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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還沒結束 第四節

第四章 還沒結束

第四節

聽到這段歌詞,鄒飛問佟玥:「這個世界是成人的,我不願意當一個大人,不願當一個世俗的大人,不願當一個討厭的大人,不願當一個追名逐利的大人,不願當一個骯髒的大人,不願當一個不知廉恥的大人,不願當一個只為了生活而生活的大人,但是,我已經不是小孩了,開始有人管我叫叔叔了,我該怎麼辦呢?」
「狗屁自身價值,社會這操性了,就是因為都想實現自身價值,甭管是金子還是狗屎,都覺得自己有價值。」範文強振振有詞,「無論我生活的好壞,至少我不是一個對生活提心弔膽的人。」
鄒飛這次來參加校慶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見到佟玥。馮艾艾也說好要來的,還說會在北京逗留幾天,到時候可幫鄒飛約一下佟玥,但因為臨時有事兒,沒能提早到北京,訂的是今天上午的機票,以為能趕上中午的聚會,可是航班延誤,此時馮艾艾還在外地的機場。鄒飛問馮艾艾什麼時候能到北京,馮艾艾說她也說不好,準備起飛的飛機還沒從北京飛回來,也許趕不上聚會了。鄒飛只好聽信馮艾艾的話來安慰自己:「別急,一切都是因緣和合而生。」
鄒飛他們自發組織了回學校看看的活動。當這些十年前上大學的人,再進到學校,都不敢相信學校能是這個樣子:一水的落地窗大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原來的草坪、紅磚教學樓、破圖書館、小樹林看不見了,還有那個自行車棚也不知去向,說拆就拆了——怎麼也不跟我打個招呼啊,我他媽自行車還在裏面停了呢,鄒飛對學校的行為很不滿。把學校變成這樣,得算侵佔了人民的記憶財產吧!現在學校里的這一切,全他媽是拿錢堆出來的,對於學生自身的發展和內心的建設,有一丁點兒作用嗎?
「我確實不能理解別人為什麼要去工作來養活你,而你卻可以養尊處優。」
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聽自己的就是合理的吧。」對於這個問題,鄒飛只能如此回答,這是他三十年的生活經驗積累所得。人跟人不一樣,理也就不一樣,符合自己的,便是合理的。這個社會什麼樣的人都有,做任何事兒都難免會被人說道,但還是不要做有悖自己價值觀的事兒,首先不要被自己罵。
大家又說到鄒飛宿舍那個只出現了十秒鐘便離開了學校的小個子男生,沒跟著鄒飛他們一起上完大學,不知道他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這個場景出現得太突然了,佟玥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車停在路中間,進退兩難。
從此,範文強也不再和羅西聯繫,無論羅西怎麼打電話,他也不接。
他開始想換種生活方式了,想到了人類既定的那種方式,也就是他之前一直排斥的那種。他想,既然是人類通用的方式,應該不會沒道理的。如果說按自己的心靈成長和自身需要去生活,是鄒飛以前的心聲,那麼現在成立一個穩定的家庭成了他的真實需要。就像一個人開著一輛車一直向前,開煩了,該停下來拉上一個人,兩人商量著,看看有什麼更好玩的地方要去,或者即使沒有目標,只能一直向前,身邊有個人說話,也總比自己傻開下去好。既然這種聲音是從心裏發出來的,就不必管它是傳統還是非傳統的方式了。
小孩在一旁配著音:「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
「幹嗎花?」
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
鄒飛本不想喝酒,但是入座后,看到眼前的這些人,聽到酒瓶碰撞的聲音,頓時嗓子眼兒被瓶里的東西滋潤了。
然後就不知道第二句話該怎麼說了。
佟玥本沒打算倒車,這樣一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選擇了倒車。
旁邊兩個聽到的同學會心一笑。
……
車開到路上,佟玥一直面無表情,儘管她知道自己的很多同學已經有了下一代,但是她仍無法接受鄒飛也有了孩子的事實。她覺得自己被世界欺騙了,她真心面對這個世界,然而世界回報給她的,竟是讓她失望。
「可是你不工作,讓別人養你好意思嗎?」
相信愛可以永遠啊
「但是你對錢提心弔膽,畢業后這麼多次聚會,你結過一次賬嗎?」
看咖啡色夕陽又要落下
上大學前,鄒飛以為生活是已經準備好了的,就像一條無限長的下坡路,自己可以一直毫無參与地前行,從不曾想過,生活是可以主動選擇的。十三年過去了,他發現生活並不是給你準備好了,而是需要自己去選擇,幸好可以選擇,才讓他過上了他想過的生活。這種生活徘徊在主流生活外,不像當老師、公務員那種生活,一旦過上了,便一勞永逸,不出意外,可一直到老,而鄒飛選擇的生活,只有靠自己使勁,才能維持下去。
「佟」字喊完,「玥」字隨著慣性即將出口,佟玥的突然出現卻讓鄒飛嘴一禿嚕,像自言自語似的,小聲https://read.99csw.com地說出了「玥」字,然後兩人靜默相對。
「我都三十了,需要一個女人了。」
「我是吃貨,但我工作了,也實現了我的價值,你不工作,自身的價值怎麼實現?」
一大早,學校里所有能停車的地方,被各種好車佔滿。包括政協委員、兩院院士、上市網站CEO、著名建築師等在內的各屆校友,回到學校,人模狗樣地出席校慶大會,不知道這些人上學的時候什麼德行。
見過幾次面后,女孩突然拒絕繼續和範文強交往下去了,並傳話過來:「你這同學有病吧!」
所以,很多畢業生為了讓學校承認自己,才發誓要好好混的。
範文強說:「我覺得你們的生活才不正常,非得做哪些沒意義的事情。」
範文強說了一句:「沒有女人能理解我。」便掛了電話。
「沒辦法,我也支持用聯想中興TCL,這是我們發的,說是讓我們提高工作效率,二十四小時開機隨時待命,怕國產手機自己關機。」陳志國既炫耀又不無無奈地說,「我們那兒發的東西,除了避孕套是國產的,別的東西都是洋貨。」
「我他媽累著呢,每天憂國憂民,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生活非得讓人工作呢,我就不工作,試試到底能不能活下來。」
「他們是一起和我度過二十歲的人。」羅西說完又把嘴閉得嚴嚴實實。
還有同學畢業后自己創業,現在公司已經快上市了。當年鄒飛去過他的公司,從中關村一間簡陋的小平房做起,沒有前台,只有後門——打開是一條臭水溝。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他現在的公司已經租下中關村一座豪華寫字樓的一層,有一個敞亮的前台,坐著一個漂亮的前台接待,背後是公司的LOGO,在射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旁邊擺著許多傳真機複印機和多部電話,每隔幾分鐘就要響起,員工上百人。想想該同學上學的時候,就經常倒騰東西賣。從入學起,每個人的態度,已經決定了今後的命運。
佟玥本來是要來參加她們班同學聚會的,沒想到和鄒飛他們班訂在一個飯館,更沒想到還沒下車就看見了鄒飛和一個小孩。佟玥真的以為這個男孩就是鄒飛的兒子,如此一來,她覺得沒有必要下車和鄒飛撞個正著了,乾脆躲開他,而且她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再跟同學聚會了。
學校只願意承認是那些功成名就的人的母校,那些默默無聞或窮困潦倒的人,比如鄒飛他們,學校根本不管,校慶也不通知,當初卻沒少收人家學費。
佟玥停好車,下來,一個人走在校園裡,樓更新了、更高了,路面更清潔了,這裏的氣息卻還是那麼熟悉。佟玥去了自己住過的宿舍樓、教室、老圖書館和操場,最後,她去了新圖書館。新圖書館是學校目前最高的樓,校慶這天為了能讓新老校友看到校園全貌,便將樓頂開放,供校友們鳥瞰全校。
幾天後,羅西給範文強打電話:「女人怎麼樣了?」
早早的,學校就把校慶的橫幅掛在校門口和校園裡,不知道是在顯擺,還是在招商。現在,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你可以試,有本事別寄生在別人身上試。你以後要是有了孩子,你拿什麼養他,還跟你父母要?等他長大了也像你這樣,跟你要,你拿什麼給?」羅西對錢有了一種成熟的認識,錢需要去掙,不能天天都過以前那種在路邊攤兒來瓶啤酒就算把飯吃了的日子了。父母老了,要掙錢給他們看病,將來還會有孩子,要讓他們幸福,這些都要用錢。儘管這麼說很庸俗,但這是無法迴避的事實。有時候,掙錢是一種為了他人的責任。
「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了。」馮艾艾鼓勵了鄒飛后掛了電話。
羅西說:「我可以一輩子請你吃飯,可是你吃得下去嗎?」
那時我們什麼都不怕
「你說吧!」
眾人一愣,紛紛扭頭看向鄒飛,然後會心一笑。
「你要是覺得虧,咱倆就離婚,你去過沒有我干涉的生活。」
「以前我認為我想的就是合理的,但是到底什麼是合理的,我現在也不知道了,我想問問你。」佟玥說。
鄒飛端起酒杯,在底下小聲說:「真要是回到『那時候』,現在他不應該在這兒,在團委辦公室才對。」
「沒錯,但我還是會想著二十歲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範文強一點兒不客氣地拿過錢:「我搞女人,不用你管!」
「管那麼多幹嗎?!」
現在這張臉再次出現,鄒飛依然這樣認為,並更堅信了這一點。
以前學校常開的門就一個,現在東南西北都有門了,也都開著,沒法守株待兔了,只能主動去找,不能被動地等,以免錯過。
鄒飛想跳牆去敬老院看看那個老頭兒,但是操場翻修了,圍牆加高了,只好繞道。到了敬老院,院長換人了,說這裏都是老頭兒,不知道鄒飛說的是哪https://read.99csw.com個老頭兒。鄒飛問他能看一眼那些老頭兒嗎,院長說這裏不是動物園,不供人參觀,鄒飛只好離開。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羅西腦袋一歪,往邊兒上一靠,睡著了。
走到操場,鄒飛想到了隔壁敬老院里的那個老頭兒,他說「越在人群中,我越孤獨」,現在鄒飛漸漸理解這句話了。內心,就是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人在滿足現狀的時候,是覺察不到自己內心的。
羅西挨著鄒飛坐了,林萌擠在女生堆兒里,範文強選擇了一個離羅西最遠的位子坐下,混在人堆里也不說話,一臉不屑。鄒飛知道他以前就這德行,誰都看不慣,便招呼他坐過來,範文強瞪了羅西一眼,然後搖搖頭。
鄒飛也羡慕他們,但如果讓他再做一次選擇,他還會選擇現在的生活,因為只有現在的生活才符合他的本性,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消息靈通者開始講別的班的故事,兩個男生上學的時候為了一個女生大打出手,其實他倆並不喜歡該女生,只是覺得自己追不到就慫(造字,屍+從),不為愛情,只為尊嚴。但多年後他倆都沒和這個女生成,這個女生嫁給了另一個男生,這三個男生是一個宿舍的,不知道這個男生又是為了什麼。
範文強毫不領情:「傻子我知道你在北京,別拿加拿大當幌子,你要是真想借我錢,即使不在北京,也可以給我匯款!」然後掛了電話。
「不餓當然吃不下去,餓了自然就能吃下去了。」範文強說,「你先借我點兒錢。」
我們都是好孩子
男生們在小便池前一字站開,比賽看誰尿得高,全都不行了,當年是個人就能尿到窗台上。
懷念著傷害我們的
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鄒飛說,「不管她了,咱倆接著玩。」
鄒飛想了想說:「你輸了,就管我叫爸爸,你贏了,我就管你叫兒子。」
兩人玩了起來,互有輸贏,一口一個爸一口一個兒子地叫著。這時,一輛紅色汽車停在飯館門口,正準備倒庫入位,有人坐在車裡,看到了這一幕。
鄒飛他們班的聚會已經結束了,鄒飛正準備打車回家,接到馮艾艾的電話后,趕緊往學校里跑,邊跑邊問:「學校大了,她在哪兒?」
最最可愛的孩子
這時,佟玥眼中的迷茫消失了,她讓鄒飛看到了答案。不知道誰碰到了喇叭的放音鍵,裏面傳出音樂:「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啪;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啪;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表示吧,我們大家一起拍拍手,啪……」
這時羅西已經回了加拿大,他覺得再借錢給範文強就是縱容他,又教育了他一番。
佟玥已經聽不進去這些話了,心裏亂成一團,趕緊掛了前進擋,一腳油門把車開走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鄒飛突然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半天後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和你一樣,也吃飽了,沒意思,出來玩會兒。」鄒飛說。
鄒飛和佟玥並肩站在樓頂天台的內沿,面向遠方,傾聽著對方的講述。
「我不就管你借點兒錢嗎,你要不想借就直說,不用講一堆道理,累不累啊?」
「領導嘛,歲數都不小了,快六十了,馬上退了。」陳志國說。
最最善良的孩子
「停!停!先往前上點兒,然後右打輪再倒。」鄒飛在車外喊著。
「當年你還發宣傳單讓大家抵制美貨呢!」有人起著哄。
在一起為幸福落淚啊
「那這次我不搶了。」
車子駛過學校門口,佟玥停住了。她坐在車裡想了想,然後把車拐進了校園。她打算再去學校里看看,徹底告別自己的青春和過去,然後開始新的生活,過去的生活該告一段落了。
他也承認,錢並不是什麼壞東西,人雖然不能為錢活著,哪怕你是一個只追求心靈生活質量無視生存環境的人,但活著的過程中有掙錢的可能還是不應放棄。一是因為對家庭是有責任的,說得直白一點兒就是,家人需要你用錢為他們創造一個舒適的環境——並不是所有人追求的生活都像你那樣;二是因為只有有了一些錢后,人才有可能更高貴地——不是貴族的那種高貴,是不必為名利而犧牲自我的高貴——活著,才能躍過生活的表面,更多地看到人性和生活的種種可能。
聚會結束后,林萌開著車,拉著羅西回家,羅西堆萎在副駕駛座上,一言不發。
你說要一直愛一直好
鄒飛已經想好了,今後他的世界將只有這幾樣東西:一種信仰,一個家庭,幾個朋友,一些精神消費品,比如書、電影、唱片、喜歡的玩意兒,至於其他的,不好意思,都是多餘的了。生命中有太多的不能承受之重,他決定把一切沒用的卸掉,輕裝上路。
如果看不到佟玥的話,鄒飛就打算用這個喇叭錄上佟玥的名字,把它衝著全校,讓它一直喊:「佟玥…https://read.99csw.com…佟玥……佟玥……」
「我在那樓後面撒過尿。」
校電台的歌聲又響了起來,是王箏的《我們都是好孩子》: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
但是有了這句話,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佟玥衝著鄒飛笑了。
「我在那椅子上睡過覺。」
「我原來喝多了在那棵樹下吐過。」
馮艾艾知道是佟玥弄混了,她沒有替鄒飛解釋,只是給鄒飛打了一個電話,讓他自己去解釋,並告訴他:「佟玥這會兒就在學校里。」
樓頂上已經站了不少校友,男男女女,有的結伴而來,有的拉家帶口,指指點點,尋找自己生活過的痕迹:「我以前就住那樓,三層從左邊數第五個窗戶。」
「你覺得嗎?」羅西反問。
最最天真的孩子
「那輛破車怎麼還停在那啊,我的初吻就是在車後面失去的。」
班裡三十多個同學,來了一半,圍坐在一張大桌前,當年的班長陳志國義不容辭地主持局面,端著酒杯招呼大家:「同學們,別著急從容,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理智,我們的青春已經不多了,今天讓我們回到『那時候』吧!」
羅西心軟了,但鞭長莫及:「等我下個月回去的吧!」
「那是因為你們領導嫉妒你們還能用上這種東西,等新領導上任,如果歲數不大,馬上就能換成進口的。」
「叔叔你幹嗎呢?」一個小孩站在鄒飛旁邊問道,是鄒飛一個同學的孩子。
「你們有,上司、打卡、房貸,這些都讓你們提心弔膽。」
眾人舉杯,磕著桌子,乾杯。
我們都是好孩子
不過,他最近漸漸覺得自己所追求的那種生活已無新意,雖然會不停地靠近心靈,但始終一個勁兒,節奏沒變化,也會覺得沒勁——魏巍的選擇,也是對自己生活節奏的改變。
「那咱倆一起玩吧?」
佟玥用同樣迷茫而渴望答案的眼神看著鄒飛。
又跟同學喝了會兒酒,大家比賽看誰最晚去廁所,兩瓶以後,都憋不住了,紛紛離座去了衛生間。鄒飛從衛生間出來,沒回包間,站在飯館門口透氣。這時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從飯館出來,男生沖鄒飛笑笑,和女生進了旁邊的賓館。鄒飛知道,上學的時候該男生就對該女生有意思,礙於面子,兩人擦肩而過,現在他去圓夢了。這一刻,他等了十四年,從該女生少女,等到了少婦。而自己的夢,鄒飛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圓,他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開始發獃想事兒。他已經越來越適應不了現代人的戀愛觀,無論是那些名人的婚姻,還是電視上看到的擇偶節目,看上去都不像在談戀愛,更像在做買賣或一起商量辦個什麼事兒,實現雙贏。當然,雙方最終還是能有感情的,可是做買賣的雙方在成交后也能有感情,所以,也說不好他們到底是在戀愛還是在做買賣。鄒飛覺得這種戀愛和婚姻沒什麼大勁,他希望兩人在一起是因為情投意合,而不是別的什麼。
林萌一想到剛才聚會的時候羅西活靈活現,嘴就沒閑著,不禁心生抱怨:「怎麼跟我在一塊兒你就沒話,跟他們在一起就說個沒完沒了?」
「來吧!」小孩一口答應,舉起拳頭。
聽著這些話,佟玥彷彿又回到那時候,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那時候是回不去的。回憶可以為生活添色,但是回憶不能成為生活的全部,生活是朝前走,不是回頭看,也不是左顧右盼。現在已經回過頭把該看的看完了,兩邊也沒什麼可看的,該朝前走了。
「說了你也理解不了。」
「我以前天天對著那個牆角念英語。」
範文強聽不下去:「你丫怎麼不當老師去啊!你就說借不借吧?」
「那就猜丁殼吧?」
「你早說啊,這次我出門沒帶錢,還得你結。」範文強說得問心無愧,「再說了,當年你丫的在外面亂搞,搞完拿我當擋箭牌,還不該請我吃頓飯啊!」
「跟我在一起生活你覺得虧嗎?」林萌問羅西。
「那你覺得你自身的價值在哪兒?」
「幹嗎?」
佟玥正是這輛車的司機。她戴著墨鏡,透過茶色的車窗,看見鄒飛坐在台階上,還穿著磨舊牛仔褲和球鞋,逗著一個五歲的孩子,孩子管他一口一個爸地叫著,鄒飛痛快地答應著,兩人毫無交流障礙地玩著,儼然就是一對父子。
倒車對佟玥來說並不難,但是因為鄒飛的出現,變難了,她在後視鏡里看著指揮著的鄒飛和一旁的小孩,手忙腳亂,心也慌了,眼看著就要頂到旁邊的車。
「可能將來我設計的房子只適合自己住。」佟玥如此說道。
「行,你說玩什麼?」
羅西二話不說掏出錢:「女人不是用錢就能搞定的。」
林萌看了羅西一眼,像母親看著睡熟的孩子,看完轉過頭,調整了空調的出風方向,讓它別直接對著羅西吹,然後繼續開車,車開得很穩。
鄒飛問羅西和範文強鬧什麼矛盾了。羅西說上次回來,和範文強見了個面,九九藏書說了他幾句,範文強就不高興了。
沒過幾天,範文強主動給羅西打電話:「再借我點兒錢。」
「你就知道吃飯的問題,你這種人就是為吃飯而活的,說白了就是一吃貨!」範文強也不看羅西,低頭吃著東西。
「花唄!」
「這是我的事兒,不用你管,你只能看到表面這點事兒。」範文強堅持自己的那一套。
「可是你已經三十歲了,後面的四十歲、五十歲,一直到八十歲,是要和我度過的。」
「輸了什麼懲罰?」
「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鄒飛緩過神兒。
「話又說回來了,你不去工作,以後給女人花什麼。」
鄒飛早到了會兒,在學校里轉著,校電台播放著各個時代的老歌。當鄒飛聽到自己上學那會兒九十年代末的歌時,思緒萬千。
剛才佟玥一直站在閣樓後面,沒有被鄒飛看到,她聽到「男人裝、看電影、讀者、青年文摘……」的喇叭聲后,走過來看看什麼情況,沒想到正好看見鄒飛舉著喇叭正準備喊她的名字。
羅西以為如果範文強有一個穩定的女朋友,生活也許會健康起來,便求著林萌給範文強介紹一個。林萌再次展示了她的偉大,相隔萬里,打了幾個電話,就約了一個在北京的女孩和範文強見面。
「我們也沒有啊?」
鄒飛曾經向馮艾艾要過佟玥的電話,但馮艾艾答應過佟玥,不把她的電話隨便給人,馮艾艾是一個講信用的人。鄒飛只有靠自己的力量了,這時他想起馮艾艾說的,「一切因緣和合而生」,如果他能找到佟玥,那麼就是緣到了,但因又是什麼呢?
羅西打心眼裡希望範文強別頹下去,二十歲的時候,瞎混就算了,現在三十了,再這麼混就沒意思了。羅西始終像個兄長在照顧範文強,上學的時候陪他玩遊戲、替他開假條,這幾年羅西被林萌改造成了有為青年,更希望範文強能上進,勸他:「你這樣的生活不正常。」
燦爛的孤單的變遙遠的啊
異想天開的孩子
「你們領導多大歲數了?」有人問。
這一幕,對佟玥震撼很大。她對鄒飛這幾年的情況一無所知,向馮艾艾打聽鄒飛的消息時,馮艾艾也沒有跟她說太多,只是說「你最好還是自己去了解,畢竟我知道的也不全面」。這句話既可以讓人心懷希望,也可以認為是一句給人安慰的話,婉轉告知不要抱有希望,剛剛看到的景象,更容易讓佟玥把事實想象成後者。這一刻,她知道了鄒飛在自己的心裏還有位置。
鄒飛到了樓頂,掃了一圈,站著幾個人,沒看見有佟玥,連女性都沒有。鄒飛往前走了幾步,打開喇叭,準備錄音,弄錯按鈕了,成了放音,又來了一段:「男人裝、看電影、讀者、青年文摘……」
眾人聽完,對這種少年的感情付之一笑。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鄒飛感覺自己的心裏能裝下整個世界,世界在他面前是渺小的;而今天,他知道世界有多大了,雖然他心裏已經盛下越來越多的東西,但世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他心裏跑出來了,把他包裹著。他知道,越往後,他越會知道世界什麼樣兒,同時也越會知道世界遠不是自己已經知道的這樣。所以,他希望有人能陪著他看清這個世界,困惑的時候,即使找不到答案,看到對方——不是誰都能成為這個人的——也知道該怎麼做了。不僅鄒飛是這樣想的,佟玥也覺得生活里應該有這麼一個人,恰好她和鄒飛對世界的要求不約而同,都無法用語言具體描述,但只要對方出現在自己面前,就知道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了。
這時佟玥的手機響了,是馮艾艾打來的,她約好今天晚上和佟玥見個面,但是因為無法趕回北京,只好告訴佟玥取消見面。馮艾艾在電話里問佟玥幹嗎呢,佟玥說她正站在新圖書館的樓頂上看向未來,對過去說再見。馮艾艾問看見鄒飛了嗎,佟玥說看見了,正帶著他兒子玩呢,她沒下車就走了。
眾人一笑。
聽老歌,更多的時候不是在聽歌,歌詞和旋律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連哪段是什麼樂器伴奏都門清兒,聽的是回憶。老歌響起的時候,回憶起那時候的陽光、空氣的味道、街道上樹木投下的陰影、那時候的朋友,以及自己那時候的模樣和那時候心裏在想的事情。
班裡的同學到得差不多了,結隊在學校繞了一圈,感慨著學校的變化,但是進到廁所的時候,發現還是那熟悉的味道。不知道是保潔員沒換,還是當年食堂的廚師還在,總之,這裏的有一股讓鄒飛難以忘懷的味道。這些年,鄒飛上過各種廁所,有外國的廁所,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廁所,有條件最艱苦的廁所,雖然都是廁所,細聞的話,還是不一樣,唯獨這裏的味道深入了鄒飛的骨髓。
很多人畢業后就沒再見過,借校慶聚在一起,撒開了吃喝,釋放著平日的壓力,喝多了,便開始互相取笑,看陳志九-九-藏-書國用著蘋果手機,有人說:「你又不是時尚青年,就一個坐辦公室管檔案的,還不低調點兒?」
「你們也沒讓我結賬啊,都是你們搶著結的。」
「我吃飽了,沒意思,出來玩會兒,你幹什麼呢?」小孩說道。
看著眼前林立的這些十年前沒有的建築,鄒飛問佟玥設計了哪些建築,佟玥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棟是她設計的樓,她畫不出他們喜歡的房子,只知道把自己喜歡的樣子畫出來,可是畫完人家看了說不合理,要麼斃掉,要麼把她的方案改得面目全非。
鄒飛決定去新圖書館的樓頂,這個樓頂最高,能一覽眾樓頂,除此之外,他還帶了工具,一個擴音喇叭。喇叭是鄒飛在學校門口的報攤借的,之前它一直吊在報刊亭的窗口,被錄了音,放著:「男人裝、看電影、讀者、青年文摘……男人裝、看電影、讀者、青年文摘……」
「一個人喜歡上某個空間的時候,就願意待在那兒。」這是老謝說過的一句話,此時這句話在鄒飛腦子裡閃現,他知道怎樣能夠找到佟玥了。
「別老提什麼自身的價值,那些都是人為自己爭名奪利製造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以前擱這兒的假山哪兒去了,那時候天天晚上假山後面都有一對情侶。」
兩人又繼續猜丁殼,幾局過後,小孩突然說:「不玩了,好像怎麼著都是我吃虧!」
鄒飛看到這輛車,以為司機是新手,想倒車倒不進去,就過來指揮。
兩年前範文強辭掉了在他哥那兒的工作,一直在家閑著,除了玩遊戲,就是瞎晃悠,對一些事情發幾句牢騷,吃住都在家裡。範文強不上班的原因很簡單:「總跟傻子打交道沒意思,想讓我繼續上班好辦,除非你們能保證我再也接觸不到傻子。」
「停!停!先往前上點兒,然後右打輪再倒。」小孩學著鄒飛的話,走到車前指揮著佟玥。
「她怎麼走了?」小孩問鄒飛。
「也應該適合我住。」鄒飛適時加上一句。
鄒飛關了放音,按下錄音,又往前走了幾步,更接近天台了,對著喇叭正準備喊:「佟……」
我們都是好孩子
「你管人借錢還這語氣,誰能借給你?」
酒至半酣,漸漸地開起小會。有同學畢業後去了保險公司,現在成了理財顧問,講述著理財的重要性和他們公司的理財規劃。聽著那些年、錢和收益回報的數字,鄒飛在想,如果沒錢是一種恐懼,那麼人到底是應該為了擺脫恐懼而活著,還是應該為了別的什麼而活?
「和你一直好下去,既是我的需要,也是我對這個世界的對抗,你願意幫我嗎?」鄒飛拉住了佟玥的手。
「上回咱們跟七系的那幫人打架是在這條路上吧,原來這是一片野地。」
「這確實是你的事兒,但甭靠什麼,你有這種不工作也能活得滋潤的本事,證明了生活可以不像我想的那樣——每個人都要去工作。我多知道了一種人生,可是我就不明白你怎麼好意思這麼大歲數了還吃家裡的呢,要是你家裡沒飯吃了呢?」羅西喝多了,也確實出於對範文強的關心。
似乎很多人都抱著這個目的:創業,把生意做大,上市,然後就退休,或者再弄個新公司,再上市。如果再不退休,那就是工作狂了。
我們都是好孩子
「你丫大三的時候在那拐角等過女生吧?」
逛完校園,大家去了學校外面的飯館。原來的那些腌臢小館都拆了,新館子全都富麗堂皇。
姜文是幸運的,他在九十年代初拍《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時候,還能複原北京六七十年代的面貌,而今天誰想拍十年前的北京,再複原都難了。拿鄒飛他們學校來說,這十年的變化,比之前建校四十年從無到有的變化還大。
就這樣永遠不分開
「佟」字剛出口,樓頂的閣樓後面閃現出一張臉,這張臉簡單、純潔、美好、安靜,鄒飛曾經認為,凡是有這種臉的姑娘,都能給他建造一個這樣的世界。
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不知不覺,無限遙遠,遙遠得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曾經有過這麼一個時代,是不是自己杜撰出來的?那時候,鄒飛靠一本書就能活一個學期,靠一首歌就能支撐一年。他感動于自己那時候能如此心無旁騖地看一本書、聽一首歌,把自己擱進去,心甘情願;那時候那麼不容易覺得累,騎自行車穿越北京城不覺得遠,坐公車也不覺擠,甚至當身旁站個美女的時候,還希望車能再擠點兒,這種生活估計不會再有。
林萌回憶起羅西上學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他年輕、充滿活力、風華正茂,意識到婚後的生活磨滅了他原本的激|情和夢想,讓他一步步走向平庸。
「倒,沒事兒,後面地方大著呢!」鄒飛站在車後方喊著。
人的思維轉變,很多時候就像矯正駝背和牙齒,是靠外力生生給勒正的,一天勒不過來,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五年,假以時日,總有扳過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