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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國母

第七章 國母

然而,沒有人知道那一次事件給聯邦的海因總督同樣留下了嚴重的創傷。外表看起來沉默堅忍的總督,實際上卻缺乏斐迪亞斯那樣強韌的自我痊癒能力,始終無法從消沉的情緒中走出,開始不停置疑自己幾十年來堅持守護太陽系、持續以戰爭對抗軍事帝國的意義。
「黛是多麼信任依賴總督您啊……還有那些左鄰右舍們,都很親切的對待您吧?這些,相信您心裏已經沒有空間記憶了吧?你們簡直、簡直是全無心肝,殘酷無情的戰爭機器!你們都是一群自私自利、操縱成性的——豬!」
一句句暴怒的斥責如同鞭子一樣抽打在他身上,讓咖啡色頭髮的總督捂著胸口微微彎下腰去,眉目間沉積著無法言表的沉鬱痛苦。胸口刺痛一陣陣傢具,心臟激烈的搏動幾乎已經超出了肉體所能負荷的,讓他甚至已經看不清面前女子因為悲傷憤怒扭曲的臉。
「什麼?米格爾,這是真的么?」蕭夫人霍然站了起來,止不住的震驚與喜悅——多年來,她的兒子一直是這樣冷漠無感情的人,從未聽說過他和任何女性親近,私生活乾淨到近乎禁欲主義。甚至有一度,她還以為是因為是不負責任的母親留下的陰影,才讓他心裏對女性從來都持有懷疑和否定的態度,難以親近。
繼一年前失去安德烈·紐曼中將后,當年菲多拉俱樂部中的七劍客又有一位離開大家遠去。而一直來主持這個秘密會議的斐迪亞斯元帥又猝然病倒,臨時改由眾將中軍銜最高的馬格林上將主持——七張椅子中,已經空了三張。
在長達十幾個小時的返航途中,強自支持著指揮戰鬥長達五天四夜的帝國元帥終於倒下了。他睡在指揮席前的長沙發內,用軍用披風蓋住了臉,睡的極為安靜,以至於代替他暫時負起指揮旗艦責任的尤利西斯·凱南中將連發出指令也是壓低了聲音,生怕驚動了元帥難得的美夢。
眾人一時沉默,目光看向了馬格林上將——元帥不在場的時候,一般都是由他決定大事。馬格林上將沉吟了一會兒,問:「到現在為止,元帥一直都沒有醒過?」
深深呼吸了幾口空氣,勉力振作精神直起身子,海因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跡——左頰還是熱辣辣的痛,那一個耳光那個女子還真是用盡了全力啊……忍著胸口的刺痛,拖著因藥物反應而不適的身體,慘淡的笑容浮現在總督唇邊,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衛隊可以靠近,然而神志有些恍惚起來。
只有如今她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痛苦。
然而,重新走入聯邦執政官視野的海因提督,身上除了作為一個傑出軍事家的素質,卻早已沒有了一絲為人子的溫暖!
對於三十年前那場刻骨銘心的動亂和隨之而來的愛情,這位勇敢的女性從未後悔過。然而,她唯一後悔的、就是由於事情發生後顧慮到自己和費爾南多當時的身份地位、國家的名譽,他們無法承擔一對父母該承擔的責任,從而讓她的孩子變成了被遺棄的私生子,一生都無法享受到家的溫暖。
三十四小時候,這一行死裡逃生的人馬回到了大本營,第一時間內就見到了一直在焦急等待消息的執政官。然而,面對著蕭夫人關切溫柔的詢問,血戰歸來的總督卻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苟言笑的一板一眼回答著。
靠著一向的自控能力和過人的野心,短時間的消沉以後,帝國元帥重新振作了精神,再度將所有精力投入了統一戰爭。銀河系的戰爭再一次激烈起來,大規模的會戰再度開始出現,在位於普里摩斯的銀河聯邦被擊潰后,太陽聯邦獨自承擔了帝國的所有進攻。
海因總督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您說,這是不是由於該死的遺傳?——可惜,您同樣將冷酷無情也遺傳了下來,所以,我親手殺了她。」
「您的手在發抖……哈哈哈!看吧,上面全是血呢,看看吧!已經死了幾十億人了!黛不過是其中一個……此前有上百億人死,此後也會有——但是,為什麼一定要有戰爭呢?!如果有戰爭,也是該您這樣的人去死才對!
自稱是他「朋友」的「女性」?
「不必擔心?我怎麼能不擔心!」注視著海因透出死灰色的臉,蕭夫人臉色也是蒼白,低聲,「不要騙我了,米格爾!如果穆勒醫生沒說錯的話、如今的你,只怕已經染上了西瑪冰體的癮了吧?傻孩子啊,為什麼要做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然而,對於戰友的死訊,九_九_藏_書這些身經百戰的職業軍人沒有流露出過多的哀痛——對他們來說,「陣亡」這個詞如同「出生」一樣的平常。反而,大家對於這一次中介線上秘密會談里出現的這樣戲劇性的局面和此後驚人的後果,紛紛表現出了極大的意外。
黑色的眸子里,那微弱的苦笑的神色更加明顯了,愛梅瞬間有種幻覺、幾乎以為眼前的軍人要歇斯底里的大笑起來——然而海因總督的神色還是那樣完美無缺的平靜自持,不等她反駁,繼續說了下去:「我知道你會罵我是豬……無數人會這樣罵。甚至我自己內心裡,哪一刻不在痛罵自己?這也是我痛苦的最根本由來。我不是為自己辯護——我已經做了這樣的事,永遠不會再有任何求得原諒和救贖的奢望了。」
「是啊,是斐迪亞斯的未婚妻……」海因的嘴角又一次泛起了笑意,望著室外的黑色的天空,聲音輕而冷,「和您一樣,屬下愛上的似乎也是一個錯誤的對象呢。」
「你們都退到五十米以外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靠近。」腳步在偏廳門口止住,略略沉吟,總督吩咐左右的衛士。
絲毫不顧及這一番話讓蕭夫人的臉如何地蒼白,海因總督只是深深鞠了一躬,便頭也不回的告退了,肩背筆直,步履堅定,不曾回頭一次。
在旗艦抵達軍事基地后不久,上層將領們卻紛紛為想來體格強健的元帥猝然病倒一事而不安起來——至於太空艙內那令人震驚的一幕,雖然在凱南中將嚴厲的命令和嚴格的控制措施下、沒有在軍中傳播開來成為轟動新聞,然而卻也在一些極秘密的場合里流傳開來。
「那麼,凱南,在元帥無法重新擔當職責之前,由你全權處理前線戰事吧。」馬格林上將沉吟之後,立刻有了決定,「至於戰術,則最好先保持防守陣形,不要主動挑釁海因總督那邊——對了,謝菲爾德,你讓東南線的軍隊進入一級備戰,隨時準備支援斯特拉薩大本營。」
「將軍!將軍!」艦隊快要進入港口時,凱南中將離開指揮室,卻聽得背後有人毫無紀律的大喊。那個才十七歲的軍校實習生、侍衛官阿爾培·卡倫慌忙的跑了上來,匆匆行了個禮,便在中將耳邊輕聲稟告了一句什麼。凱南中將臉色微微一變,隨即跟著侍衛官疾步返回,留下愕然的士兵面面相覷。
「不會吧?事情變成這樣?」在正事告一段落後,遠駐帝國西南邊線的德方斯·莫寧中將驚詫無比地開口,「摩爾小姐死了?比夏是因為這個才病倒的?我的天!」
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太陽聯邦最高長官時,總督平日沉靜從容的語聲里,竟然不自禁的又帶上了冷漠尖利的譏諷意味。蕭夫人霍然站起,用同樣黑色的眼鏡看著眼前這個無禮冒犯的軍人。
斐迪亞斯,我們之間的這場戰爭,最後的結果卻居然是兩敗俱傷。
……
其實,如果軍事帝國高層將領們知道此時海因總督的真實情況,便會發現己方的擔憂全是多餘的——他們最強的對手,此刻正和侵蝕生命的衰竭做著艱苦的鬥爭,不得不依賴藥品才能維持,身體情況之惡劣遠在帝國元帥之上!
「愛梅。」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上尉,請立即帶著你的屬下撤離到基準線之外!」海因總督頭也不回,冷冷吩咐。
「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要打這該死的幾百年的仗!
手指伸向日記本,然而頓了頓,終究還是轉過來,隨便翻起了那幾冊黛絲隨身攜帶的書。手裡拿起的那本是一冊詩歌集,有十幾個世紀以前地球文明時期的遠古詩歌,書頁已經被翻的皺而軟,有一種舊書特有的柔軟手感——然而裏面卻是沒有任何註釋和眉批,只有濺上去的、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
那是他一個人的傷口。被埋葬在最深處,只有夜深人靜時才會獨自默默舔拭。
一直意氣飛揚的帝國元帥,在睡夢中的表情卻是如此軟弱——一時間,彷彿有什麼東西陡然漲滿了將軍的胸口。
莫寧自知又失言,幸虧對方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當不會介懷,只好尷尬的笑笑。
「但願上天保佑,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
「米格爾,聽穆勒醫生說,你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直到蕭夫人問到了這個問題,總督的雙眉才皺了一下,卻依舊是淡淡的回答:「不,只是有些勞累了,休息一下就好,夫人不必擔心。」
「執政官大人!」彷彿被淚水刺痛https://read.99csw.com,海因總督霍然抬頭,目光又冷又亮,「這和您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我能繼續挑起守護聯邦的責任、只要我能繼續在戰場上取得勝利,對您來說已經可以滿足了吧?——請不必濫用您的同情和憐憫。」
黑髮的總督收斂了笑意,轉頭看著女執政官:「所以,蕭夫人,很抱歉我已經『愛過了』,卻依舊無法『原諒你們』——呵,其實,您是國母,我又有什麼資格對您說這樣的原諒不原諒的話呢?」
海因總督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手指無聲握緊,不回答一句話。
從知道黛絲的這個朋友居然是聯邦最高將領的時候,出於好奇她就一直悄悄地觀察過這個黑眼睛的男子——然而,從來看不透他內心的真實想法。眼前這個軍人曾在一個命令之間毀滅了整個星球,然而,失去了黛,是不是也等於摧毀了他的整個世界?
想起多年來元帥私生活上的表現,同樣也認識摩爾小姐的幾位軍人都大搖其頭。
「是的。四十七個小時內,元帥一直昏睡不醒。」凱南回答。
太陽墜落了,而軍事帝國接近4成的兵力也和那個守護戰士一起煙消雲散——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瞬,總督依然在為了祖國和民族不惜一切地戰鬥。
「克勞蒂婭少校?……哦,沒關係,」他虛弱地喃喃,伸手想推開她的攙扶,然而身體卻虛弱無力,「我沒事……」
「但是……如果聯盟那邊大舉進攻怎麼辦?」莫寧中將忍不住說了一句,隨即聽見了凱南溫和然而毫不遲疑的反駁:「德方斯,在擁有優勢兵力、又有謝菲爾德隨時支援的條件下打防守戰,即使對手是海因總督,我想我還是有八成把握的。」
「將軍,我剛才送麵包和紅酒進來時,就發現元帥……元帥病了!」阿爾培又是緊張又是自責,彷彿那是自己的錯誤,「將軍,元帥不要緊吧?……我願受處罰!只要元帥快些好起來!——現在可是在交戰中啊!元帥怎麼能倒下!」
「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
「沒理由……真的沒理由啊。我都想不起那丫頭長啥樣子來著。比夏身邊的『女子近衛軍』裏面,閉著眼鏡挑一個都比她強百倍吧?」莫寧中將伸手「敲」了一下虛擬的桌子,問身邊的同僚,「你們說是吧?」
「總督,您沒事吧?」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關切的問候,一雙手伸過來,扶住了虛脫的他,「您是不是不舒服?」
二十九年來,那個叫做「米格爾·海因」的孩子從來未曾佔據她工作生活中的哪怕百分之一的精力和時間。這個少年就像一顆被人遺棄在荒原上的雲杉,在惡劣的環境下不屈的破土成長,終於爭取到了灑滿陽光的天空,憑著自己的奮鬥站到了歷史舞台的正中間、與身生父母平起平坐。
一切只停留了幾分鐘,就隨著紅髮少女在太空中被炸成離子狀的軀體一起消失了——嘎然而止,無可挽回。看著帝國元帥藍眸下內斂沉靜、卻又痛徹心肺的微笑,了解內情的他反而比所有其他人感到了更多的沉重和無奈——對於掌權者內心不欲為外人所知的秘密,他又能做什麼?
在他手下掙扎著的愛梅·佛朗西斯卡女士也明顯感覺到了他手中劇烈的顫抖,眼裡流露出諷刺的笑意:「你在發抖,總督閣下——你在發抖!」
「很抱歉我阻止了你——雖然從私心來說這可能是我的奢望之一。」將扣住愛梅手腕的手鬆開,聯邦總督後退了一步,淡淡看著眼前的復讎者,「但是佛朗西斯卡小姐你施加於我身體上的懲罰也只能到這個程度為止了——我的身和心都早已不再是我自己所有。」
簌簌翻動著書頁,然而愛梅的目光陡然凝了一下,書頁上忽然出現了紅色線條,這唯一的標記在乾乾淨淨的書上顯得分外跳眼。
凱南中將幾步走到尚在沉睡的元帥身側,看了看臉色慌亂的侍衛官一眼,伸手試了試元帥額頭的溫度,輕輕脫口低呼了一聲。
在被護送著坐進軍用太空梭,升入空中幹道時,她坐在艙位上,打開了總督派人送給她的一個手提箱——那裡,是黛絲離開克里特途中遭到滅頂之災時,隨身攜帶的遺物。
母性的光輝蓋過了她作為老練政治家的風度,頭上已經白髮漸生的蕭夫人,此刻的反應居然和所有世俗里的母親大同小異。
「您想知道那個人如今怎樣了?——她被我在體內按上了定時炸彈,作為刺殺工具送到了帝國元帥身邊去。read.99csw•com」海因總督淡淡說,嘴角還殘留著奇特的笑意,「然而由於沒有成功,她在太空里被炸成了粉末——就像流星一樣的划落……真是一個『幸福』的女子啊。」
黛,靦腆羞澀的黛,甚至在自己的書上都不會隨便發表對作者的臧否吧?
被太陽系所有人民稱為「國母」蕭納德未亡人:柯琳·蕭,注視著眼前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年輕總督,目光里流露出一個母親的懺悔和慈愛,喃喃:「米格爾,你從小就是一個孤獨的孩子,對所有人都是如此冷漠,從未愛過任何人。所以我想,我們是很難求得你的原諒了。」
「你們的職責是什麼呢?——就是把千百萬的人往絞肉機里倒!
以下,從宇宙歷41年,即海因死後一年開始敘述。
「比夏啊……」凱南中將喃喃,對沉睡中的上級和好友投去了撫慰和無奈的一瞥——那種感情,已經深藏隱忍了多年了吧?卻在這樣的情況下暴露,並且永遠終結。
「天啊,你們炸了克里特!你們把克里特炸成了死星!一千萬的人!你們眼睛不眨地就讓他們全做了炮灰!
風吹亂了頭髮,海因總督抬手觸摸了一下那微涼嬌嫩的花瓣,忽然間臉上露出了刺痛的表情,將手覆蓋在心口上,靠著廊柱微微彎下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西瑪冰體強烈的副作用,進來他常常感到心臟如同針刺般的劇痛。
那些劃過字句的紅線是顫抖著的,可以見到當時劃下去那隻手是如何地絕望和悲傷——黛啊,黛,你在看到這首詩的剎那、想起的又是誰?認識你兩年多,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啊……
那樣文靜內向的少女,一生中、都是如此安靜地生活,甚或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如同一棵長在牆角的飛燕草一般平凡——然而如此平凡的她,卻依然24歲就離開了這個流滿了血的銀河!
此刻,聽了蕭夫人這樣動情的話語,太陽-銀河聯邦的總督眼神微微一變,嘴角卻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一種非常溫柔哀傷、卻又冷酷絕決的奇異微笑。
外面的月下香又在開花了。風裡送來馥郁的香氣,然而,種花的人已經永遠的不在了。海因總督伸出了手腕,看著上面並排的五個針孔,目中滿是苦笑的意味——
「不過,我還是希望聯盟方面不要有所動作吧!畢竟海因那傢伙實在讓人吃不消。」沉默中,凱南中將卻冒出了一句話來。
嘶啞如泣的聲音最後終止在一聲響亮的耳光中。
方才那暴風驟雨般的斥問猶自在耳膜上反覆震蕩——
「總督大人,這太不安全了吧?」一邊的隊長忍不住勸阻——天知道屋裡那個女人會不會是軍事帝國方面的刺客?貿然讓總督孤身進去和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女人會面,萬一有什麼不測可不是玩笑!
摁下核按鈕的一瞬,海因總督蒼白的臉上浮出了解脫般的微笑。可怕的白光籠罩了一切。那是毀滅之光——就如同當年籠罩在黛絲身上的那種光一模一樣。
「一直到費爾南多病逝,你都不肯叫他一身父親,」蕭夫人喃喃,眼裡的淚水無聲滑落,哽咽,「費爾南多安慰我說——除非有一天你也愛上一個人、知道愛和責任之間的無奈,或許,你才會原諒我們。」
不知為何,仇恨之火慢慢熄滅了,說不出複雜的情緒浸沒了她的內心——眼前這個人、這個還不到三十歲的總督,目光里那樣深沉的痛苦彷彿滅頂而來。
這群少壯派軍人,在擁立斐迪亞斯成為帝國新元首之前,一直是俱樂部裏面談笑自如的生死之交。此刻在秘密會議室里更拋去了官場上的面具,當下由莫寧中將挑頭,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不在座的上級起來。
士兵們在幾十米外也發覺了總督的反常,然而沒有接到命令,誰都不敢靠近。
「黛死了,安捷也失蹤了……相依為命這麼些年、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是什麼都不怕了,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所以橫下一條心來找總督,我倒是要看看如今您是什麼表情啊……在史安提星球上、還曾那樣裝作平易近人的總督閣下!
「——為什麼死的會是她?她有罪么?她是軍人么?她沒·有·必·要·死!
「愛梅,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所有的怒火、仇恨、蔑視都沒有錯。」總督驀然微微笑起來了,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某種奇異的哀傷和平靜,然後緩緩放開了自己的手,「但是只是從你的道德觀來看是正確的——而站在我這個位置上的人,所必須持有的read.99csw.com道德觀卻和你相左——或者說,掌權者的價值和是和那些普世的、平民的不一樣。」
「為什麼您不死呢,大人?當一群群和你一樣的戰士倒下、當黛那樣的無辜者流血時,為什麼您和斐迪亞斯元帥那種人卻好好的活著?不要告訴我,這就是所謂的『職責不同』!
五十米的距離,足以隔絕一切基於人耳的聽覺——當然,也差不多隔絕了這一刻的歷史——讓聯盟總督的生平歷史中有一刻成為無人知曉得空白!
「外面還在戰爭狀態中,我會派人護送你去到非戰區。」愛梅看著海因總督捂著胸口再次微微彎下腰去,甚至微微咳嗽起來,「還有……還有我將摩爾小姐從破碎的太空梭中救到我旗艦中時、隨身還有一些她的遺物——我沒有資格保留它,還是交付給你比較恰當吧。」
顯然日子已經過了很久,紅色墨水的顏色已經黯淡的如同頁面上已經氧化的血跡。然而,讓愛梅瞬間如受重擊的原因,卻是黯淡血色上那一處洇開的模糊——是新近滴落的水跡、落入已經凝固的血上,讓那一片飛濺的血洇了開來。
紅線下,劃出的是一首地球文明時期的詩歌,書頁上零落的有暗紅的血點——
二十五分鐘后,當外面等候的衛隊情緒緊張到了極點的時候,偏廳的大門忽然打開,聯盟總督米格爾·海因彷彿奔逃般地拉開門急促走出,剛出門口、便用力闔上了身後的門——依稀間,有一縷女人凄厲的吶喊聲被關入了門中。
「的確是讓人大跌眼鏡,」已經由軍務大臣轉為國務卿的馬格林上將也忍不住喃喃冒出了一句,一邊推了推鼻樑上的夾鼻眼睛——自從接管了國務以來,大量的文案工作已經讓這個軍人不得不戴上了眼鏡。雖然這個樣子經常收到同僚們的取笑,然而國務卿似乎絲毫沒有去做個小手術摘掉眼鏡的意思。他喃喃自語:「原來比夏這傢伙、也有口不應心的時候啊……」
庭中的星光流瀉在總督戴著銀章的雙肩上,閃著微微的冷光。
結束普里摩斯戰役,回到大本營時,已經是將近十二個小時后了。
然而,聽到海因接下來說出的話語后,她的笑容凍結了。
然而,在第二記耳光連接而來的時候,本能地迅速抬起手肘,切掌反手擒拿,輕易就制止了那個仇恨者。海因總督的臉是蒼白的,黑色的瞳孔裏面有微弱的光芒閃爍不定。
然而,令人吃驚的是,在經過十多個小時的航行,從軍事中介線返回位於斯特拉薩星系的大本營時,斐迪亞斯元帥卻依然處於沉睡中,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
「別亂想!元帥勞累過度才病倒,不關你的事。」凱南中將一邊查看元帥的病勢,一邊還抽空安慰了慌亂的少年一句。但是當他發現甚至已經無法喚醒沉睡中的斐迪亞斯時,他連安慰別人也顧不上了:「快些!傳喚隨軍醫生!要秘密傳喚,不許張揚!」
寥寥幾件事物:一些衣物,化妝包,幾冊她最喜歡讀的書籍,一本日記本。都是她平日常用的東西,然而令人心驚的卻是上面濺上的暗紅色的血跡!爆炸當時的威力似乎已經穿透了皮箱,將裏面的物件都嚴重損害,合著主人的血透了進去。
眾人不禁悚然動容。
「但願它不會再去打擾你,
震驚和喜悅兩種感情同時在她眼裡出現,隨即後者毫不費力的蓋住了前者,女執政官看著年輕總督,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是哪一位……哪一位姑娘有這種幸運?天啊,米格爾,她竟然能夠被你愛上!你已經把信物送給她了么?那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就算在戰爭中,婚禮也不可以草率呀!」
「您錯了,蕭夫人。」海因的手輕輕抬起,放在胸口的某一個地方,「我已經『愛』過一個人了。」他轉過身,緩緩放下手,讓對方看到軍服上那缺少的第二顆扣子,繼續微笑:「您看,我已經把它作為信物送出去了。」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忽然之間就忽然變得沉默起來,再也不去那些平日流連的酒吧和夜總會,只有凱恩將軍偶爾的會來勸導他幾句,然而元帥卻甚至不願意和最親密的戰友談起這件事。
——然而今天,他竟然對她說,他愛上了一個人!
由於過度頻繁的注射西瑪冰體,海因總督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嚴重的葯癮——隨著戰爭局面的不斷惡化,在精神和肉體的極度衰弱下,加上聯盟內部的政客們鬥爭不斷,醜聞頻繁,以個人之力長年對抗著軍事帝國的他,內心漸漸消沉。
聽到那九_九_藏_書個似曾相識的名字,總督忽然間默不作聲地倒抽了一口氣。
「我曾經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他轉過頭,看到了女少校明艷的臉,上面布滿了關切和焦急。
愛梅·佛朗西斯卡一瞬間被這樣的眼光、和眼光里深切的哀痛所震懾,那些憤怒的火苗已經在她舌尖燃燒,居然卻遇到冰牆一樣的凝結住了。
太陽-銀河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是如何厲害的對手,在座的每一個將領都或多或少在和他的交手中領教過,連斐迪亞斯元帥在戰場上和他對陣時都互有勝負,那麼可以說在座的幾個軍人,都沒有完勝的把握!
然而,火焰在她瞳孔中只燃燒了一瞬間就滅了,女執政官頹然坐了下來,嘆息:「米格爾,我知道你內心對於我和安東尼有怨恨——我們相愛而生下了你,卻因為自私和畏懼捨棄了你,讓你成了一個孤兒。」
由於擔憂和痛苦,國母的眼裡幾乎要流下淚來。
深夜。全軍機密通訊室內,銀河軍事帝國七位最靠近權力核心軍人中的四位分別打開了隨身的三維立體通訊設備,從廣大宇宙各個區域「步入」了模擬會場,在圓桌前開始了例會。
「好了好了,大家別跑題了,」凱南中將不願眾人在再對此事多加議論,便開口提出了一個正式的會議內容,「目前元帥病勢不輕,短時間內恐怕無法重新回到指揮席上,可大軍集結在前線,戰事一觸即發,各位說該如何處理?」
普里摩斯會戰結束后,由於元首的重病,軍事帝國暫時轉入了防守,停止了咄咄逼人的進攻勢頭。或許是因為那一戰透支了太多精力,一向健康的斐迪亞斯元帥忽然病倒了,一直到次年夏天才漸漸好轉。然而,那個意氣飛揚的帝國之星彷彿一夜之間就蒼老了,再也不復昔日的年少輕狂和傲慢犀利。
「不,總督。您實在是太勞累了……」瑪嘉烈·克勞蒂婭不肯鬆開手,緊緊地扶抱著他,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求求您,不要再逞強了……好好休息吧!」
海因臉上一時間也有錯愕的表情,反問:「她叫什麼名字?」
寧靜的指揮室內,只聽得到各種儀錶運行的嘀噠聲和一個人的呼吸。
是誰……是誰在她之前同樣看過了這一冊遺物,然後在這首詩面前落下了淚水?
看著聯邦總督拉開門出去,愛梅卻一時間緩不過神來。
「你們知不知道黛在那個星球上!她是不是死了?是不是已經死了!
「總督,你回答我——你回答我!你為什麼不回答!
「我既忍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米格爾!」柯琳·蕭夫人不可思議的看著殘酷微笑著的兒子,低低呼了一聲,「你……你說的是她?!——那個曾經從帝國流亡過來、帝國元帥的未婚妻?」
總督頎長的身子無力地靠在了門上,蒼白著臉緩緩抬手、抹去了額頭濡濕的冷汗,那一貫冷定如鐵的手指居然不受控制的發著抖。
這個問題,在第二天她離開拉梅爾時再次得到了確認。
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來讓自己重新振作。一年以後,出於政治上的目的,斐迪亞斯元帥迎娶了他的高級秘書艾麗西婭·曼森小姐為妻。
「在我的心裏還沒有完全消失;
愛梅的手發著抖,長久不敢去觸碰那一些染血的破碎的東西,窗外星空浩瀚,隨著太空梭的加速無盡掠過——其中,是否有黛那消弭在夜空中的靈魂?
「總督!」他好容易推開克勞蒂亞的手,剛走到地上車旁準備上車,身後忽然傳來衛兵的聲音,讓他微微一驚,「有一個自稱是您朋友的女性在中心接待室里,堅持說要見您!」
「黛,我們回家去……回家去。」安靜的室內,沉睡中的元帥忽然吐出了一句囈語,同時翻了個身,披風一下子滑到了地上。凱南中將嘆了口氣,走過去彎腰撿起,準備重新給元帥蓋上。然而,在低首之間,他的動作卻僵住了。
高登·霍爾曼中將的死訊在早前已經由遠程通訊發了過來,所以一進來所有軍官都在馬格林上將的帶頭下起立默哀三分鐘。
3年後,在最後的一場大規模主力會戰:坎帕拉會戰中,在雙方兵力嚴重不對等的狀態下,為了對自己的祖國盡最後一份義務,明知無力回天,海因總督做了一個令整個銀河系震驚的決定——他竟然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作為誘餌,在吸引軍事帝國的主力部隊重重包圍自己的旗艦后,從容地打開了艦上早已裝載好的反物質起爆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