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也會淋濕的。啊！大坂季雨）
所以過了六月，我就改名叫石原雨子，而不再是板倉雨子。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在我家鄉的浪漫傳說嗎？
我們日本女孩子相信六月新娘是最幸福的，我也不例外。
是你堅持的那一次。
是否也同樣會想起遠在台南的我呢？
而模糊在書桌上的那一灘水，不知何時，竟已模糊在我的眼睛。
「Hai！沒問題。但我也要考你。」
我想也是。
輪到我了，我該說什麼呢？
『彼此彼此，你也照顧我很多。』
但我們畢竟只是師生關係，所以即使我們真的到了那個懸崖，我們也沒有理由一起跳下去。對嗎？
AmeKo突然變得拘謹，而且那個許久未見的90度鞠躬禮又出現了。
「Ko-I-Bi-Do-Yo——Sa-Yo-Na-Ra——」
媽媽喜歡吃芋頭，所以我挑個芋頭口味的蛋糕。
這句成語用得對嗎？我親愛的好老師。
「呵呵——謝謝老師的教導。」
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我同樣都因為受到她的影響，而客氣了起來。
信傑並不知道加藤和雨姬的故事，當然更不知道AmeKo家鄉的傳統。
至於我，則開始喜歡雨天。
雨衣的扣子上，別了那個明治神宮的平安符。
『小雨，現在送「束修」不會太晚嗎？』
其實在2月27那天，好來塢KTV外的雨勢滂沱，那時我就想送你了。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請等一等）！」
『「青山不改」的下一句是什麼？』
那一日的兩人 今宵的流星
在震天價響的雨聲中，我小心翼翼地拆開了這封信——
小雨輕輕嗯了一聲，轉身走向登機門。
也聽到了土城聖母廟震耳欲聾的煙火爆裂聲。
『小雨——一路順風，take care。』
『小雨，怎麼了？忘記帶什麼東西嗎？』
連綿細雨有終時。細雨再怎麼連綿，也還是會有雨停的時候。不是嗎？
尤其是那種連綿一兩星期的梅雨季節。
平成7年5月6日
「我希望明年的元宵節，我還能來這看煙火雨。」
我甚至希望她忘了帶的東西，足以讓她搭不上這班飛機。
即使是多雨的桃園，也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氣。
「阿智，既然你說恭喜，那我問你「恭喜」的日文怎麼說？」
我好懷念那段在你書桌旁的日子。
她轉身的那一瞬間，就像有一道雷電，直接擊中我心窩。
你聽到雨聲了嗎？
這不應該是送別的氣氛。
因為她男友的母親堅決反對兒子跟日本人在一起。
雨下得真大，即使打了傘，左肩仍然被雨濕透。
我一直希望這封信能飄落到加藤和雨姬的墳墓前，雖然這機會微乎其微。
「浮雲」畢竟得四處飄零，而「落日」再怎麼不舍，也終究有西沉的時候。
我從積了一些雨水的信箱 ，九*九*藏*書拿出這封來自大坂的信。
咦？信箱 竟然多出一封被雨水濺濕的信。
就把信放入雨衣的口袋裡。
那時我既是你的老師，又是你的學生，在角色轉換間，想必鬧了不少笑話吧！
卻把芋頭蛋糕遺忘在樓下。
『O-Me-De-Do-Go-Zai-Mas，對嗎？ITAKURA老師。』
「而且我叫雨子呀！不喜歡雨天的話，豈不有損威名？」
「蔡桑，多謝你專程來送我。A-Ri-Ga-Do。」
但我總是提不起筆，常常寫到一半就無法繼續。
「阿智！——阿智！——Ma-De-Ku-Da-Sai（請等一等）！」
但我卻一直沒有告訴你，當她接受他的愛意或要向他表達愛意時，則會送他一件她穿過的雨衣。
『「阿」是語首助詞，無意義。一般台灣人喜歡用阿什麼的來稱呼人，跟古代日本人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你最好別叫信傑為阿信，這樣會跟田中裕子主演的【阿信】搞混。』
良久良久，手掌依然乾燥。
小雨搖搖頭，當她接觸到我的目光時，卻把頭低了下去。
「這沒什麼。在日本，女孩子今天做巧克力是很平常的事。」
雷電不是應該在下雨前出現？為何在小雨即將要離開時，我才感受到呢？
如果膝蓋彎曲，就會像你教我的那句中文成語：「卑躬屈膝」。
手心已開始冒汗，怎好意思跟她握手？
「我們家鄉的男孩子若要向女孩子表達愛意，又不太敢直接表達時，可以選擇在一個下雨天，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我不禁又想到了你，O-Gan-Ki-De-Su-Ka？你好嗎？
今晚大坂下起了雨，下得好像是我們在台南共穿雨衣的那場雨。
灰暗已久的台南天空，終於下起了雨。
「阿智！——Sa-Yo-Na-Ra！——Sa-Yo-Na-Ra！——」
信紙已被濕透，是大坂的雨造成的？還是台南的雨？
我和信傑幫AmeKo託運行李，而AmeKo則和其他三位女孩子輕鬆地談笑著。
其中有兩句：「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戀人啊 再見了
但我也發覺到，今天AmeKo對別人的微笑，一直沒露出虎牙。
屈指一算，今年已經是平成11年了。
不過她並沒有帶信傑到懸崖下面。
好久沒回家了，正好趁此機會跟家人團聚一下。
「大坂歸期未可知，連綿細雨有終時。何年同此纏綿夜，共話陽台舉步遲。」
我突然憶起李白的那首五律：「送友人」。
「我也堅持我的朋友應該叫我雨子。而親密的朋友更應該叫我小雨。」
虞姬的婚期在今年7月，如果6月的新娘最幸福，那7月呢？
既然不|穿這件紫紅色雨衣，我乾脆就把它鎖在檔案櫃 。
「Mo-Mo-Ta-Ro 桑，Mo-Mo-Ta-Rohttps://read.99csw.com 桑——」
聽他說她那時堅持要單獨到懸崖下面，過了很久，才又回到懸崖上。
而你，會不會也同樣想念起我這個笨日本女孩呢？
我回到家 ，打開這件禮物一看，才知道是陪伴著小雨成長多年的那件紫紅色雨衣。
信的內容我不太記得了，我甚至忘了我有沒有寫出「祝你幸福」這類言不由衷卻大方得體的話。
我很想帶你去看看我的家鄉，順便去加藤和雨姬殉情的懸崖。
按下收音機的PLAY鍵，又響起五輪真弓「戀人Yo」的旋律——
你說是嗎？
雖然四季轉移
託運完AmeKo的行李后，信傑以手勢提醒她該準備登機了。
大坂現在也在下雨嗎？我很想知道。
信寫完后，雨也停了。
大概是少了點氣氛吧！
身後突然傳來小雨急促的叫喚聲，她並朝著我跑來。
你能不能幫我再次去求媽祖娘娘呢？
小雨的「Sa-Yo-Na-Ra！」聲音，在空蕩蕩的中正機場大廳中迴響著——
我希望在她臨走前，能聽到她叫我一聲「阿智」。
AmeKo對其他送行的人總是微笑著，為什麼面對我時卻這麼嚴肅？
我那時只告訴你，男孩若要向女孩表達愛意時，可以在下雨天里，邀女孩共穿一件雨衣。
因為我總覺得雨衣一定要跟AmeKo一起穿。
板倉雨子
沒想到1200多年前李白寫的關於送彆氣氛的詩，如今讀來卻依然令人動容。
原來只要是雨，在日本或是在台灣，都會讓人的思念更加清晰。
四個女孩子的笑聲直到此時才算停止。
即使只是「智弘」也行。
於是AmeKo清亮細嫩的話語，又不斷重複地在我耳邊響起——
「阿智，請笑納，Do-Zo。」
井上在前年回去日本，而和田跟她的香港男友則仍然耗著。
你走後，我一個人不禁重複吟唱著「大坂季雨」的最後幾句：「讓他在雨中歸去，是我的錯。雨啊！請把那個人送還給我吧。啊！大坂季雨——」
我在心自言自語著，終於穿上了這件雨衣。
AmeKo則仍然微笑地點頭。
我特地買了張美空雲雀的精選CD，只為了聽「大坂季雨」。
台南並沒有下雨。
「那麼——阿智，我走了。請多多保重，Sa-Yo-Na-Ra。」
然後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起勇氣般地說出：「阿智，我送你一樣東西。」
蔡桑，行鞠躬禮時，膝蓋是不能彎的。懂嗎？我可愛的乖學生。
你收到信時，台南的天空會不會也下起雨？
或是AmeKo的淚水呢？
聽謝桑說，你們最近都用它來打麻將，我想說的是：你有蠃錢嗎？
為了這種堅持，我常常是「每當下雨日，便是感冒時」。
在淚滴還來不及滑落至臉頰前，小雨轉身迅速地跑進了登機門，然後又回頭跟我揮手道別。
所以，請你九九藏書務必好好保存這件雨衣。A-Ri-Ga-Do-Go-Zai-Ma-Su。
AmeKo輕輕地點點頭，背起她的紅色背包。
「大坂很好玩哦！下次我帶你叄觀豐臣秀吉建的大坂城，再到四天王寺去逛，那是日本最古老的官寺。然後我們還可以去吃全日本最大的章魚丸子——」
『小雨，今天是星期四，算是最後一堂課，來個期末考試吧！』
這是AmeKo離開台灣后的第一場雨。
「Hai！Wa-Da-Si-Wa 小雨 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
我輕輕地撫摸著，依稀看到了AmeKo微笑時露出的虎牙。
但我心的雨，卻始終不曾停歇。
信傑說那時剛好是落櫻時節，信件伴隨著櫻花瓣，無聲地飄到懸崖底。
「蔡桑，這半年以來，承蒙你多多照顧。A-Ri-Ga-Do。」
而雨後的空氣總是讓人感覺格外清新，就像AmeKo給我的感覺一樣。
還有她臉上的雨。
信傑握著AmeKo的手，跟她告別。
我不想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機門 ，所以我也很快地轉過身去。
當然，你也可以叫我雨姬，只要你仍是加藤智的話。
「「綠水長流」，對嗎？蔡老師。」
我總會將雨聲聯想到AmeKo的歌聲。
『AmeKo，我堅持我的朋友應該叫我智弘。而親密的朋友更應該叫我阿智。』
「對不起，我是板倉雨子。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還有，你一定要記得把明治神宮的平安符綁在書包上哦！
我太粗心了，剛剛出門時，怎麼沒注意到呢？
「雨是沒有國界的，大坂的雨跟台南的雨同樣都令人神清氣爽。你覺得呢？」
在好來塢KTV 差點要撞牆的虞姬，也同時流下了眼淚。
這幾年的改變是很大的，信傑畢業後繼續念博士班，仍然單身。
「I-Des-Yo！阿智，你的日文學分也已經Pa-Su了。」
我把那封未寄出的信封緘，收信人寫上：雨姬。
而她的笑容，彷佛有浮力的作用，讓我緊張沉重的心情，頓時輕鬆不少。
雨子寫的信，看來一定得淋些雨才會名符其實。
平成7年的3月9日，星期四。天氣開始回暖。
「很有效哦！等我回國時，我送給你。它一定能保佑你早日順利畢業。」
可是還是讓你冒著大雨跑回家。
我好像又回到在陽台上聽雨聲的那個夜晚。
信在空中輕輕飛舞著，像被雨打落的櫻花瓣。
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堅持不|穿雨衣。
我突然想到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我接過了這件禮物，掂了掂重量，大概是衣服之類的東西吧！
信尾的日期是平成7年6月23日，那是AmeKo結婚的日子。
我故作輕鬆地開個玩笑，但小雨並沒有回答我。
只不過AmeKo九*九*藏*書在信拋出后，便轉過頭去。
當然更忘不了元宵節那天，你教我的那首詞：「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AmeKo倒是沒哭，她安慰似地拍拍虞姬的肩膀，然後朝我和信傑的方向走來。
彷佛被歌聲催眠般，我掏出鑰匙，打開檔案櫃，又看到了這件紫紅色的雨衣。
然後拜託他把這封信，帶到加藤和雨姬殉情的那個懸崖，拋到懸崖下。
六月底我即將成為東京石原桑的新娘。
那時你手忙腳亂的樣子，我現在仍然覺得很好笑。
我只記得我署名：加藤智。
直到今晚，大坂的夜空下起了這場我回到日本后的第一場雨。
陳盈彰當兵時結了婚，新娘是他的台南女友，結婚6個月後孩子就出生了。
收起了傘，握著AmeKo寄來的信，直奔上樓。
那麼，加藤智，阿智A-Na-Da，Sa-Yo-Na-Ra了！
但我堅持，你仍然應該叫我小雨。
AmeKo看到我局促不安的模樣，忍不住便笑了出來，並再度露出那兩顆可愛的虎牙。
全都發光消失了 像無情的夢
我不解地望著她，並希望她真的忘了帶某樣東西。
雨，終於還是停了。
我也忘不了在機場分別時的「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蔡桑，明年元宵節時，我們還能一起去看滿天的煙火雨嗎？
打起雨傘，走到東寧路的那家丹比餅店。
「蔡桑，大丈夫比的是志氣和心胸，與身高無關哦！像豐臣秀吉就很矮。」
而我的喉間突然有股苦澀的味道，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不過「落日」兩字，倒是對小雨的祖國有著小小的不敬。
其實早就想寫封信給你，尤其是四月初，那時大坂的櫻花正落落大方地綻放。
這讓我聯想到第一次叫「AmeKo」時，也是阿了半天。
於是我便沒有寄信的理由，或者像AmeKo所說的寄信的勇氣。
在好來塢KTV的原班人馬，再度聚集在中正機場的大廳中。
『很好。小雨，你的中文學分已經正式拿到，恭喜你了。』
這半年多來，她一直叫我「蔡桑」，就像我始終叫她「AmeKo」一樣。
或者應該說是少了點勇氣。
我發覺她眼角有著若隱若現的淚滴。
為了讓願望實現，我始終沒有告訴AmeKo，平成7年的元宵夜我在土城聖母廟許的願望。其實我跟她一樣，對於許願的技巧，都很笨拙。
回到日本，已經快兩個月了。
『小雨，你也多保重。Sa-Yo-Na-Ra。』
我也是祈求媽祖保佑，希望明年元宵節，還能讓我和AmeKo一起來看煙火雨。不過我比較貪心，連後年的元宵節，也先預了約。只可惜平成8年的元宵夜，我變成獨自逛花市的歐陽修。後來每年的元宵節，我都會躲在家裡看電視猜燈謎。
歪歪九*九*藏*書斜斜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AmeKo寄來的。
「蔡桑，以後請多多加油，早點畢業哦！」
蔡桑，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我會送你那件雨衣，是吧？
我想，AmeKo終於了解「堅持」的意義了。
窗外的雨已經轉小，打開窗戶，雨滴輕觸樹葉，彷佛為剛剛粗暴的行為道歉。
「阿智！——Sa-Yo-Na-Ra！——Sa-Yo-Na-Ra！——」
更想知道她過得好嗎？
「煙火在天空散開后，好像是在下雨哦！」
遍地都是殘綠碎紅，見證了剛才那一陣驟雨的猛烈。
收到AmeKo那封信后的三個月，也是一個像今天這般雷陣雨的夏日午後，我曾拿出這件紫紅色的雨衣準備穿上。
虞姬的男友偷偷告訴我，7月的新郎可能最可憐。
『AmeKo——不——小雨，我們去雨中散步吧！』
每次聽到「大坂季雨」，就會回憶起和AmeKo在陽台聽雨時的溫馨。
「Dai-Te-Ku-Da-Sai，A——Osaka Si-Gu-Re（請擁抱我吧。啊！大坂季雨）」
現在已是春末夏初的五月，櫻花也已落盡。
我真是有病，都什麼時候了，還跟AmeKo上起課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想這將會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虎牙。
因為AmeKo只告訴他懸崖下有一對殉情男女的墳墓，還有一間小神社。
推開系館後門，天色早已暗了。
如果台南也下雨，那麼我送給你的雨衣，你穿上了嗎？
「Hai！Wa-Da-Si-Wa ITAKURA AmeKo Des，Ha-Zi-Me-Ma-Si-Te，Do-Zo，Yo-Ro-Si-Ku。」
伸出手掌，試著感受雨滴輕觸的溫柔。
蔡桑敬啟
就像他身旁AmeKo的沉默一樣。
『Sa——』Sa一出口，我發覺我根本無法說出Yo-Na-Ra。
氣氛並沒有想象中的依依不捨。
雨，總是會停的。
這是AmeKo在台灣的最後一天。
「AmeKo，祝你一路順風。回日本後記得常跟我聯絡！」
「阿——阿——阿智。」AmeKo紅著臉，輕聲地叫著。
『哪 哪 ，這是應該的。』
小雨很快地從她的紅色背包 ，拿出一件包裝好的禮物。
平成7年的5月13日，母親節的前一天。
蔡桑，我們一起上課的那個書桌，現在你做何用途呢？
卻不小心抖落了一封尚未寄出的信。
提著蛋糕，踩著滿地積水，慢慢走回去。
平成8年的4月底，信傑要到京都大學叄加一個學術研討會，他說他會順便去大坂找AmeKo。
你會來日本為我祝福嗎？雖然我很希望你來，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不來也好。
偶爾我也會跟著哼：「Yu-Me-Mo-Nu-Re-Ma-Su，A——Osaka Si-G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