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瑪絲洛娃嗎？」他問。「拿去，這是一位太太送給你的，」法警說著把錢交給她。

瑪絲洛娃直到傍晚六時才回到牢房。她不習慣長途跋涉，如今一口氣走了十五里石子路，感到兩腿酸痛，精神上又受到意想不到的嚴厲判決的打擊，再加飢餓難忍，人簡直要癱下來。

法警因為人家如此不信任他而生氣，所以才那麼怒氣沖沖地對待瑪絲洛娃。

「我沒惹您，您也別來犯我。我可沒惹您，」她反覆說了幾遍，就不再吭聲了。直到卡爾津金和包奇科娃被押走，一個法警給她送來三個盧布，她才變得稍微靈活些。

「請您務必交給她，」基達耶娃對法警說。

「是，長官。」

「你待在這兒幹什麼？」

瑪絲洛娃雙手揣在囚袍袖管里，坐在那兒，低下頭，獃獃地望著前面兩步外那塊踩得很髒的地板，嘴裏只是說：

「真想弄些煙來抽抽，」她渴望抽煙，暗自想著。她實在想抽煙，就拚命吸九_九_藏_書著瀰漫在走廊里的煙味——那是從各個辦公室里飄出來的。但她還得等待好多時候，因為負責派人遣送她回獄的書記官把被告給忘了，只顧同一名律師談論一篇查禁的文章，甚至同他發生了爭吵。審判結束后，有幾個年輕的和年老的男人特意走來看她一眼，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但她此刻根本不去理會他們。

那犯人縮緊身子，慌忙躲開。副典獄長就轉身對瑪絲洛娃罵道：

「怎麼樣，你贏了？沒罪了？這回怕逃不掉了吧，賤貨！

「你拿去就是了，誰高興跟你多羅唆。」

看守長走過來，怒氣沖沖地往瑪絲洛娃的肩上一推，對她點點頭，把她領到女監的走廊里。在那裡她被渾身上下搜摸了一遍，沒有搜到什麼（那包香煙已被塞在麵包里），就又被送回早晨出來的那間牢房裡。

「剛從法院里來，長官，」那個年紀大些的押解兵穿過人群，手舉到帽沿上敬禮說。

一個https://read.99csw.com臉色黝黑的犯人，後腦殼剃得發青，颳得精光的臉上留著小鬍子，腳上拖著哐啷啷響的腳鐐，跳到她跟前，一把摟住她。

在一次審訊暫停時，法警們在她旁邊吃著麵包和煮雞蛋，她嘴裏涌滿口水。她感到飢餓，但去向他們討一點來吃，又覺得失面子。這以後又過了三小時，她不再想吃東西，但覺得渾身乏力。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意想不到的判決。最初一剎那，她以為是她聽錯了，無法相信聽到的話，無法把苦役犯這個詞兒同自己聯繫起來。不過，她看見法官和陪審員臉上都那麼一本正經，無動於衷，判決時都若無其事，感到十分氣憤，就向整個法庭大聲叫屈。但看到就連她的叫屈人家也不當一回事，又不能改變局面，她就哭了，覺得只好順受那個硬加到她頭上的天大冤屈。特別使她感到驚訝的是，那麼殘酷地給她判刑的竟是那些一直和藹可親地打量著https://read.99csw.com她的中年和青年男人。她看出，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副檢察官，心情一直與別人不同。她起初坐在犯人拘留室里等待開庭，後來在審訊暫停時又坐在那裡，她看到這些男人都假裝有什麼事，在她門口走來走去，或者索性走進房間里來，只是為了要好好地看看她。誰想到就是這些男人竟莫名其妙地判她服苦役，儘管她並沒有犯被控告的那些罪。開頭她放聲痛哭，後來停止了哭泣，獃獃地坐在拘留室里，等待押回監獄。現在她只渴望一件事：吸煙。當包奇科娃和卡爾津金在宣判后也被押到這個房間里時，她正處在這樣的精神狀態。包奇科娃一來就罵瑪絲洛娃，叫她苦役犯。

那些犯人有留大鬍子的，有不留鬍子的，有年老的，有年輕的，有俄羅斯人，有其他民族的人，有些人剃了陰陽頭，腳上哐啷哐啷地帶著鐵鐐。他們弄得前屋裡灰塵飛揚，並且充滿腳步聲、說話聲和汗酸氣。這些犯人九*九*藏*書從瑪絲洛娃身邊走過時，都色迷迷地打量著她，有幾個擦著她的身子走過，臉上現出淫猥的醜態。

①在帝俄時代，證券的息票往往當現錢流通。

「好的，我們去給你買，」他說完真的去給她買了香煙和麵包，並且把找頭交給她。

「噢，那就把她交給看守長。簡直不象話！」

「索柯洛夫！把她帶去，」副典獄長嚷道。

「嘿，這妞兒，長得多俏，」一個犯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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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絲洛娃拿到錢很高興，因為有了這錢就可以弄到此刻她所想要的唯一東西。

這錢是妓院掌班基達耶娃叫他送來的。她離開法庭的時候，問民事執行吏，她能不能給瑪絲洛娃一點錢。民事執行吏說可以。她獲得許可，就脫下釘有三個鈕扣的麂皮手套，露出又白又胖的手，從綢裙的後面皺褶里掏出一個時式錢包。錢包里裝著厚厚一疊息票①，那都是她從妓院掙得的證券上剪下來的。她取出一張兩盧布五十戈比的息票，再加上兩枚二ｈｔｔpｓ://read•９9ｃｓｗ•cｏm十戈比的硬幣和一枚十戈比的硬幣，交給民事執行吏。民事執行吏喚來一名法警，當著女施主的面把這些錢交給法警。

路上是不準吸煙的。這樣瑪絲洛娃只得帶著沒有滿足的煙癮走回牢房。她回到監獄門口，大約有一百名男犯正好從火車站被解到這裏來。她在過道里遇見了他們。

「你好哇，小娘子，」另一個擠擠眼說。

「難道連老朋友都不認得了？哼，別裝腔了！」他露出牙，閃亮眼睛，嚷道。瑪絲洛娃把他推開了。

你這是罪有應得。服了苦役，看你還怎麼賣俏？」

「你這是要幹什麼，混蛋？」副典獄長從後面走過來，對他吆喝道。

直到四點多鍾，她才被押解回獄。押解她的那個下城人和楚瓦什人從後門把她帶出法庭。還在法庭門廳里，她就給了他們二十戈比，要求他們給她買兩個白麵包和一包香煙。楚瓦什人笑了，接過錢說：

「哪位太太？」

瑪絲洛娃想說她從法院里剛回來，但她實在太疲乏了，所以懶得開口。