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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托·考利昂違背自己更為明智的分析判斷,勉強接受了他們的建議。經過討價還價,最後確定:他參加干,至少得掙一千美元。但是他那兩個年輕夥伴給他的印象是冒失,計劃不周,贓物的推銷簡直是蠻幹,實在大草率了。但是他認為他們人品好,也可靠。早已表現出了心寬體胖特點的彼得·克萊門扎贏得了他一定的信賴,而瘦削陰沉的忒希奧贏得了充分的信任。
「不然的話,警察就會來找你的麻煩,你老婆孩子也要受到連累,弄得缺吃少穿。當然羅,如果在你得到的錢數上我的情報不準確,那我也可以少撈一點。但是,不能少於三百美元。可別想騙我。」
法怒其得到了深刻的印象。
法怒其腿一彎,跪了下去,把門撐開了。他發出了可怕的一聲「啊」,維托把槍抵著法怒其那冷汗橫流的板油似的臉頰,稍稍朝上對準腦殼開了一槍,不到五秒鐘,法怒其頹然倒下去,死了,他的身子把開著的門堵住了。
光陰在流逝,景況卻並沒有好轉。考利昂一家總不能吃漂亮的地毯嘛。沒有工作,老婆孩子就得餓死。維托從他的朋友勁科那裡也接受過幾包食品,但他在考慮今後的出路。最後克萊門扎和鄰居中另一個小流氓忒希奧上門找他來了,他們倆對他的為人和作風印象很好,他倆了解他是個亡命之徒。他們向他提出的建議是要他參加他們專門攔路搶劫裝滿絲綢衣服的汽車的搶劫隊。汽車在第三十一街的工廠裝貨之後,就在中途攔路搶劫。這並沒有危險,卡車司機都是很明智的工人,他們一看到槍,乖得就像天使一樣,在人行道上等著,讓搶劫的人把汽車開走,把貨下到朋友的庫房裡。有些商品可以賣給義大利批發商,有些商品可以拿到義大利的移民聚居區挨門挨戶地去零售——譬如布朗克斯區的亞瑟路,曼哈頓區的桑樹街和切爾西地區——賣給那些等著買便宜貨的貧寒的義大利人家,這些窮人家的姑娘平時是根本買不起如此精美的衣物的。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需要維托來開車,因為他倆知道他曾經在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的運貨卡車上當過司機。當時,熟練的汽車司機是很稀罕的。
「我的那一份錢在我的兩個朋友那裡放著,我得給他們說一說。」
他有點兒發抖,但卻完全能夠控制自己。他換了身上的衣服,惟恐穿著的衣服濺上血。
有一天,法怒其遭到了一夥年輕人的突然襲擊,他們在他的咽喉處劃了一道很長的口子,從左耳下面一直劃到了右耳下面,雖然劃得不夠深,還沒有達到致命處,但卻足以把他嚇一跳,也使他流了許多血。維托親眼看到法怒其為了擺脫那三個想懲罰他的人而竭力逃命,那道半圓形的長口子在流著血。他從來沒有忘記法怒其逃命時的那副狼狽相,手捧著那頂奶油色的淺頂軟呢帽,端在下巴底下,一面跑,一面用帽子接著流下來的血。好像他是不願意讓自己的衣服給血弄髒,或者不願意在地上留下可恥的血跡。
維托·考利昂告訴他老婆,要她在晚飯後把桑兒和弗烈特領到街上去玩,而且,沒有他的允許,絕不可讓他們回來。她的責任就是在公寓大門口放哨,他同法怒其有些事情要辦,中間不許別人來干擾。發現她面有懼色,他很生氣,耐著性子平心靜氣地對她說:「你以為你結婚時結了個笨蛋,是不是?」
不久,忒希奧也來了,他要比克萊門扎含蓄一些,狡猾一些,聰明一些,而表現得也不那麼鋒芒畢露。他覺察到有些什麼不對頭,不十分妥貼,有點擔心。他對維托·考利昂說:
「房東是羅伯圖先生嗎?」維托問,「當然他會答應,他那個人心腸很好,我把你的處境給他一解釋,他就會同情你的。如今你不必為這件事傷腦筋了,也別這樣心神不安。為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吧。」
他老婆對他微笑了一下,他表面上沒有理睬,但心裏卻很高興。哥倫布夫人看上去心裏仍然不踏實。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當那兩個小夥子亮出槍逼著裝滿絲綢衣服的汽車司機下車時,維托·考利昂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怕,這使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奇怪。另外,他對克萊門扎和忒希奧這兩個人表現出來的冷靜沉著,也產生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倆並不緊張,而是同司機開起玩笑來了,說什麼如果他表現得很好,他們還打算給他老婆也送幾套衣服。因為維托認為自己出面拿著衣服到處叫賣是愚蠢的,所以他把自己分得的全部衣服一下子賣給了專門經營贓物的人。他只得了七百美元,但是,這在一九一九年卻是相當可觀的一筆錢。
在西西里,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黑幫組織嚴然是第二政府,遠比羅馬的官方政府要強大得多。維托·考利昂的父親同另一個村民結下了世仇,這個村民就向黑幫組織告了狀。父親不屈服,而且還在一次公開爭吵中一怒之下殺死了當地黑幫組織的頭頭。一星期之後,有人發現他一命嗚呼了,身上給角鐵打得千瘡百孔。安葬后的一個月,黑幫組織派了幾個帶槍的隊員打聽那個年輕娃娃維托。他們斷定,他接近於成年了,將來說不定哪一年會給他父親報仇。十二歲的維托由親屬設法隱藏了起來,並偷運到了美國。在美國他就寄宿在阿班旦杜家裡,阿班旦杜的兒子勁科就是後來老頭子的參謀。
維托·考利昂打定主意要暗殺法怒其。這樣他又可以給自己的存款里額外增加七百美元。他自己答應要給那個「黑手」恐怖分子交付的三百美元,加上忒希奧拿來的兩百美元和克萊門扎拿來的兩百美元,正好七百美元。如果他不幹掉法怒其,他就不得不付足七百美元現金。對他來說,法怒其活著,根本值不了七百美元。他當然不願意支付七百美元來保住法怒其的狗命。如果法怒其要動個手術搶救自己的生命而急需七百美元,他是不願意替法怒其給外科醫生交付七百美元的。他不曾受過法怒其個人恩惠,他倆也並不九-九-藏-書是親骨肉,他也並不愛法怒其。那麼,他憑什麼要給法怒其交付七百美元呢?
「我這人對與我無關的事情向來不感興趣,」他說。
維托·考利昂開口了。他說話的語氣人情入理,一點兒也沒有氣憤的樣子。他表現得很謙恭,很適合一個年輕人在向法怒其這樣顯赫的人說話時應有的禮貌。他輕聲細氣他說:
當天晚上,在通氣道那邊的克萊門扎的房間里,維托·考利昂在他剛剛開始的訓練過程中又上了一課;克萊門扎破口大罵,忒希奧愁眉苦臉。但後來,他們兩個都議論起法怒其只收到兩百美元是否會心滿意足,忒希奧認為他是會滿足的。
「啊,年輕小夥子,」他對維托說,「聽說你發大財了。你,另外還有你的兩個朋友。
當他們三個喝完了那瓶酒之後,維托對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個人說:「如果你們兩個願意,不妨每人給我兩百美元,讓我轉交給法怒其,這不就得了嗎?我保證,我就給他這些錢,他也是會收下的。然後,一切都由我負責,我要把這個問題解決得使你們兩個都滿意。」
維托·考利昂聳聳肩,故意裝出尷尬的樣子。
三十分鐘之後,他倆就按維托·考利昂家那套房間的起居室來剪裁地毯。剩下來的也足夠卧室里用,克萊門扎是個熟練工人,在他那寬大得不合身的上衣(即使當時他並不怎麼胖,他就愛穿寬大的衣服)衣袋裡,裝著必要的地毯剪裁工具。
維托·考利昂的老婆說:「這位太大有件事想求你。她無可奈何。」
「我不要錢,」他說。
他不慌不忙地走過一個屋頂又一個屋頂,最後來到了自己屋頂的天窗,下去就是自己那套房間。他開了門,走進去,隨手又鎖上門。他把皮夾子翻開搜查了一遍,除了他交給法怒其的七百美元,裏面只有幾張一元的鈔票和一張五元的鈔票。
「當然,當然,」他說,「你知道,幹這種事我完全是個生手,謝謝你,你像教父一樣的在開導我。」
他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但他一開始就引起了轟動。
所謂尖嘴,意思就是要求分臟。
「拿去,我給你錢。在搶卡車后我就把那支槍甩掉了。」說罷,他笑眯眯地瞅著這兩個人。
「同那個『黑手』老雜種打交道,可要當心,他說話像牧師一樣靠不住。你交錢給他的時候,要不要我在這兒當個證人?」
維托·考利昂按照自己的習慣,沒有回答。他其實早就懂得引用那句諺語的意圖,他在等待對方提出明確要求。
維托·考利昂聳了聳肩。
「你可以告訴你那兩個朋友,就說我希望他們能讓我潤潤嘴唇。別怕,就這樣告訴他們好了。」他以消除對方疑慮的語氣補充說,「克萊門扎同我互相都很了解,他懂得這些規矩。你就聽他的好了,他在這類事情上經驗要多些。」
維托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這件事,當然羅,他那個給嚇壞了的老婆即使在閑談中也不敢信口開河地亂說,深怕害她的丈夫去坐牢。兩天之後,彼得·克萊門扎又回來了,見了維托隨隨便便地問道:「我的貨還在你那兒嗎?」
他那濃眉大眼的臉毫無表情。
這片大雜院式的公寓居住區,向西也只伸延到第十路。第十一路主要是些倉庫和廠房,這些倉庫和廠房全是由依靠紐約中樞鐵路公司運貨的商行租用的,這些商行需要就近利用這些堆貨場,這些堆貨場把第一路到哈得遜河之間點綴得像蜂窩一樣。法怒其住的公寓是這一空曠地區留下來的幾棟房子中的一棟,裏面住的大都是火車乘務員中的單身漢,堆貨場的工人,還有最廉價的妓|女。這類人物不像義大利人那樣老實,他們是不坐在大街上聊天的;他們都坐在啤酒館里,把他們的錢大吃大喝地花個精光。因此,維托·考利昂很容易地就溜過了冷冷清清的第十一路,鑽進了法怒其所住的公寓的門廳,就在這兒,他抽出了他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槍,等著法怒其。
這時,第二個孩子弗烈德里科已經生下來,維托·考利昂有四張嘴巴向他要飯吃。直到這時,他一直是個沉默寡言的非常能忍的年輕人,有什麼想法總是壓在心裏。食品雜貨店老闆的兒子、年輕的勁科·阿班旦杜是他最親密的朋友,維托因為他朋友的父親的行為而責怪起他的朋友來了,這一點維托自己和他的朋友都感到詫異。勁科羞紅了臉,對維托發誓說:
法怒其對他微笑了一下,露出金牙,他那像絞架上的套索一樣的傷痕緊緊地綳在臉龐下面。他用手帕把臉擦了一下,把上衣鈕子解開,好像是為了使自己涼快一下,其實是想亮一亮他那插在褲腰帶上的槍。然後他嘆了口氣,說:
他明白他一定得把皮夾子和手槍甩掉(當時他還清楚地認識到,必須把那塊金市留在皮夾子里一起甩掉)。他又上了屋頂,走過幾段屋脊,把皮夾子朝下甩到一個通氣道里去了,然後把槍的子彈退出來,把槍筒子在屋脊上拚命地砸,但怎麼也砸不壞。他把槍調過頭來,又把槍托在煙囪壁上拚命地砸,槍托喀嚓一下成了兩截、又砸了幾下,手槍的槍筒和槍柄裂開了,成了互不相連的兩截。他把槍筒甩進一個通氣道,把槍柄甩進另一個通氣道,槍筒和槍柄從五層樓落到地下並沒有發出多大的響聲,而是陷進了下面稀軟的垃圾堆里了。明天早晨,會有更多的垃圾從窗子里倒出來,會把什麼都蓋起來的,真是僥倖。維托回到了自己家裡。
在當時,維托·考利昂自己並不理解那種笑眯眯的客觀效果。正因為沒有威脅之意,所以才真正令人不寒而慄。他笑眯眯的,好像是隨便開開玩笑而已。但是,因為這是生死攸關的問題,他才流露出那種神情。他一向是通情達理,喜怒哀樂不形於色,因此突然一下揭開面紗,露出自己的內在本質,真也令人生畏。
恰在此刻,公寓的門鈴響了,克萊門扎丟下地毯,大步走到窗口。他把窗帘拉開一點點兒,朝外一看,立刻抽出槍來。直到此時,read.99csw.com驚得目瞪口呆的維托·考利昂才恍然大悟:他們是從陌生人的住所偷地毯。
維托·考利昂搖搖頭。他甚至覺得用不著回答。他對忒希奧只簡單他說:「請轉告法怒其,我打算今天晚上九點鐘在我家裡把錢交給他:我打算先敬他一杯酒,然後同他談判,講道理,勸他少拿點錢。」
克萊門扎搖搖頭。
克萊門扎領著維托來到一棟公寓,門廊有兩根大理石柱子,台階也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他用鑰匙打開門,走進一套奢侈豪華的房間,克萊門扎說:「到那頭去,幫我把這東西捲起來。」
「你有把握讓房東答應嗎?」
但是這次襲擊對法怒其來說,也真是僥倖。原來那三個年輕人並不是真的想殺他,他們只不過是幾個性格倔強的小夥子而已,本來只想教訓他一下,使他不再敲詐勒索。而法怒其自己卻證明自己是個謀殺犯。幾星期後,那個拿刀子的青年就被擊斃了,另外兩個青年的家屬給法怒其付了一筆補償金,要求他發誓不再報仇。這一下,貢款越來越多了,法怒其也就成了主辦街道賭場的一個合伙人。說到維托·考利昂,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他很快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了。
維托毫無表情,搖搖頭。
維托·考利昂同他的兩個朋友一起喝酒。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地使用過自己的推理分析能力。他對自己的思路如此條理清楚也感到很詫異。他把他所知道的法怒其的情況全面回顧了一下。他回想到那天法怒其的咽喉給人家劃了個長口子,他捧著淺頂軟呢帽接著淌下來的血,沿街跑過來。他回想到拿刀子劃法怒其咽喉的人遭到的暗殺,回想到另外兩個年輕人用支付補償金的方式取消了可能要受到的刑罰。驀地一下,他認定法怒其沒有大後門,也不可能有大後門。一個向警察告密的人,不可能是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甘心接受收買而有仇不報的人,也不可能是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真正的黑幫骨幹分子,就會把另外兩個人也幹掉。法怒其沒有什麼了不起,他只是碰上運氣罷了。他殺死了一個,就知道另外兩個人有所提防,殺不成了,因此他甘願接受收買。只是因為他有一股蠻勁,才能向商店和在大雜院里擺賭場的莊家勒索貢金。但是,維托·考利昂知道至少有一個賭場從來都不向法怒其納貢,而那個賭場的主辦人一直安然無恙。
這位婦女搖搖頭,她兩眼淚汪汪的。
但是,難道你不覺得你們待我太吝嗇了嗎?再說,這個地段也算是我的,你們起碼得給我點酒錢嘛。」
克萊門扎放聲大笑,即使在年輕時候,他一笑起來就有心寬體胖的那種爽朗勁兒。他對維托·考利昂說:「為了搶卡車上的絲綢衣服,我給你的那支手槍現在怎麼樣啦?如今你不再需要了,就還給我吧。」
克萊門扎耐心地解釋了一下:「法怒其有一幫人,那些人都是些真正的野獸。他在警察局也有後門,他想要咱們把計劃告訴他,,這樣他就可以讓警察來收拾咱們,順便也可以博得警方的歡心,而警方也會感激他。他就是耍的這種把戲,他直接從馬蘭扎拉那裡領到了特許證,負責這個地區。」
「你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法怒其向來是不讓步的。」
「給我五百美元,我就忘記這種侮辱。年輕人嘛,還不懂該向我這樣的人表示什麼禮貌。」
但是,假使他已經智勝了警察,那麼他的同夥卻是另一個問題。彼得·克萊門扎和忒希奧兩個都在事後一兩周內躲著不見他的面,然而在一個傍晚他倆上門找他來了,是帶著明顯的敬意來的。維托·考利昂很禮貌,但卻毫無表情地接待了他倆,還給他們端來了酒。
「咱們不妨把法怒其的生意接過來,原來給法怒其交錢的人也會給咱們交錢的。」
維托·考利昂理直氣壯他說:「這就同你無關了,只要記著我給你們立了一功就行了。」
維托點了點頭,他有個沉默寡言的習慣。克萊門扎來到維托家裡,主人給他端來了一玻璃杯葡萄酒,同時從卧室的壁櫥里翻出了那個小包。
這位老頭子在十二歲上就已經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他個兒很矮,皮膚很黑,體格很瘦削,原來住在西西里一派摩爾風貌的古怪的考利昂村。他生下來取的名字是維托·安杜里尼,但是當幾個人先殺害了父親又想來殺害兒子的時候,母親就把他送到了美國,住在朋友家裡。到了陌生的國度,他就把姓改成了考利昂,為的是同自己的故里保持某種聯繫。但那是他在感情方面所作出的很少的幾次表示中的一個例子。
這一切,維托·考利昂都看在眼裡,但感情上一點兒也沒有介入。
維托冷靜地對他說:「我絕不欺騙我已經接受為我的朋友的人。明天你自己直接對法怒其說吧,他向你要錢就讓他要,但你可別給他,也別同他發生任何爭吵。你就告訴他說,你先得把錢搞到手后,交給我,由我轉交給他。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認為他要多少你們也是願意付多少的,別同他討價還價,具體數目由我負責跟他蘑菇。如果他真是一個如我們所說的那種危險人物,那麼刺|激他發火也就毫無道理。」
可是從另一方面講,年輕的維托對令人望而生畏的法怒其卻從心底產生了一股無法遏制的憤怒。他從來沒有以任何方式流露過這種憤怒,但是他一直在等待著時機。他在鐵路上幹了幾個月。不久,戰爭就結束了,工程進度緩慢下來,他一個月只能掙幾天的錢。還有,大多數工頭都是愛爾蘭人和美國人,經常用不堪入耳的臭話來辱罵工人。維托一直忍著,面不改色,好像他聽不懂似的,其實儘管他口音不純,聽力還是很好的。
門鈴又響了,維托走到克萊門扎身邊,這樣他也能看到外面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門口站著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他倆看見,警察又按了一下門鈴,然後聳聳肩,下了大理石台階,向大街走去。
這是一個可允許的解決辦法,法怒其已經把大部分錢拿到手了,是https://read•99csw.com可以等一下的。甚至還可以說服他:要麼不再多要了;要麼再多等幾天。他一面喝酒,一面笑著說:「啊呀,你是個很精明的小夥子,怎麼搞的,我以前還沒見到過你。你這個小夥子大默默無聞了,對自己很不利。我可以找些工作讓你做,是個非常有油水的肥缺。」
這會兒,他躲在門廳暗處,看到法怒其白色的身影跨過馬路,向大門走來。維托往後退了幾步,肩膀緊緊靠著通向樓梯的門,他端起槍,準備開火。他那隻拿槍的手伸出去,離外面的門只有兩步遠。門朝里一轉,開了。法怒其,身上白白的,寬寬的,散發著臭氣,出現在從門裡透進來的方形亮光里,維托·考利昂放槍了。
克萊門扎一面喝酒,一面和善而機警地注視著維托。
他大吃一驚。暗殺法怒其的那天晚上,他換下來的衣服是自己洗的,老婆可從來沒有問過他呀。在他失業的時候,家裡那麼多錢是從哪兒來的,她也從來沒有問過。即使現在,她的面容仍然毫無表情。維托對哥倫布夫人說:「我可以給你些錢來幫助你搬家,你要我辦的也就是這個問題吧?」
他在她的眼前明顯地在變,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在變,變成了一個散發著危險魔力的人。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一旦說話,也始終是文質彬彬、通情達理的。這種性格,在年輕的西西里男人中也實在是鳳毛麟角。她如今眼睜睜地看到的是他身上的那層與世無爭的無名小卒的保護色正在脫落。現在他要跨上他的命運之途了。他在開始跨上自己的命運之途時顯得晚了。
房東羅伯圖先生每天都要查看一下那排主權屬於他的五棟公寓房子。他原是人販子,專門把剛剛運來的義大利工人賣給大公司。他用賺來的錢把這幾棟公寓買了下來。他是義大利北方受過教育的人,始終瞧不起這些來自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沒有文化的南方人。這些人像蝗蟲一樣擠滿了他的一棟棟樓房,把垃圾向通氣道里亂丟,聽任蟑螂和老鼠一口一口地把他的樓房的牆壁啃掉,但他們總不肯用舉手之勞來保護他的房產。他並不是壞人,是個賢夫良父,但時刻都在擔心自己的投資,擔心自己賺來的錢。還擔心自己成了有產業的人之後隨之而來的、不可避免的開支。這種擔心把他的神經折磨得疲憊不堪,因而他的心情經常是煩躁的。當維托。考利昂在大街上見到羅伯圖先生,要他站住說一句話的時候,他表現得有點煩躁,但還不能說是粗魯。因為這些南方人中的任何一個,一旦惹毛了的話,就可能捅你一刀,雖然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倒像個安分守己的人。
地毯是羊毛織的,顏色是深紅色的。維托·考利昂對克萊門扎的大方感到驚奇,他倆一道把地毯捲成一捆,克萊門扎抬這頭,維托抬那頭,他倆抬起來,向門口走去。
下一步不可避免的發展局勢是法怒其想用武力從他手中搶去七百美元,他幹嗎就不該殺掉法怒其?毫無疑問,少了法怒其這樣一個人,地球照樣會轉動。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當進口的橄欖油缺乏的時候,法怒其不但向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供應橄欖油,而且還供應進口的義大利香腸、火腿和乳酪,因而獲得了店裡的部分股權。
馬蘭扎拉是個經常上報的大壞蛋,是專門敲詐、擺賭、武裝搶劫的犯罪集團的頭頭。
他說出了黑幫組織最愛用的一句西西里諺語:「鳥兒長尖嘴,就是要吃。」
接著他就把自己的一個侄子安插在店裡,維托·考利昂稀里糊塗地失了業。
法怒其把自己的白色淺頂軟呢帽放在桌子上的酒缸旁邊。他把他那寬寬的、花花綠綠的領帶放鬆了,番茄汁沾上的斑斑點點隱藏在五顏六色的圖案里,不大看得出來。夏天的夜晚很悶熱,煤油燈也不那麼亮,公寓里鴉雀無聲。但維托·考利昂卻冷若冰霜,為了表明自己守信用,他把那捲鈔票遞了過去,然後全神貫注地望著法怒其。他先點點錢數,然後取出寬大的皮夾子,把錢塞了進去。法怒其端起玻璃杯呷了幾口酒,說:「你還欠我兩百美元。」
然而,在走向自己的命運的第一步之前,他卻猶豫起來了。他甚至把七百美元鈔票另外包成了一個小包,裝進一伸手就能掏出來的褲包里,但是他把錢裝進了左邊的褲包里。在右邊褲包里,他裝的是克萊門扎給他的、讓他在搶劫卡車時使用的手槍。
克萊門扎首先開口說話。他輕聲他說:「沒有人再在第九路商店老闆那裡徵收貢錢了,沒有人再在附近玩紙牌和擺賭場的人那裡徵收保護費了。」
年輕的維托來到紐約陰間廚房地區的第九路的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工作。維托到了十八歲,就同剛從西西里來的義大利姑娘結了婚。這個姑娘當時只有十六歲,做得一手好菜,也是個挺能幹的家庭主婦。他倆把家安在第十路靠近第三十五街的大雜院里的一套房間里,這兒離維托工作的地方只隔幾個街區。兩年之後,他倆就得了個頭生子,取名桑迪諾。因為桑迪諾對父親表現了特殊的心悅誠服的態度,所以親戚朋友都管他叫桑兒。
維托不必為吃的發愁,他還說,他打算從食品店裡偷東西來保證他的朋友的需要。不過,這種毛遂自薦遭到了維托的斷然拒絕,因為太可恥了,當兒子的竟然偷起他的爸爸來了。
藏在皮夾蓋子里的是一塊古老的五美元的金市,這很可能是吉利錢。如果法怒其是一個有錢的壞蛋,他肯定不會把自己的家底帶在身上。這一情況證實了維托的一部分猜測。
維托·考利昂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個人,一言不發。忒希奧開口了。
維托·考利昂非常沉著,胸有成竹地從衣袋裡掏出一迭鈔票,抽出了五張十元的鈔票。
「你懂得尊敬長輩,」他說,「這在年輕人身上是個美德,下次見了我,可要先說話呀,嗯?也行,你有什麼打算,我還可以幫幫你的忙。」
忒希奧搖搖頭。
維托、考利昂用冷靜而通情達理的語氣說:「我手頭有點不read.99csw.com便,一直失業,就讓我拖欠幾周吧。」
「這個問題幹嗎找我?對這類事我不感興趣。」
他說的這句話,在今後幾年裡就變成了一句名言,變成了進行一次致命打擊之前的信號。後來他當上了老頭子,邀請對方坐下來同他講道理的時候,他說出這句話,他們就明白,這是不流血而又解決問題的最後機會。
維托·考利昂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還從紫色酒缸里給那個大玻璃杯又斟滿了酒,以表示他對那個人所說的話很感興趣,但是法怒其本人認為他自己下面還有更為重要的話要說,從椅子上站起來,握握維托的手。
「我要同他講道理,」維托·考利昂說。
克萊門扎把自己做的酒端出來給大夥喝。他老婆端來了一盤義大利香腸,還端來了橄欖果和一塊意大利麵包。她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就帶著椅子下去同女伴們坐在房子門前。她是一個年輕的義大利女郎,來到美國也只有短短几年,因此還不大能聽懂英語。
維托機械地把手伸去接住了小包。克萊門扎的神色很緊張,很焦急。他遇到了某種麻煩,維托的幫助也是出於本能。但是他把小包拿到廚房打開一看,是五支擦了油的槍。他把槍放在他卧室的壁櫥里,看有什麼動靜。後來他得知克萊門扎被警察抓去了。
維托沒有動,讓法怒其下了樓梯,出了大門。街道上成群結隊的人群都是見證人,他們可以證明法怒其安安全全離開了考利昂家,維托從窗口注視著。他看到法怒其轉過街角,到了第十一路,斷定他是要回自己的公寓去的,也許是要把錢放在家裡,然後再上街,也許還要把他的槍也放下。維托·考利昂走出自己的家,上了樓梯,爬到了屋頂。他走過了那個街區的房頂,沿著一座空廠房的消防梯下去,到了後院。他一腳踢開後門,走了進去,又從前門出來,跨過街道就是法怒其的大雜院式的公寓住宅。
「嗨,夥計,」克萊門扎說,「給我把這東西保管起來,等我要的時候再說,快,接住。」
「你看過裏面嗎?」
維托·考利昂向他微微一笑,儘管是一個手上沒有沾過血的年輕人,他的笑里仍然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森之氣。法怒其怔了一會兒又說下去:
接著,他倆就一起喝酒,直到天色黑下來。他們發現互相志趣相投。克萊門扎健談,維托·考利昂善聽。他倆隨隨便便地就交上了朋友。
維托感到很驚訝,但卻很小心,沒有使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咱們幹嗎一定得給他錢?他能把咱們三個怎麼樣?咱們三個總比他一個強嘛,何況咱們還有槍。咱們幹嗎要把掙來的錢拱手交出去?」
他透過門廳的玻璃門在注視著,預計法怒其會從第十路走回來。克萊門扎曾經把槍上的保險機指給他看過,他沒裝子彈,試扳了一下扳機。當年在西西里還是個不足九歲的小娃娃時,他常跟著父親出去打獵,也常放那種當地叫做「狼槍」的笨重的滑膛槍。就是因為他小時候有使用「狼槍」的本領,所以那些謀殺他父親的人才給他判了死刑。
槍聲通過開著的門傳到了大街上,槍聲把樓房震得抖動萊起來。法怒其抓住門邊,拚命想站直,伸手掏自己的槍。他掙扎時用力過猛,把上衣的鈕扣都掙脫了,上衣敞開了,他的槍亮了出來,但是他襯衣前襟上蜘蛛網似的血跡也淌出來了。維托·考利昂非常注意,彷彿是要把針插|進血管似的,對準網狀血跡,打了第二顆子彈。
克萊門扎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不行,那個瘡疤臉狗雜種,一定會打聽出咱們得了多少錢。法怒其要三百,少一毛也不會幹。我們得付足數才行。」
第二天在大街上,維托遇到了那個身穿奶油色衣服、頭戴白色淺頂軟呢帽的法怒其,並攔住了他的去路。法怒其根本沒有把他那半圓形傷口遮掩一下,白白的圓形傷口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眉毛又濃又黑,面容很粗魯,當他笑的時候,顯得有點古怪,又有點和善。
維托·考利昂態度很謙和地問她:「幹嗎找我幫助你呢?」
「再見,小夥子,」他說,「別感到心疼嘛。有什麼事要我辦,就來告訴我一聲好了,你今天晚上為自己辦了一件很漂亮的事。」
法怒其晚上九點準時來了,維托·考利昂把克萊門扎送給他的一缸自家釀的葡萄酒端了出來。
維托點點頭。「那就行了,你用不著搬家,明天早上我就給他說說。」
維托非常沉著地從死人的上衣口袋裡掏出寬大的皮夾子,揣進自己的襯衫里。然後他橫跨街道,進了對面的空廠房,穿過廠房到了後院,爬上消防梯,來到屋頂。他從屋頂上俯視街道,法怒其的屍體仍然躺在門口,還看不到另外的人影。公寓里有兩個窗子推開了,他可以看到幾個腦袋伸了出來,但是既然他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他們肯定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這種人是不會向警察提供情況的。法怒其的屍體可能要在那兒躺到天亮,或一直到夜間巡邏的人不小心絆倒在他的身上。那棟公寓肯定沒有人願意挺身而出,自我麻煩,讓警察懷疑或盤問;他們必然會鎖起門,裝做什麼也沒有聽見。
這樣看來,法怒其是孤立的。或者說得明白一點,他只是在嚴格的現金交易的基礎上,為了執行具體任務而臨時雇了幾個帶槍的刺客而已。這種推理分析,對維托·考利昂起了另一種決定作用,決定了他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
其實這一切措施都證明是不必要的。警察在天亮發現了那具屍體之後,也從來沒有盤問過維托·考利昂。更使他感到驚訝的是,他們根本還不知道法怒其在擊斃的當天晚上曾經來到過他家。他原來預計這就是一種「不在出事現場」的證明:法怒其是活著離開這棟公寓的。他後來只聽說警方對法怒其被謀殺一事倒感到很高興,而並不急於追查兇手。他們認定這又是一起歹徒凶殺案,所以只查問了那些有敲詐記錄的和有暴行歷史的流氓。因為維托從來沒有犯過案,所以他根本不在考慮之列。
「你是個九*九*藏*書挺好的小夥子。」他說,同時抓住維托的手,用他自己那毛茸茸的雙手緊緊地握起來:
過了幾年之後,維托·考利昂才明白,當時他之所以能在法怒其面前表現得那麼老練而有策略,就是因為他的父親由於性情暴躁而被黑幫殺死在西西里。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他的全部感覺就是盛怒。這個人要搶他冒著生命、冒著坐牢的危險所賺來的錢。他當時也並不怕,他認為法怒其是個發了瘋的傻瓜。憑著他對克萊門扎的觀察,這個身體結實的西西里人寧願不要命,也不肯把自己搶到手的錢丟掉一分半文。為了偷上張地毯,克萊門扎竟然準備殺一個警察,而身體瘦削的忒希奧,像毒蛇一樣,也能嚇死人。
一天傍晚,維托正在同他家裡的人吃晚飯,忽然聽到有人敲窗子。窗子外面是一道狹窄的里弄,里弄那邊就是另一棟房子。維托拉開窗帘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鄰居的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彼得·克萊門扎從里弄那邊的窗口探出身子,遞過來一個用白布裹的小包。
當然羅,還有些現實情況必須考慮進來,法怒其可真的有幾個很厲害的同夥要為他報仇,法怒其本人也是個危險人物,要殺掉他並不那麼容易。另外,還有警察和電椅。但是維托·考利昂自從他父親遭到謀殺以來,就一直是在死刑判決之下活過來的。還是十二歲的時候,他就從他的死刑執行人的手中逃脫了,漂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取了一個陌生的姓。經過幾年冷靜的觀察,他確信,他比別人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氣,不過他卻一直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智慧和勇氣。
警察剛剛拐過彎,他倆就抬著地毯,側著身子慢慢走出了厚實的橡木門,到了大街上。
克萊門扎滿意地哼了一聲,說:「來,抬起來,咱們走吧。」
維托又把錢揣進自己的衣袋。他等著,他們之間心照不宣。他倆知道他幹掉了法怒其,雖然他們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幾周之內附近一帶居民全都知道了。維托·考利昂被大家尊之為「值得尊敬的人」。但是他並沒有試圖把「法怒其保護費和貢款」接過來。
法怒其感到放心了。
「我的朋友都住在這兒,同我一起在義大利長大的娘兒們也都住在這兒,我怎麼能搬到別的地方同生人住在一起?我想要你給房東說說,允許我繼續住下來。」
幾天之後,克萊門扎問維托·考利昂的老婆,她是否想要一張精緻的地毯鋪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他拉著維托去幫他抬地毯。
哥倫布夫人向他老婆那邊點了點頭:「是她叫我來求你的。」
他用鹼水和很濃的褐色洗衣肥皂水把衣服浸濕,把衣服放在洗滌槽下面的金屬洗衣板上刷乾淨。然後他又用鹼水和肥皂水把桶和洗滌槽沖洗乾淨。他在卧室的一角發現了一堆剛洗好的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也混雜在這一堆衣服里,然後穿著乾淨襯衫和褲子下樓來,到公寓門前同老婆孩子和鄰居一起談笑風生了。
從這個經驗里產生了他的口頭禪:一個人只有一個命運。那天晚上他也可能決定給法怒其納貢,這樣他也就可能重新當一個食品雜貨店的職員,過上幾年之後,自己開辦自己的食品雜貨店。但是,命運決定他要當一個老頭子,命運把法怒其送到他身邊來推動他踏上自己的命運之路。
維托·考利昂一聽,還以為人家想向他要些錢,錢他是準備給的。但是,實際情況看來是這樣的:哥倫布夫人有隻狗,她的幺兒子喜歡極了。有人埋怨說,那隻狗晚上老是叫,就告訴哥倫布夫人,要她把狗搞掉,她滿口答應了。後來房東發現她騙了他,非常生氣,就通知她搬出去。她答應這次真的把狗搞掉,而且確實已經把狗處理掉了。但是,房東仍不肯收回催她搬出去的通知。她務必自己主動搬出,不然警察就會受命前來攆她出去。而當她把那隻狗送給住在長島的親戚時,她那可憐的幺兒子哭得像什麼似的。一切都白費勁,她眼看沒有地方住了。
他們談到這裏就結束了。第二天,克萊門扎直接同法怒其談話,想落實一下維托所說的是否屬實。然後克萊門扎就來到維托的家裡,交給了他兩百美元。他一面凝視著維托·考利昂,一面說:「法怒其告訴我說,少於三百美元不行,看你有什麼辦法能使他接受少於三百這個數目。」
隨之而來的事態發展,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天晚上,維托的老婆把鄰居一個寡婦領到了家裡。這個婦女是個義大利人,論為人,是無可指責的。為了給自己那幾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維持一個溫暖的家庭,她受盡了千辛萬苦。她那個十六歲的兒子把自己的工資袋原封不動地帶回家,接照義大利的方式交給她;她那個十六歲的女兒是個裁縫,也是把領來的工資原封不動地交給她。全家在晚上都加班加點幹活。把鈕扣縫到紙板上。他們像奴隸一樣辛苦,卻賺不了幾個錢。這位婦女的名字叫哥倫布太大。
她不吭聲。她之所以不吭聲,是因為她已經給嚇慌了,不是怕法怒其,而是怕她丈夫。
克萊門扎的眼睛閃了閃,流露出懷疑的神色。
他說起話來,帶有很重的西西里土腔土調。
鄰居中有一個人名叫法怒其。他是個身體很結實,而樣子很可怕的義大利人,平時身穿很昂貴的淺色服裝,頭戴奶油色的淺頂軟呢帽。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黑爪」,是黑幫組織裏面一個分支的成員。這個分支組織就是專門用暴力手段從住家戶和商店勒索錢財的。但是,因為附近居民大多數也都是靠行兇過日子,所以法怒其也只能對那些沒有男孩子保護的、上了年紀的老兩口子起作用。有些商店老闆權當行個方便,也付給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錢。不過,法怒其是個連罪犯也不放過的飢不擇食的人,就是那些非法販賣義大利國家獎券的人和在自己家裡私擺賭場的人他也不放過,阿班旦杜食品雜貨店就是按時給他進一點貢的。儘管年輕的勁科提出了反對,說要收拾法怒其,但進貢還是沒有停止過,他父親禁止他去闖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