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然後趕緊將衣服重新穿好，再轉過身面對著她。
「薑湯竟然一直都是黃色的，真是不簡單。」
我大約十點半左右離開公司，比平常遲了快三個鐘頭。
學姐雙手微張，好像各牽住別人的手，腳下重複踏著藤步：「只要踏進圈內，就可以享受舞蹈、音樂與人結合的感覺。」
「去找你們呀。你看你，都淋濕了。而且還衣冠不整。」
「這麼說的話，你跟我說謝謝和對不起，並不是誠心的啰？」
但我卻發覺夜玫瑰嘴角輕輕泛起的笑意。
我覺得很得意，笑著說：「想不到吧。」
俗話說：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這句話就是說……「
「對。妳會遲到嗎？」
還是我說我的頭腦很英明這句話讓她不悅呢？
「你是說您貴人事忙，忙到連跟人說聲謝謝或對不起都會忘記？」
倒不是因為學姐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或是葉梅桂說話的樣子像學姐，而是我聽到這句話時的感覺，很學姐。
我站起身想走回房間，突然靈光一閃，轉身告訴她：「老鷹飛得再高，兔子的身長還是一目了然啊。」
「這樣我會不好意思的。你想這麼說，對嗎？」
那時的我，並不太懂寂寞的意思。
「還有你也沒問我，我後來有沒有遲到？」
「你的字？」她從鼻子哼出一聲：「我看過了，不怎麼樣。」
我屈指一樣一樣地數著，希望不要有遺漏。
「哇……」我突然驚醒，往捷運站入口處衝去，一面跑一面回頭說：「晚上見了。」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當然有。」
「不是。」學姐似乎在數著天上的星星。過了許久，才接著說「學弟……」她將視線從星星轉移到我身上，眼神轉為溫柔：「你一定是個寂寞的人。」
「上次載你去捷運站搭車，你連一句謝謝也沒說。」
我馬上進入緊急備戰狀態，像無頭蒼蠅般，在房間亂竄。
我看苗頭不對，趕緊解開襯衫的鈕扣，將小皮抱在懷裡，再扣上鈕扣。
「喔。」我雙手抱著小皮，表情很尷尬。
「還有就像有一隻狗走在路上，幾十個人拿肉包子丟他，牠不可能會吃掉每一個包子吧。妳把我想象成那隻狗，就行了。」
這個死小孩，竟然改寫鄭愁予的《錯誤》：「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遲到兩分鐘有什麼了不起？你心裏一定這麼想，對嗎？」
我轉身背對著她，解開衣服下面的兩顆扣子，將小皮放下。
「你可以再說一遍。」
葉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後接下小皮，輕輕將牠摔在她左手邊的沙發：「這樣可以了嗎？」
左手叉腰，雙眼圓睜，右手一直對我指指點點。
這句話應該沒錯吧。
她的脾氣可說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好啦，總該玩夠了吧。」
「啊？妳不是擔心我喔。」
「我很正常啊，我只是寫下小皮的心聲而已。」
「吃過了。」
看到她走到電梯門口，我才放心地走進去。
我原本以為，她會因而有些心煩，或是口中出現一些怨言，然而我從未聽到或感覺到她的抱怨，她出門上班前的氣氛並沒變，穿雨衣的動作也很自在。
我笑了起來，葉梅桂也笑了。
「六樓那個白爛小孩吳馳仁，還不是學鄭愁予，妳怎麼不說他有病？」
「是啊。」
「沒有。」
我總是藉助這種光亮，脫下鞋子，擺進鞋櫃。
好像也是吧，因為從沒聽說老鷹要抓兔子時，結果抓到一匹白馬。
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住處，準備搭電梯上樓時，電梯門口竟又貼上：「我達達的引擎正痛苦的哀嚎。我不是偷懶，只是故障。」
「嗯。」
我只好又抓著牠的右前腳，在地板上寫字。
我心裏暗罵了一聲，立刻從公文包里掏出一枝筆，也在那張紙上寫：「你吃飽了太閑就趕快去睡覺。你不僅欠揍，而且無聊！」
我感覺我好像是一尾剛從海里被撈起的魚。
然後拿起罰單，寫了一堆，寫完后拿給你，最後才說：「謎底就是-你剛剛從人行道上騎下來。想不到吧。」
「沒想到妳是個又漂亮又聰明又會燒菜的好女孩。你想這麼說，對嗎？」
「也沒。」
「嗯。今天真是……」
「今天有遲到嗎？」
「咦？妳怎麼還沒出門？」
下班回來后，打開七C的大門，陽台上終於又有了光亮。
我先在公司樓下隨便吃了點東西，再搭捷運回去。
我不用再翻來覆去思考著到底哪裡說錯話的問題。
因為牠不知道該目送葉梅桂？還是咬住我的褲管？
「先上樓再說。」她打斷我的話，拉著我，走進電梯。
她又拿起書，繼續閱讀。
「我在等你呀。我載你去捷運站坐車，節省一些時間。」
「可是這樣妳上班會不會遲到？https://read.99csw.com你想這麼說，對嗎？」
「挨罵了嗎？」
我伸出右手的食指，搖了搖食指：「這還是沒有邏輯上的關連。」
「不然你上班會遲到。妳想這麼說，對嗎？」
還好今天並沒有比較重要的事，勉強可以邊工作邊打瞌睡。
「秋風秋雨愁煞人。」
葉梅桂似乎生氣了，突然從沙發站起身。
偶爾還會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不要再說廢話。趁熱喝，小心燙。」
我們把客廳的茶几當作餐桌，沙發當椅子，準備吃飯。
「嗯。沒想到……」
她沒有反應，頭也不回地，繼續走到廚房。
葉梅桂的臉一松，終於笑了起來。
「嗯……我應該還算是個細心的人，但常會有犯迷糊的時候。雖然我盡量細心，不過無法面面俱到，總有遺珠。這就叫做遺珠之憾。」
「快去洗澡啦。」
「妳說換襯衫好呢？還是換T恤？」
學姐聽完后，沒說什麼，只是看著我，疑惑漸漸從眼神中蒸發然後她笑了笑，仰起頭看著夜空。
「我改一下好了。」
我突然驚醒，因為這是葉梅桂的聲音。
小皮只好繞著我走一圈，再走進她的房間。
於是客廳又安靜了下來，我連打開電視也不敢。
「就像老鷹如果飛得太高，往往會低估兔子的身長。還有……」
出門前，我們同時蹲下來摸摸小皮的頭，我摸左邊，她摸右邊。
「你剛剛不是說你在學趙子龍？」
我看氣氛不太對，站起身，想走回房間避避風頭。
「我只是看小皮很想出門，所以帶牠出去，不是故意要讓牠淋雨的。」
「哦？那你都不怕自己被淋濕？」
這是我和葉梅桂第一次同時出門。
我好像在沙漠中行走了幾天的旅人，突然發現水一樣，興奮地叫著：「小皮！小皮！」
我揉揉眼睛，打開房門。
但坐在客廳的葉梅桂並沒做任何反應，我甚至懷疑她在心裏偷笑。
「那妳擔心什麼？」
可是我說的是英明，又不是聰明，不算往自己臉上貼金吧？
就像我騎機車在台北街頭被警察攔下來時一樣，他們一開頭總會說：「先生，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嗎？」
我想小皮應該是覺得很無聊，我一直盯著牠，久了自己也覺得無聊。
「我……我喝完了。」
我在睡覺前，翻來覆去，仔細回想今晚的對話。
她手上拿把傘，神色匆匆。
看來牠這幾天真的是悶得慌。
我跟在她後頭，沿路上逗弄著小皮。
「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嗎？」
葉梅桂抬頭看著我，表情有些驚訝。
「不是。這薑湯……這薑湯……」
剛出捷運站，我竟然看到葉梅桂牽著小皮，坐在停放在附近的一輛機車上。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我說過了，那叫藝術。」
「還站著做什麼？趕快去洗個熱水澡，換件衣服。」
我也不必刻意在公司待到很晚，又恢復到平常的習慣。
「我走了。妳騎車小心點。」
我馬上從公文包中掏出一枝筆，正準備也寫些什麼時，發現葉梅桂轉頭瞄了我一眼，我立刻把筆收下，改口說：「嗯，這些字寫得真好，很有藝術感。」
還好有小皮，我可以假裝很忙的樣子。
「你有病呀！沒事學秋瑾幹嘛？」
「可是這樣妳上班……」
「好吧。沒事了。」
都是她早上出門上班前那句：「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在電梯內，我們都不說話，只有我身上的水珠不斷滴落的聲音。
「我想不出除了你之外，這棟大樓里還會有誰這麼無聊。」
「吃過飯了吧？」
不過我常會聽到身後傳來主管的咳嗽聲，然後就會驚醒。
但對騎機車上班的葉梅桂而言，就顯得不方便了。
「我又不是擔心你。」
「無聊。」她又瞪了我一眼。
快到捷運站時，突然又下起了雨，而且愈下愈大。
「什麼樣的歸屬感？」學姐看我的眼神中，充滿疑惑。
「你回來了。」葉梅桂在廚房說。
「這是？」
「喔。沒想到今天小皮可以在外面走一個多小時，看來牠的體力很好，真是一隻健康的小狗啊。」
「學姐，怎麼了？是不是我說得很奇怪？」
但葉梅桂的視線並未離開書本。
「三國演義里有說喔，趙子龍解開勒甲絛；放下掩心鏡，將阿斗抱護在懷。然後就這樣懷抱後主，殺出曹操八十三萬大軍的重圍呢。」
我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接著說：「所有的人圍成一圈，沒有男女老幼之分，也沒種族語言之別大家都踏著同一舞步。這會讓我有一種……一種歸屬感。」
「薑湯。」她坐回她的沙發：「給你袪寒用的。」
「沒什麼，我修正一下前幾天說錯的話。」
這句話只https://read.99csｗ•ｃｏm對了一半。
「真的真的。我不敢騙妳。」
所謂沉默是金、開口是銀，因此話較多的我，一定較容易出錯……「
換言之，我遲到了兩分鐘。
「同住一個屋檐下，一起吃頓飯很正常呀。」
「沒錯。」
「為什麼？」
於是我蹲在牠身旁，抓著牠的右前腳，在地板上寫字。
因為我很害怕她搞不好會在我左腳剛跨進門時，用力把門關上。
「不敢不敢。我以後會細心一點，不會再迷糊了。」
「你是趙子龍，小皮是阿斗，那我呢？」
我不敢再多說話，慢慢地把那碗薑湯喝完。
「擔心你幹嘛？」葉梅桂又從鼻子哼出一聲：「你這小子又不知道感激。」
「人家的毛筆字寫得很好，那叫藝術。」
「三國演義里不是說劉備無由撫慰忠臣意，故把親兒擲馬前？」
「妳答應了？」
「咳咳……」老闆見我不出聲，用力咳了兩聲，把我拉回現實。
「沒想到你也會玩這種搶對白的遊戲。妳想這麼說，對嗎？」
「哇！八點半了！」
「幸好吉人天相，冥冥之中自有上蒼保佑，所以牠並不怎麼淋到雨。」
「還不快進來。」葉梅桂在電梯內說話。
我拉著小皮，在陽台上轉圈圈，小皮也汪汪叫著。
「我的手藝還好嗎？」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我提著公文包，衝出房間。
「我遲到一下下應該沒關係的。」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客廳牆上的鍾。
葉梅桂騎機車載我到捷運站，到了捷運站后，我立刻跳下車。
「我也說過了，那叫無聊。」
「這又是小皮的心聲？」
「還沒。我也忘了順便買飯回來。」
但我清楚的是，葉梅桂果然是帶刺的夜玫瑰。
「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來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坐捷運回家時，還差點睡過頭、錯過停靠站。
我累了這麼久，偶爾故障也應該。「
我坐了下來，打開電視，乖乖等著。
「就像在狼群里，我也許只是一隻瞎眼跛腳的狼，但人們會說這群狼有56隻，而不是這群狼有55隻，另外還有一隻瞎了眼又跛了腳的。」
她準備關上房門時，卻看到小皮仍在客廳，於是又說：「小皮！快進來！」
「寫什麼？」
「喔。」我摸摸鼻子，走進屋內，站在陽台。
我不想放任葉梅桂與學姐之間的聯想，因為這種聯想，很像將你油倒入咖啡里，於是產生一個小小的白色漩渦。
過了良久，我才又喔了一聲。
「我說說而已，你幹嘛那麼小氣。我當然是會擔心你呀。」
「是。」我畢恭畢敬。
「但我忘了向妳說謝謝，實在很抱歉。對不起一次。」
「這次妳就說對了。」
「是。」
「妳怎麼會不對呢？就像要地球忘了繞太陽旋轉一樣，都是不可能的。
「你不是也寫在電梯門口的字條上？」
「那你再等一下下，我煮好后，一起吃飯吧。」
我覺得回家后的氣氛實在太詭異，所以第四天刻意地待到很晚才下班。
她突然出了聲，我嚇了一跳。電梯門已打開，我竟忘了走進。
但我很清楚地記得，學姐說我寂寞時的眼神。
「你……」葉梅桂真的生氣了，手指著我，大聲說：「你是笨蛋！」
學姐停下舞步，轉身說：「這是我參加土風舞社的原因。學弟，你呢？」
「小皮還好，妳別擔心。」
「我睡過頭，妳叫我起床並載我去捷運站，我很感激。謝謝妳一次。」
「我不太會形容。」我避開學姐的視線，努力思考著形容詞。
「是嗎？」
「怎麼了？燙到了嗎？」葉梅桂又放下手中的書，看著我。
「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半夜兩點躲在暗處把騎車的你攔下來嗎？」
「這樣我會……」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然後說：「不會說話就少開口。」
「夜玫瑰」〈5。4〉Byjht。「土風舞雖然是最古老的舞蹈，但與人的距離卻最接近。」
「你在地上寫什麼？」葉梅桂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打開門的一剎那，小皮衝出去的力道，幾乎可以拉動一輛車子。
「我又不小氣，你幹嘛記那麼清楚。」
出了電梯，葉梅桂急著打開七C的門，催促我：「快進來。」
我走了幾步后，隱隱覺得不妥，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秋風、秋雨、愁煞人。」
「哇……」我喝了第一口，忍不住叫出聲。
下雨天對我而言，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出門時多帶把傘。
「浴室的水管又堵塞？」
「我知道了。只是雨來得突然，我來不及考慮太多。而且我怕小皮如果被雨淋濕，妳會擔心，就急著跑回來了。」
「是。」
「不過說真的，牠好幾天沒出去了，很可憐。」
「和平、奮鬥、救中國。」
在電梯門口，吳馳仁又貼上一張字條：「輕輕的我停了，正如我輕輕的載。
然後我彎身護著牠，往回沖，很像是在長阪坡單騎救主的趙子龍。
「是啊。」
「牠沒有走一個多小時，我們一直是坐在機車上的。」
到了樓下，我先掏出鑰匙打開大門，正準備推門進去時，沒想到她迅速將門拉回鎖上，再用她的鑰匙重新開門，然後推門走進。
我抓著小皮的右前腳，先作勢將剛剛寫的塗掉，然後再重寫一句。
「先生，你知道你剛剛做錯了什麼嗎？」
「妳看，牠只淋濕一點點喔。而且……」
「我們在等你呀，笨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用力搖了搖手：「高飛的老鷹是指我英明的頭腦，而兔子的身長是指生活中的瑣事。」
唯一不同的是，葉梅桂並未坐在客廳的沙發，而是在廚房。
廣場上突然響起「Mayim……Mayim……」的音樂。
我確實是慚愧，不過我可不希望被扣薪水。
「不公平！為什麼都沒人說吳馳仁無聊。」
「夜玫瑰」〈6。3〉Byjht。「什麼叫老鷹如果飛得太高，往往會低估兔子的身長？」
我的老闆跟我部門的主管，除了年紀差不多外，其它則南轅北轍。
「沒呀。」
「妳怕我著涼感冒，煮了一碗超級好喝的薑湯給我喝。謝謝妳兩次。」
「怎麼了？妳的手受傷了嗎？」
「下次別這麼笨。先找地方躲雨，別急著沖回來。」
因為原本每天晚上葉梅桂都會帶牠出去散步，但現在卻因雨而暫停。
「是。」我正襟危坐，不敢妄動。
「我真是慚愧啊，被扣薪水也心甘情願。你心裏一定這麼想，對嗎？」
「哪有？妳別胡說。」
我停下腳步，快速啟動腦中的思考機器，期盼能製造出一些話語。
「我不管什麼邏不邏輯，我只知道，你一定認為我小氣！」
小皮跑了過來，我拉起牠的前腳：「太好了，燈又亮了！」
「你……」她舉起捲成一圈的報紙，向我走近了兩步。
「發生什麼事？」
「還喂什麼，快帶小皮出去呀。」
「我擔心路上有積水，小皮會弄髒的。」
我轉頭望向陽台的窗外，雨暫時停止了。
「你還沒玩夠？」葉梅桂依舊板著臉。
她關掉瓦斯，將鍋里的東西倒入一個大碗，然後端到我面前。
洗完澡走出浴室，葉梅桂坐在客廳，手裡的報紙已換成一本書。
「如果在防洪預警時，多了兩分鐘，你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命的傷亡和財物的損失嗎？」
「不能說忘光，但我確實是不怎麼記得了。」
「那我回房間了。晚安。」
「那我的字呢？」
「雨停了。我帶小皮出去走走，好不好？」
葉梅桂說完后，叫了聲小皮，就直接進了房間，連書也忘了帶走。
「台北的雨往往說下就下、說停就停。你應該多等一下的。」
主管的穿著非常輕便，頭髮雖在，卻已呈斑白。
「不要再玩這種搶對白的遊戲。你想這麼說，對嗎？」
我寫完后，進了電梯，果然沒故障。
她再將左手伸直，用力指了兩次。
當我趴在辦公桌上喘氣時，老闆向我走過來。
「剛剛淋雨跑回來，讓妳擔心。對不起三次。」
「那隻狗之所以沒辦法吃掉每一個包子，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道理。
「妳馬桶又不通了嗎？」我問。
我有點驚訝，怎麼連老闆也在玩這種遊戲？
我急忙再從沙發上抱起小皮，左膝跪地，假哭了幾聲：「子龍雖肝腦塗地，不能報也！」
聽到她說這句話時，原本想坐進沙發的我，屁股頓時僵在半空中。
「這沒邏輯相關。記不記得是記性問題，而小不小氣卻是個性問題。」
一連三天，我下班回來時，陽台上的燈並未打亮。
「喂，你這回寫什麼？」
「妳怎麼知道是我寫的？」
「好了。可以吃了。」葉梅桂將飯菜一道一道地端到客廳。
「這是妳說的啊，妳說妳並不會擔心我，只會擔心小皮。」
「謝謝妳、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謝謝妳。」
「你不用洗澡的嗎？洗完澡要睡覺時再說晚安。」
因此我沒有回話，站起身，往我房間走去。
「嗯。不過要快去快回。」
我常看到小皮面向陽台的窗外，直挺挺地坐著，口中嗚嗚作聲。
「我沒說我是貴人，只是說我的頭腦英明而已。」
我回到房間，看到床，就躺上去，然後不省人事。
葉梅桂站了起來，將報紙捲成一圈。
「晚安，趙子龍。」
「這薑湯真是好喝啊。」
我用力搔著頭，試著烘乾我的腦袋，以便產生一些合乎邏輯的語言。
「夜玫瑰」〈6。1〉Byjht。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
九九藏書我總算見識到台北的多雨了。
「妳可以做劉備啊。」
我只是笑了笑，然後看了看夜玫瑰，並沒有回答葉梅桂的話。
等我匆匆忙忙跑進辦公室，已經是九點零二分了。
「趙子龍？」
「快開門呀。」她又說。
「是。」我馬上走進。
「回去坐好。」葉梅桂背對著我，說話好像下命令。
「為什麼？」
在我心中，夜玫瑰一直是學姐的代名詞。
看了看手錶，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打開電視，還沒來得及轉檯，小皮突然跳到我身上，神情很興奮。
我一臉愕然，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哪裡惹她生氣？
「是。」
「趕快去坐車吧，不然……」
總之，我一整天都是渾渾噩噩的。
「回答你剛剛的問題，我今天也是十點就帶小皮出去走走。」
早上醒來后看見葉梅桂時，氣氛也不再尷尬。
莫非老鷹的視覺實在太好，以致於不管飛得多高，都可一眼判斷出兔子的身長？
「喔。妳們為什麼坐那麼久？是在思考什麼東西嗎？」
我總是摸黑脫去鞋子、擺進鞋櫃。
「怎麼今天這麼晚才帶小皮出來？妳平常不是十點就帶牠出來？」
「不對。」我搖搖頭：「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我先在這裏把水滴干，不然地板會弄濕的。」
「沒錯。」我起身走到小皮旁邊，抱起牠，雙手伸直欲交給葉梅桂：「妳可以把小皮輕輕摔在沙發上，意思意思一下。來，小皮給妳。」
「我寫的字也不錯啊。」
我看到小皮歪著頭，一臉困惑。
我很小心翼翼地牽著牠，避過路上的每一個水窪。
「你真是有病。」
我終於打破僵局，擠了一些話出來。
「我帶牠出去一下下就好，很快就回來，妳別擔心我會淋濕。」
「也就是說，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早就忘光了？」
「笨蛋！」
葉梅桂沒答話，站起身離開機車座墊，往回走。
「他這次的字，沒以前寫得好。」
「傻瓜！都什麼時候了，趕快出門啦！」
出了電梯，到了七C門口。這次我學乖了，不再主動掏鑰匙開門。
這三天我只聽到她說過三句話，而且這三句話竟然還相同。
「為什麼？」
「又在胡說什麼。」
「很好。」
「喔。」
「什麼？」她似乎沒聽清楚。
「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要再玩……」
洗完澡，再跟葉梅桂說聲晚安后，我就睡了。
她終於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看著我。
老鷹如果飛得太高，往往會低估兔子的身長？
「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
她的語氣似乎不善，我想現在應該不是發問的時機，趕緊溜到浴室。
「什麼？我問了什麼問題？」
她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並未開口。
她聽到這句話，轉頭瞪了我一眼，隨即又轉回去。
所謂的「很學姐」，近似於「今天的天空很希臘」的意思。
小皮從我敞開的襯衫中探出頭，她伸手摸了摸。
這次我終於看清楚了，右下角確實寫著：吳馳仁敬啟。
下車后，我慢慢爬著向上的階梯，想多拖點時間，避免回家時的尷尬。
「妳在做什麼？」我很好奇。
「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來了。」
我想不到的規則很多，所以我到台北后，交通罰款已繳了好幾千塊。
「那……我回房間了。晚安。」
小皮太大了，我再怎麼吸氣收小腹，也只能由下往上扣了兩顆扣子。
「你在捷運站時，不是問我：為什麼今天這麼晚才帶小皮出來？」
「你老說我提醒你，是不是認為我一直記著這些，因此是小氣的人？」
我有點驚訝，因為她已經很久不做這種寒暄了。
「你有病呀！快給我進來！」
「吃過飯沒？」
「外面正下著大雨，妳急著去哪裡？」
葉梅桂仍然好整以暇地看著報紙。
「是嗎？」我搔搔頭，很不好意思。
像字還沒出口，聽到葉梅桂拿菜刀切東西的聲音，於是馬上閉嘴。
眼神停頓了一下后，低下頭，又拿起手中的書本。
「嗯。」
「那妳意思是說，我會挨罵是因為我長得……」
「可惡！竟然學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我一定要……」
「那個……對不起。我有時不太會說話，希望妳不要見怪。」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啊。你想這麼說，對嗎？」
「那妳為什麼要煮飯給我吃？你想這麼說，對嗎？」
「喂。」
「薑湯怎麼了？」
雨也早就停了，可是雨過天青這句話，似乎不適合形容葉梅桂的脾氣。
葉梅桂沒說話，左手伸直，斜斜往上，指向客廳。
「那妳為什麼……」
「這沒辦法呀，誰叫老天下雨。」
葉梅桂正在翻書頁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但依舊沒抬起頭。
「喔？那妳有沒有遲到？」
我很納悶，台北人說話怎麼老喜歡拐彎抹角九_九_藏_書？阿莎力一點不是很好？
「你在說什麼？」
我看了看老闆，沒有說話。因為這句話是對的。
「我開玩笑的。」我趕緊站起身，陪了個笑臉。
「你又是高飛的老鷹？」
還好我真的吃過了，如果我還沒吃，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比較起來，小皮就顯得煩躁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見葉梅桂說這句話時，我竟想到學姐。
在電梯內，小皮的前腳搭在我褲子的皮帶上，我摸摸牠的頭，笑了笑。
我自顧自地說著，但葉梅桂依舊沒反應，最後我的聲音愈來愈小：「我就學趙子龍啊，解開褲子皮帶和襯衫扣子，把小皮抱在懷裡，然後冒著大雨沖回來。妳會不會覺得我這種行為跟趙子龍很……」
葉梅桂說得好，時間就像火車一樣快速駛離，但我卻像在車廂內熟睡的乘客般毫無知覺。
「哦。所以我應該把小皮摔在地上啰？」
結果第三天左腳的小指不小心踢到鞋櫃，我還慘叫了一聲。
而此時的葉梅桂，依然端坐在沙發。
而屋外突然響了一陣雷，下起了我到台北后的第一場雨。
老闆的臉雖然帶著微笑，不過卻讓我聯想到在春帆樓簽訂馬關條約時，日本的伊藤博文笑著請李鴻章坐下時的嘴臉。
「記清楚的人是妳啊。是妳先提到我那天睡過頭的事。」
我瞥見她的神色似乎不對，又趕緊改口：「不過話說回來，妳確實有不對的地方。這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
「遲到兩分鐘。」
就像有人看見工廠煙囪上冒出的黑煙會聯想到死亡一樣，黑煙和死亡之間並無邏輯上的關連，只有抽象式的聯想。
「哦？沒想到你也會玩這種……」
「你說我踹你好呢？還是打你？」
雖然只是兩菜一湯，卻讓我覺得這頓飯非常豐盛。
到了樓下時，我已全身濕透。
「和平、奮鬥、救救我。」
「那妳有沒有挨罵？」
如果今天讓我設計跨海大橋的話，很可能會變成海底隧道。
「真的嗎？」
「我回答了。」
葉梅桂竟然先開口，我愣了一下，因此還搞不太清楚狀況。
我寫完后，小皮似乎很高興，一直舔我的臉。
「是啊。」我很得意：「學得很像吧。」
葉梅桂突然停下車，拿下戴在頭上的安全帽。
大概是睡眠不足還有早餐又沒吃的關係，所以上班時老覺得昏昏欲睡。
而老闆總是西裝領帶，頭髮抹得油油亮亮、閃閃動人。
她的音量又突然升高。
「我覺得土風舞不會拒絕任何人加入，也不希望有觀眾。」
更從不曾比較過這兩朵夜玫瑰。
她放下手中的書，突然站起身。我嚇了一跳。
昏昏沉沉之際，聽見有人敲我房門：「喂！柯志宏，起床了！」
但除了第一次到這裏，聽見葉梅桂說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時的震驚外，接下來的日子，我不曾將葉梅桂的夜玫瑰與學姐的夜玫瑰聯想在一起。
她還是沒說話，扭開瓦斯爐燒水，站在廚房候著。
我向小皮搖了搖手，牠的眼神轉為黯淡，口中又開始嗚嗚作聲。
「我是誠心的啊。不過因為是被妳提醒，所以我無法證明我的誠心。」
「結果又害妳遲到，應該也要跟妳說對不起。對不起兩次。」
如果硬要說出這兩朵夜玫瑰的差異，到目前為止，我只能說學姐是不帶刺的夜玫瑰；而葉梅桂則明顯多刺。
但我竟然還不是公司內最晚下班的員工，可見我待的這家公司很變態。
嘴巴里念念有詞，但卻沒出聲音。
當電梯門口打開的瞬間，我幾乎與從電梯內衝出的葉梅桂撞個滿懷。
「我生來命苦，淋濕了也不會有人擔心。」
「因為我長得漂亮呀。」
我赤足在地板上躡手躡腳地走著，以她為圓心，離她最遠距離為半徑，走到我的沙發，準備坐下。
她甚至在出門前還催促我動作快點，以免遲到。
葉梅桂哼了一聲，接著說：「你是高飛的老鷹，而我卻只是一隻小兔子？」
「妳有看過我的字？」
無奈我的腦袋因為淋雨而有些故障，始終想不出什麼話是大方而得體，只有耳朵還算正常，不斷聽到葉梅桂翻過書頁的聲音。
「應該是遲到……兩分鐘吧。」
開門進了七C，陽台上的燈一如往常，依舊亮著。
「不行。雨隨時還會再下。」葉梅桂的語氣很堅定。
但只要輕輕攪動，白色漩渦便會無限擴張，再也回不去原來的那杯咖啡了。
等我們分別在沙發坐定，我想她既然肯開口說話，大概氣已消了一些。
然後換上室內脫鞋，走進客廳，再將陽台上的燈關掉。
「夜玫瑰」〈6。2〉Byjht。「那個……」我有點吞吞吐吐：「沒想到雨來得這麼快，真不好意思。難怪人家都說天有不測風雲。」
「我在模擬遲到時，老闆很生氣罵你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