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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又哈哈一笑:「他們都知道,按照傳統,西西里人在他女兒結婚的日子是不會拒絕別人提出的任何要求的,而另一方面,任何一個西西里人也不肯白白地放過這樣的機會。」
「把這個任務交給克萊門扎,告訴他一定要有把握,要使用可靠的人,使用那些不會因為聞到血腥味而變得六神無主的人。隨便怎麼說,我們並不是謀殺犯,也不管那個伺候屍體的僕從的傻腦瓜里胡思亂想些什麼。」
『咱們必須向考利昂老頭子尋求正義。』」
約翰昵·方檀伸手朝下拉住新娘康妮,把她拽到音樂台上,讓她站在他和尼諾之間。兩個男子漢都蹲了下來,面對面,尼諾揮手彈起曼陀林琴,要來幾支刺耳的三重唱了。這是他們的家常便飯,是一種求婚的模擬戰。他們的聲音就是劍,合唱就是每人輪流吼一會兒。約翰昵表現出了最微妙的禮貌,他讓尼諾的聲音壓過他本人的聲音,讓尼諾把新娘從他自己懷裡奪過去,又讓尼諾過渡到表示勝利的最後一段歌詞,而他自己的聲音卻漸漸低下去了。消失了。宴會上爆發起一陣陣喝彩聲,他們三個人在未了互相擁抱在一起。客人們請求再來一支歌。
「你在想方設法嚇我,」愷說,「你就是不想跟我結婚。」她對他笑了笑,並用胳膊彎子捅了捅他的肋骨。「你倒非常聰明。」
「算了,別說了。你原來認為美國就是天堂。你的生意不錯,生活不錯,你就認為這個世界無憂無慮,你高興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你從來都不要忠誠的朋友作為自己的後盾。有警察保護你,還有法院,你同你的妻小就不會什麼虧。你原來就不需要考利昂老頭子。好吧,我傷了感情了,但是我這個人並不把自己的友誼強加于那些不重視友誼的人——那些認為我無足輕重的人。」
「不用,」老頭子說,「讓大伙兒見見他,開開心吧,等他準備好了再讓他來見我。」
考利昂老頭子的臉變得冷冰冰的,連一絲同情也沒有。他輕蔑他說:
璐西梳理了一下頭髮,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拉展吊襪帶,她感到身子像是給撞傷了,她的嘴唇感到軟綿綿的,一觸即痛。她沒有去洗澡間洗一洗,而是徑直跑下樓梯,跑過花園。她在新娘餐桌旁坐下來,緊挨著康妮。康妮有點慍怒地喊道:
勃納瑟拉咕咕噥噥他說:「你要我的什麼?告訴我你希望要什麼。但請你干我所要求你乾的事情。」
他渾身發抖,那灰黃色的臉變成了可怕的深紅色;「我以本本分分的美國人的身份去找警察,那兩個小子被抓起來了。他們被帶到法庭上受審,罪證確鑿,他們也服罪。法官判他們三年徒刑,緩期執行,在判決的當天他們就自由了。我站在審判室像個被愚弄了的人;那些王八蛋還對著我笑。然後我就對我的老伴說:
「這支歌是獻給新娘的,」他說。
他抬頭一看,發現是尼諾·華倫提從高處向他微笑著。約翰呢.方檀跳上音樂台,揮起胳膊,抱住了尼諾。他倆原來形影不離,在一起唱歌,在一起玩。約翰昵出名了,經常應邀到廣播電台去唱歌,他們才分道揚鑣了。約翰昵到了好萊塢拍攝電影之後,曾給尼諾打過兩次電話,僅僅是談談而已。他曾答應給他安排一個日子,讓他到俱樂部唱唱歌,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具體作過這樣的安排。如今看到尼諾還是那樣快快活活,好捉弄人,醉醺醺,咧著嘴,他們以往的友情一下子又湧上了心頭。
約翰昵·方檀對老頭子說:「當我接到請帖時,我就對自己說:『我的教父再也不生我的氣了。』我離婚後給你打過五次電話,而湯姆每次都對我說,你出去了或忙得很,所以我就覺得你仍在生我的氣。」
老頭子點點頭,表示贊同。同時,他對這種是非分明的態度表示欣賞,然後才問:
「我要求你主持正義。」
康妮格格地傻笑起來,璐西把兩隻手的指頭插在一起,搭在桌子上,顯出得意洋洋的樣子,宛若她把新娘的一個什麼寶貝早已偷到手。。
考利昂老頭子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這就是逐客令。勃納瑟拉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這簡直是當頭一棒。這也只怪這位殯儀館老闆從來不遵從慣例,竟不稱考利昂老頭子為「教父」。
隨便什麼男的都行,她看待她的肉體就像我看待我衣袋裡準備開小費的零錢一樣,真是活見鬼的娼妓。」
勃納瑟拉臉色發灰,忍不住單刀直入地問道;「我可以同你單獨談談嗎?」
「是約翰昵,他參加婚禮來了。我原來給你彙報了些什麼?」黑根走到窗子跟前。「真的是你的教子,」他對考利昂老頭子說。「要我給你馬上把他帶來嗎?」
勃納瑟拉開始轉彎抹角地、巧妙地談出自己的要求:「你得原諒我的女兒,你夫人的教女,她今天沒有來向你們道喜。她還在醫院里住院哪。」
考利昂直截了當他說:「法院早就給你主持了正義。」
老頭子低著頭,對這個人的痛苦表示重視,但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吐出一個個詞都像是尊嚴受到了冒犯而顯得冷酷無情。
考利昂老頭子搖搖頭說:「我信任這兩個人,我把命也敢託付給他們。他們兩個是我的左右手。我不忍心打發他們走開,侮辱他們。」
考利昂老頭子把手搭在勃納瑟拉的肩膀上。「好!」他說,「我負責你會得到正義。到時候,也許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我可能要找你辦點小事,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請把這主持正義的事,當作我老伴的恩賜,她是你女兒的教母嘛。」
璐西·曼琪妮把自己粉read•99csw.com紅色禮服提高地面,跑上了樓梯,桑兒·考利昂那張濃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臉由於酒所引起的情慾而在緋紅中顯示出了邪淫的兇相,把她嚇了一跳。不過這星期以來她一直在逗弄他,最終也就是為了這個,她在學院念書時兩次戀愛都沒有切實感受,因為那兩次戀愛都不到一星期就吹了。她的第二個情人在同她發生口角時曾咕咕噥噥地埋怨她:「下面那兒大大了。」璐西明白了,從那以後直到學期結束她一直不同男人約會外出了。
「哦!」愷嘆了一聲,然後好奇地問道:「那麼幹嗎不收養他呢?」
考利昂老頭子板起面孔,說:「那是什麼意思?」
她把最後一個音拖得特別長。然後,她跑過去,一頭栽到他懷裡,讓他擁抱。他緊緊地抱著她,吻她的嘴。當別人圍過來問候他的時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沒有鬆開她。他們都是他的老朋友,都是在西邊一道長大的老夥伴。康妮拽著他去見她的新郎官。約翰呢感到好笑,他看到那個白膚金髮碧眼的年輕人覺得自己不再是今日的明星,而流露出了吃醋的樣子。約翰昵使出全部迷人的魅力,大大方方地同新郎握握手,又舉起一杯葡萄酒向他祝賀。
邁克爾搖搖頭。活見鬼,黑根想,要是桑兒在這個時候跟伴娘搞上了,那可真要惹出大亂子的。他的妻子,那個年輕姑娘的父母,要是他們知道了,鬧起來,那簡直就是一場災禍。他焦躁不安地來到樓房的大門口。差不多在半個小時以前他曾看到桑兒進了大門,現在卻不見了。
約翰昵·方檀以耐心的語氣說:「教父呀,他就是沒有足夠的天賦。他很好,但不突出。」
「他不找自己的教父,該找誰?」考利昂老頭子反問了一句。
『你一直是個好教子。你對我表現出了最大的尊敬。但你是怎樣對待別的老朋友的?今年跟這個人在一起廝混,明年又跟另外一個在一起廝混。那個義大利小夥子在銀幕上是那樣的有趣,但他有點倒霉。你卻因為自己更為出名而從來不去看看他。你又是怎樣對待那個當年與你一起上學一起唱歌的夥伴呢?我說的是尼諾。他由於失望而經常喝酒過量,但他向來不埋怨。他賣苦力、開卡車拉石子,為了賺幾塊錢,每逢周未都要去唱歌。他從來沒有說過你一句壞話。你不能幫他一把?為什麼不這樣做呢?他的歌唱得很好嘛!」
在花園裡,愷·亞當姆斯對路加·布拉西那張凶相畢露的臉感到很驚奇。她問起他的過去。邁克爾把愷帶來參加婚禮,目的也就是讓她慢慢地,或者不經過太大的震驚,了解他父親的真實情況。但是,到目前,她似乎只把老頭子看作是稍稍不那麼本分的普通商人。邁克爾決定間接地把部分實情告訴她。他解釋說,路加·布拉西是美國東部地下世界最可怕的人物之一。據說,他的主要才能就在於能夠獨自一個人完成謀殺任務,不要同夥幫忙,而且幹得乾淨利落。邁克爾做了個鬼臉,說:「我也說不清這些說法究竟是真是假。我只知道,他對我爸爸實在夠朋友。」
「方檀接著說:「我參加拍的兩部影片賺了很大一筆錢,我成了大名鼎鼎的明星。可現在人家把我扔出來了,製片廠主任對我恨之入骨,他正在打算付給我些錢就算把我開銷了。」
「而你,教子啊,就是你,恰恰就是你沒有足夠的天賦。要不要我給你也在裝運石子的卡車上找個工作,跟尼諾一樣地干?」
他笑了,彷彿他剛才講的是個笑話。
他點著一支香煙抽起來:「教父啊,活下去沒有意義了。」
愷·亞當姆斯看到黑根進了大門,就問邁克爾·考利昂:「他是誰?你介紹他的時候,好像他是你哥哥,可是他跟你並不同姓,而且他看上去顯然不是義大利人。」
當感激涕零的殯儀館老闆走出去,隨手關上了門之後,考利昂老頭子回頭對黑根說:
「我並沒有說要你復婚。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你希望繼續給你女兒當爸爸,這很好。一個男子漢在自己子女面前不拿出當爸爸的氣度來,絕對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邁克爾說,「從那以後,一切都平安無事。」他擔心自己剛才說的話太過火了。
「湯姆從十二歲起就一直住在我家,」邁克爾說,「他父母早死了,他眼睛受了嚴重感染,在大街小巷到處流浪。一天夜裡桑兒把他領到我家,他就住下來了。他也沒個去處。他一直住在我家,直到結婚才另立門戶。」
他現在才注意到他那個長子一直在凝視著窗外花園裡的宴會。這真令人失望,考利昂老頭子這樣想。如果桑迪諾拒不接受指教,他就絕對不可能料理家務,絕對不可能當個老頭子。他得另外物色人選,而且還得趕緊。因為他本人不能長生不老。
話音剛落,就有十來個斟滿葡萄酒的玻璃杯給約翰昵·方檀遞了過來。他從每個杯子里都呷了一口,然後就撲過去擁抱他的教父。當他擁抱教父的時候,他對著這位長輩的耳朵說了幾句悄悄話,老頭子把他領進房子里去。
黑根點了點頭。考利昂老頭子深思地皺起眉頭,說:「慢一點帶他進來,先給我把桑迪諾找來,好讓他學點東西。」
布拉西兇惡殘暴的名聲令人聞之生畏;他對考利昂老頭子的忠誠有口皆碑。他,他本身,就是支撐老頭子的權力結構的巨大的支柱之一。他這種人很少見。
桑兒放心地鬆了一口氣。他向璐西擠了擠眼:「是,湯姆,有啥事?」
邁克爾哈哈大笑起來:「因九_九_藏_書為我爸爸說過,要湯姆改姓有失他的尊嚴,也有失他親生父母的尊嚴。」
考利昂老頭子直截了當他說:「這些困難,我幫不了你的忙啊!」
「我的上帝呀,」桑德拉格格地笑著說,「當我第一次看到桑兒的那個東西時,我不禁大喊救命。當我聽到他在同別家姑娘幹這種事,我就到教堂去點一根蠟燭。」
勃納瑟拉再也說不下去。他哭了,不過他的聲音還是很沉靜,一直沒有過分流露他的感情。
「你應該像個大丈夫一樣,重新做人。」
黑根在外面花園裡跑來跑去,急躁地尋找桑兒·考利昂。他告訴勃納瑟拉再耐心等一等,然後就走到邁克爾·考利昂和他的女朋友那邊去了。
「你原來幹嗎去找警察?你幹嗎不一開始就找我?」
「您剛才看到過桑兒嗎?」他問。
「『我願意償還你任何東西。』我聽了並不生氣,但是我要問你,我究竟幹了些什麼,你竟然對我如此無禮?」
語氣里卻沒有他平時那股真摯熱情的魅力。這種冷淡的表現,使黑根感到自尊心受到傷害,但也只聳聳肩就了事。
桑德拉是個粗魯的、善良的女人,生於義大利,但很小就被帶到美國來了。她長得很結實,乳|房很大,結婚五年來已經生了三個孩子。桑德拉同幾個娘兒們一道挑逗康妮,說什麼洞房之夜是多麼可怕。
最後,考利昂老頭子一面嘆氣,一面轉過身來,面對著殯儀館老闆。殯儀館老闆現在的臉色就像他平時處理屍體的臉色一樣灰白:像老頭子這樣的好心人是不會同一個誤入歧途的迷了路的朋友長期生氣下去的。他為人豪放,又有容人之雅量。
約翰昵·方檀聳聳肩。「我無法琪滇妮復婚了,不能按她所要求的方式復婚。我戒不了賭,戒不了酒,也不能不同男娃娃出去玩玩。漂亮的下流女人老是追我,我實在沒有辦法拒絕她們。這樣,當我回到琪妮面前的時候,我總是感到自己像個小偷。上帝啊!我這是兩頭失算了,要我再經受一次這樣的折磨,我實在受不了啦。」
考利昂老頭子好像是違背自己的意願似的,做了個表示同情的手勢;勃納瑟拉接著講,他的聲音充滿痛苦,因而也充滿了人情。
第一個看到約翰昵·方檀走進花園的是康妮·考利昂。她竟忘掉了自己作為新娘的尊嚴,放聲尖叫起來:「約翰昵——」
「再過幾個小時,你就會明白那一切是怎麼回事。」
她原來相信人們,而現在再也不會相信了。她永遠也不漂亮了。」
「你要我付給多少?」
紙包里裝的錢肯定比別的任何人送的都要多。布拉西考慮了好幾個小時才決定了這個數目,他心裏曾反覆同別的客人所可能送的數目加以比較。他就是要用最疏財仗義的方式來表示他的最大敬意;這就是他親自把錢包送給老頭子的原因,這一笨拙行為老頭子隻字未提。
老頭子等他進一步說下去。勃納瑟拉鼓起最後的勇氣,說:
老頭子聳聳肩:「我原來是為你擔心,因為你是我的教子,如此而已,豈有它哉!」
「他們幹嗎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還打擾你爸爸?」愷問。
他想,這真是活見鬼。他開門見山他說:「差不多在十五年前,有幾個人想把我爸爸的橄欖油進口生意奪過去。他們拚命要幹掉他,而且險些兒真的把他幹掉了。路加·布拉西就跟蹤追擊,主動找他們。結果,兩星期之內他就幹掉了六個。這一下就把那次有名的橄欖油之戰結束了。」
老頭子這一席按捺著憤怒的話里所包含著的殘酷的挖苦及冷嘲熱諷,折磨得這位殯儀館老闆直打哆嗦,六神無主。但是他還是鼓起了勇氣,又一次說:
「過去我曾給自由派組織唱些歌。這些歌,你知道,全是些你絕對不喜歡我唱的貨色。
「以眼還眼,」勃納瑟拉說。
這簡直是絕望的悲嗚。
「你要求的正義是什麼?」
他的話裡帶刺,簡直有點傲慢。
當約翰昵走進房子的時候,湯姆·黑根同他握手。約翰昵握著湯姆伸過來的手,說:
「他真的幹掉了六個?」愷問。
尼諾漫不經心地彈著曼陀林琴。約翰昵·方檀把一隻手搭在尼諾的肩膀上。
路加·布拉西不怕警察,不怕整個社會,不怕上帝,不怕地獄,不怕別人也不愛別人。
「這真是傳奇式的故事,」她說,「你爸爸肯定是個熱情的人。他自己已經有那麼多的子女還收養那樣的人。」
她不禁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說你爸爸給壞人用槍打過?」
老頭子終於開口了:「那,我不能幹。你是想入非非了。」
約翰昵·方檀臉上的魅力和自我嘲弄的神態一下子消失了,他簡直有點沮喪他說:
他停了一會兒,又問:「你的嗓子怎麼樣了?」
使三個人都大為吃驚的是,從花園裡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桑兒·考利昂緊貼著窗子朝外張望,看到那種情景,他趕忙向門口走去,臉上流露出了歡笑。
黑根感到一陣妒忌的刺痛,乾巴巴他說:「已經兩年了。很可能他又遇到了什麼麻煩,要求你幫忙來了。」
「過去的事早就忘光了,問題是目前,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嗎?該不會是你大有名了,大有錢了,以致連我也無能為力給你幫忙了吧?」
「我幹嗎傷心得哭泣?她是我的生命之光,一個令人愛憐的女兒,一個很漂亮的姑娘。
約翰昵把那杯黃橙橙的又有點紅艷艷的酒一飲而盡,又把杯子伸過來讓人家再給他斟一杯。他開始說話了,拚命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很隨便。
黑根的聲音仍然很低,說:「老頭子要你到他的辦公室九九藏書去,馬上。」
考利昂老頭子停下來,以一種很耐心的語氣問道:「這次你願意接受我的忠告嗎?」
夏天,在為她最好的朋友康妮·考利昂準備辦喜事的時候,璐西聽到人們在嘰嘰咕咕地議論桑兒。一個星期天下午,在考利昂家廚房,桑兒的妻子桑德拉在閑聊中說得直言不諱。
他把身子撲過桌子,伸手抓住約翰昵·方檀的頭髮,動作在猛烈中充滿著愛憐:「你在我的跟前待了這麼久,結果竟是這個樣子,這合道理嗎?一個好萊塢紅人竟哭哭啼啼,哀求憐憫,像話嗎?而且哭得像個女人——『我該怎麼辦哪?噢,我該怎麼辦哪?』」
他倆聽到他的腳步聲,他走開了。桑兒等了幾分鐘,把璐西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一下,然後溜出門去追黑根。
但是他對考利昂老頭子卻甘心情願地表現得既怕又愛。令人敬畏的布拉西,來到老頭子面前,卻顯得畢恭畢敬,拘束不安。他結巴巴他說了些詞藻華麗的恭喜的話,還一本正經地表示希望第一個外孫會是個男孩。然後,他遞給老頭子一個紙包,裏面塞滿了現鈔,是送給新郎新娘的禮錢。
說到這裏,老頭子故意輕蔑地模仿勃納瑟拉的聲音:
「璐西,你到哪兒去了?你看上去是喝醉了,就坐在我身邊,別走開了。」
但另一方面,你也得設法讓他們的媽媽諒解你。誰說你不能每天去看看她們?誰說你們不能住在一個屋子裡?誰說你不該嚴格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過自己的生活?」
他對黑根笑了一下:「你明白嗎?他是個好教子。」
勃納瑟拉勉勉強強他說:「我女兒受到什麼苦,叫他們也要受什麼苦。」
考利昂老頭子耷拉著眼皮,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說:
老頭子語氣變得嚴肅了:
他們看到黑根像趕雞一樣把桑兒趕進了老頭子的辦公室,然後向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彎起手指。
考利昂老頭子從桌子後面站起身。他依舊不動感情,但是他的聲音聽上去卻像冷冰冰的死神一樣。
黑根聽到這句話,有點退縮,腦神經一陣緊張。桑兒·考利昂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他從窗口回過頭第一次注視到室內這一幕戲,冷笑起來。
約翰昵在屋子裡邁著方步,踱來踱去。
考利昂老頭子站在他的教子面前,嚴厲地問道:「這個人幹嗎不喜歡你哪?」
老頭子又在說挖苦話了:「只怪你原先裝得像個財神。你交給她的錢比法院規定的還要多。在對待另一個女人方面,只因為她正在參加一部電影,你就不打她的臉,你讓女人左右你的行為。而她們在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這樣的資格,儘管可以肯定她們會上天堂當聖人,而男人要下地獄,受火燒。另外,這幾年我一直在注視著你。」
黑根和老頭子驚奇地打量了他一下,當年方檀一直是挺健壯的嘛。
「桑兒,你在裏面嗎?」
老頭子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聲音更加嚴厲了:
「我把我的女兒培養成美國式的人。我相信美國。美國給了我搞到一點家業的機會。我讓我女兒自由行動,但我也教導她絕不可侮辱自己的家庭。她找到一個『男朋友』,但不是義大利人。她跟他一道看電影,晚上很晚才回家。但他從來不來見見她的父母。這一切我都忍下來了,沒有提出反對,這都怪我。兩個月之前,他坐汽車帶她去兜風,跟他一道的還有他的一個朋友,是個粗壯的小子。他們先引誘她喝威士忌,然後企圖捉弄她。她反抗,保持了自己的榮譽。他們打她,不當人地亂打。我到醫院去,看到她兩眼都給打青了,鼻樑骨也給打斷了,她的下齶成粉碎性骨折。人家只好用鋼絲給她箍起來。她痛得直哭:『爸爸,爸爸,他們幹嗎這樣?他們幹嗎這樣對待我?』我也哭了。」
考利昂老頭子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讓他把路加·布拉西帶到他跟前來。
約翰昵嘆了一口氣:「我操心著他們。離婚後,我交給琪妮和幾個孩子的錢比法院規定的還要多,我每星期都去看她們一次,很想念她們。有時候,我覺得我快要瘋了。」
殯儀館老闆把眼睛閉了一會兒,然後才接著說。他的聲音是沉靜的,平時他就是用這種沉靜的聲音來安慰死者的家屬。
當門關上之後,考利昂老頭子如釋重負似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布拉西是世界上唯一能使他神經緊張的人。這個人就像一種盲目的力量,是不會真正屈服於控制的。對待他必須像對待炸藥一樣地小心謹慎。老頭子聳聳肩。即使炸藥,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它爆炸而不造成損害。他看了看黑根,像是在問什麼:
突然,憤怒使他的臉變形了。他高聲怒吼起來:「像一個——大——丈——夫!」
老頭子停下來,對殯儀館老闆禮貌地卻又是嘲弄地笑了一下:
「要是下次你來找我,說什麼『考利昂老頭子給我主持正義。』而且,當你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態度還是不虔恭,你還是不要對我表示友誼的好。你在我女兒結婚的日子到我家裡來,要求我去暗殺別人,你還……」
「但你的具體要求提得過高,」老頭子說。「你的女兒還活著嘛。」
他們都因他而感到自豪。他們把他看作自己人;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名歌唱家,一個電影明星,又同世界上最吃香的女人睡過覺。儘管如此,他還是對他的教父表現了恰如其分的敬意,不惜跋涉三千英里專程趕來參加這個婚禮。他仍然很愛像尼諾·華倫提這樣的老朋友。
勃納瑟拉提高嗓音,清清楚楚他說:「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邁克爾沒有指出義大利僑民認為四個子女並不算https://read•99csw.com多。他只是說:「湯姆不是收養的,而只是住在我們家而已。」
「說得好極了。那,你就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了。法官有控制權。國家有控制權。當你到醫院去看你女兒的時候,請給她帶著鮮花,一盒糖果。這樣就可以安慰她。就這樣,安下心來吧。再說,這究竟也算不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那兩個男孩子還年輕,血氣方剛,而且其中有一個還是一個勢力強大的政客的兒子。算了,親愛的亞美利哥,你一直老老實實,儘管你踐踏我們的友誼,我還是得承認:我相信勃納瑟拉的諾言勝過我相信別的任何人的諾言。因此,我請你答應一句話,你要打消那種瘋狂的念頭,這種念頭與美國風格是不相符合的。寬容吧,忘掉吧,生活就是充滿不幸的呀!」
約翰昵·方檀放聲大笑起來:「教父呀,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老式的義大利妻子。琪妮不會容忍這一套。」
考利昂老頭子接著說:「你把你上司的女人奪過來了。他是個比你有勢力的人呀!然後你又埋怨他不肯幫你的忙。真荒謬:你遺棄了自己的妻子兒女,去同一個娼婦結婚,害得兒女沒有爸爸;人家不伸手歡迎你,你又哭哭啼啼。那個娼婦,你念她正在參加拍攝一部電影而不打她的臉,然後,當她對你笑的時候,你又給迷住了。你生活得像個傻瓜,到頭來也落個傻瓜的結局。」
人群中有很多人都曾看到過約翰昵和尼諾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就在一起唱歌,那時誰也不曾想過約翰昵·方檀長大後會把五千萬婦女的心握在手中。
勃納瑟拉向黑根和桑兒·考利昂瞥了一眼,然後搖搖頭。老頭子仍然在辦公桌旁坐著,他把身子向著殯儀館老闆一傾。勃納瑟拉躊躇了一下,然後彎下腰,把嘴緊貼著老頭子的毛茸茸的耳朵。考利昂老頭子像神甫在懺悔室一樣傾聽著,凝視著遠方,不動感情,態度冷漠。他們這樣站了好久,末了勃納瑟拉說完了悄悄話才直起身子。老頭子抬起頭,嚴肅地打量著勃納瑟拉。勃納瑟拉臉色發紅,但毫不畏縮地凝視著他。
約翰昵沒有回答。老頭子又繼續說:「友誼就是一切,它比天賦更重要。朋友比政府還重要。朋友簡直等於自家人,千萬別忘記這一點。如果你用朋友的友誼築起了一道防線,你也就不會要求我幫忙了。現在請告訴我,你怎麼唱不成歌了。你剛才在花園裡唱得蠻好嘛。
「報紙上是那樣說的,」邁克說,「一直也沒有人查對落實。他還有一樁事從來也沒有人提起過。那樁事大概是太可怕了,連我爸爸也閉口不談。湯姆·黑根知道,可就是不給我講。有一次,我同他開玩笑,我就說:『我得長多大才能有資格聽聽路加的那樁事哪?』湯姆說:『得等你長到一百歲的時候。』」邁克爾把玻璃杯拿起,呷了幾口酒。「那一定是個非同小可的故事。那一定也可以說明路加是個了不起的人。」
老頭子「啪」地一下把兩手併攏,表示堅決贊成。
本來可以多呆一會兒,但是他們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桑兒急急忙忙扣上褲子,同時用身子堵著門,以防別人進來。璐西慌慌張張地理平自己粉紅色的衣服,眼睛閃呀閃的,像在找什麼……。然後,他倆聽到了湯姆*黑根的聲音,輕輕的聲音:
「當年我給這個臭母狗迷住了,好萊塢最大的明星,她看上去像夭使,你知道她在拍完一部電影之後幹些什麼嗎?如果一個男化妝師把她的臉化妝得很出色,她就讓人家隨便擺弄她。如果一個男攝影師把她照得特別好看,她就把人家領到她的單人化妝室,讓人家姦汙。
他只說了一句悅耳中聽的表示感激的話。黑根看到路加·布拉西臉上原來的凶神的面目不見了,由於自嗚得意而顯得眉飛色舞。黑根站在門口把門拉開,布拉西吻了一下老頭子的手,然後出去了。黑根小心謹慎地向布拉西友好地笑了一下,布拉西把他那小牛肉色的嘴唇禮貌地一噘,表示感謝。
「我並不算有錢,教父啊!我如今在走下坡路。你原來的話是對的,當年我真不該丟下自己的妻子兒女去跟那個臭婊子結婚。你生我的氣,可我並不怪你。」
接著他一面踢踢踏踏地跺著腳,一面反覆哼唱一支猥褻的西西里情歌。他在唱,尼諾用他的身子按照歌詞的含義做示意性的動作。新娘難為情地臉紅了,卻又顯出得意洋洋的神態;客人們齊聲歡呼,表示贊成。在歌唱過程中,他們大伙兒都一面踢踢踏踏地跺腳,一面高聲吼出每段歌詞結尾的一行雙關妙語。唱完了,他們又不斷地喝彩,直到約翰昵清清嗓子又接著唱另一支歌。
「咱倆互相認識已經好幾年了,」他對殯儀館老闆說,「但是直到今天你才來向我請教,要求幫忙。雖然我老伴是你獨生女兒的教母,我並不記得過去你曾邀請過我到你家喝喝咖啡。咱們還是直話直說吧。你把我的友誼一腳踢開,惟恐受到我的恩惠。」
他向桑兒·考利昂和湯姆·黑根瞟了一眼,暗示他不希望當著這兩人的面進一步說下去。但老頭子卻一點兒也不理會。
考利昂老頭子從裝酒的黃色皮簍里給幾個玻璃杯里斟滿了酒。
「勃納瑟拉就是最後一個了嗎?」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跟著黑根走進了那問房間,看到考利昂老頭子坐在大桌子後面。桑兒·考利昂站在窗口,向花園張望。老頭子很冷淡,他同客人不擁抱也不握手。這位臉色灰黃的殯儀館老闆之所以能得到請帖是因為他的老婆同老頭子的老婆是最親密的朋友。考利昂老頭子對亞美利哥·勃納瑟拉本九_九_藏_書人一直是有反感的。
如今,當她沿著樓梯往上跑的時候,一股強大的性|欲的激流散到了她的全身。在樓梯口,桑兒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穿過大廳,走進了一間空卧室,關上門之後,她兩腿發軟了。她感到桑兒的嘴湊在她的嘴上,有一股煙草味,很苦澀,她張開嘴,她立即感到他的手從她的禮服下面伸了上來,聽到她的衣服被他的手摸得沙沙作響,又覺得他那熱乎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兩腿之間,扯她的緞子做的緊身短襯褲……他倆互相偎依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下,愷才開始醒悟。她將信將疑地問道:「你言外之意是不是在說,像那樣一個人竟然也為你爸爸效力?」
「我的教子從三千英里以外趕來賀喜,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想到給他潤潤嗓子?」
嗨,傑克·烏爾茨也不喜歡我唱那些歌。他把我叫做共產黨,不過他並沒有讓這個稱號固定在我的頭上。後來,我就把他保留下來的一個姑娘抓到了手。那也僅僅是一夜的感情而已,過後她卻追我。我,他媽的,那時候有什麼辦法呢?後來,我那個第二房妻子就害得我好苦。琪妮和孩子們也不要我再回去了。而且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教父呀,我究竟應該怎麼辦?」
只有站在房子門口的考利昂老頭子感到有點什麼不妥當。他輕鬆愉快地以坦率而友好的幽默,並千方百計地設法不惹惱自己的客人,大聲喊道:
老頭子把手向上一揚:
他又喝了一杯:「如今,我第二房妻子老是嘲笑我。我要求妻子聽丈夫,她根本不理解,說我是老腦筋。我唱歌,她也取笑我。我在動身之前把她狠狠揍了一頓,不過沒有打臉,因為她正在參加拍一部電影。我把她打得渾身疼痛,用拳頭在她的胳膊、腿上亂捶,像打小孩一樣,她卻對我一個勁地笑。」
勃納瑟拉低垂著腦袋,用壓抑的聲音說:「交個朋友,我接受你的意見。」
說真的,路加這個人,就是地獄里的魔鬼見了也會給嚇一跳的。又矮又胖,腦袋很大,他的那副長相,到哪兒,哪兒就拉危險警報。他的面孔像是戴著凶神的面具。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但卻沒有通常這種顏色所具有的生氣勃勃的活力,而更像棕黃色的死皮。他的嘴巴,雖說也冷酷無情,但卻更像死人:薄薄的,像橡皮做的,顏色像小牛肉。
勃納瑟拉又痛苦又恐懼,高聲說:
璐西故作鎮靜,端起深紅色的葡萄汁,湊到自己乾渴的嘴唇上,喝了起來,她的身子在打哆嗦,她端著玻璃杯在喝酒,同時她的眼睛卻轉來轉去,東張西望,如饑似渴地尋桑兒*考利昂,這裏再沒有別的任何人是她想看到的了。她湊近康妮的耳朵,頑皮他說:
勃納瑟拉搖搖頭,固執他說:「不對。人家只給那兩個年輕小子主持了『正義』,而並沒有給我主持正義。」
他這次來,事情就是這些而已。黑根看出了考利昂老頭子態度上的變化。老頭子接見布拉西就像國王接見一個立了大功的臣民一樣;態度絕不是親熱,而是帶著國王的尊嚴。考利昂老頭子的每一個手勢和每一個詞都表明了路加·布拉西是受到他器重的。把恭賀新婚送的禮親自交給他本人,對這一點他一點也沒有表示出驚奇的樣子。他心裏明白。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音樂台上叫了起來:「給我們唱支歌,怎麼樣,約翰昵?」
勃納瑟拉咕咕嚕嚕他說:「那是因為我從前不願意惹麻煩。」
邁克爾對她笑了笑。「我是要你考慮考慮這個問題,」他說。
考利昂老頭子直截了當地插了一句:「你原來的妻子兒女怎麼樣?」
「教父呀,我再也不能唱歌了。我嗓子出了毛病,醫生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你好,湯姆!」
老頭子的摹擬表演是那樣超乎尋常,那麼意想不到,黑根和約翰呢都大為吃驚,繼而又放聲大笑起來。考利昂老頭子也感到沾沾自喜。這會兒,他在思考他是多麼愛他的這位教子啊!對這樣的申訴,他自己的三個兒子將有什麼反應?桑迪諾會好幾個星期板著臉;弗烈杜,總是給嚇得發愣;邁克爾呢?會對他冷笑一番,跨出門,幾個月不露面。但是,約翰昵,他是多麼乖的一個小子啊,如今仍然笑咪|咪的,正在打起精神,他已經明白了教父的真實意圖。
「美國一直對我很好。我要當個好公民。我要我的孩子具有美國風格。」
「我們知道你女兒的不幸,」考利昂老頭子說,「要是我可以幫什麼忙的話,你只管說就是了。反正我老伴是她的教母。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這份榮譽。」
那個白膚金髮碧眼的新郎給璐西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後帶著深知內情的神色笑了一下。
「你為什麼不敢首先對我表示忠誠?」他說。「你告到法院,等了好幾個月。你把錢花在律師身上,而律師也完全明白你最終是要遭愚弄的。你接受法官的判決,而法官卻像大街上最下流的妓|女一樣出賣自己。前幾年,你需要用錢的時候,你到銀行去借,付的是毀滅性的高利;當人家到你那個豬窩裡翻箱倒櫃來確定你是否有能力償還的時候,你恭恭敬敬地像個乞丐,站在一旁等著。」
「但是,要是你到我這兒來借錢,那我的錢准就是你的了。要是你早到我這兒來要求主持正義,那些毀壞了你女兒的社會渣滓,今天就會流出辛酸的眼淚,哭個不停。如果像你這樣的老實人得罪了誰,那麼你的敵人也就會是我的敵人。」老頭子說到這裏,伸出胳膊;用手指指著勃納瑟拉,「那麼,請相信我,他們也肯定會怕你。」
考利昂老頭子破天荒第一次表現出了惱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