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第二天，海濤開車過來接她們母女倆，車上還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說這樣比較容易讓海關相信咪|咪只是到美國玩玩就回來的。她不敢給咪|咪帶太多衣物，怕海關看見就知道咪|咪是準備長期呆在美國的了，反正差什麼去了B城那邊再買就行了。
他好像很麻木，既沒為這話歡欣鼓舞，也沒為這話暴跳如雷，過了很久，他才說：「沒有用的，頂多隻能是用他的駕照，別的都沒什麼用。認識我的人，還是認識我——而且——他們有我的指紋的——」
老兩口的兒子是搞電腦的，所以家裡裝了CABLE，可以快速上網。地庫里已經拉好了一條CABLE，海倫用自己的手提電腦試了一下，挺不錯的，比她在B城的電話上網快多了，跟她學校的上網速度差不多。
咪|咪又一次坐飛機，興奮極了，剛好坐在窗子邊，一路都是全神貫注地望著窗外，看雲海，看機翼，一直到飛機抵達A城，都沒有睡一下覺。
第二天，她把咪|咪要到美國去的事告訴了李兵。李兵很不高興：「現在去美國幹什麼？白花些錢，席夢思都買了，就這麼丟這裏了？」
她緊緊抱住女兒：「現在你不用怕了，你要跟媽媽到美國去了。」
他姐姐說：「世貿大廈那裡一般人根本不能靠近，你回來也沒用，我們都在這裏，如果能去那裡挖，我們早就去了。」
李兵垂頭喪氣地說：「你現在連票都買了，還跟我商量什麼？」
她私下跟老闆商量，看可不可以另買一幅挂圖，換下餐館里的那幅世貿大廈的圖畫。老闆答應了，但BENNY沒有同意，他說如果換了的話，很多客人都會感到奇怪，都會來打聽為什麼換掉，那樣反而麻煩。
李兵抱著咪|咪，淚流滿面：「咪|咪，你以為爸爸不想簽到證？是實在簽不到啊——」
兩個多小時之後，他們的車來到了美加邊境的界橋那裡，三個小孩都在裝睡。海濤把幾個人的護照或公民證遞了過去，海關人員問了一下海倫是到那個學校讀書去的，學的什麼專業，她心裏驚慌，幾乎聽不明白海關人員在問什麼，總以為是在問咪|咪到美國是常住還是短期旅行，正在心慌意亂不知道怎麼回答，海濤已經幫忙回答了。
李兵換了口氣，把咪|咪叫到跟前：「咪|咪，你真的捨得把爸爸一個人丟在這裏到美國去？」
查了好一陣，都沒什麼合適的。她讓九_九_藏_書咪|咪先睡，她接著查，但咪|咪不肯，說好想好想到美國去，有次跟舅舅他們去一個湖那裡玩，舅舅說：「你媽媽就在湖那邊。」咪|咪就望著那個湖哭起來了，好想游到湖的那邊去見媽媽。
咪|咪一看爸媽有吵架的趨勢，馬上哀求：「媽媽，我是真的不想到美國去——」
她總是呵斥他：「瞎說!我說了，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愛你，只想跟你在一起，只想嫁給你，無論誰，都不能代替你，哪怕是你哥哥。」
她整個航程都在想這個問題，該怎麼告訴他，她今天不能到他那裡去了。她的心為女兒來到美國而振奮而狂喜，但又為不能跟BENNY在一起而痛苦而粉碎。一邊是女兒，一邊是情人，她不知道怎樣選擇才是正確的，現在她只想把這個選擇往後推，往後推，推得越晚越好。
車開出海關很遠了，她還不敢相信就這樣過來了。海濤開玩笑說：「姐，你雖然是學英語出身，但比我的英語還是差遠了，你看剛才那幾個問題你一個也沒聽懂，難怪我們單位的老外總說我的英語是AMAZING。」
兩個人在報紙上查租房廣告，查到合適的就打電話過去，問了好幾家，終於找到一家比較滿意的，是所謂TOWNHOUSE，主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婦，有個孩子，還有父母，他們住了地上的兩層。但他們把地庫裝修了，專門租給別人住，這樣就可以讓房客幫忙供房。
幾個裝睡的小傢伙都鬧騰起來了，一個個哈哈大笑，吹噓自己是怎麼裝睡的，裝得是如何如何地象。一路歡聲笑語地來到了BUFFALO機場，911之後，機場安檢很嚴格，送行的人不能送進安檢線內了，大家只好在安檢線外就告了別。
海濤載著兩大三小五個人，浩浩蕩蕩地向美加邊境開發，一路上都在囑咐幾個小傢伙，待會到了海關全都不許講話，都裝睡。海倫也膽戰心驚，怕海關不讓咪|咪過。
她電話一打，海濤就把車開過來了，帶她去買了兩個新床墊，並幫忙搬到了地庫里，順便就帶他們一家三口過去吃飯。李兵破天荒的同意了，三個人跟海濤的車去了海濤家，吃了晚飯，又玩了一會，海濤才開車送他們回來。
她問了一下價錢，老兩口說兒子媳婦敲定的，$550塊一個月，房客有自己的廚房廁所，一間很大的卧室，中間如果拉個read.99csw.com帘子，就可以變成卧室和客廳。地上沒鋪地毯，老兩口說他們家有塊多餘的地毯可以拿下來鋪。兩家人共用一個大門，但進了大門之後，從樓梯下到地庫，就完全是一個獨立的天下了。
他每次說了這話，就意識到這樣說對她不公平，就反過來安慰她：「你別難過，我只是說說。有了你，我的一生就有前途了。不過，如果我替我哥哥去死，你可以跟我哥在一起，他跟我什麼都很像，但他沒案底，你們會過得更好——」
她擦掉眼淚，問：「爸爸呢？」
海倫和BENNY最終並沒有開車回紐約，因為他家人都不同意他冒這個險，他們聽說在某些通往紐約的路上，警方設了關卡，檢查過往車輛，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究竟檢查些什麼，但他家人都覺得他還是不回紐約的好，免得被查出問題，抓起來了。
她二話不說，就買了兩張從BUFFALO飛往A城的機票，咪|咪開心了，連覺也不肯睡了，就要起來收拾東西，她勸了好一陣才勸住了。母女倆睡在被子里，她悄悄地問：「你不是怕爸爸死的嗎？怎麼又不怕了？」
咪|咪坦白說：「我好怕他喝醉，他喝醉了就像死了一樣，每次他喝醉了，我就不敢睡，我怕他變成鬼抓我——」
海關人員把證件都還給了海濤，做了個手勢，就放行了。
吃完飯回到家，她又叫咪|咪帶她去看了洗手間，洗手間里很臟，咪|咪教她：「媽媽，你洗澡的時候，不要脫鞋，BATH裏面很臟，我們都是穿著鞋進去的。」
他總是不好意思地說：「等不及了嘛。」
幾個星期過去了，BENNY哥哥的遺體仍然沒有找到，或者說世貿大廈坍塌后的瓦礫里，有太多無法辨認的屍骨，有很多遇難者的遺體都是沒法辨認的了。BENNY沒有再提他哥哥的事，但他會在不忙的時候，盯著餐館牆上那幅世貿大廈的圖發愣。
然後他就投到她懷裡，象個孩子一樣蜷縮在那裡，而她就就像抱咪|咪一樣抱著他，搖晃他，哄他睡覺。
他一再地感嘆，為什麼不能讓他替他哥哥去死？反正他這一生也沒有什麼前途了，還不如讓他去死了，好讓他哥哥活下去。
咪|咪哭著說：「爸爸，你也快點簽了證，到美國來吧——」
海倫提議給弟弟打電話，讓弟弟開車帶他們去買床墊，但李兵不同意，說九九藏書不用花那些錢，在外面撿一個就行了。問題是晚上就要睡覺，匆忙之中到哪裡去撿呢？她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了，就給弟弟打了電話，反正是自己花錢，想買就買。
咪|咪嚎啕大哭，邊哭邊說：「如果——我——不到——美國去——我的——媽媽——也是一——個人在——那裡——我又想——陪爸爸——又想——陪媽媽——」
母女倆講了一會，咪|咪突然說：「媽媽，我好想跟你到美國去。」
李兵似乎無話可說了，只能抱怨美國的簽證官：「他媽的，如果不是簽證的這樣卡著老子，老子早就到美國去了——」
BENNY只好不回去了，海倫也回到B城上課，但她每天都要打幾個電話問情況，在BENNY哥哥的下落沒搞清楚之前，她不敢跟他說叫他冒名頂替他哥哥的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心裏都很清楚，BENNY的哥哥肯定是遇難了。
十月下旬的時候，海倫乘飛機飛回多倫多去看女兒，是她弟弟去機場接的。她沒來得及去看父母，就叫弟弟直接把她送到女兒住的地方。她弟弟把她送到了，就開車回去，叫她先休息一下，明天請她全家過去吃飯。
咪|咪看見了媽媽，高興地撲過來，兩母女抱得緊緊的，她看到女兒住在這樣的地方，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咪|咪用手為媽媽擦淚，又把書本收了，讓媽媽在床上坐下。
從外面看，房子還不錯，是獨立屋，但等她走到裏面，就發現李兵和咪|咪住的房間非常小，放了一個QUEENSIZE的床，就幾乎沒地方放別的東西了，連個小桌子都放不下，床邊塞著兩個箱子，只能從床頭爬上床去，兩個人換洗的衣物都裝在塑料袋裡，放在床上，被子床單都是又皺又臟，濕潤潤的。
一家人收拾了一下，就到外面去吃飯，經過廚房的時候，海倫看了一下，是很小，看得出來是後來改建的，這房子原有的廚房是主人在用，這個小廚房是專門建了給住戶用的。
但李兵不喜歡地庫，說住著很壓抑，可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地方了，就同意搬到這裏來。他也等不得海濤下班來幫忙了，就叫那個張叔叔開車幫忙把東西搬了過來，可惜的是原來睡的那個坑坑窪窪的席夢思是房東的，不能搬過來。
她安慰說：「搬家的時候她還沒想到美國去。你先住這裏，慢慢找地方，找到了合適的地方就把這邊退了hｔtｐs://read.９９csｗ•ｃoｍ吧，房租我付，如果房東要罰款，我也付。你不必為這些擔心。」
到A城機場后，她就找了個PAYPHONE，給BENNY打電話，他正在忙，聽見她的聲音，有點吃驚：「你——在哪裡？你不是晚上十一點多到嗎？」
李兵豪邁地說：「拋棄我?哼，諒你也不敢。你不要想我對孩子撒謊，我就是那麼想的，我就那麼說。我不像你們一家人，就會撒謊——」
海倫和李兵帶著咪|咪過去看了一下，條件還不錯，雖然是地庫，但很乾凈，最叫她滿意的，是一對老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比這邊這些單身漢住戶讓她放心多了。房子就在咪|咪現在就讀的學校附近，不用轉學，過一條街就是學校，但那條街是背街，沒什麼車輛。
「你那些哥們可以幫你，你也可以出錢請人搬。」她忍著火氣說，「咪|咪不在這裏，你也方便一些，不用時時惦記著家裡有個小孩子在等你回來，你可以想到哪裡玩，就到哪裡玩，想玩到什麼時候，就玩到什麼時候，不比你拖著個孩子好嗎？」
抽水馬桶也很臟，而且得自己帶手紙進去，因為住戶多，誰也不願意把自己買的手紙放在廁所給大家共用。
BENNY的媽媽說：「我已經有一個兒子下落不明了，我不想再丟一個兒子。」
她不知道該怎麼對BENNY解釋，她知道他每次在她回來的前一天，就開始為即將到來的相會激動，她總是笑他：「不是今天才回來嗎？怎麼昨天就開始激動了？」
她無可奈何了，只好來找一個好點的住處。李兵也贊成從這裏搬出去，因為他跟幾個共冰箱的住戶有了矛盾，鬧過幾次，早就不想再在這裏住了，只不過因為交了房租，捨不得中間搬出去。現在剛好快到月底了，搬出去也不虧本了。
「你付!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搬家這麼麻煩，誰來幫我？」
她一聽說有指紋，就知道事情比較嚴重，有指紋就很難矇混過關了。
過了一會，李兵跟咪|咪一起回來了，似乎蒼老了很多，兩鬢都能看見白髮了。李兵看見她，很高興，說：「我們今天不在家做飯了，到外面吃去吧。下面廚房太小了，又是跟人共用，轉不開身。」
「床墊也不算白買，你把兩個疊起來睡，也暖和一些。再說，我們回來玩的時候還可以睡。」
有個她周末去打工的時候，就小心翼翼地把冒名頂替的事對BENhtｔpｓ://ｒｅaｄ•９９ｃｓw.ｃomNY說了一下。
她知道她弟弟的英語口語不算很好，但這次的確是AMAZING，如果不是弟弟幫忙回答，她肯定會扯到咪|咪身上去了，因為她腦筋里一直是想著那幾個問題的，所以聽的時候就總以為別人在問那幾個問題。
她懇求李兵：「你就對咪|咪說一句，說『你去美國吧，我不會去死的』，你帶著她住在這種地方，讓她受罪，你自己也受罪，何必呢？你讓她跟我去了美國，我不會拋棄你的——」
「爸爸可能是到張叔叔屋裡玩去了，我去叫他。」咪|咪說著，就跑去叫爸爸。
海倫的車停在機場，這次沒叫BENNY來幫她開回去，一個是因為時間很短，只幾天，停車費不算很貴，另一個原因是這段時間機場的保安措施抓得很緊，她怕BENNY開車時被抓住，查出老問題來。沒想到歪打正著，剛好這次咪|咪來了，如果等老闆和BENNY來接機，那就原形畢露了。
「我在機場，我換了航班，我把——我哥哥的女兒——帶來了，」她鼓足勇氣說，「我今天——不能到你那裡去了——」
她一聽，高興極了，馬上爬起來上網，看能不能買到機票。咪|咪也爬起來，依偎在她身邊，看她查。她先查了從多倫飛往A城的機票，因為只有兩天時間，機票已經到了一千多塊錢一張了。她又改查從BUFFALO飛往A城的，也要五百多塊一張。她想租車開回去，但發現租車費加上保險什麼的，也不便宜，而且路程很遠，她一個人開也沒把握。
「昨天你喝醉了，沒法跟你商量。」
她進去的時候，咪|咪正趴在床上寫作業，她心一酸，淚就掉了下來，叫了聲「咪|咪，媽媽來了」，就說不下去了。
沒有床架，床墊就直接放在地上，十月底的加拿大，已經很有點冷了，海倫跟咪|咪擠在一個被子里，李兵睡在另一個被子里。可能是因為在海濤那邊喝了不少酒，李兵回到家就睡著了。但咪|咪睡不著，抱著媽媽說這說那。
李兵發牢騷：「既然你要把她帶到美國去，那又何必搬這個家呢？我一個人住那裡不知道有多好，現在搞這麼大一間，又是地庫，我最討厭住地庫了——」
最讓她膽戰心驚的是幾個住戶全都是年輕的單身漢，大多數是還沒找到工作的，只好找這種便宜的地方住。她擔心女兒住在這種地方不安全，就竭力勸咪|咪跟她到美國去，但咪|咪始終不肯，說怕爸爸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