朝廷同各省的文牒往來越來越慢了！」

安圖哼了聲，說：「沒有我們家老爺替你們說話，一兩銀子都不能免的！」

劉傳基接了信，恭敬地施過禮，退了出來。

安圖說：「老爺那邊忙完了，我馬上叫你。」

張鵬翮搖頭長嘆，只道明珠遮天蔽日，論罪當死。

劉傳基忙起身，跟在安圖後面，左拐右拐幾個迴廊，進了間屋子。明珠坐在炕上，見了劉傳基，笑眯眯的站了起來。

這日夜裡，明珠府上客堂里坐了十來個人，都是尋常百姓穿著，正襟危坐，只管喝茶，一言不發。他們的目光偶爾碰在一起，要麼趕緊避開，要麼尷尬地笑笑。他們其實都是各省進京奏事的官差，互不透露身份。明珠的家人安圖專管裡外招呼，他喊了誰，誰就跟他進去。他也不叫喊客人的名字，只指著一個人，這人就站起來跟著走。

劉傳基低頭不語，只顧跟著走。明珠見劉傳基進了書房，劈頭就罵了起來：「傳基呀，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你竟敢私刻巡撫官印，你哪來這麼大胆子？張汧會栽在你手裡！」

劉傳基拱手道：「明相國日理萬機，甚是操勞啊！庸書新到張汧大人幕下，很多地方都是不懂的，還望明相國指教。」

劉傳基跪下，深深地叩了幾個頭，起身告辭。明珠又道：「傳基不著急，我這裡有封信，煩你帶給張汧大人。」

劉傳基只好搖頭嘆道：「好吧，我回去稟報巡撫大人。」

明珠聽著暗自吃了一驚，不相信劉傳基這麼快就回了趟湖南，肯定是私刻官印了。他臉上卻沒事似的，只接過摺子，說：「湖南連年受災，皇上都知道。只是蠲ｈｔtｐs://ｒeaｄ.9９ｃsｗ•ｃｏm免賦稅多少，我們商量一下，再奏請皇上。」

安圖生氣道：「你不敢當著咱老爺的面說，同我說什麼廢話？」

安圖道：「皇上批你們免一百萬兩，但湖南也只能蠲免七十萬兩，多批的三十萬兩交作部費。」

安圖道：「張汧怎麼用上你這麼個不懂事的幕僚！別忘了，你私刻官印，要殺頭的！」

劉傳基哪裡管得住嘴巴，仍是大聲說話：「我劉某無能，屢試不第，只好做個幕賓。可這幕賓不好做，得昧著良心做事！」

劉傳基說著，抱著酒壺灌了起來，道：「為著巡撫大人，我在明珠面前得裝孫子，可是我打心眼裡瞧不起他！我回去就同巡撫大人說，三十萬兩部費，我們不出！」

明珠低頭領旨。皇上又道：「治理天下，最要緊的是督撫用對了人。朕看雲南巡撫王繼文就很不錯，雲南百姓都喊他王青天。」

劉傳基道：「皇上要是只免七十萬兩，我們這兩年一兩銀子也不要問老百姓要。皇上免我們一百萬兩，我們就得向老百姓收三十萬兩。哪有這個道理？」

明珠長嘆道：「張汧是我的老朋友，我也只好如此了。皇上已經恩准，蠲免湖南賦稅一百萬兩，你速速回湖南去吧。」

陳廷敬回道：「啟奏皇上，摺子早已發還雲南，臣會留意雲南來的摺子。」

安圖照明珠吩咐送客，劉傳基說：「安爺，請轉告明相國，三十萬兩部費，我們有難處。」

明珠扶了劉傳基，道：「快快請起！摺子你帶回去，重新起草。你們想免掉八十萬兩，摺子上就得寫一百萬兩。」

劉傳基道：「庸書心想這事反正只有明相ｈｔtｐｓ://rｅad•９９csw.com國您知道！您睜隻眼閉隻眼，就沒事。」

第二日，劉傳基並不急著動身，約了張鵬翮喝酒。原來劉傳基同張鵬翮是同年中的舉人，當年在京會試認識的，很是知已，一直通著音信。張鵬翮後來中了進士，劉傳基卻是科場不順，覓館為生逍遙了幾年，新近被張汧請去做了幕賓。劉傳基心裏有事，只顧自個兒灌酒，很快就醉了，高聲說道：「明珠，他是當朝第一貪官。」

豐澤園御田旁設了黃色幃帳，皇上端坐在龍椅上，三公九卿侍立在側。四位老農牽著牛，恭敬地站在御田裡。明珠領著四個侍衛抬來御犁架好，然後上田跪奏：「啟奏皇上，御犁架好了。」

明珠道：「摺子重寫之後，就直接送通政使司，不要再送我這裏了。要快，很多地方都在上摺子，奏請皇上減免賦稅。遲了，就難說了。」

安圖低頭道：「老爺要見的人太多了，排不過來。」

三天之後，明珠去南書房，進門就問：「陳大人，雲南王繼文的摺子到了沒有？」

劉傳基問：「請問安爺，我幾時能見到明相國？」

陳廷敬道：「魯莽行事是不成的，我們得先摸摸皇上的意思。平時密參明珠的不是沒有，可皇上自有主張。」

明珠搖頭客氣幾句，很是感慨的樣子，說：「替皇上效力，再辛苦也得撐著啊！皇上更辛苦。我這裏先把把關，都是替皇上減減擔子。」

明珠回頭責怪安圖：「人家從湖南跑來一趟不容易，怎麼讓人家等三天呢？」

劉傳基只管點頭稱是。明珠道：「閑話就不多說了。湖南連年災荒，百姓很苦，皇上心憂如焚哪！你們巡撫奏請蠲除賦稅七十萬兩，我覺九*九*藏*書得不夠啊！」

陳廷敬奏道：「啟奏皇上，臣等議過了，以為應叫王繼文計算明白，修造大觀樓得花多少銀兩，銀子如何籌得。還應上奏樓閣詳圖，恭請皇上御覽。」

劉傳基想想，沒有辦法，道：「好吧，我只好回去一趟。」

明珠說：「免掉八十萬兩吧。」

劉傳基內心甚是焦急，道：「我就怕再回去一趟趕不上啊。」

劉傳基施了大禮，道：「湖南巡撫幕賓劉傳基拜見明相國。」

張鵬翮忙道：「劉兄，你說話輕聲些，明珠耳目滿京城呀！」

明珠笑道：「你們巡撫張汧大人，同我是老朋友。他在我面前誇過你的文才。快快請坐。到了幾天了？」

劉傳基面有難色，道：「明相國，只是救災如救命，我再來回跑一趟，又得兩個月。」

皇上說：「即便如此，也應早早的把摺子發還雲南。」

劉傳基性子急躁，顧不得這是在什麼地方，只道：「原來是這樣？我們不如只請皇上免七十萬兩。」

原來，各省往朝廷上摺子、奏摺的，都事先送到明珠家裡，由他過目改定，再發回省里，重新抄錄，加蓋官印，再經通政使司送往南書房。明珠只道是體會聖意，省里官員也巴不得走走明珠的門子。這套過場，南書房的人通通不知道。

明珠搖頭不止，道：「你真是糊塗啊！你知道這是殺頭大罪嗎？事情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張汧也會被革職查辦！」

劉傳基也是個有脾氣的人，不理會安圖，拂袖而出。

明珠有些生氣，道：「這是處理國家大事，我就是不吃不睡，也要見他們的。」

明珠不再說什麼，只是和藹地笑著。劉傳基只好連連稱謝，告辭出來。

皇上望著臣工們耕田，又同九_九_藏_書明珠、陳廷敬等說話，道：「如今日下太平，百姓各安其業，要獎勵耕種，豐衣足食。去年受災的地方，朝廷下撥種子、銀兩，要儘快發放到百姓手裡。速將朝廷勸農之意詔告天下。」

明珠道：「皇上知人善任，蒼生有福。」

明珠道：「這就沒有辦法了。你重新寫個摺子容易，可還得有巡撫官印呀！」

安圖沒好氣，說：「清清楚楚一筆賬，有什麼好糊塗的？你們原來那位師爺可比你明白多了。假如皇上批准湖南免稅一百萬兩，你們就交三十萬兩作部費。」

劉傳基苦臉道：「庸書只想把差事快些辦好，怕遲了，皇上不批了。不得已而為之。」

皇上突然想起王繼文的摺子，問：「王繼文奏請修造大觀樓，摺子都上來幾個月了，怎麼還沒有著落？」

安圖這會兒叫的人是湖南巡撫張汧的幕僚劉傳基，他忙應聲而起。安圖領著他走到一間屋子，說：「你先坐坐吧。」

劉傳基問：「還有什麼？安爺請吩咐！」

皇上不再多問，陳廷敬心裏卻疑惑起來。他見朝廷同各省往來文牒越來越慢了，往日發給雲南的文牒，一個月左右就有迴音，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如今總得三個月。王繼文上回的摺子，開年就發了回去，差不多三個月了，還沒有消息。

安圖出去會兒，回來說：「你跟我來吧。」

劉傳基回道：「到了三天了。」

張鵬翮道：「現如今我們言官如有奏章，也得先經明珠過目，皇上的耳朵都叫明珠給封住了！陳大人，不如我們密參明珠。」

劉傳基大吃一驚，道：「您說什麼？我都弄糊塗了。」

劉傳基說：「懂了，明相國都吩咐了。」

劉傳基問道：「也就是說，皇上越批得多，rｅａd.９9csｗ.cｏm我們交作部費的銀子就越多？」

皇上點點頭，放下手中茶盅。索額圖拿盤子托著御用牛鞭，恭敬地走到皇上面前，跪奏：「恭請皇上演耕！」

劉傳基忙道了謝，安心坐下。安圖又道：「我還得交待你幾句。你帶來的東西都收下了，我家老爺領了你們巡撫的孝心。只是等會兒見了老爺，你可千萬別提這事兒。」

劉傳基聞言大喜，道：「明相國，如果能夠多免掉些，湖南百姓都會記您的恩德啊！」

皇上站起來，拿起牛鞭，下到田裡。四位老農低頭牽著牛，四個侍衛扶著犁，皇上只把手往犁上輕輕搭著，揮鞭策牛，駕地高喊一聲。高士奇提著種箱緊隨在皇上後頭，徐乾學撒播種子。皇上來回耕了四趟，上田歇息。公公早端過水盆，替皇上洗乾淨腳上的泥巴，穿上龍靴。明珠、索額圖等三公九卿輪流耕田。

劉傳基忙跪了下來，說：「我替湖南百姓給明相國磕頭了！」

陳廷敬說：「還沒見到哩，倒是收到湖南巡撫張汧的摺子，請求蠲免賦稅一百萬兩。」

安圖搖搖頭，道：「這麼說，你還不懂。」

安圖點頭道：「你的賬算對了。」

安圖領著劉傳基，又在九曲迴廊里逗著圈子。安圖問道：「下一步怎麼辦，你都懂了嗎？」

張鵬翮陪著劉傳基喝酒直到天黑，送他回了湖南會館。從會館出來，張鵬翮去了陳廷敬府上，把劉傳基的那些話細細說了。

劉傳基點頭道：「庸書明白了。」

夜裡，明珠讓安圖把劉傳基叫了來。安圖領著劉傳基去見明珠，邊走邊數落道：「劉師爺，你也太不懂事了。咱家老爺忙得不行了，你還得讓他見你兩次！咱老爺可是從來不對人說半句重話的，這回他可真有些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