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故地
歌聲里，酒酣人醉，梁笑笑和四個老太太把秦奮和鄔桑架上了汽車。
「想賣你都賣不出去，人家誰要你呀？打獵捕魚哪樣你行啊？」
當時就有朋友說她傻，讓她趕快離開謝子言，但她根本聽不進去。她認為奇迹已經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在奇迹面前，平庸現實里的所有陳規陋俗和規則束縛，都會化成齏粉。那時候，她是多麼自信啊！
老謝還嘴硬：「我給她講了一個日本流行笑話，你看把她樂的！」
鄔桑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們去四姐妹居酒屋了？」
榻榻米上擺著一套為住店客人準備的簡裝和服，旁邊還擺著一雙木屐。
秦奮不假思索地回答：「『四姐妹居酒屋』呀，你還能去哪？」
在釧路機場迎接秦奮和梁笑笑的是一位皮膚黝黑戴著棒球帽的男人，他是秦奮多年前認識的一個朋友，秦奮稱呼他「鄔桑」。鄔桑是上海人里少有的那種很幽默豪爽的人，移民日本已經十幾年了，娶了日本老婆，有兩個孩子。
梁笑笑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在自己胸前畫著十字，說：「主啊，請你寬恕他犯下的滔天罪行吧。」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火山不爆發我也沒辦法讓你驗證，這樣吧，」秦奮指著身邊的一口噴射著熱氣的泉眼說，「你知道這噴出來的蒸氣是多少度嗎？告訴你起碼上千度。我現在把手伸進去你就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了。」
秦奮不死心，說：「你跟他們好好說說，我們是從中國來的，就想今天拜。」
梁笑笑忙說：「不不不，你說得對。我對愛情太失望了。」
從四面八方都有人轉過頭來，無數道凜冽兇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他們。鄔桑嚇得不敢再說笑，示意秦奮和梁笑笑像大家一樣跪下。
兩個人的話爭先恐後疊在一起。秦奮被梁笑笑按倒在榻榻米上，梁笑笑掐著他的脖子問他：「你還氣我不氣我了？」
鄔桑則咬牙切齒地詛咒說：「秦奮你個小赤佬要是我被剁了小手指那你得把自己的兩個小指頭都切下來給我我只有變成六指才能補償你給我造成的損害……」
三個人走出汽車，踏著凝固的洪流向火山進發。
「希望你們倆能成，他對你是真的動了心。一般的女孩跟他真的是對不上牙口，我看你還行。」
梁笑笑不給他打火機，說：「不好，我想給你點。」
鄔桑拍著秦奮的背說：「快二十年沒見了，我還怕認不出你來了，還寫了張紙舉著，沒想到你還是那湊性。」
鄔桑看了一眼拉長著臉的秦奮，說：「我剛才用餘光看你，好像你還真哭了是嗎？」
因為巨大的衝擊力，梁笑笑在砸破水面的瞬間就陷入了昏迷，她口吐鮮血，身體拖著血水向湖底沉下去，救援的人尋著水中的血色摸索著找到她，另一個人也潛入湖中加入了營救，他們把她的頭托出了水面，兩個人協力將梁笑笑拖到了岸上。
知床是北海道東北端的小城，因為獨特的地理風貌和物種而聞名，向鄂霍次克海伸出的知床半島被聯合國列為世界自然文化保護遺產。
鄔桑又返回去敲門，經過一番交涉，對方終於同意放他們進去。鄔桑向他們招手，秦奮拉著梁笑笑跑過去。
秦奮說：「你最好還是停車找人問問，天快黑了別走冤枉路。」
傍晚時分，秦奮和梁笑笑並肩坐在岩石上，居高臨下俯看著暮色中的羅臼鎮，山風吹過，梁笑笑的頭髮在風裡吹拂，她看上去有一些冷。
等梁笑笑就著麥茶把金槍魚咽下去，抹著眼淚繼續對老謝說：「別人說般配還是不般配，對我都無所謂。我只要你說！如果你認為不般配，咱們就拜拜。如果般配，你今天要告訴我，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鄔桑聽到這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一步跨過去，一把揪住秦奮的脖領子，喝道：「好啊你個小赤佬，躲到這兒罵我來了！你這叫懺悔嗎？你這叫泄私憤圖報復！」
鄔桑翻譯了他的問話，只見兩人立刻表現得十分緊張，指著山上和鄔桑急切地敘述。
秦奮又夾了一塊生魚送到嘴裏，淚眼婆娑端起酒，說：「我現在也很需要麻木，要不是趕上你萬念俱灰，也輪不上我能坐在這兒跟你談婚論嫁。我受的剌激一點兒也不比你小。」
「知床被稱為瀑布的王國，其中最著名的有卡穆伊瓦卡溫泉瀑布，要登船從海上看，還有福來派瀑布以其涓美而被譽為少女之淚，我們現在的位置就是知床五湖，它像五顆鑽一樣鑲嵌在原始森林里……」
夜深了。秦奮頭枕著雙臂躺在榻榻米上不能入睡，旁邊的鄔桑卻已經睡得鼾聲四起。他拿出相機，找到那張偷|拍梁笑笑的照片久久端詳著。
梁笑笑嘆了口氣，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你這頭大壞熊。」
梁笑笑說：「你不是覺得我很好看嗎？我想報答你。」
秦奮索性熊一樣卧在她身邊，說：「你要嫁給我，我讓你天天都跟喝了蜜一樣。」
秦奮跪在懺悔室里，看著肅立在神像前的神職人員問準備離開的鄔桑：「你確定他肯定聽不懂中國話嗎？」
梁笑笑心裏有些感動，嘴上卻說：「口蜜腹劍，誰知道他哪句話說的是真的呀？」說著用手摸了摸他的光頭，湊到他的耳畔小聲說：「對不起……是我不好。」
「我信！」
在國立公園的休息站，準備進山的遊客在草坪上接受著遇險的逃生訓練，幾個人紛紛躺在草地上，梁笑笑也按照救生員的要求趴下，一動不動。幾頭披著熊皮的人出現，模擬著熊的動作在卧倒的遊客中尋尋覓覓。扒拉扒拉這個又扒拉扒拉那個。
秦奮一看，也笑了，說：「誰說日本人沒有幽默感，也他媽一點兒正經沒有。」
秦奮說著就要把整條胳膊伸進熱氣中，梁笑笑驚聲喝道：「你敢！」
秦奮無精打采地說：「四姐妹，加起來有三百歲了，能不絕望嗎？」
梁笑笑點點頭。
「我不欠你這情，我還不起。」
秦奮捅了一下鄔桑，向車窗外的居酒屋努了努嘴，小聲問：「那上面的日本字寫的是什麼？」
梁笑笑笑著說：「人家gps不僅有指路的功能，還有識別壞人的功能呢，知道咱們的車上拉著一個大壞蛋，特意把咱們送到警察局來了。」對身旁的秦奮說：「你今天晚上就住這兒。」
「你如果是這樣的想法，我勸你最好是不要選擇秦奮，對他不公平。」
天蒙蒙亮的時候，秦奮醒了，他轉了個身，看見一封信就擺在枕邊。秦奮一屁股坐起來，匆忙打開信封，藉著晨光展開信紙，讀道：
幾天以後。醫院的重症監護病房裡，梁笑笑漸漸地醒來，她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脖子上支著頸托，身上腿上多處打著石膏，她看見了守在病床前的秦奮。秦奮用儘可能輕鬆的口氣說：八五八書房「你可真夠淘氣的，我就算不省心的了，你比我還不讓人省心。」
秦奮也忍不住笑了，說：「你們丫誰也別惹我啊，告訴你們我現在可算是道上的哥兒們了。」他嗅著鼻子問鄔桑，「這是什麼味，你們聞到了嗎？好像是硫黃的味。」
鄔桑和梁笑笑都被他嚇了一跳，車速急減。秦奮扭著脖子指著道旁說：「我得進去拜拜。」
梁笑笑看著疲憊不堪的神父，很不好意思，連連道歉，用英語說：「願上帝饒恕他的罪惡。」
汽車倒了回去，駛入寺院前的停車場。
秦奮吃下一塊生魚，立刻被芥末嗆著了，表情也如梁笑笑當年一樣怪異，他梗著脖子大張著嘴像是要打哈欠一般，眼眶裡噙著淚。
梁笑笑鼓勵他：「去吧，跟上帝說比跟警察說要輕鬆，我們不聽，在外面等著你。」
鄔桑又說：「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有一項發明，特別有意思，還賺了一筆錢。」
「你知道我要去哪呀，就該拐了？」
二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教https://read.99csw.com堂，上了車。暮色中，汽車又上路了。
秦奮的話還沒說到一半，梁笑笑就已經撲上去了，拳頭巴掌雨點般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她邊打邊說：「你怎麼那麼狠呀……你怎麼那麼恨我呀……我真是瞎了眼了落入了你的魔掌……」
鄔桑介紹說：「這是懺悔用的，很多大城市的人幹了壞事，良心不安，來北海道旅行的時候都會進去懺悔，把罪惡說出來，希望得到寬恕。」
秦奮馬上變得很緊張，也悄聲說：「那咱們趕緊走吧。」
看完了信，秦奮的心一下揪緊了，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腦子飛快地回憶這幾天來的每一個細節，他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天剛亮，自己睡著也不過只有兩三個小時，梁笑笑把信放在他的枕邊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個小時，他應該馬上去找她，可是去哪裡找呢？這時他的腦子裡猛地閃過一個畫面，那是被稱為少女之淚的福來派瀑布。
鄔桑說：「放心吧，聽得懂人家也不給你傳去。」
鄔桑插話說：「你們先別爭，真要是火山爆發了，你們跑不了我就跑得了啦？」
一對旅行至此的情侶請她幫忙拍照留影，她端起相機，取景框里驀然出現的，竟是她和謝子言在相擁而笑。這使她怔忡了片刻，眨了好幾下眼，才回到了現實。
秦奮三人走進寺院的側門，按照日本的習俗脫了鞋，跟著身著黑色和服的僧人走進裏面的庭院。
鄔桑說：「行，衝著你撿了梁小姐這麼大一便宜我再幫你去說說。」
秦奮嚴肅地喝道：「你少廢話，給我上車！」拉著梁笑笑的手就走。
這時，秦奮看見迎面走來兩個旅行者，便對鄔桑說：「你問問他倆有沒有看到熊？」
梁笑笑問他：「唉，咱倆感情有那麼深嗎？我怎麼覺得咱倆隨時都可以拜拜呀。」
梁笑笑因為傷得很重，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可是秦奮能夠感覺被他捧著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似乎是竭盡全力地想要觸摸到他的手掌。
秦奮也不答話。二人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飛跑出去……
秦奮問鄔桑：「今晚上住哪兒啊？」
梁笑笑和鄔桑站在懺悔室門外的樹陰下等秦奮。
梁笑笑興奮地問：「唉，鄔桑，你說他們會不會覺得咱們也是幫派里的人呀？」
秦奮馬上擔心起在車外的梁笑笑，他推開車門跳下車，招呼梁笑笑：「快回到車上來，這有熊！」
秦奮沉思著，過了許久，才說：「只這一晚我不要。」
梁笑笑看到秦奮生氣的樣子，心裏覺得一暖，繃緊的臉柔和地笑了，她用手摸了摸秦奮的臉，說：「你真可愛，別生氣了啊，謝謝你疼我。」
鄔桑駕車在鎮上拐來拐去尋找旅館，梁笑笑靠在後排頭枕著車窗閉目養神，秦奮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兩側的街景。
「那當然啦！」
鄔桑說：「這丫頭怎麼這麼想不開呀？這幾天我還以為她被你忽悠得挺開心呢。」
梁笑笑也睜開一條眼縫瞥向那家居酒屋。
梁笑笑說：「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真實。」
秦奮坐在車裡，用相機的鏡頭對準一頭近在咫尺的雄鹿，鏡頭中雄鹿昂起漂亮的鹿角觀察著他們。他拍下一張，快門的咔嚓聲驚動了雄鹿，它縱身一躍逃進了森林。相機的鏡頭跟蹤著鹿影掠過梁笑笑的身影。秦奮用鏡頭找回梁笑笑，推到她的臉上，他清晰地看到有一行淚在她的臉龐上悄悄地流淌。梁笑笑收回仰望的視線，悄悄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接著她發現了正在用鏡頭觀察她的秦奮，於是朝著鏡頭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秦奮頓時像遭了霜打一樣，說：「我想回去睡覺了。明天早上還得早起呢。」
梁笑笑笑起來：「我不用你管，真到那時候你沒準還沒我跑得快呢。」
鄔桑對坐在旁邊的秦奮說：「其實你應該趁熱打鐵，喝完了私房酒接著就邀請梁小姐一起泡一個露天楓侶，這家小店的後院就有一個溫泉，這是天賜良機呀。」
秦奮鬆了口氣，也坐進車裡，他不苟言笑地說：「你別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出了事我怎麼交待？」
這時他們看到梁笑笑轉身走下山去，秦奮急忙三步兩步跟上，陪著笑臉說：「生氣啦？我跟你逗著玩呢……我怎麼可能把手伸進去呢？看來你還是很在乎我的……」
鄔桑離去后，秦奮仍不放心，又狡猾地試探了一下，他問神職人員：「我要捐你們一千萬你們接受嗎？一千萬，十個一百萬，很多的。」 ?
「走不了了，你要是現在走他們會認為你是對死者的不敬，你麻煩可就大了。」
兩人都喝下了杯中酒，梁笑笑拿起自己的酒壺，起身來到秦奮面前，跪下，為他斟滿酒，問他：「告訴我，為什麼會容忍自己的女朋友心裏掛著別人？你喜歡我什麼？」
「我還在苦海里掙扎呢，誰來打撈我呀？」
「今天晚上我是你的。」
梁笑笑說：「那怎麼不寫成梁笑笑及隨行長眠於此呀？」
「想。」
梁笑笑淺笑，一語雙關道：「我受的剌激還少嗎？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剌激，是麻木。喝酒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讓人麻木。」
梁笑笑眼淚下來了，她心裏漾起一陣暖流，但她掛著淚笑著說：「是我傻。」
秦奮把煙捲從自己的嘴上取下放在她的嘴唇上，然後用身體護住風，火焰映亮梁笑笑的掌心，她埋下頭去終於點燃了香煙，吸了一口把煙放回到秦奮的嘴上。
她在老謝的背上聽到了他的這番話，被深深感動了……
梁笑笑搖搖頭。
秦奮追問道：「他們說什麼？」
秦奮背對著鄔桑抹了一下淚，沒有吱聲。
「你要向誰交待？沒有人在乎我。」
秦奮他們趕到時，梁笑笑已經被救護車送去醫院了，在岸邊烤火的巡山員向趕來的警察和鄔桑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梁笑笑泡完溫泉，換好衣服，走出了旅館。她叫了一輛計程車，雖然不會說日語，但手上拿了一本旅遊畫冊，翻到介紹「四姐妹居酒屋」的那一頁，指給計程車司機看，表示自己要去那裡。司機一看就明白了，招呼她上車。燈光在移動，映出路邊的森林和小鎮的房舍，汽車載著梁笑笑碾過落滿樹葉的道路，行駛在已經進入沉睡的小鎮上。
在秦奮詫異的瞬間，那兩個日本人憨厚地笑了。
他們剛放下酒杯，日本女侍忙又給他們斟滿，一邊斟酒一邊嘰哩哇啦說了一大串話，像是誇他們酒量好的樣子。
鄔桑開著車，帶著秦奮悄悄離開旅館，駛上了大路。
保安人員一邊示範一邊講解：「當你遇到熊的時候，不要驚慌，也不要跑，要站住，然後慢慢地後退，不要和它對視，不要讓它感到你對它有威脅。萬一它要企圖攻擊你，你應該馬上趴在地上，臉朝下屏住呼吸不要有任何的動作，熊是不會吃死去的動物的……」
秦奮說：「死了你還爭名逐利。」
葬禮很長，儀式過程也很複雜。這三人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瞎混著，終於捱到了葬禮結束。汽車重新上路了，三人不覺一陣輕鬆。
「你以為是好事呢？我是為了立一個碑給遊人當反面教材，以後導遊一到這裏就拿著大喇叭警告遊客，不聽話，擅自往山上跑的就是梁笑笑的下場。你願意嗎？你要願意就寫你。」
鄔桑說：「梁小姐，你終於讓一個壞人動了真情了。」
秦奮點點頭，掏出一個信封，放在車上，有點兒動感情地說：「這是給你老婆和孩子的，咱哥倆十幾年沒見，再見又不知道是哪一年了。保重。」
秦奮心裏一陣激動，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女侍琢磨了一下，忽然忍不住捂著嘴笑起來，而且越笑越厲害，另一隻手直捂肚子，幾乎倒在榻榻米上。
梁笑笑氣哼哼地邊走邊說：「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你這麼大人了，怎麼一點兒正形都沒有啊九*九*藏*書？怪不得討不到老婆，誰敢嫁你呀？」
秦奮說：「回去吧。」
次日上午，酒醒之後，他們辭別了小鎮，駛上一座緩升的山脈，不知不覺中，阿寒湖已在他們腳下。
三年前，梁笑笑和謝子言穿著和服相對跪坐在榻榻米上，每人面前擺著一張黑色的小木桌，上面布著日式的餐具，一個日本女人跪在旁邊為他們斟上清酒。子言和她含笑執杯，四目相對，雙雙一飲而盡。
秦奮抓住她放在額頭上的手，說：「什麼醫生都醫治不了我的創傷，你就是最好的葯。」
謝子言立刻扭頭對日本女侍說：「空尼其哇空班哇一嘍一嘍戴斯嘎？」
秦奮理直氣壯地說：「我就貪圖她長得好看又怎麼啦？我為我們老秦家改良品種有什麼不對的嗎？難道我非要找一難看的，天天想著怎麼越獄你心裏才舒服嗎？該拐了。」
秦奮說：「錢對我來說不是個事，就缺朋友，最要好的這幾個都各奔東西了，有時候真想你們，心裏覺得特別孤獨。」
前面的人開始磕頭，梁笑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秦奮，秦奮也趕緊伏下身去磕了一個頭……磕過頭后，眾人直起身來，雙手合十，嘴裏嘰嘰咕咕念叨什麼。念叨一會兒，「啪、啪」拍兩下手掌，拍完又念叨，念叨完又拍……
秦奮一臉壞笑，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今天晚上要替天行道，你要作好心理準備。」
陽光下，懺悔室投下的影子正在逐漸地拉長，時間又過了兩個小時，秦奮還在虔誠地向上帝坦白交待。
聽鄔桑這麼一說，梁笑笑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她兩手捂著臉笑得彎了腰。
鄔桑點頭：「是。」
秦奮把酒壺一礅，冷著臉說：「你怎麼回事，緊著給你台階你不下，非逼著我說難聽的話……」
梁笑笑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因為在前一天晚上，她還為謝子言什麼時候離婚、什麼時候和自己永結連理大鬧過一場。老謝當時沒有說更多的話，但是事後她發現謝子言當時屁股下面的棉座墊，被撕扯得開了線。那天晚上她喝了好多酒，但是其實她也了解他的隱衷。可越是了解，她就越覺得無望，就越痛苦。
鄔桑在他的耳邊悄聲說：「這是日本黑幫的葬禮，你非要進來我也沒辦法。」
秦奮抓著她的兩個手腕求饒道：「不氣了，你把我賣給他們行了吧？」
秦奮心情沉痛地說：「水，我想喝水。」
「傷過人嗎？」
三年前，她臉上洋溢著抑制不住的興奮，神魂顛倒地跟著熱戀中的謝子言，也是從這裏走出了機場。老謝憋了一路急著想吸煙，她拿著打火機就是不給點，老謝求她，她把煙捲從老謝的嘴上拿開，指指自己的面頰，老謝像哄孩子一樣吻了她一下，她這才為他把煙點燃送到他嘴上……
謝子言對梁笑笑說：「你看，人家日本人都說咱倆特般配吧！」
音樂響起來，話筒遞到他們兩人的手裡。四個老太太十分熱情，兩人陪一個，又斟酒，又唱歌。日本人服務的周到細緻體貼溫順，在這四個老姐妹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見此情景，鄔桑急著用日語和老太太們溝通，秦奮問他：「這就是四姐妹嗎？」
在那些像蜜月一樣的日子里，她被幸福所淹沒，以為擁有世間的一切。她覺得，自己就是為愛而生的，也是為愛而活著。除了愛，一切都不重要。她從沒有睜開眼睛看看現實，即使以為自己睜開了，實際上也什麼都看不見。愛滿滿當當並且四處流溢著，遮蔽住自己的視線。
秦奮說：「你不是不信嗎？你看我敢不敢？」
鄔桑說：「你的鼻子還真靈。梁小姐你不是來過北海道嗎？去沒去過硫黃山？」
「婚姻是緣分，再好沒有緣分也走不到一起。這是命。」
秦奮馬上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制止梁笑笑，態度嚴肅地說：「可不敢胡說，佛是不分國家的。北海道是我的福地，你見佛就拜肯定吃不了虧。」
梁笑笑緩過神來，出了一口氣，「哦」了一聲，說道：「是不是也叫臭山，是一座活火山，一千七百年前爆發過一次，至今山上都一直在噴煙，釋放出來的氣味特別臭，熏得人都喘不上氣來。就在這附近嗎？」
當鄔桑停車問路的時候，街角處一家居酒屋的櫥窗引起了他的矚目，櫥窗里掛著四幅日本歌舞伎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身著和服，手執印著梅花的雨傘，臉龐俊俏，眼神嫵媚。
梁笑笑撫摸著他的熊皮說：「不後悔，很開心。」
梁笑笑也不示弱：「你說呀。」
鄔桑一臉的不屑：「你別扯談了，你就是覺得她長得好看。」
「別做夢了你！」
梁笑笑說：「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嫁你呢，再說這又是日本的佛，也管不了你的事呀。」
在一座火山口下，鄔桑停了車。遠遠望去赤色的山體上噴出一股股的白煙，已經凝固了的岩漿沿著山麓奔流而下，視線所及寸草不生。
秦奮和鄔桑從汽車的後備箱里卸下行李。梁笑笑坐了一天車，身體有些倦怠，她走出汽車，一邊舒展筋骨，一邊欣賞著鱗次櫛比的街景。
在山腰處，有幾孔泉眼，地熱形成的蒸氣帶著巨大的能量從泉眼裡噴發出來，蒸氣像濃霧一樣在山腰上瀰漫，硫黃的味道嗆得人喘不過氣來。
秦奮惱羞成怒，質問她：「你沒哭嗎？我看見你剛才也抹眼淚來著。」
懺悔室外面的車上，鄔桑和梁笑笑都已經陷於沉睡之中。只見那名神職人員奪門而出，跑到車前，敲醒他們，用英語對他倆說：「你們的朋友非常虔誠，但是他的罪惡實在是太多了，我們的懺悔室太小了裝不下他的罪惡，我們那邊還有一間更大的懺悔堂，你們是否可以勸他到那裡去坦白。」
秦奮端起酒喝了，「我願意娶你的前提就是因為找不到比你還傻的人。」
鄔桑問他：「去嗎？反正他們也聽不懂中國話，你可以把乾的壞事都說出來，省得堵在心裏老做噩夢。」
「知床。」鄔桑說了，又有些含糊，「這gps是不是出毛病了，去知床應該是往東走，它怎麼指示我往北開呀？」
梁笑笑住在他們隔壁。她洗了澡，梳了頭，靜靜地坐在榻榻米上發獃。然後她摸出手機，猶豫良久，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終於撥通了謝子言的電話。電話響了幾聲后，裏面傳來秘書台小姐的聲音。她想留言，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在旅店後院的一池溫泉里，梁笑笑卻獨自一人靜靜地躺在煙霧繚繞的水中，頭枕著光滑的石頭仰望星空。四周蒼松環繞，水面騰起一層熱氣，木墩上搭著梁笑笑脫下來的和服。透過緩走的薄雲，有一輪皓月掛在天上。
鄔桑苦著臉點頭：「都在這了，櫥窗里的照片是她們四十年前照的。」
等候在外面的鄔桑和梁笑笑也站累了，只好坐進車裡。鄔桑因為昨夜折騰得太厲害了，又有宿酒，所以屁股一沾車座就打起盹兒來。梁笑笑則好像心事重重，望著遠方發獃。
進去之後，只見裏面彩燈閃爍，生意卻很清淡，只有一個老頭兒在櫃檯邊喝酒。看到鄔桑和秦奮進來，一個身著和服的日本老太太迎上來鞠躬，秦奮學著鄔桑的動作也連連鞠躬還禮。鄔桑嘴裏依里哇啦地和老太太說著日語，點了酒和食物，接著就被迎進了裏面一間有ktv的和室。
「你真無恥。」
秦奮理直氣壯地說：「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都允許你心裏有別人了，你就不能允許我身體開小差？」
秦奮跟著鄔桑撩開了居酒屋的門帘，一陣日本姑娘的熱情招呼聲立刻傳了過來。
「只是今天晚上嗎？」
鄔桑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叫道：「什麼？出什麼事了？」
梁笑笑說：「你至於嗎？這麼緊張？」
歌聲和他們投入忘我的狀態令梁笑笑也為之動容。
梁笑笑問：九九藏書「為什麼只有你的名字沒有我的呀？」
間奏中，忽然看到梁笑笑進來，也顧不得許多，兩人跌跌撞撞地把她拉在中間，手牽著手，隨著音樂的節奏晃著身體，繼續歌唱。四個老太太對梁笑笑的年輕美麗發出一片讚歎之聲，雖說誇張了點兒，但確是發自肺腑。也許是她們從梁笑笑身上，看到了自己絢爛的青年時代吧。
只聽他說道：「……還有我的朋友鄔桑，我也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兒。80年代在北京的時候，他在外企工作，那時候在外企工作就了不得了，高等華人，能進北京飯店、友誼商店，能換外匯券，尤其是特招女孩兒待見。我追女孩，一個也追不上，長期沒有女朋友。他倒好，女朋友一會兒換一個，還都是特漂亮特純的那種。你他媽小兔崽子有什麼了不起呀，長得獐頭鼠目猥猥瑣瑣，要樣兒沒樣兒要才沒才，不就會說幾句日本話嘛！你看我吧，長相也不能說有多好，但我有一種特殊特別的氣質，招人疼。我要當時就進了影視圈演戲去，今天就沒葛優什麼事兒了！……」
梁笑笑目不轉睛一直望著秦奮。
鄔桑為他們預訂的旅館坐落在阿伊努族人居住的一條街上，阿伊努族是日本唯一的少數民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北海道，過去的生存方式類似於因紐特人，靠狩獵捕魚為生，據說阿伊努族人才是日本的原始主人。今天阿伊努族人仍然保留著他們的語言服飾和建築形式。這條街巷就集中體現了他們的民族風貌。
梁笑笑又氣又笑，對老謝說：「簡直滿嘴噴糞！你那幾句還不如我呢，想在這兒蒙我？」
秦奮說：「你自己泡溫泉不帶我們玩，還跑去給我們攪局，萬一要是四姐妹加起來還不到一百歲呢？你這不是壞了我們的好事。」
「我就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想跟你玩玩，你接受嗎？你玩得起嗎？三心二意貌合神離你是我的對手嗎？你信不信？我心裏裝著八個女的也讓你看不出來。我有什麼落空不落空的？你不拿我當回事，我就把你當送上門來的一便宜給佔了唄。」
鄔桑開車上路了，想著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想著秦奮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心裏感慨萬端，不知是什麼滋味。他打開了車上的音響，是那首《星之語》，鄔桑隨著歌聲唱起來，唱著唱著淚流滿面。
梁笑笑說：「你的眼神不像熊。」
「我是準備娶她當老婆的，不敢輕舉妄動。她這樣的心不給你，身體就不可能給你。話說回來，一旦她把心給你了，你的身體就等於被判了無期徒刑，不許減刑也沒有假釋，放風都不允許。我還是先趁著宣判之前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氣吧。」
鄔桑懷疑地打量著他，說：「我記得你不是什麼都不信嗎，你是一壞人呀，怎麼這麼執著了？」
他們在小矮几前盤腿坐下，也是一位日本的女侍端來酒菜，服侍他們用膳。
梁笑笑搖搖頭：「我對他一點兒都不了解，就是有點兒一見如故。我是非常感性的人，直覺告訴我，他是可以信賴的。如果一定要結婚嫁人，不能和愛人在一起，也要找一個知己吧。」
居酒屋裡，鄔桑在深情地演唱，聲音渾厚曲調憂傷。秦奮已經被兩個日本老太太灌醉了，一邊豪飲，一邊搶著話筒醉唱歌曲的高潮部分。
梁笑笑沉默了。
鄔桑掃了一眼，告訴他：「四姐妹居酒屋。」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鄔桑笑著說：「梁小姐你真是太善良了，你讓他伸進去，我就不信他敢伸。」又對秦奮說：「唉，你伸呀，嚇唬誰呀？」
梁笑笑沒有抽出手，任他抓著，問：「你就不怕我是毒藥嗎？」
鄔桑說：「秦奮，你到底幹了多少壞事呀？是不是槍斃你十回都不冤枉你呀？」
梁笑笑一邊點著頭，一邊不時「噢……噢……」地給以回應。但其實，她一句也沒聽進去。望著機場似曾相識的建築和環境，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那個難忘的日子……
秦奮從背囊里掏出一瓶礦泉水澆在一塊毛巾上遞給捂著鼻子的梁笑笑，示意她捂住口鼻，梁笑笑貼著濕毛巾深呼吸了兩口，透過氣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們下去吧，萬一現在火山爆發我們跑都來不及。」
就是在這湖邊，她深愛的謝子言抱住她，對她許下了海誓山盟。幸福像湖水一樣漫過了她，將她完全淹沒，令她感到窒息。她長出了一口氣，彎腰捧起一掬清澈的湖水，喂子言飲下。她看著謝子言喝水時蠕動的頸項，簡直愛死了這個人，覺得今生今世不再有任何缺憾。而謝子言好像知道了她此時此刻的心事一樣，重又把她摟入懷中，緊緊地……
梁笑笑伸出手，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秦奮和梁笑笑走出機場，在接機的人叢中尋找。看見鄔桑手舉著他的名字，不敢相信地打量著對方。兩人幾乎同時豁然認出。互相猛烈擁抱，把梁笑笑晾在了一邊。
梁笑笑說：「賴誰呀？你們不看旅店裡的畫冊，那上面介紹了，人家四姐妹是60年代紅極一時的組合，退休了搬到北海道開了這間居酒屋，你算算她們現在得多大歲數了？」
寺院的山門緊閉，鄔桑找到側門，敲了敲，裏面出來一位年長的僧人，兩人用日語交談了幾句，鄔桑連連鞠躬，走回來對秦奮說：「今天寺院不對外開放，你拜不成了。」
北海道的夜很安靜。路旁的森林被兩束車光映出，光線越來越亮，汽車從彎道拐出來。
懺悔室里，秦奮仍在喋喋不休地傾訴。那位神職人員顯然已經站累了，兩條腿來回倒著重心。牆上的掛鐘已經由原來的10點走到了12點。
梁笑笑笑道：「這小鎮你們還能去哪裡呢？總不至於開好幾百公里到札幌去找夜店吧？」
秦奮說：「主把你派到我身邊來，就是讓你來拯救我的靈魂，帶我出深淵的，你可不能辜負了主對你的信任。」
梁笑笑拍拍他的熊爪：「你真的想娶我嗎？」
梁笑笑枕著胳膊側躺在榻榻米上，眼睛望向那套和服，和服再一次勾起了她的回憶。
「後悔認識我了吧？」
「怎麼不行啊？可以說服獵人把我當誘餌賣給他們呀。」
汽車停在派出所前，一名警察給鄔桑指路，鄔桑連連鞠躬致謝，跑回車上。
「嗯。」
鄔桑馬上收斂，一本正經地用日本人的方式向梁笑笑鞠躬，說：「梁小姐，很榮幸能為你效勞。」
秦奮把鄔桑送出醫院，上了車。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鄔桑說：「行了，我走了。好好善待她吧，這是個實心眼的好姑娘。死了這一回，對那個人的心也就死了。」
謝子言哈哈大笑。
秦奮鬧了個大紅臉，顧左右而言他道：「哎？神父呢？上廁所去啦？那我今天就先到這兒吧……」
梁笑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不敢笑使勁忍著，把眼淚給憋出來了。你真是太可愛了。」
鄔桑說：「他倆說，進山的時候他們是四個人，現在只剩他們兩人了，那兩個人已經被熊給吃了。」
梁笑笑喝乾了酒，問他：「那我要是接受了教訓變得聰明了呢？你會不會覺得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秦奮問她：「冷嗎？」
老謝也不回答，夾起一塊金槍魚蘸了綠芥末，像哄小孩似的把生魚送到梁笑笑的嘴裏。梁笑笑只得張開嘴吞了，嚼了兩下，表情一下變得十分怪異，眼淚一下子被芥末嗆了出來。
秦奮拉住她的手說：「我呀。你不要以為自己真的有那麼好，我答應忍辱負重陪你過一輩子，那是替天行道。這一點你務必要有清醒的認識。」
梁笑笑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到秦奮正頂著熊頭近在咫尺地端詳她。
「你呀。」
「北海道這種居酒屋的女孩子就是陪你喝酒唱歌，你別胡思亂想。」鄔桑解釋道，然後問他，「你覺得
https://read.99csw.com這四姐妹哪個長得最好看？」這時鄔桑陪著救生員趕過來，救生員嚴厲警告梁笑笑：「你不應該和熊交談，熊會把你撕碎的。」
鄔桑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背，說：「救護車來的時候她已經蘇醒了，傷得不輕，幸虧搶救及時，算撿了條命。」
秦奮說：「你一個人當然跑得快了，我不行啊，我還得牽挂著她呢。」
鄔桑和秦奮提著行李往旅館櫃檯前走，問秦奮：「怎麼住啊？你們倆一間？」
「我沒有騙他，他接受。」
梁笑笑一把將他從泉眼邊扯開，瞪著眼睛喊：「你怎麼回事！不要命了！」
汽車駛入一個小鎮，這是一座典型的日本北方小鎮，太陽已經偏西，鎮上很安詳，行人稀少，偶有遊客在街邊的店鋪閑逛，三三兩兩不時駐足拍照留念。
鄔桑見她沉默不語，拽了她一把，說：「哎！問你話呢！」
「我不要你還，這是你該得的。」
梁笑笑開玩笑說：「你一定也做過不少壞事吧？應該好好懺悔懺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鄔桑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說：「跟我你就別假招子了，守著這麼一天仙你跟我睡？」
秦奮給她斟了一杯，把酒遞給她，「你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三心二意你還真沒那本事，逢場作戲你都不會，全寫在臉上了。我把話放這，他這一頁你是還沒有翻過去，一旦翻到新的這一頁，你照樣會一心一意，我就是看準了這一條才容忍你現在的表現。你傻，我可不傻。」
梁笑笑也小聲對他說：「那我就跟你拼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這麼好看，吃了怪可惜的，不如留著生小熊。」秦奮嗚嗚嚕嚕地說道。
從懺悔室里傳出了秦奮絮絮叨叨嘟嘟囔囔的聲音。鄔桑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伏在外面偷聽。懺悔了這麼多個鐘頭，我們的秦奮同志，才剛剛懺悔到20世紀80年代的事兒。
汽車停在「四姐妹居酒屋」的門前，周圍很安靜，鄔桑和秦奮走到櫥窗前，打量著四姐妹的照片，聽到裏面隱隱傳來的歌聲，秦奮問：「這是這個小鎮上唯一的娛樂場所吧？」
秦奮終於放心了，用英文說：「forgetit（忘了吧）。那我就從幼兒園開始說吧。」
鄔桑也說：「秦奮是擔心你，小心是對的。」
鄔桑的歌聲，穿透窗戶和牆壁傳到寂靜的夜色中，使夜發出微微的抖動。他唱的是著名歌手谷村新司的日語歌曲《星之語》……
「規矩是你訂的，怎麼成我無恥了？你要棄暗投明，把我放心上，我保證就是張曼玉加安吉莉娜?茱莉加蘇菲?瑪索加林志玲她們姐四個陪我喝酒我都不喝。」
秦奮獨自蹲在湖邊，望著恢復了寧靜的湖面。這時他的心裏一陣難過，眼淚情不自禁流下來。
秦奮長嘆了一口氣，說：「真他媽的傻死了。遭這麼大的罪，我他媽非娶她不可，甭管她摔成什麼樣，我都接著。」
車外的景象在不停地變幻著。這裡有點兒像中國北方的某些地域，很開闊，比較荒，遠方丘陵綿延，給人一種蒼涼大氣的感覺。
秦奮聞言，只剩了苦笑的分兒了。
「還想要返程的機票？我明天就把你賣給阿伊努族人，讓你一輩子伺候人家捕魚狩獵，生一大堆孩子，風吹日晒風餐露宿風裡來雨里去，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想逃跑抓回來就是一頓毒打，三年就把你折磨成一個又黑又瘦誰看了都躲的乾巴小老太太……」
梁笑笑說：「上帝呀，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
這仨人也學著眾人的樣子叨叨咕咕、拍巴掌。梁笑笑叨咕的聲音很小，不知在說什麼。秦奮說的是：「尊敬的死者安息吧！請你保佑我和梁笑笑心想事成，終成眷屬，白頭到老。日本的神希望你很靈，保佑著我們成雙成對回到北京……」
梁笑笑頭枕著秦奮的肩，平靜地問他：「想要我嗎？」
秦奮仰望著山體，對鄔桑說：「萬一我們不幸遇難，你一定在這給我們立一碑，上面刻上中國人秦奮攜女友長眠於此。」
秦奮點了點頭，兩人互相瞅了一眼，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梁笑笑假裝驚奇地問：「是嗎？你還懂日語哪？」
鄔桑斥責他：「你怎麼那麼面呀，帶一女朋友出來溫泉都不能一起泡。」
「我現在有信仰了，老天爺發我這麼漂亮一媳婦，我一定得燒燒香。」
汽車在國立公園裡周旋，鄔桑因為之前來過數次，所以臨時為他們充當了導遊的角色。
秦奮望著窗外。突然他看見了什麼，大喊一聲：「鄔桑停車！」
秦奮癱在後座上，嘆了口氣：「毒藥也得喝呀。別人折磨你，你折磨我，這就是命中注定。孽緣呀！」
鄔桑對秦奮說：「人家裡面有活動，進去之後要安靜，不要喧嘩。」
梁笑笑氣笑了，擰著他的臉說：「狗熊都會嫌你臭，聞都不願意聞。」 ?
「梁小姐，我不知道你心裏到底想愛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比秦奮更值得，但
「你不喝一杯？」開車的鄔桑對秦奮搶白了一句，接著對梁笑笑說：「你摸摸他是不是發燒了，怎麼開始說胡話了？」
「其實他還是一個特別浪漫的人，腦子裡儘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內心裡是個理想主義者，要不然也不會都這麼大了還沒結婚。」
秦奮閉著眼，微微搖搖頭，拍了拍她的臉，也病秧子似的輕聲說：「沒關係，我挺得住。」
鄔桑點了酒，帘子一撩，四個身著鮮艷和服、年紀均在七十上下的老太太端著酒水拿著麥克風小碎步魚貫而入，熱情的聲浪不絕於耳。
鄔桑在旁邊說：「秦奮都好幾天不吃不喝了，你讓他心疼死了。」
秦奮問：「像什麼？」
梁笑笑生氣了，說：「好啊，終於說實話了，徹底暴露了你的醜惡面目。把返程的機票給我，我明天就回北京。」
梁笑笑從福來派瀑布上面的懸崖上飛身墜下時，剛好被途經那裡的兩個巡山人員發現。當時他們正好從湖邊經過，一個人影從天而降墜入湖中，在湖面上激起一層巨大水花，兩個人瞬間被驚呆了，旋即，他們中的一人馬上甩掉衣服，縱身躍入湖中，另一個人則迅速用對講機報警求援。
「像大灰狼。」
梁笑笑心裏咯噔一下。是的，她當然來過。她好像一下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她捂著鼻子，謝子言背著她走下荒蕪的火山……
梁笑笑聽了，忙讓鄔桑停車，然後自己下了車，站在那裡，久久凝視著被稱為少女之淚的福來派瀑布。
回到車上，他指著那座木屋問鄔桑：「一路上我看到好幾次這種房子，不像日本的建築，挺歐洲的，這是幹嗎的呀？」
鄔桑說：「酒都要了，歌也點了，喝吧。」
秦奮嚴肅地說：「你看，這就是境界的不同了，我首先想到的是你的安危，你呢先想到的是自己拔腿就跑。跑得快怎麼了？我還願意比你跑得慢呢，你要是遇難了我跑出去也不想活了。」
秦奮不說話。
秦奮和鄔桑雖然覺得自己像苦黃瓜，可是在這麼熱烈的追捧和精心的伺候之下，也居然打起精神來了，不但喝酒唱歌，還跟著老太太們跳起《拉網小調》，把榻榻米跺得咚咚響。
鄔桑說：「山口組的人一定覺得中國人真仗義。非親非故大老遠趕來哭一鼻子，不讓進都不行。」
神職人員確實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問他：「canyouspeakenglish？（你能說英語嗎？）」
鄔桑則一躍而出，笑著跑進了教堂。
披著熊皮的秦奮，趕走了一頭正在企圖靠近梁笑笑的假熊，用熊掌拍了拍裝死的梁笑笑，見她沒有動靜，索性把她整個人臉朝上翻過來，然後，貼上去臉對著臉地觀察她，還用熊鼻子在她的臉上聞了聞，弄得梁笑笑皺著眉，緊鎖雙目，卻一動也不敢動。
汽車翻過山，公路伸進森林，經過一座長橋時停https://read.99csw.com了下來。秦奮下車跑到橋下方便，橋邊有一座很歐式的尖頂小木屋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鄔桑說：「她現在這樣正需要花錢呢，你就別跟我這兒瞎客氣。」
梁笑笑垂著頭，慢慢地說：「以後我不會再這麼痴心了。」
秦奮使勁搖醒了鄔桑，急迫地說：「快，帶我去福來派瀑布。笑笑出事了。」
「那你問問她，咱們哪點兒般配？」
一條涓細的瀑布如天上灑下的淚水落入碧綠的湖中。深秋的知床靜謐莫測。
秦奮說：「都挺可人疼的，找倆歌唱得好的，咱倆跟她們pk。」
「看見就晚了。」秦奮吼道，不由分說把梁笑笑塞進了汽車裡。
梁笑笑說：「你芥末蘸得太多了。」
你這種想法太自私了。你不能利用別人喜歡你。我說話直，你別生氣。」
秦奮把自己的一件套頭衫披在她的肩上，自己掏出煙，梁笑笑從他手裡要過打火機想為他點燃香煙，因為風大，點了幾次都被吹滅了。秦奮說：「讓我自己點吧，好嗎？」
三個人跪在人群的後排，鄔桑作了個手勢，示意秦奮表情要悲痛一些，秦奮馬上換成一副沉痛的表情，跪在他一旁的梁笑笑偷偷看他，忍不住想笑，急忙低下頭，使勁忍著。從後面看她的雙肩有些微微顫動很像是哭泣，其實她是忍不住在笑。
等日本女侍笑著、鞠著躬離開房間后，梁笑笑對謝子言說：「別拿別人說事兒，你自己說說，咱倆哪點兒般配？」
梁笑笑很吃驚他的態度，一邊不情願地跟著他往回走，一邊問：「你看到熊了嗎？在哪兒？」
秦奮問會有什麼麻煩？鄔桑說麻煩倒不太大，就是走之前先找把刀把自己的一根小手指頭剁下來，包手絹里送到祭壇上祭著。秦奮一聽後背直冒涼氣，說我要再少根小手指頭更找不著對象了。鄔桑被逗得吭哧吭哧一個勁兒笑。
秦奮假惺惺地說：「我哪能那麼不仗義呀？我得陪著你呀。」
神職人員已經站不住了，擦著汗，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不停地看表。房間里的光線也逐漸染成了暮色。
秦奮嚴肅地答道：「真不是假招子，沒到那分兒上哪，她心裏沒我。」這是一所家庭旅館，樓下是餐館，樓上是客房。天色已經暗了，窗外景色籠罩在霧靄之中，整座小鎮尤如一幅水墨山水畫。
現在，當她想到這些，心裏一陣絞痛，不知不覺駐足在人流中。聽到走在前面的秦奮叫她，梁笑笑才回歸現實。
秦奮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輕輕地摸著，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哥知道你心裏委屈，咱們笑笑是最堅強最勇敢的，有哥陪同著你，沒有過不去的事。」
哥哥，這幾天我一直用鄔桑的眼光看著自己，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大老遠跟著你跑來這裏，卻一直在推開你。但你明白我是怎麼走到這兒來的。我努力地掙扎，希望把自己從絕望的深淵救起來，我也曾希望善良的你和乾淨的北海道能讓我找回人生的美好，這是我此行的私心。但可恨的愛情已耗盡了我的全部，我愈是掙扎，記憶愈是把我往下撕扯，今天傍晚，在我人生的最後一個黃昏，我看到了你更可愛的一面，也看到了自己的無助和猥瑣。你是絕佳的伴侶，要是早幾年碰到你……與你只能擦肩而過是我傻，也是老天給我的懲罰。我走了哥哥，不用找我，但千萬要原諒我……
鄔桑對梁笑笑說：「秦奮是特別好玩的一個人，這麼多年了，一點兒都沒變，還那樣。和他在一起這幾天讓我想起了很多我們的青春往事。」
梁笑笑摸他的額頭，假裝心疼地說：「真可憐，心裏想的和實際見到的差距太大了。要不要給你找個心理醫生啊？」
梁笑笑有些意外，她面對秦奮，盯著他問：「為什麼？」
這時秦奮才發現寺院里站著許多人，都穿著黑色的西裝，戴著墨鏡，神情凝重。守在門口的人看見他們進來，向他們深鞠躬，之後迅速迎上來把一朵朵白色的紙花別在他們的胸前。秦奮覺得不對勁，剛想問話，被鄔桑一把將他的嘴捂住。
秦奮五官擰在一起，然後舒展開來，長出一口氣，贊道：「豁，真躥，一下就頂到了腦門。」吸了吸氣，連聲道，「過癮，真剌激。通透。你要不要試試？」
「沒錯，原來的路大修，臨時改道了。」
秦奮頓時很興奮：「去呀。」
梁笑笑扭回頭望向車窗外，看見山林中露出一座白牆黑瓦的寺院，山門上寫著三個蒼勁的大字：「西來寺」。
計程車來到四姐妹居酒屋前，燈光照到了鄔桑的車。梁笑笑忍不住微微一笑，下車走了進去。
梁笑笑哼著《星之語》的旋律，問前面開車的鄔桑：「這是一首勵志的歌曲怎麼讓你們唱得那麼絕望呀？」
鄔桑問：「想不想去看看？」
「你要願意，咱們今天晚上就拜天地，回去再補辦手續。」
梁笑笑又說：「你帶著女朋友出來旅行，自己偷偷出去找人陪酒，夜不歸宿，有你這麼談戀愛的嗎？你這叫有誠意嗎？」
秦奮下了車，隔著車窗向朋友揮手道別。
「人好啊，心眼實誠。」
原來，白天他們在鎮上看到的「四姐妹居酒屋」和那四個姐妹嫵媚漂亮的照片，二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都憋著晚上去光顧一番，瞻仰一下四姐妹的風采。所以不約而同上了車，心照不宣地直奔那裡而去。秦奮的話把這事一點破，兩人都大笑起來。
秦奮拍下了她，放下相機問鄔桑：「聽說這地方熊特別多是嗎？」
「傷過，熊看起來很笨重，發起攻擊的時候速度是非常快的。鹿都跑不過它。」
秦奮緊趕兩步跟上鄔桑，說：「兩間，咱倆一間，老沒見了好好聊聊。」
梁笑笑說：「要誠實。這是我們今後能在一起的前提。」
秦奮收回手，說：「信就行。」
秦奮笑著說：「你就是眼神比日本人賊點兒，乍一看還真以為是日本鬼子呢。」從鄔桑的懷抱中掙脫出來，他向梁笑笑介紹說：「這是鄔桑，我出國前天天混在一起的哥兒們，這次他陪咱們視察北海道。」
梁笑笑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嘲諷，她用小得只能讓自己聽到的聲音說：「我已經被撕碎了。」
她趴在老謝的背上，剛開始還嘻嘻哈哈，逗他玩兒，拽住老謝的頭髮，喊「駕！駕！」。但不久，她看到老謝的額上滲出了汗水，腳步也踉蹌起來。她說：「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能走！」謝子言不放她，也不說話，雙手抓住她的腿，勒得緊緊的。她不安起來，撫摸著老謝的頭髮，說：「你再不放，我可咬你了！」謝子言說：「咬吧，咬也不放。」又說，「如果現在火山突然爆發，我們一起被埋在火山灰里，你就知道我對你的真心了。被後人挖出來，也是我對你愛的證明……」
梁笑笑卻不以為然，依然佇立在湖邊，說：「我來過這兒，能看到熊是你的幸運。」
鄔桑笑起來，說：「你喜歡她什麼呀？不惜把牢底坐穿。」
一陣敲門聲，把梁笑笑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秦奮已經換了一身和服，把門拉開，對梁笑笑說：「笑笑，該吃飯了。」
鄔桑掃了一眼gps的屏幕，發現附近有一家派出所，說：「地圖上顯示前面不遠就有一家派出所，我去問問警察。」
秦奮反問：「我說過喜歡你嗎？」
秦奮脫口而出道：「我在乎。」
鄔桑也不管秦奮同意不同意，拉上他就奔了教堂。
秦奮沒有表情，望著梁笑笑和鄔桑。那二人正殷切地看著他。
秦奮手點著鄔桑，學著電影里日本人說話的語氣：「鄔桑，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
梁笑笑情急之下，喊話時臉都變了形。
秦奮用手按住她的嘴：「別說了，你就讓我犯一回傻吧。我愛上你了，不想糟蹋你。」
就是順著這個話，梁笑笑又說起了離婚結婚的事，結果大鬧一場，喝得大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